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世紀之交的寒冬,鄉村的電線桿像沉默的哨兵般矗立在皚皚白雪中。一場突如其來的腮腺炎疫情席卷了整個村莊,往日喧鬧的校園變得門可羅雀,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莫名的緊張。就在寒假開始的前幾天,我也沒能逃過這場“瘟疫“的魔爪。
記得那天清晨,窗欞上結著厚厚的冰花。我正伏在炕桌上趕寫寒假作業,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母親推門進來時,我正在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澳樤趺茨[了?“母親冰涼的手指突然貼上我的臉頰,我這才驚覺右腮已經鼓起了一個硬塊。
“怕是痄腮?!澳赣H的聲音沉了下來。我傻笑著反問:“榨菜?我臉上怎么會長榨菜?“這個天真的玩笑很快就被診所大夫的診斷擊得粉碎——確實是腮腺炎,而且已經發展得相當嚴重了。
回家的路上,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撲打在臉上。母親緊緊攥著我的手,突然宣布:“作業先別寫了,養好病再說?!斑@句話讓我心頭一暖,比考了滿分還令人雀躍。要知道,在平日里,母親對我的學業可是出了名的嚴格。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荒誕的夢境。起初,我享受著難得的“病假“,和小伙伴們在雪地里撒歡,把之前埋頭寫作業的時光都補回來。我們堆雪人、打雪仗,在結冰的河面上溜冰,全然忘記了疾病的威脅。直到大年三十那天,病魔終于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新年的鞭炮聲還沒響起,我的世界就先炸開了鍋。兩腮腫得像塞了兩個乒乓球,耳后的淋巴結一碰就疼得鉆心。高燒讓眼前的年畫都扭曲變形,連喝口水都會引發劇烈的嘔吐。那個除夕夜,當別人家都圍坐在豐盛的年夜飯前時,我卻蜷縮在炕上,聽著遠處隱約的歡笑聲,感受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襲來。
母親成了我唯一的守護者。每天清晨,她都要騎著那輛老舊的自行車,載著我去三里地外的診所打針。寒風刺骨的路上,我能感覺到她蹬車時身體的微微顫抖,但她從不喊累。夜里我燒得睡不著,她就整宿坐在炕邊,用浸了涼水的毛巾為我擦拭滾燙的額頭。最讓我感動的是,向來節儉的她,為了不刺激我的病情,竟然半個月沒做一頓葷菜,連過年必備的臘肉都收了起來。
病情稍有好轉時,母親會攙著我去村口的大堤上散步。冬日的陽光蒼白無力,照在積雪上泛著冷冽的光。我虛弱得走幾步就要歇一歇,母親就耐心地陪著我,像守護著一件易碎的瓷器。偶爾遇到不懂事的孩子遠遠地喊“榨菜包子“,她就會輕輕捏捏我的肩膀,那力道傳遞著無聲的安慰:“有媽在,別怕?!?
最驚險的一次發生在雪后初晴的日子。融化的雪水把鄉間小路變成了泥濘的沼澤,我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診所走。突然,一陣劇痛像閃電般劈開我的頭顱,眼前的景物開始天旋地轉。最后的記憶,是母親驚恐的呼喊和急促的喘息。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躺在診所的病床上。護士說我是被母親“飛“著送來的,41度的高燒差點要了我的小命。后來我才知道,在那個泥濘的午后,瘦小的母親是如何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抱著我狂奔了整整一里地。而所有這些,在她口中都化作了輕描淡寫的一句:“沒事,有媽在?!?
這場大病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當春風終于吹化最后一片積雪時,我的身體也慢慢康復了。有趣的是,痊愈后我發現自己寫字的樣子都變了,筆跡比從前更加沉穩有力,仿佛經歷了一場重生。
如今回想起來,那個寒假留給我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作業本上寫了什么,年夜飯少了哪些菜,甚至病痛的具體感受,都隨著時間漸漸淡去。唯一清晰如昨的,是母親在病榻前忙碌的身影,是她騎著自行車時被寒風吹亂的發絲,是她攙扶我散步時掌心的溫度。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愛就像冬日里的陽光,不熾熱,不張揚,卻能在最寒冷的時候給你最溫暖的守護。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默默無聞的守護天使,用她平凡而偉大的愛,陪我度過了生命中最難熬的一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