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安全保障

序幕

1927年，紐約城市學院19歲的本科生亞伯拉罕·馬斯洛選修了“文明哲學”這門課，結果因為課程太難，他退課了。盡管如此，他的人生也將從此徹底改變，為其將來的發展埋下一粒重要的種子。年輕的馬斯洛體驗到了發展心理學家霍華德·加德納所謂的“明朗化體驗”——那是難忘且激動人心的一刻，他遇到的刺激物好像“咔嗒”一響，他腦中便閃過一念：“啊！那不就是我嗎？”

35年后，在一份未出版的筆記里，馬斯洛回憶起那次經歷，寫道：“事實證明，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教育經歷之一，因為我接觸到了威廉·格雷厄姆·薩姆納的《民俗論》，這本書改變了我的人生。這也恰恰像教授在學期第一堂課上警告我們的那樣：‘如果你真的讀了這本書，你就再也不可能同原來一樣了——你將不再天真單純。’”

《民俗論》給馬斯洛以啟迪，使他開始重視文化對人們行為的影響，也正是這本書促使他開始重視人類需要背后潛在的驅動力。不同社會有不同的激發行為動機的環境狀況，因此不同社會為滿足相同的基本需要會發展出不同的民俗。誠如薩姆納所言：

每一刻人們都會有必須立刻滿足的緊急需要。需要是人類的第一體驗，之后便是為滿足需要而立即采取的莽撞嘗試……他們采用的是“嘗試—失敗”的方法，這種方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們帶來痛苦、失落和沮喪。盡管如此，這仍不失為一種原始實驗與原始選擇。人類最早的嘗試就是這樣的，需要是人類當時的驅動力。

馬斯洛幾乎當即就迷上了人類學。下一年，他將轉到威斯康星大學，在那兒貪婪地閱讀人類學開創性人物如瑪格麗特·米德、布朗尼斯勞·馬林諾夫斯基、魯絲·本尼迪克特、拉爾夫·林頓（馬斯洛妻子柏莎的任課老師）等人的作品。馬斯洛在1935年移居紐約市后，旁聽了很多魯絲·本尼迪克特、拉爾夫·林頓、亞歷山大·萊瑟、喬治·赫佐格主講的人類學課程和其主持的研討會。事實上，受魯絲·本尼迪克特的智慧、才華和友善吸引，馬斯洛日后和她建立了親密的友誼。后來，馬斯洛也成了美國人類學學會的會員，并在學會大會上多次發表演講。

1938年，尚在馬斯洛的心理學家生涯的早期，魯絲·本尼迪克特幫助他獲得了一筆研究資助，馬斯洛得以（同呂西安·漢克斯、簡·理查森一道）前往加拿大阿爾伯塔省西克西恰保留地，在北部黑腳印第安人中間度過了一個從事人類學研究的暑期。馬斯洛愛上了黑腳人的生活方式。馬丁·希維·黑德稱，馬斯洛此行頗受啟發，甚至可以說是“為之征服”。讓馬斯洛印象深刻的是，黑腳人當中一般很少出現犯罪、暴力、嫉妒和貪婪，同時他們擁有很強的情緒安全感、嚴格卻不乏關愛的子女養育方式、集體感、平等主義信念和慷慨的精神。事實上，馬斯洛相信，黑腳印第安人之所以能夠在他的情緒安全感測試中取得如此高的分數，恰恰是他們的社會結構和集體精神使然。

依據馬斯洛的傳記作者愛德華·霍夫曼的說法，馬斯洛在黑腳人中觀察發現：“財富之重要性并不在于財產的積聚，向他人贈予財富才會在部落里真正給個人帶來威望和保障。”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居住在附近的歐裔美洲人的殘暴令馬斯洛震驚：“那些在保留地的印第安人是體面之人；而村里的白人則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壞的一群卑鄙小人、惡棍壞蛋，我對他們越是了解，矛盾感就越是明顯。”顯然，馬斯洛此行了解了不少第一民族的觀念，其中包括集體的重要性、對已有之物的感恩及對后代的回饋。

與此同時，此行還對馬斯洛就人性本質的思考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盡管他是帶著文化相對論的想法開展此次調研的，但讓他深受觸動的是，他感到自己同黑腳印第安人存在著深深的聯系。田野調查結束幾周以后，馬斯洛在一份總結報告中寫道：

似乎每個人從出生進入社會起就不是任由社會揉捏的一團泥，而是一個可能被社會扭曲、壓制或建造的一個結構。我的基本論據是：我所接觸的那些印第安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黑腳印第安人；再則，我在他們社會里發現的人格范疇同我們社會的幾乎一樣，但曲線的分布模式卻非常不同……目前我正在努力界定一種“基本的”或“自然的”人格結構。

在當年12月的一份未出版的筆記當中，馬斯洛寫道：“我對基本或自然人格結構……的看法是：自出生之時起，內心深處充滿了安全感，擁有良好的自尊，就像黑腳印第安人、黑猩猩、嬰兒或是安穩的成人一樣。之后，社會將作用于這種自然人格結構，扭曲它、塑造它、壓抑它……”

薩姆納在自己的書中強調，對民俗的評判不應用普世的“善”“惡”標準，而應以其適應性價值為基礎加以理解——適應性價值即其滿足需要動機的有效性。與之類似，馬斯洛相信人性本善，而生活的壓力和打擊卻使人變得好像往惡的方向發展了。在1938年的另一則未出版筆記中，馬斯洛寫道：“人們骨子里都是體面的，要想證明這一點，必須找出表面行為背后的動機——盡管那種行為可能十分卑鄙、刻薄、惡毒。一旦理解了這些動機，我們就無法再對其接下來的行為心生憤恨了。”簡單說來，這與當時精神分析的觀點大相徑庭，精神分析認為人骨子里的真正自我是一大堆同自我保護或是性相關的破壞性沖動！

在同一則未出版的筆記中，馬斯洛繼而深思人們何以如此殘酷。他斷定原因在于“不安全循環——其他行為皆由此出……人之所以行為不當，是因為受到了或將受到傷害，所以人們會以一種自衛的心理猛烈回擊，就像困獸一樣。事實上，只要人們的基本愿望——對情感和安全性保障的需要得到滿足，人們還是善良的。若給予人們以情感和安全保障，他們就會還之以情感，在感受和行為上也會表現得十分穩定”。沿著這一思路，馬斯洛提出所有“卑鄙、刻薄、惡毒”之事都是為安全保障、情感和自尊這些基本需要所做的過度補償。

大量視角多樣的研究支撐了馬斯洛關于“不安全循環”行為表現的思考，這個循環的共同內核是恐懼。無論恐懼以何種形式呈現，構成這個“不安全循環”的每一個匱乏性需要總有某種恐懼充斥其間。

如果你有太多的心理恐懼，這或許表明你在保障“船只”平穩方面投入了太多精力，這可能會給你在遼闊海洋上的真正航行埋下隱患。本書的第一部分致力于幫助你遏制不安全的情緒，使你盡可能地在安穩的基礎上，真正地專注于生命中最有意義、最能使你成長和最具創造性的事情上。

讓我們從構成人生安全保障的最基礎需要——安全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