我摔上了車門，發動車子，滿心憤憤要離開這里。管他是要開火車，還是要繼續發瘋，反正我留在這兒他也不會高興。

其實，我不僅僅是生父親的氣，還在生自己的氣。

我渴望用自己非凡的成功向父親證明，好的人生不該像他一樣，活在幻想里一成不變。我想讓他知道，成年人的生活里沒有童話，只有現實。我想贏過他，想用自己的成功告訴他，與他截然不同的活法才能過得更好。可是如今我擁有的，除了一堆存在電腦里的廢話外，就只有滿腔的郁悶。我甚至無法向自己證明我是對的。

我害怕父親問起我的作品，害怕鎮上的人再稱我為作家。

我嘆了口氣，正要發動車子，車子旁又圍上一群孩子，還是之前那群。我連續按了幾下喇叭，孩子們也不怕，只是繞遠了些盯著我，像第一天來時一樣。

車子駛上來時的那條路，后視鏡里的孩子們還是沒有散去。我漸漸覺得不對勁，車身明顯向左傾斜，停下車子一看，左邊前后車胎都被扎破了。

誰干的！難道是那群孩子？！

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胖乎乎的男孩遠遠地朝我招了招手，他笑著喊：“暴脾氣叔叔，你車壞啦！”

我用力踢了一腳已經要癟了的車胎，擼起袖子直接向那孩子走去。

孩子們看我往回走，仿佛計謀得逞，尖叫笑鬧著跑開，唯獨那個胖小子站在原地，笑著說：“暴脾氣叔叔，你回來啦。”

我板著臉，站在原地朝他招手：“過來！”

胖小子竟然沒有躲，真的朝我走過來：“你不走啦？”

有點意思，看來是就等著我找他呢。

胖小子說他叫可樂，姜可樂。

沒等我問，他就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表示是他帶頭扎破了我的車胎。

我端起討厭的大人該有的樣子，對這個討厭的小孩冷聲呵斥：“我沒問你叫什么，我問你誰扎的我車胎？”

胖小子搖搖頭：“我不能說。”

我拽住他肉乎乎的胳膊，板下臉來：“你家長呢？”

身后不知是誰替可樂答了：“可樂媽媽估計正在家呢！”

我拎著姜可樂的領子，一把把他拽到他家院門口，語氣極不耐煩，估計臉色也十分鐵青。“有人嗎？你們兒子把我車胎扎壞了！”

并沒有人回應。

我直接推開大門，站在門口繼續喊：“胖小子把我車胎扎破了！家長出來負責。”

依舊沒人回應。

倒是隔壁的鄰居從矮墻上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我們，表示可樂媽媽有事出去了，如果需要賠償她可以先墊付。

我冷冷地回了句：“不用。”

姜可樂本還笑嘻嘻的，這會兒估計被我嚇著了，不敢再笑。他安分地被我拽著，語氣聽起來頗有點委屈，他說：“叔叔，我媽上童安買東西去了，我爸一直在外地工作呢，過年才回來。”

一瞬間我莫名地想到，這胖小子會不會像我小時候一樣，日日盼著爸爸回家？當目光再次與這孩子童真的眼神對上時，我頓感無力，擺擺手：“這回就算了，以后這樣的壞事不能干，不然我打你！”

小胖子一聽，立刻恢復了嬉皮笑臉的神態，做了個“敬禮”的手勢，把圓滾滾的肚皮挺直，說道：“遵命！”

我揉著眉心往車那邊走去。

剛剛那群孩子跟蝗蟲一樣繼續跟在我身后。走了幾步，還能感受到身后的“嘰嘰喳喳”。

待在童樺鎮里真是沒一件好事！我轉過頭，煩躁地喊：“趕緊都給我回家去！這里沒有熱鬧可以看！”

膽小的孩子們聽話地散開，胖小子卻依舊停在原地。

我可沒有好臉色給這胖崽子。不知現在叫保險公司的話，多久才能修好車上路，我實在不想再留在這里。

陽光下，那個小胖影子還一直磨蹭在我的腳邊。

他一直跟著我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我低下頭，問他：“什么意思？還想跟著我找罵？”

只見他抬起頭揚起笑容，小眼睛彎成月牙狀，篤定地說：“叔叔，你不能走。”

“為什么？”我脫口而出。

小胖子竟然毫不見外地直接牽住我的手：“我帶你去看。”

剛跟保險公司聯系后，對方表示派人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到。既然閑著也是閑著，那干脆去看看這小孩能變出什么花樣來。

小胖子帶我走到鎮上的池塘邊，指著水面說：“就是池子里的姐姐說你不能走的。”

秋日里，略顯蕭瑟的淡綠色水面漸漸和兒時記憶中的池塘重合。

夏天，微風吹過，水面像起了花的玻璃。孩子們會把褲腿挽到大腿根兒，然后一起踏進池塘里。水面永遠剛剛好地到大腿根部，永遠可以剛剛好地把褲子弄濕，回家后總是被父母剛剛好地發現書包下面擋著的濕褲子，剛剛好地挨一頓罵，第二天又會剛剛好地，“無意”掉進池塘里。

無數個夏日，我都拿著爸爸做的小漁網，彎著腰，盯著水面，撈蝌蚪。池塘底有泥，也有青苔，滑溜溜的。如果有孩子不小心滑倒，其他孩子們都會一起大笑，會用飲料瓶子裝滿水，往已經渾身濕透的孩子身上潑，連瓶子里好不容易抓來的蝌蚪、小魚也不顧了。

“叔叔？”小胖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我這才察覺出自己的嘴角已經帶著一絲笑意。迅速恢復面無表情后，我才問：“池子里的姐姐？”

“嗯，這里住著一個姐姐呢。”

看小胖子一臉認真，我沒忍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小胖子看我不相信，急著要證明自己。他撿起一個石子朝水里扔去，邊扔邊說：“她最怕被扔石子了，著急的話就會出來的。”

然而，除了石子激起一點水花，再無動靜。

小胖子更加著急了：“真的！池子里真的有個姐姐，她說讓我想辦法留住你，就會給我獎勵。”

我看看手表，拒絕再和滿腦子幻想的孩子待在一起：“以后調皮搗蛋可以，別撒謊。”

不再管身后那個繼續朝池塘喊著“姐姐”想證明自己的胖小子，我走回車上，勉強把車開出車道。

看來今天是走不成了。

想到今晚還得住在這里，我微微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