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變形記:卡夫卡中短篇小說全集
- (奧)弗蘭茨·卡夫卡
- 12439字
- 2023-03-07 16:15:48
9.布雷西亞[15]的飛機
作者 弗蘭茨·卡夫卡(布拉格)[16]
我們抵達了。飛機場的前方尚有一方面積頗大的廣場,上面零散分布著一些令人感覺頗為可疑的小木屋。對于這些小木屋,我們懷抱著別具一格的期待,希望它們的門上掛著的是那類與眾不同的招牌,譬如:車庫、大型國際自助餐廳[17]……諸如此類。這里有數目龐大、數之不盡的乞丐,他們長久地坐在自己的小推車上,甚至因此而發了福。此刻,他們紛紛朝我們伸出胳膊,試圖阻擋我們前進的道路,情急之下,我們甚至想直接從他們身上躍過去。我們一路疾行,超過了很多人,同時也被很多人趕了上來。我們注視著此處的天空——這里的一切就是圍繞著天空展開的。謝天謝地,截至目前,還沒有任何一架飛機起飛!我們完全不愿意向任何往前行駛的車輛讓步,不過話說回來,倒也沒有任何車輛壓軋到我們。夾在數以千計的車輛之間,要么跟在它們的后面,要么迎著它們走來的,是行進時看起來仿佛在蹦蹦跳跳的意大利騎兵隊[18]。秩序井然與不幸事故,這兩樣東西在此地看來都不可能出現。
記得有一次在布雷西亞,天色已晚,我們打算盡快抵達某條小巷——在我們的認知中,這條小巷距離我們當時的位置還有著頗為漫長的一段距離。有個馬車夫向我們叫價三里拉[19],我們的出價是兩里拉。那個馬車夫因為價錢談不攏,直接放棄了跑這趟車。不過,大概僅僅是出于對待外人時所抱持的友善態度,他專門向我們描述了一番前往那條小巷的路程,在他口中,那距離簡直就遠得可怕!因此,我們開始對自己之前的出價感到難為情了。好吧,三里拉就三里拉。我們上了車,馬車在幾條短短的小巷里拐了三個彎,我們就抵達了,到了想要去的地方。奧托[20]——他比我們三人中的其余兩個人都要更加斗志昂揚——向馬車夫鄭重聲明,他在事前連哪怕一丁點兒都不曾預料到,這趟實際耗時僅一分鐘的路程,竟然需要支付三里拉,這種收費當然是不合情理的。實話實說,就這么一丁點兒路程,哪怕支付一里拉,都是綽綽有余。因此,支付一里拉也就可以了。當時已經很晚,窄小的胡同里除了我們之外,再沒有其他任何人在了,而那馬車夫又格外強壯。因此,他馬上就進入了一種極為亢奮的狀態,就仿佛這場剛起的爭執已經持續了一個小時似的:你們是什么意思?——這分明就是在訛人。——你們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馬車夫告訴我們,三里拉是之前就已經談好了的價錢,所以,必須得付三里拉。馬上交出三里拉車費,否則,我們就會被自己將要得到的下場給嚇一跳。對于上述這些話,奧托反駁道:“拿價目單[21]出來,否則就叫警察!”價目單?根本就沒有價目單這種東西。——坐馬車這種事,怎么會有價目單!——馬車夫說,這就是夜里乘一趟車的價錢,而且是已經談妥了的。不過,如果我們愿意馬上付兩里拉給他,他也懶得再跟我們計較,同意直接讓我們走。奧托有些害怕了,但說出口的還是那句:“拿價目單出來,否則就叫警察!”對方又吼叫了幾聲,同時開始在車上東翻西找,隨后,他居然真的從車上某處抽出了一份價目單,但這份價目單上除了顯眼的污垢之外,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總之,有了價目單,再經過好一番協商,我們最后終于達成了一致,同意向馬車夫支付一里拉五十分[22]的車費,付完錢后,馬車夫便繼續駕車,在那些狹窄的、窄到他根本沒辦法掉頭的小巷里駛遠了,情緒上而言,他不止表現得怒不可遏,同時也很凄慘哀怨——至少在我看來他是如此。很遺憾,畢竟我們對此事的處理方式也確實稱不上地道:在意大利,人們是不會如此行事的,其他地方或許可行,但這里就是不行。不過話說回來,那時候真的挺急,誰還會仔細去考慮這些呢!因此,我們對此事的處理方式終究也沒什么值得去抱怨的,不過是區區一周的飛行表演而已,這么點時間,誰也成不了意大利人。
懊悔的心情本來就不應該跑來敗壞我們在飛機場里的興致,興致一旦敗壞,只會再催生出新一輪的懊悔[23]。與其說我們是走進飛機場,倒不如說我們是蹦著跳著進去的,在此地如此之好的陽光照耀下,我們有時就會出現這樣一種雀躍的心情,全身上下的所有關節仿佛突然就被激活了一般,一個接一個地轉換到興高采烈、活蹦亂跳的狀態。
我們沿路經過了好幾座機庫,每座機庫外面都掛著遮得嚴嚴實實的門簾,看上去就像那些四處奔波表演的喜劇演員們搭起來的臨時舞臺上尚未開啟的幕布一般。在機庫建筑的山花[24]位置,可以看到飛行員的名字,屬于他們的飛行機器[25]就藏在這些機庫里面,每臺飛行機器上都有代表著他們家鄉的三色旗[26]。我們讀了讀那些名字:科比安齊[27]、卡格諾[28]、卡爾代拉拉[29]、羅杰爾[30]、柯蒂斯[31]、蒙謝爾[32](這是位特里恩特[33]人,他使用的是意大利的三色旗——相比我們國家的旗幟[34],他更信賴意大利的)、安扎尼[35]、羅馬飛行員俱樂部。布萊里奧[36]在哪里?我們不由得發問道——布萊里奧,我們一直都想看他來著,布萊里奧在哪里?
在機庫外用柵欄圍起來的一塊場地內,穿著襯衣的羅杰爾正在來回走動,他是個五短身材的男人,長了一只引人注目的鼻子。此刻,他正在做一些非常出人意料的、多少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動作:他的雙手動作幅度很大,十分醒目,雙臂甩來甩去,以便在走動過程中觸碰到自己能夠到的所有東西。他將自己手下的工人們統統派遣到機庫的那道門簾后面,進到里面去,接著又喊他們出來,讓所有人都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再從他們中間擠進去。在羅杰爾做這些事情的同時,他那位穿著緊致白色連衣裙的妻子就站在一旁,一頂小小的黑色帽子緊貼在頭發上,短裙下面,兩條細腿岔開站立,看起來嬌嫩欲滴,雙眼則注視著空無一物的熱浪——這是一位典型的生意場女人,小腦袋里的所有心思全都放在自己的生意上。
相鄰的那座機庫前面,我們看到柯蒂斯正坐在那里,獨自一人。透過機庫那道留有好幾道縫隙的門簾,我們能夠看到屬于他的那臺飛行機器:比人們口耳相傳的還要龐大。當我們經過柯蒂斯面前時,他的手里拿著一份紐約《先驅報》[37],展開后擋在自己正前方,正在閱讀某一版最上面的一行內容;半個小時之后,我們再一次從他面前經過,這時他已經讀到這一版的中間位置了;又過了半個小時,他終于讀完了這一版,又開始看新的一版。今天,他顯然不打算上天。
我們兜了一圈之后,又掉轉頭來,去看這塊寬闊的飛行場地。這塊飛行場地如此巨大,以至于所有位于場地上的東西,看起來都仿佛是被遺棄了似的:安裝在離我們不遠處的目的地標示,遠處的信號柱,還有擺在我們右邊某處的起飛彈射器[38]。一輛組委會的小轎車——車上掛有一面在風中飄揚舞動的黃色小旗幟——只見它在飛行場地上開出了一道長長的弧線,停在由自己的車胎所揚起的灰塵當中,然后又繼續開了起來。
在這塊幾乎能夠稱得上是熱帶的土地上,人們刻意布置、營造出了一種完全出自人工的荒僻感覺,意大利的上層貴族[39]們,來自巴黎、光彩照人的貴婦們,以及其他數以千計的各色人等齊聚于此,只為了在長達數小時的時間里,將雙眼瞇成一條縫,在這片陽光普照的人工荒野上當一名觀眾。這塊場地上什么都沒有,相比之下,到舉辦體育比賽的場地上去,至少還有些東西可以供觀眾們消遣消遣。這里既沒有賽馬比賽需要用到的那些漂亮美觀的障礙物,也沒有網球場上的白線,足球比賽必需的新鮮草坪也是沒有的,汽車和摩托車比賽時那種時而向上、時而往下的石頭賽道,同樣沒有。在整個下午的時間里,只有一支穿著彩色服裝的騎兵隊,在平坦的場地上一路小跑過去,跑了大概兩三趟的樣子。塵土飛揚,人們連馬的腳都看不見。在下午的時鐘走過第五個小時之前,太陽所發出的光線完全保持著相同的狀態,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而且,為了不讓任何事物干擾到此處一馬平川的視野,無論何種題材的音樂,在這里也是統統沒有的,唯獨坐在平價看臺上的那一大群人,還在嘗試用吹口哨的方式來滿足耳朵對聲音的需要,同時化解一下自己等得不耐煩的心情。至于那些駐扎在我們身后貴價看臺上的人們,以這一整塊空曠又龐大的場地作為參照物來審視的話,他們跟這里的其他人也沒什么區別——大家全部融為了一體。
在那道很長的木制圍欄的其中一處位置,密密麻麻地圍攏了一大幫人。“也太小了吧!”一群法國人異口同聲、唉聲嘆氣地感慨道。那邊究竟是什么情況?于是,我們一行人也擠了過去,想要探個究竟。原來,場地上已經有一架貨真價實的黃色小飛機,停在離那一大幫人很近的位置,正在為起飛做準備了。現在,我們終于也看見了布萊里奧的機庫,在布萊里奧機庫的旁邊,是他徒弟勒布朗[40]的機庫,這兩座機庫都是他們師徒倆的團隊在場地上自己搭建起來的。此刻,布萊里奧就站在那里,靠在屬于他的那臺飛行機器的其中一側機翼上——瞬間就認出他來了——他像個觀眾似的,腦袋與脖子之間保持著僵硬的角度,正在瞧著自己那幫機械師們指尖細致入微的動作,仔細端詳他們是怎樣在飛機引擎上干活的。
一名工人抓住飛機螺旋槳的其中一片槳葉,打算將飛機給發動起來了,他開始往一個方向猛拽槳葉,槳葉也因此而猛地抽動了一下,人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就仿佛是某個強壯的男人在酣睡時所發出的喘息聲:哪里知道,飛機螺旋槳卻并沒有隨著這一下抽動旋轉下去,反而很快就停了下來。于是,工人又嘗試了一遍這個過程……又嘗試了十遍這個過程,有時螺旋槳完全不動,有時又會接連轉上好幾圈。螺旋槳不轉,問題應該是在飛機引擎上。于是,機械師們的新一輪工作又開始了,至于觀眾們——他們甚至比親身參與的人們還要疲憊。機械師們給飛機引擎的所有位置加油;那些從外面看不見的螺絲被逐一松開,然后又擰緊;有個男人跑進機庫,從里面取了某樣替換零件出來;可是,這個專門取出來的零件卻并不合適;他趕緊跑了回去,蹲在機庫里面,將替換零件夾在自己兩腿之間,用一把錘子對它進行改造。在此期間,布萊里奧跟一名機械師交換了位置,機械師很快又跟勒布朗換了位置。螺旋槳那邊,一會兒由這個男人過來猛拽一下槳葉,一會兒又由那個男人來試試。但是,飛機引擎對他們這幫人可絲毫沒有憐憫之心,它的表現就跟一個小學生似的,盡管人們一直都在幫他,盡管全班人都在給他提示,他還是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個問題給難住——在同一個問題的同一個位置被難住,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無計可施之后,布萊里奧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坐了好一會兒,整個人完全沉寂了下去;他手下總計六名工作人員圍繞在他的身邊,站在那里,一動都不動;他們所有人看起來都仿佛是在神游天外。
如此一來,觀眾們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不必再死死盯住他們的一舉一動,可以四處張望一下了。就在這時,年輕的布萊里奧夫人走過來了,她的臉上帶著母愛的光輝,兩個孩子緊跟在她身后。如果她丈夫這次真沒辦法起飛,在她看來是不太合適的,可是,如果她丈夫起飛了,她又會感到擔驚受怕;此外,她身上穿的那套漂亮衣服,對于眼下這個溫度而言,確實是稍微有點過厚了。
螺旋槳再一次被人旋轉了起來,或許這次的結果比之前要好一些,或許又是徒勞無功;飛機引擎帶著噪聲運轉起來了,仿佛它已經不再是之前那臺引擎、已經脫胎換骨了似的;四個男人在那臺飛行機器的后部用力穩住機身,盡管周圍完全是無風狀態,轉動著的螺旋槳所帶來的氣流依舊將這幾個男人身上的工作服吹得鼓了起來。耳朵里面只聽得見螺旋槳發出的噪聲,那噪聲仿佛掌控了一切,人們嘴里講出來的任何話語都聽不清。八只手同時放開了那臺飛行機器,它瞬間脫韁而出,但之后卻長時間在泥土地上跑動,并沒有飛起來,就像一個動作不太靈活的人走在光滑的木地板上一樣。
類似這樣的嘗試重復了多次,全部都是無疾而終。每一次嘗試都將公眾的情緒推向高點,令他們紛紛從自己所坐的那張有著稻草編織座席的扶手椅上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臉上同時展現出期冀、恐懼與喜悅。順帶一提,人們需要在那張扶手椅上盡量張開雙臂,才能夠勉強保持住平衡。在這段休息時間內,坐在上面的意大利貴族們倒是各自沿著看臺走了個來回,彼此之間致禮問候,深深鞠躬,重新辨認出自己多年未見過的朋友。人們互相擁抱,順著看臺的臺階上上下下。人們朝著看臺那邊指來指去,告訴大家上面哪位是萊提西婭·塞維婭·波拿巴公主[41],哪位是博爾蓋塞公主[42]——是一位年紀很大的夫人,她的臉龐呈現出如同釀白葡萄酒用的那種葡萄一般的暗黃色,哪位是莫羅西尼女伯爵[43]。馬塞洛·博爾蓋塞[44]仿佛在所有夫人們身邊,又似乎不在任何一位夫人身邊。從遠處看,他似乎長了一張善解人意的臉,走近了再看,卻又發現他的兩側臉頰在嘴角上方連成了一線,那張臉看起來陌生得驚人。加布里埃爾·鄧南遮[45],個子矮小,身體虛弱不堪,此刻正在奧爾多弗萊迪伯爵[46](此人是委員會[47]內部地位舉足輕重的紳士們當中的一位)面前跳著獨舞,鄧南遮獨舞時的模樣看起來頗為靦腆難堪,簡直是一目了然。普契尼[48]那張堅毅的臉,正從看臺那邊越過欄桿望過來,他的那只鼻子,人們通常稱之為“酒糟鼻”[49]。
不過話說回來,上述這些人實際上也并沒有那么顯眼,只有當一個人認真去搜尋時,才有可能認得出來,如若不然,那充其量也就只能看到一大堆體形纖長苗條的貴婦,身著當今最時髦的衣服,全都如此,差強人意。相比較于端坐,她們倒更熱衷于走路,因為她們身上穿著的那些衣服并不適合端坐。在場所有貴婦的臉龐,全部都以亞洲特有的那種方式給遮蓋住了[50]——所有的臉龐仿佛都被籠罩在一團團薄暮當中。她們身上穿的禮服,上半身格外寬松,這就使得她們的整個身型從后方看去多少顯得有些猶疑膽怯;而一旦這群貴女人向外人們顯露出猶疑膽怯,便會進一步營造出一種令人百感交集的、惶惶不安的印象!緊身胸衣藏匿于寬松的外衣深處,僅從外面看去,幾乎沒辦法確定它所在的位置;這類衣服的腰身處顯得比通常的禮服更寬大些,因為相比之下,一切都比通常的禮服更窄;這些女人希望得到比普通人更緊的擁抱。
截至目前,僅僅只有勒布朗的那臺飛行機器正式進行了表演。現在,又一臺飛行機器要亮相了——布萊里奧,他曾經操作這臺機器飛越過海峽:沒有任何人專門提起這件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在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場間休息[51]之后,布萊里奧總算到天上去了,觀眾們可以看到他挺得筆直的上半身從機翼上方凸顯出來,他的雙腿伸到了機身里面很深的位置,幾乎已經成為了飛行機器的一部分。太陽的軌跡已經逐漸傾斜,陽光從看臺的頂篷下方橫貫而出,將不停搖晃的機翼照得熠熠生輝。所有人都在全神貫注地抬頭看他,此時此刻,沒有哪個人心里還能夠為其他什么事情留下空間了,大家都在一心一意地看他。他先在空中飛了一小圈,然后以幾乎垂直于我們的角度,現身于我們上方。所有觀眾都將脖子朝后仰了九十度,看這架單翼機[52]是如何晃動的,看它是如何被布萊里奧靈活自如地操縱著,甚至在這樣一種飛行角度下,還能夠繼續往上升。眼下正在發生的事情究竟算是什么?此時此地,在距離地面二十米高的空中,有一個人被關在用木頭制成的框架里[53],奮力抗拒著某種他本人自愿去擔負的、尋常人根本無從得見的危險。反觀我們,也只能站在下面,完全被眼前的場面給震懾住,仿佛失去了自我意識一般地看著這個人的表演。
截至目前,這里的一切都運作得非常不錯。根據信號桿顯示的訊息,對于飛行而言,風的情況變得比剛才更有利了,為了挑戰布雷西亞大獎,柯蒂斯馬上就要起飛了。也就是說,他還是要飛?人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些什么,柯蒂斯那臺飛行機器的引擎已經開始了轟鳴。人們還沒來得及往柯蒂斯所在的方向看過去,他已經起飛了,將我們給拋開了。柯蒂斯飛過那塊因為有他跟他的飛行機器作為參照物,所以顯得比之前更大的場地,朝著遠方那片森林飛去。在觀眾們眼中,那片森林仿佛是自此刻起才突然生長出來的。他在那片森林上空飛了頗長的一段時間,最后他消失了。我們繼續朝著那邊張望,望的是那片森林,而不是柯蒂斯。接下來,從遠方那些房屋的背后——上帝才知道那邊究竟是哪里——柯蒂斯又出現了,他飛在跟之前一樣的高度上,朝著我們這邊一路攆過來:當他向上爬升時,大家能夠看到這架雙翼飛機[54]的下半部翼面——翼面呈現出傾斜的角度,看上去黑乎乎的;當他朝下俯沖時,大家又能看到飛機的上半部翼面,看到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飛回來之后,他繞著信號桿兜了一圈,掉了個頭,對觀眾們向他高聲致意的嘈雜噪聲置若罔聞,一往無前地朝著自己剛才飛過來的方向飛去,結果那臺飛行機器很快就又變得渺小難辨、形單影只了。他就這樣飛了五個來回,以四十九分二十四秒的成績飛完了五十公里航程,并且憑借這一成績贏得了布雷西亞大獎——總額三萬里拉的獎金。這是一項堪稱完美的成績,但是完美的成績卻并不能夠收獲眾人的贊揚,因為到了最后,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恐怕也有機會去取得那個成績——畢竟,取得完美的成績這件事,看起來似乎并不需要超凡絕倫的勇氣[55]。當柯蒂斯獨自在遠方的一大片森林上空努力時,當他那位所有人都認識的妻子[56]正在為他擔驚受怕時,觀眾席這邊的大多數人幾乎已經將他給忘掉了。到處都在抱怨著的,也只是卡爾代拉拉這次恐怕不會上天這件事(因為他的那臺飛行機器眼下已經徹底壞掉了);還有羅杰爾,他已經在自己那臺“伏瓦辛”牌飛機[57]上忙活了整整兩天,但又始終不愿意讓它飛出機庫、放手一搏;以及“十二宮”[58],意大利人的導航飛艇,它竟然到現在還沒有來。對于卡爾代拉拉所遭遇到的不幸,有一些相當值得夸耀的傳聞正在眾人當中流傳,以至于人們甚至愿意去相信,相比于卡爾代拉拉那臺“萊特”牌飛行器[59],他對于自己祖國的熱愛,反而更有保證些——更能成功地將他送上天空[60]。
柯蒂斯還沒有結束他的那場飛行,仿佛是因為受到了此事的鼓舞似的,三間機庫里的飛機引擎陸續運轉了起來。風沙塵土自各處揚起,從四面八方向著場地中央聚集。此時此刻,兩只眼睛都不夠看了。觀眾們在扶手椅上扭動著身體,椅子也隨著視角的轉變晃來晃去,間或失去了平衡,只好一下子伸出手來,抓牢身邊的某個人,同時開口道歉,懇求原諒。要么就是有哪個人本身就已經在搖晃中失去了平衡,緊要關頭,卻得到了旁人的支撐協助,這時幫忙的人就會收獲感謝。獨屬于意大利秋天的黃昏已經降臨,場地上的一切,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能夠直接用肉眼看清了。
柯蒂斯結束了自己大獲全勝的飛行,返航歸來,連看也不往我們這邊看一眼,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摘下頭上戴的便帽,朝觀眾看臺這邊致了致意。與此同時,布萊里奧也開始進行一次路程較短的環飛[61]——現場的所有人早在起飛之前就相信他肯定能夠成功了[62]!沒有人搞得清楚,眼下連綿不斷的鼓掌喝彩聲,究竟是給柯蒂斯的,還是給布萊里奧的,抑或是獻給羅杰爾的——屬于他的那臺龐大而沉重的飛行機器,現在也已經直沖云霄、遁入藍天了。羅杰爾端坐在駕駛艙內的一堆操縱桿前面,那模樣仿佛一位端坐在寫字桌前的紳士,如果有人要到他身邊去,只能通過他背后的一架小梯子來完成[63]。此刻,他的飛機盤著小圈,螺旋上升,已經超過布萊里奧的飛行高度,將布萊里奧變成了他的觀眾,而且他還在不停向上爬升。
如果我們還打算坐馬車離開的話,那么現在就是退場的最佳時機:很多人已經開始從我們身邊朝外擠了。每個觀眾都知道,羅杰爾眼下的這次飛行僅僅是一次試飛而已,因為現在已經快要到晚上七點了,所以這次飛行的成績是不會被大賽官方正式記錄在案的。在飛機場前面的那塊開闊場地里,專職司機[64]和侍者們站在他們該站的位置,正沖著天上的羅杰爾指指點點;飛機場外,靠近飛機場前面開闊場地的另一塊空地上,散停著很多輛出租馬車,馬車夫們站在自己的座駕旁邊,也沖著天上的羅杰爾指指點點;三列火車——甚至連最后一節車廂的緩沖器[65]上都已經站滿了人——此刻卻也因為羅杰爾而一動不動,不肯開走。很幸運,我們弄到了一輛馬車,馬車夫駕車時直接就蹲在我們前面(因為這輛馬車上并沒有配專門的車夫位[66])。我們終于再次恢復了自由身,乘著馬車啟程了。馬克思[67]對于此事的評價頗為中肯:跟此處這種活動類似的那一類大型活動,實際上同樣可以——也應該在布拉格舉辦。馬克思認為舉辦的不一定非得是競技飛行類活動,不過話說回來,即便舉辦的仍舊是競技飛行,那也是值得的,反正邀請一位飛行員過來參加活動,總歸不是件難事,而且,沒有任何一位參與者會敗興而歸。這樣一類事情,或許確實就是如此簡單:眼下萊特正在柏林飛[68],接下來布萊里奧又會在維也納飛[69],萊瑟姆[70]也要在柏林飛。既然如此,布拉格這邊只需要說服這些人稍微繞點路、順道過來一趟就行了。一路同行的我們另外兩個人沒有對此給出任何回應,因為首先呢,我們都已經很疲憊了;第二,實際上也并不存在任何需要特地提出反對意見的動機。此時此刻,我們所走的這條路仿佛正在旋轉,羅杰爾所在的位置已經如此之高,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眼下恐怕只能通過星星來確定他的方位了。才剛想到這點,星星瞬間便在已經變暗變黑了的天空中出現了。我們并沒有特地停下來,并沒有專門轉過身去看羅杰爾:羅杰爾仍然在繼續往上升,但我們卻就此與他分道揚鑣,遁入到了鄉間田野里[71]。
篇注:
本篇創作于1909年9月,發表于1909年9月29日刊行的《波希米亞德文報》。多年以后,馬克思·布羅德在自己所撰寫的《卡夫卡傳》中也選入過本篇,但內容與報紙刊載版相比略有出入:篇首部分多了一大段類似日記紀實性質的描述,篇末馬克思的那番評價則有所刪減。兩相比較,馬克思提供的所謂“完全版”反而削弱了本文的小說性,反而是卡夫卡最初刊載在報紙上的版本更佳,因此本書譯本最終以報紙版為準。
[15]Brescia,意大利北部古城,在米蘭以東阿爾卑斯山南麓的谷地南端,緊鄰意大利北部城市米蘭。在卡夫卡所處的年代,布雷西亞定期舉行飛行表演。本文即為卡夫卡與好友馬克思·布羅德等人一道前往布雷西亞觀看飛行表演的后一天起開始創作的。
[16]本篇自最初發表文本譯出,故附有作者信息。下同。
[17]原文為“Grand Büfett International”,意為提供全球各地美食的自助餐廳,在當時一些經常舉辦會展的城市里非常流行。
[18]此處所指的可能是意大利薩沃亞榮譽騎兵隊,該騎兵隊成立于1692年,是意大利最古老、最輝煌的一支騎兵部隊。一戰前,薩沃亞騎兵隊長期駐扎于米蘭市郊。
[19]意大利曾經使用的貨幣單位,最初發行于1861年。二十世紀初,里拉在歐洲各種貨幣當中是頗為值錢的,基本與奧匈帝國的貨幣單位克朗等值。
[20]Otto,卡夫卡讀大學時期的一位好友,研讀的是心理學。
[21]原文為“Tarif”,在德語國家十分普遍的租賃報價模式,無論是乘坐出租車、地鐵等公共交通,還是使用有線電視、手機、網絡等設施,都會有一份內容極為詳盡的價目單,將租賃方式提供的不同服務明碼標價。
[22]一里拉等于一百分,意大利語為“centesimi”,單數為“centesimo”。后來意大利里拉大幅貶值又兼發行新鈔,便廢止了“分”這一貨幣單位。
[23]此處的感慨對應的是本篇第一段的內容,關于馬車夫的插敘已經結束。
[24]原文為“Giebelfelder”,在西方建筑中,指檐部上面的三角形山墻,是立面構圖的重點部位。
[25]原文為“Apparat”,這是卡夫卡所在那個年代的人們對“飛機”這種尚屬新奇事物的普遍稱法,如今僅在機庫等少數專業領域還保持著這種稱法。
[26]原文為“Trikolore”,歐洲國家的國旗(主體)幾乎都是三色旗,少數不是三色旗的國家也基本擁有能夠代替的三色紋章旗幟。
[27]Cobianchi。
[28]Cagno。
[29]Calderara,即馬里奧·卡爾代拉拉(Mario Calderara,1879—1944),意大利航空事業先驅。在布雷西亞1909年9月舉辦的這場國際盛事開始之前三周,一場颶風侵襲了當地,摧毀了卡爾代拉拉的機庫和飛機,但他趕在布雷西亞正式舉辦的拉力賽之前成功修好了飛機,并在之后獲得了八個獎項中的五個,因此成為了意大利舉國皆知的英雄人物——但這一切都發生在卡夫卡和朋友所親歷的文中場景之后。
[30]Rougier,即亨利·羅杰爾( Henri Rougier,1876—1956),法國航空事業先驅。
[31]Curti?,即格倫·柯蒂斯( Glenn Curti?,1878—1930),美國航空事業先驅,美國水上飛機方面的著名航天器設計師和飛行家。柯蒂斯是世界上第一位駕駛自制水上飛機實現水面起飛并安全降落的人。
[32]Moncher。
[33]原文為“Tridentiner”,是意大利城市特倫托(Trento)被奧匈帝國占領后沿用的德語名字所對應的市民稱法。特倫托是意大利最北部的重要城鎮之一。1866年普奧戰爭奧地利戰敗,特倫托連同所在區域一并被意大利王國奪回。1870年意大利借普法戰爭之機取得全境統一之后,特里恩特才逐漸開始接受自己已經是一座意大利城市的事實,故有文中說法。
[34]由于奧匈帝國是所謂的“雙元帝國”,所以并不存在官方認可的共同國旗。在帝國的奧地利地區使用的是奧地利傳統的黑黃雙色旗,匈牙利地區使用的則是紅白綠三色旗。文中作者所指的,是奧地利帝國的黑黃雙色旗。
[35]Anzani。
[36]指Louis Blériot (1872—1936),法國著名發明家,飛行家,以在1909年7月25日成功完成人類首次駕駛重于空氣的飛行器飛越英吉利海峽著名。本文完成于1909年9月,剛好在布萊里奧飛越英吉利海峽之后不久,在當時,他是絕對的風云人物。
[37]由貝內特于1835年創辦的一份英文報紙。1846年,《先驅報》最先向歐洲發行海外版。十九世紀六十年代,該報發行量為6萬份,超過《太陽報》,成為當時美國規模最大的報紙。
[38]原文為“Startkatapult”,該裝置由英國人發明。當時的彈射器從結構上講,有落重式、彈簧式、飛輪式等。1909年前后的飛行表演,使用的彈射器多為落重式和彈簧式。
[39]指爵位至少在子爵以上的貴族。1947年成立共和國后,意大利已廢除貴族制。
[40]Alfred Leblanc(1869—1921),阿爾弗雷德·勒布朗的年紀比布萊里奧還要大幾歲,但卻愿意拜布萊里奧為師。勒布朗本人也是法國赫赫有名的飛行員。
[41]Principessa Laetitia Savoia Bonaparte,意大利語。這位公主的世系來自夏爾·呂西安·波拿巴,法國波拿巴家族在意大利的一支,是赫赫有名的拿破侖·波拿巴皇帝的親戚。
[42]Principessa Borghese,意大利語。博爾蓋塞家族是一個起源于錫耶納的意大利貴族世家,該家族于十六世紀舉家遷至羅馬,在卡米洛于1605年當選為教宗保祿五世后,家族的權勢以及財富開始快速提升。
[43]Contessa Morosini,意大利語。莫羅西尼家族世襲伯爵爵位的最后一名成員,出生于1886年。
[44]Marcello Borghese,博爾蓋塞家族成員,著名的花花公子。
[45]Gabriele d'Annunzio(1863—1938),意大利著名劇作家。鄧南遮是意大利文壇上的唯美派文學巨匠,也是當時政壇上可與墨索里尼并駕齊驅的人物。
[46]Conte Oldofredi,家族歷史頗為悠久的意大利貴族世家。
[47]意大利曾經有正式的貴族法院。平民要想取得貴族爵位,必須首先由完全是貴族組成的委員會審核通過,然后推薦給貴族法院裁決批準,再正式頒發爵位。文中所言有揶揄鄧南遮的意思。
[48]Giacomo Puccini(1858—1924),意大利著名歌劇作曲家,代表作有《圖蘭朵》與《蝴蝶夫人》等。
[49]原文為“Trinkernase”,發生在面部的一種慢性炎癥性皮膚病,鼻頭膨大呈紅色,多見于三十至五十歲中年人。酗酒的男人常常會長出這種鼻子,因而得名。
[50]此處卡夫卡所指的是西亞女性佩戴面紗的方式。
[51]此處指每次飛行表演之間的觀眾休息時間。
[52]原文為“Monoplan”。早期飛機常見是雙翼甚至三翼結構,一戰時期赫赫有名的德國王牌飛行員“紅男爵”曼弗雷德·馮·里希特霍芬所駕駛的就是雙翼和三翼戰斗機,直到二戰前后,單翼機才因為材料的發展而真正流行起來。文中布萊里奧所駕駛的單翼機其實并非現代常見的單翼機,而是一臺被稱為“布萊里奧XI號”的早期改良版單翼飛機,整體結構類似一只被撐起的風箏,非常輕盈。
[53]此處所指的是正在駕駛飛機的布萊里奧。因為“布萊里奧XI號”的機身框架部分完全是用木頭制成的,除了機艙有幾處遮擋外,其余部分完全以木框架的形式裸露在外,看起來就仿佛是“一個人被關在用木頭制成的框架里”一般。
[54]原文為“Biplan”。以當時的科技而言,雙翼機是極為流行的,因為機翼總面積較大,相比三翼機而言,操控性更好。盡管雙翼機飛行速度較慢,但這并非當時飛行家們在意的問題。
[55]這句話是相對于布萊里奧的飛行特技表演而言的。雖然布萊里奧并沒有在布雷西亞破任何飛行時間紀錄,但他的表演在觀眾們眼中看來是需要非凡的勇氣才能完成的。與之相比,雖然柯蒂斯破了五十公里飛行的最短時間紀錄,但他卻并沒有展示出什么飛行特技,只是枯燥簡單地在空中飛行而已,所以觀眾們反而會誤認為破這個紀錄也并非什么難事。
[56]此處所指的是Lena Pearl Neff Curtiss(1879—1951),她坐在自己丈夫的飛機駕駛員位置的照片多次登上過報紙,因此每個人都知道她的樣貌。
[57]原文為“Voisinflieger”,該詞為人名加德語的組合,“Voisin”是指法國的伏瓦辛兄弟所創立的同名飛機制造公司,成立于1906年,在軍迷中習慣使用“瓦贊”這一音譯。羅杰爾的伏瓦辛飛機是1910年前后世界上最著名的飛行器之一,裝有一臺名為“Gn?me Oméga”的引擎,是一架改良型雙翼結構飛機。
[58]原文為“Zodiac”。在1909年,這是法國一家專業的飛艇生產廠商Société Fran?aise des Ballons Dirigeables所制造的最新型飛艇產品名,“十二宮I型”是該廠生產的第一款可折疊型飛艇。但是,在布雷西亞盛典之后,他們正式開始以“十二宮”這一名稱生產飛機,并且大受當時市場歡迎。
[59]原文為“Wrightflieger”,英語+德語組合詞。此處的“萊特”即“萊特兄弟”,是現代飛機的發明者萊特兄弟所創立的品牌。1909年,萊特兄弟剛剛在美國組建萊特飛機公司。雖然作為飛機發明者,他們的同名飛機產品很有名氣,但其技術實際上是落后于諸多競爭對手的。
[60]此處所指的是卡爾代拉拉當時正在奮力搶修自己那臺“萊特”牌飛行器,以便及時參加拉力賽的傳聞。實際上,卡爾代拉拉前后總共花了九天時間,最后成功修好了自己的飛行器。卡夫卡在本文中所言非虛,或許是因為已經知道后續的事情,才故意這樣寫的。
[61]原文為“Kreisflug”,飛行術語,類似跑道賽車中的概念,指飛機進行一次閉環飛行。
[62]事實上,限于當時的科技水平,環飛是經常會中途失敗的,即使路程較短也一樣。
[63]這是因為羅杰爾這架特制的伏瓦辛改良型雙翼飛機機身非常巨大,駕駛艙位置離地幾乎有一人高。
[64]此處用的是德語化的法語詞“Chauffeure”,指專門為富豪權貴開車的專職司機。
[65]原文為“Puffer”,指車廂與車廂之間相互掛連,傳遞牽引力的部件。歐洲車廂標準通常為每車廂首尾各安裝兩套緩沖器。火車在行駛時,緩沖器上本來是不可能站人的,但最后一節車廂尾部的緩沖器因為沒有再跟任何車廂對接,所以是空置的——如果連空置的緩沖器上都必須要站人,可見火車上有多么擁擠不堪。
[66]原文為“Kutschbock”,指西方馬車車廂上標配的、在乘客車廂前方裝備的高凳。這種高凳一般都可以調節高度,以便讓馬車夫的視線能夠高過馬平視前方時的視線,這樣才好看清路面,安全駕駛。卡夫卡在文中的描述,暗示這是一輛被隨意改造來攬客的黑車,否則不會連車夫位都沒有。
[67]即卡夫卡的好友馬克思·布羅德。
[68]此處所指的是萊特兄弟中的奧維爾·萊特于1909年在德國柏林滕珀爾霍夫所進行的試飛活動,這是萊特兄弟為了在歐洲推廣自己品牌飛機所進行的眾多試飛活動之一。位于滕珀爾霍夫的試飛場地后來建成了柏林第一座機場——滕珀爾霍夫機場。1926年,漢莎航空亦在此成立。
[69]作為奧匈帝國這種雙元帝國的子民,講德語的民眾實際上是更傾向于將維也納視作帝國首都的。因為匈牙利作為奧匈帝國之中的一員,之前一直是受奧地利帝國統治的,僅僅因為奧地利帝國在十九世紀積弱難返,才最終選擇了建立奧匈帝國這一折中方案。作為聯邦性質的帝國,現代捷克的前身波希米亞王國早在1620年就已經被奧匈帝國的前身——哈布斯堡王朝統治的奧地利帝國所吞并,因此,在卡夫卡撰寫本文的年代,捷克民眾對布拉格的認知實際上類似于聯邦制國家的州首府。
[70]Latham,即休伯特·萊瑟姆(Hubert Latham,1883—1912),法國航空事業先驅,花花公子,冒險家。29歲時在非洲遇難。
[71]原文使用了德語化后的意大利語“die Campagna”,在意大利語中是“鄉村綠地”的意思,意大利南部亦有一個同名大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