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

距離邊防站也就一天的路程了，程曉曉看看天邊的積云，怕是要有雨，便提早找了家客棧。老板娘十分年輕，斯斯文文地招呼了她，見她只一個人，以為她是窮游來的，還貼心地推薦了一堆人少景美的冷門路線，并贈送了一大堆防坑指南。程曉曉收起身份證，道了謝，便上了樓，開門后，就是一頓酣睡！

幾個小時后，下腹撕撕扯扯的痛再次蔓延開，程曉曉擦去臉上的冷汗，小心地坐起身，去背包里扣出一片止痛藥，咽下，又拿起床頭的礦泉水，狂咽幾口。十幾分鐘后，她松開眉頭，又去洗漱間徹徹底底地沖了許久的熱水，才終于舒緩過來。窗外幾盆臘梅開的正盛，她心里看著喜歡，就逗留了一會，正在興頭上，墻角里又忽然傳來幾聲綿綿的貓兒叫聲，她順著花叢的縫隙，仔細尋找，好容易才看清是一只漂亮的貍花貓，大約只兩個月大，見了人也不知道躲，還學著狗兒的樣子，搖了搖尾巴。她興致再次被成功轉移，拿了一根火腿腸引誘著小奶貓，小奶貓果然被吸引了，顫顫地就跑了出來，老板娘這時客氣地走近了，笑著攔住道，這貓還在吃奶，先不能吃這些，說著便抱起了地上的小奶貓。兩人一貓又玩了一會，老板娘看看天色，囑咐她，夜里怕是雨就來了，要關好窗戶云云。程曉曉點點頭，送別了老板娘，轉頭卻又去客棧取了雨傘，出門去了。

這里一年四季都是熱鬧的，街上時不時可見穿著納西族或白族的民族服飾，散行其中的游客。程曉曉漫步在古城的小巷里，聽著各色的口音的游人，邊拍照邊贊嘆著，她也細細打量眼前的一磚一瓦，一花一木，這里雖美輪美奐，可程曉曉心里總是有一種莫名的空。這一路，她看了不同的山山水水，可試著跪拜山頂處孤高清僻的廟宇，對著她也不認得的仙羅，說一說自己的心事，再投入幾張香火錢，去老師傅那里抽上一根簽，不論什么結果，她都虔誠地道謝。她亦投身熱鬧喧鬧的街市，如出世的謫仙，看一看泱泱人間煙火，嘗試著用人間五味，熨帖心底的空當，可總不能如最初所愿。她只好失望地換了一山又一山，一城又一城，如落單的鳥兒，且游蕩且安棲。

雨就在這時，酣暢地落了下來。四周的人群，也如落地零散開來的雨珠，四處奔逃，尋找各自避雨的處所。她也隨了人群，擠進了一家賣宣紙的小鋪。大家因為這雨拖延了太久，多數出門都沒有帶傘，眼下的少男少女們更多是打著電話，問著自己關心的人那邊的情況。程曉曉覺得有些吵，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假裝打電話給誰，便無聊賴地獨自撐了傘出門而去。

十二月的雨絲絲涼涼，帶著淡淡的冷薄，程曉曉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兩邊的店鋪也亮起了燈牌店招，燈光投射到街面上，那雨線也在旖旎的燈光里分明起來，程曉曉又覺得這雨太過顯眼了些，便隨意轉身去了不起眼些的窄巷。

程曉曉打著一把傘，如游魂在世間游蕩著。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發覺自己已經偏離了人群太久了，眼前的商鋪連燈都沒有亮，前方三五十米也不見其他的游人，比之先前的，顯得寒酸不少。她打量了一會，也瞧不出什么，便打算回去了。這時一個敦厚的聲音突然從天而來，“你不會又迷路了吧。”

程曉曉有一瞬間的失神，待看清前面的人，她如釋重負地一笑，“是你。”

霍磊打著一把黑傘，看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女人，又后退一步，“你雖然不喜歡熱鬧，但古城太大，人員流動復雜，以后，不該這樣了。”

程曉曉點點頭。

兩人隨意地走在小巷里，靜靜地聽著漫天的雨聲，誰都沒有說話。

沒有人敢開口，問起對方的過往，也沒有人敢主動坦白自己的經歷，哪一種都怕是一種針刺，會將自己小心隱藏起來的傷口袒露，又怕傷及對方。他們從一個巷口轉入另一個巷口，走過一個街頭，又轉過另一街頭，直到雨終于有了磅礴之勢，霍磊才不忍心起來。

“曉曉，我從來沒有想過利用你，無論是在北城還是津城，我都沒有。”

“嗯，我知道。”

那聲音，不輕不重，似是回答，可又讓聽到的人心里空空。

“曉曉，梁錚這個人，心狠手辣，我們的任務失敗后，他多次趕盡殺絕，你千萬不要被他迷惑。”霍磊握緊了手里的傘柄，“如果。。。”他看向身旁的人，“如果你還有機會，離開他吧，忘掉關于他的一切，再也不要回來，好好生活。。。”

霍磊說的情深意重，可等了好一會，才等來了一句回應，“霍磊，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霍磊一愣，艱難地看向傘下半掩的女孩的臉，喉嚨如被堵住了一般，好一會才道，“曉曉。”

程曉曉抬起雨傘，看向身旁的人，“那一天，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雨，”

霍磊嘴角顫抖，“別說了。。”

程曉曉平靜地繼續，“教授倒在我們面前，胸口全是血。。。”

霍磊忍住辛酸，“曉曉，忘了吧，忘了那一天，也忘了我。。。”

程曉曉點點頭，“好啊。”

霍磊送程曉曉到客棧門口，程曉曉看著雨里殘落一地的臘梅，嘆了一口氣，她轉身看了門外的他一眼，似是告別，然后門扇倏爾合上。

霍磊看著那個身影消失，他面無表情，隨即摸遍全身，只找出一個打火機。他扔下雨傘，去老板娘那要來幾瓶酒，靠著那深朱色的門，隨意歪坐在滿是雨水的石板上，就著這漫天濕濕的雨，一口一口，如醉似醒。

屋內，女人和衣而臥，沉沉睡去。

老板娘瞧著遠處昏黃路燈下的男人，搖搖頭，怪不得呢，看來是不用勸了。這古城男男女女的故事，她見得多了，總結起來也不過那幾種新鮮花樣，難受是難受，可過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畢竟，這人啊，怎么樣，都要過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