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傍晚,干燥的秋風卷起草場上零星的豆莢,發出沙沙的聲響。我和姐姐在離家不遠的大堤旁拾豆子,這是農村孩子特有的“娛樂“——在大人們收割后,我們這些小家伙會像尋寶一樣,在田間地頭搜尋遺落的豆子。
我躺在草垛上,望著天空中零星飛過的麻雀。九歲的年紀,正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時候。姐姐比我大六歲,已經是個初中生了,在我眼中簡直無所不知。她蹲在不遠處,突然開始用手刨著什么,這個動作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姐,你找到什么了?“我一骨碌從草垛上滾下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她身邊。
姐姐慌忙把手藏到身后,但我已經看見了——那是一塊嶄新的電子表!表帶是鮮艷的紅色,表盤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樣一塊電子表對我們農村孩子來說,簡直就是稀世珍寶。
“我們在草場撿到的!“姐姐壓低聲音說,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先別告訴爸媽,這是我們的秘密。“
我興奮得手舞足蹈,這塊表太漂亮了!沒等姐姐說完,我就一把搶過電子表,像只撒歡的小狗一樣往家跑去。耳邊是姐姐焦急的呼喊,但我滿腦子都是要向母親炫耀這個“重大發現“。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我高舉著戰利品沖向正在晾衣服的母親:“媽!你看我和姐姐撿到了什么!“
母親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她擦干手上的水漬,眉頭漸漸皺起。當氣喘吁吁的姐姐追進院子時,母親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進屋說?!澳赣H簡短地命令道,從我手中拿過電子表,示意我在院子里等著。
我蹲在棗樹下,聽著屋里傳來母親壓抑的質問聲和姐姐斷斷續續的辯解。透過窗戶,我看見母親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高大。她時而指著桌上的電子表,時而用手點著姐姐的額頭。姐姐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是在哭泣。
原來,這塊表根本不是從草場撿來的。姐姐在學校做值日時發現了它,卻動了占為己有的念頭。為了掩飾,她編造了在草場撿到的謊言,而我,成了她這個謊言中最天真的幫兇。
“不是我們的東西,絕對不能拿!“母親的聲音穿透薄薄的窗戶紙,清晰地傳到我耳朵里,“撿到東西要交給老師,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我縮了縮脖子,雖然母親沒有訓斥我,但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她如此生氣。這不是關于一塊電子表的事,而是關于誠實,關于做人的底線。
黃昏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院子里的老槐樹投下長長的影子。母親終于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那塊電子表。她的眼睛還紅著,但語氣已經平靜了許多。
“明天一早,你和你姐去學校,把表交給老師?!八紫律?,與我平視,“記住,做人要誠實。屬于自己的東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去獲得。“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月光透過窗戶,在地上畫出一個明亮的方塊。我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想起姐姐哭泣的樣子,想起那塊漂亮的電子表。它確實很誘人,但母親教會了我更重要的東西——有些界限,永遠不能跨越。
第二天清晨,我和姐姐踏著露水走向學校。姐姐的眼睛還腫著,但她的步伐很堅定。當我們把電子表交給班主任時,老師欣慰的笑容讓我突然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
這塊“不屬于“的電子表,最終給我們上了最寶貴的一課。它教會我,誠實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而是對自己的要求;正直不是一種選擇,而是做人的根本。這些道理,就像那個秋日的陽光一樣,溫暖而明亮,永遠照耀在我成長的道路上。
多年后的今天,每當我面臨道德的選擇時,總會想起那個傍晚,想起母親嚴厲而慈愛的目光。那塊電子表現在早已不知去向,但它留給我的啟示,卻比任何實物都更加珍貴。因為母親用她的方式告訴我:人生最寶貴的財富,不是我們擁有什么,而是我們成為了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