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沒有一絲風(fēng),馬夫用扇子對著自己狂扇,汗還是不停的流。孩子在車廂里熱的想哭,雖然門簾,窗都打開,太陽快要落山,可是在一天的暴曬后,仍然熱不可擋。曲抱坐在后一輛馬車上,與值錢的家當同車。
頂著熱浪,匆匆行路,曲抱帶著一家人來到莫無城。他的五表舅在莫無城為官,此番特來投靠他。
曲抱本生活在晉昌城,祖父從商積攢豐厚家底,父親為官清正,家世良好,富貴無憂。后祖父母去世,父親因病逝世;缺乏父親管教,而母親寵子,溺愛慣子,曲抱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吃喝嫖賭,沒幾年光景就把家底敗光了。
前一陣子因借朋友巨額錢財去賭博輸光,被人催債不勝其煩,又擔(dān)心債主告官;曲抱偷偷地把祖業(yè)低價賣了,帶著家人偷偷摸摸的跑到莫無城投靠親戚。
五表舅在城里給他謀了個差事,在官府做文書。曲抱用賤賣祖業(yè)的錢,在莫無置一帶院宅屋,又購兩個丫鬟,日子過的倒也閑適。前幾個月他都是忙完公務(wù)后,到點打卯回家,亦無朋友應(yīng)酬。偶爾表舅讓人喊過去,吃點酒菜,閑聊一陣。
經(jīng)過許多事情后,曲抱下定決心不再像以前一樣犯渾,要重新做人。母親看到兒子變得懂事,心里舒暢欣慰,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擔(dān)心兒子惹出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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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波在莫無官府負責(zé)勸農(nóng)、糧課、水利等事務(wù),與曲抱同僚。經(jīng)常工作交接而相識,后發(fā)現(xiàn)對方與自己十分投緣,曲抱在莫無有了第一個朋友。
扶波與離軻相識已久,常聚暢談;時常把曲抱一同叫上出去游山玩水,偷的半日閑。
離軻與曲抱家相距很近,隔了三戶人家;離軻宅臨街,曲抱宅在內(nèi)。大人們相熟,小孩兒也跟著親近。離軻家兒子每日都要到曲抱家與其一雙兒女玩耍。
一日,離軻妻子桑帶著孩子到布莊去買布。桑到柜臺去挑選合意布料,孩子坐在門口等待。曲抱牽著兒子的手,在城里閑逛。
“父親,你看,銘軒在那里?!鼻鹤又钢记f門口的孩子,說著,掙脫父親的手,跑過去。
兩個孩子一大一小手牽手,跑到曲抱跟前。他的孩子比離軻家孩子大三歲。曲抱遞給自家孩兒幾枚銅幣,讓他到街對面的糕點鋪買些點心一同分著吃。自己則牽著離軻孩子在路邊等待。突然,一輛馬車停在曲抱面前,一根木棒在他腦勺“嘭”一聲,曲抱被打的眼前一黑,失去知覺,倒在地上。從馬車上下來的兩名壯漢,一人抱著曲抱,一人一手抱著銘軒,一手捂著銘軒嘴巴,來到車廂旁。從車廂里伸出兩雙手,將兩人接應(yīng)到車廂內(nèi)。車廂外的兩名壯漢,分別一手搭在車上,然后翻越入車,放下車簾。
曲抱家孩子買完點心后,回頭一看,父親和銘軒都不見了。孩子等了一陣,人還未回,估計他們先回家了,于是,帶著點心自個兒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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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莫無城外的一片荒地里?;牡亻L滿比人還高的蘆葦,一條長滿雜草的路通向荒地深處。
“你欠的錢什么時候還?”一個年輕人說,“當初借的時候,說的話真好聽,說是開商行,三個月就還,有你家祖業(yè)當保。誰知你拿去賭博,一夜輸個精光。你可知,為了給你借錢,我也向親戚借了大筆錢財。你真是害人不淺??!”
曲抱無話可說,保持沉默,因為他沒有錢來還那筆巨額債務(wù);頭上被打處傳來隱隱的疼痛,他也沒有太多心思去想欠債的事。
見曲抱沒有反應(yīng),年輕人說:“給你一個月時間,必須要把錢湊齊,一個月后到晉昌城來換你兒子。”說完年輕人回到車上,四個壯漢將曲抱圍住,然后一頓拳腳相加,曲抱被打的癱倒在地。倒地前,曲抱看著車廂里被綁著的銘軒,心里懊悔不已。
他們帶著銘軒離開。四周靜的可怕,云層越來越厚,一場暴雨就在下起來了。沿著荒路,曲抱艱難的爬著,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站起來。
一輛滿載蘆葦?shù)能噺幕牡乩镞^來了。
“兄弟,你是怎么回事?”鄉(xiāng)民問,說著,他走到曲抱身邊。
“我被歹人害了,被扔在這里。”曲抱用盡力氣回答。
“你家在哪里?”鄉(xiāng)民問。
“莫無城,通譽坊。”曲抱說,然后深吸幾口氣,緩一緩。
鄉(xiāng)民停一停,然后跑到后面將堆好的蘆葦拉下,堆放在路邊。曲抱被鄉(xiāng)民扶上車,躺在車里剩下的蘆葦上。鄉(xiāng)民牽著駝馬往莫無城走。
在搖搖晃晃的車上,曲抱忘記了疼痛,合上眼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戴著斗笠的鄉(xiāng)民掀開蓑衣將睡夢中的曲抱叫醒。他們已經(jīng)到了通譽坊。在昏暗中,曲抱指著一條小路,讓鄉(xiāng)民沿著小路進去。
正當曲抱一家老小在家焦急等待左顧右盼時,鄉(xiāng)民將曲抱帶到家門口。一家人與鄉(xiāng)民一同將曲抱抬到床上。
“母親,請厚謝恩人!”曲抱用力說出話來。
“厚謝不敢當,這只是出點小力氣而已,舉手之勞,天色不早,我該回去了。”鄉(xiāng)民拱拱手,準備返程。
曲抱母親連忙讓兒媳從內(nèi)房拿出兩匹錦緞兩盒糕點作為禮物送給鄉(xiāng)民。鄉(xiāng)民辭而不受。在多次推讓下,最后,鄉(xiāng)民收下兩盒糕點。
不久,丫鬟領(lǐng)著郎中到家號脈看病。郎中安慰道只是皮外傷,開了一副內(nèi)服藥和一副外用藥就離開。
曲抱心里暗罵庸醫(yī),明明自己被打的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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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抱悄悄的交代兒子,在布莊門口的事情對誰都不要說。小孩重重的點頭,表示明白;后來確實守口如瓶對誰都沒有提起;也許是忘了。
曲抱的傷俱是外傷,沒有內(nèi)傷,看來債主請的打手是專門催債的,非是取人性命。
聽妻子說,離軻家的孩子被人拐賣走了,離軻一家人正四處尋找,并報官。扶波也在四處托人探查。
曲抱在家休了五天,沐浴更衣后,忍著疼痛到府衙點卯上值。他一邊聽著身邊的人談?wù)撾x軻孩子拐賣的事,一邊心里盤算著如何籌錢將人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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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曲抱聽妻子說,離軻的妻子已經(jīng)一人離家外出找孩子去了。離軻也去找妻子去了。
曲抱心里一陣陣內(nèi)疚,慚愧不已。
次日,曲抱收拾行裝,找個理由向家人告別,托五舅幫忙告假半月。他雇一輛馬車沿著大路一路北上。
扶波見兩友人都不在身邊出去尋找孩子,而自己卻安然上值;一時頓感羞慚,于是也告假沿著西邊方向去尋人。
曲抱來到晉昌城,向昔日熟人打聽相關(guān)事情。大家都說沒有見到他;實在沒有辦法,曲抱在他家偏門外將一名小廝拉到墻角,握著拳頭對其進行逼問。
“你家二少爺?shù)侥睦锶チ耍俊鼻枴?
“慶陽少爺離家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沒有人確切知道他在哪里?!毙P答。
“有沒有聽別人說起他可能在什么地方?”曲抱說。
“有人傳他在東邊的二姑家,又有人傳在他舅家;傳言很多,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老爺也在尋他,他借親友那么多錢,氣的老爺要打斷他的腿。”小廝說。
又問了幾個問題,都沒有得到線索,只能一腳把小廝踢開。小廝脫開后,一溜煙的跑到府院里。
曲抱一直在慶陽家附近觀察,卻一點眉目都沒有。一月之期也到了,卻沒有任何有關(guān)慶陽的消息。
又等待了五六日,沒有絲毫進展,不得已,曲抱只能返回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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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軻家的孩子銘軒丟失后,桑也因?qū)ふ液⒆記]有音信。離軻傷心不已,人開始變得沉默,神情逐漸黯淡,再也沒有往日的瀟灑,輕松逸致。
這件事也像一根刺一般,一直刺痛曲抱的心。他不敢說,也不能說,他擔(dān)心萬一說出口,一切都完了。他的心里飄著一重濃濃的冰霧,讓他在一個又一個夜里驚醒。
三年后,離軻的父母感覺孩子不可能回來了,兒媳婦也可能慘遭不測,勸離軻續(xù)弦。離軻堅決不續(xù),認為他們都會回來。
離軻父母見自己勸說沒有用,于是托扶波與曲抱一同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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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抱給離軻斟滿一杯酒,接下來給扶波也斟滿。
離軻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慢喝!不急!”曲抱對離軻說,接著又給他斟滿一杯;最后給自己斟一杯。
扶波同曲抱和離軻說著莫無城里的新鮮事,又來幾輪行酒令。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扶波見離軻喝的正是盡興處。
對曲抱說:“曲抱兄,你可有納妾的想法?”
“有這個想法,無奈薪俸寡薄,囊中碎銀不多。家里老妻對這事也說過好幾回,只要我能把家里弄個飽食無憂,就算納個三房四房小妾都無怨言?!鼻o奈的說,“難道扶波兄有納妾的打算?”
“家里荊室正在為我物色合適人選?!狈霾ㄕf,“她說,這樣她多了一個妹妹,家里又可以人丁興旺,一舉兩得。家父家母看到子孫滿堂,那可是真的開心,也是我們盡孝的一部分。納妾對我來說其實是無所謂的,在我心里,沒有誰能比得上現(xiàn)在的老妻。就算她給我物色新人,我對她的感情不會減半分。”
“好,離軻兄,一同來敬扶波兄一杯?!鼻Юx軻一同喝一杯。
離軻也明白他們是在勸自己,只是換個方式勸。
三人搖搖晃晃各自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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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離軻家有喜事。離軻終于同意了納妾。應(yīng)女方要求,需以正妻之禮來迎娶,在離軻父母與親友反復(fù)勸說下,離軻勉強同意了。
大喜之日,家中兩位老人滿心歡喜,笑口不曾合攏。
扶波很開心,喝醉了。
曲抱非常開心,比自己做新郎還要開心,喝醉了。
離軻看起來很開心,也喝醉了。
一年后,離軻家喜添丁。
又一年后,離軻家喜添口。
曲抱看著甚是高興,心里的罪惡感能減少些許。
在離軻的笑容下,永遠藏著一絲遺憾。為了抽掉這絲遺憾,曲抱每隔一兩年就到晉昌城去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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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昌城的春天比莫無來的晚,曲抱從莫無出發(fā)時是暮春,而到了晉昌城卻是仲春。
城里的人們忙著賞花,曲抱在打聽慶陽蹤跡之余,得閑到郊野欣賞往日的春景。一切都宛如從前,只是人世已變幻,曲抱感嘆萬分。
“母親,我們到那邊去看看?!币幻倥赣H的手往河邊走去。
曲抱看著那個母親的背影,像一道雷把自己劈了,看到那個背影他想起了桑。那個身形走路姿勢太像桑了,雖然已經(jīng)年紀大了。曲抱不由的跟過去。
女孩松開母親的手,向河邊跑去。河里一條魚正在水面上撲騰。
“緲兒,慢些,等等我!”母親擔(dān)心女兒,跟著小跑過去。
女兒在河邊停下,母親坐在河邊石頭上看著女兒。曲抱裝作若無其事的走著,走到母親旁邊裝著看風(fēng)景,實則認真分辨母親是否是故人?!肮皇巧# 鼻睦锎篌@。他仍然裝作若無其事,走過桑身邊,然后回頭認真看一眼桑的正臉。“是桑,沒錯就是桑?!鼻睦锖苁求@訝,也有點亂。
“她的女兒都這么大了?離軻兄怎么辦?”曲抱心里一陣難過。
“桑還活著,太好了!”曲抱心里又一陣高興。
曲抱在暗處跟著桑和緲,直到確認她們的住處。
次日,曲抱到默石家附近打聽,不論是宅里的下人,還是街坊都確認女孩是桑的親生女兒。
曲抱帶著重重心事再次離開晉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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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荊林山下。曲抱雇請的馬夫發(fā)現(xiàn)在路邊草叢里躺著一個人。
曲抱讓馬夫幫忙將人一同抬到車內(nèi)。躺在草叢里的是一個年輕人,十五六歲,被人砍了幾刀,刀口很大;少年命更大,竟然沒死。傷口已結(jié)痂,少年氣息很微弱。
到了鎮(zhèn)壽,曲抱連忙把人送到醫(yī)館,在老醫(yī)師的救治下,晚上已能進食。
曲抱陪著少年過了一日,確認少年無性命之憂后,留下一些藥費和生活用度錢,便告辭回莫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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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桑的事情不和離軻說更好,不再傷心一場?!鼻ψ约赫f。
于是,他決定不將桑改嫁的事和離軻說。以后,他只需專心將銘軒找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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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與白馬夜眼行至荊林山。
在荊林山腳下的一個集市,他們投宿在一家簡陋的客棧。
客房內(nèi)只有床,墻上的裂縫用木板簡單釘好。這是集市最好的客棧,也是唯一的客棧。他們對視笑一笑,只能將就住一宿。
天灰蒙蒙,寒風(fēng)呼呼刮著。
“看樣子,要下雪了?!卑遵R夜眼說。
“估計是要下了?!卑⒙逭f,“我們到集市去走走,看看有沒有食肆?!?
下雪,不會影響吃飯。
他們在鮮有人走動的集市找到一家食肆,里面坐滿了人,都是行商之人。
他們在角落找到空位,在嘈雜聲中,草草吃飽,離開。
夜里雪下的很大。
昏暗的燈下,阿洛講述著他和古麗相遇的經(jīng)過,白馬夜眼講述他和緲相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