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釗不解乾德帝的意思,只聽著未敢言語。
姜顯奏請:“陛下,今日廷議,既要選派欽差,好巧不巧,恰好提到賈平汝,臣想,平汝公剛正,曾立過大功,后督撫地方,政績赫然,雖年前有不體諒君父之言,歸鄉自省,想來經過一年反思,必能自知其過,為君分憂,為陛下開山東之新局?!?
聽得此奏,乾德帝想了想,低沉道:“彼可為朕所用乎?”
許鐸忙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術君子,盡是王臣,若皇恩厚賜以起之,彼何敢辭,唯有盡死以報陛下耳?!?
乾德帝又問群臣:“果然如此嗎?”
“唯盡死以報陛下耳!”
乾德帝道:“劉釗,你覺得你那姑父,會答應嗎?”
劉釗回道:“臣以為,會?!?
乾德帝撫掌笑道:“好,立刻著冰玄衛傳旨,著接旨后不必回京,護送他直往山東。內閣擬旨,封賈枚山東總督,加兵部侍郎,提督淮北大營,全面調查御史遇害案,民亂始末,并調查地方民政,以為推行新政之試點?!?
這時,劉釗總算知道了乾德帝的意圖。
又想到賈珣打姜琦的事,如果是為了今日引出這話頭,那姜顯一定和皇帝早有預謀,想要賈枚這把刀,砍進山東的泥潭中。
其利有三:
一為其才干可用,卻一直唯太上皇馬首是瞻,對乾德帝并無多少忠心,以此為政壇之風,可引群臣之所向;
二則裹挾膠東侯府,雖然膠東侯府一向心向皇室,但人心難測,加上一個姑爺,也多幾分把握;
三則開新政之局,其若得勝,可次第展開,若敗,亦引以為戒,可得良法。
忽又想到乾德帝先前未盡之話語。
難道果然落了把柄,要用以對付的,不是膠東侯府,而是太上皇之良臣,已賦閑歸鄉的賈枚,讓膠東侯府不得不卷入其中。
如果這打算是從膠東侯府派人去接賈珣,知道二者關系回暖就開始的話,劉釗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位喜怒無常的千面皇帝了。
廷議之后,眾臣散去,劉釗被乾德帝留下。
一個太監遞上了一份審訊報告。
看完之后,劉釗不由心驚,居然真的是和反賊有關。
其實這還真不是乾德帝有意設計,山東搭救劉勰和薛蟠之事,原本也無關緊要,但這劉勰入了都中,嗜賭的性子如何改得了,待輸得干凈后,便聲稱和膠東侯府有關系,護住了屁股,本已有了人關注,又喝了酒,胡諏了幾句,說起圣女,于是被抓了。
一審訊,居然和冰玄衛掌握的紅巾賊圣女行跡吻合,得了實證,順藤摸瓜,曾搭救他的賈珣、劉欽也被拎了出來,就連薛蟠也受了無妄之災,被帶去重審一番,慌得薛姨媽連去同王夫人商量,最終沒商量出結果,薛蟠又被送回來了,叫家里人好一陣哭泣不提。
對于膠東侯府,這種事說大也不大??苫实垡闩浜蠒r你不配合,就有了說法,再說,這確非是有意設計,實是機緣巧合。
乾德帝見他看得差不多,一邊看折子,一邊道:“華臺,膠東侯府,自太祖以來,從來都是皇室臂膀,這種東西,原沒什么相干,不過是恰好碰著了,你自帶回去好了,國運艱難,你我君臣,更當戮力同心,有些人,太過了?!?
劉釗不無傷感道:“共患難易,同安樂難?!?
乾德帝道:“山東是個泥潭,要給他足夠支持,他能行嗎?”
劉釗道:“臣不知?!?
乾德帝道:“你當然不知道,朕也不知道,去吧,皇后送了些米糕來,帶些回去吧,太夫人愛吃。”
劉釗自拎了食盒,退下不提。
……
廷議并未封口,如雷霆之聲,震人耳目。
這場廷議,發出了幾個信號,一是新政,二是軍權,三是二圣之爭,三者又緊密關聯,彼此影響。
榮國府。
一向不入官署,安享富貴,在東跨院閑居的賈赦,聽聞這個消息,也忘了耕耘,從小老婆肚皮上爬起來,一股子冷氣,讓炎炎夏日多了幾分涼意。
一個人在書房中靜坐了兩個時辰,又吩咐人將賈璉喚來。
賈璉方赴宴歸來,一身酒氣,聽得賈赦叫他,酒也醒了,連沐浴更衣,去書房見賈赦。
賈赦問:“今兒去了哪里?”
賈璉回道:“忠靖侯家遷官的席?!?
賈赦又問:“淮北大營,你前兒去,態度怎樣?”
賈璉道:“各參將、游擊、大小軍官凡榮國一脈的,對兒子都極熱情的?!?
賈赦冷笑道:“熱情,請你去青樓就是熱情?”
賈璉雖然心里想著,榮國府中自從你老人家回家取樂,已沒了軍中重要職位,人家肯給面子,不還是老國公的威望,自己區區一個捐的同知,誰當回事。
但數落父親的話,卻不敢說的。
只回道:“好叫老爺知道,這些軍總雖系老公爺提拔,有著幾分香火人情,但這些年來,維護往來,也是不小的花費,如今府里開支日大,回的卻不多,平白的給了王家,讓他們得了意,反倒壓我們一頭,又有什么意思,兒子見識自然是有限得很,可到底著些年也經手著些事,可越是接觸,越發覺得如此下去,長久不得~”
賈赦擰著眉頭盯著賈璉,倒叫賈璉覺得冷颼颼的,比被打一頓還哆嗦。
半響,賈赦道:“你倒有點見識,但卻不多,這么些年,倒不曾教你什么?!?
賈璉哪里見過賈赦這般慈父的形象,更低著頭不敢接話。
賈赦問:“你以為那些人是念著恩情,才敬著你?”
賈璉道:“兒子自知,沒多大本事,還不到人敬畏的地步,不是祖父的恩情,又是為何?”
賈赦笑道:“還不是全蠢材,至少還有點自知之明,已是不容易了,他們還敬著你,簡單得很,因為沒別的地兒給他們投靠,在這里重要,換了地兒,就不那么重要,他們精明著?!?
賈璉雖不知然否,只點頭而已。
賈赦道:“力合則制人,力分則制于人,一個山頭立起來不容易,從一個山頭跳到另一個山頭也不容易,倒容易跳到山腳,保不定再摔個跟頭,所以榮國府這個山頭立著,大家伙才能抱團取暖,才能把力聚起來,他王子騰再怎么折騰,都移不走這個山頭,一等將軍的印綬,還在我這里。”
賈璉何曾聽過賈赦這番言語。
還小的時候,賈赦尚帶著軍職,不曾說過,等賈赦卸了軍職,又一味高樂,又何曾這番談過,心中亦是感慨。
“銀子,流動起來才是銀子,花出去的,又會用另一種方式流回來,只嘆人沒本事,沒將這回流引到自家,便說是揮霍去了,到顯得節儉是好德行似的,別學這小家子氣?!?
賈璉心想,這就是你花幾百兩買小老婆的理由,想起這些小媽,賈璉可是眼饞的很,但他雖經手不少銀子,但撈手里的,實在有限,更不敢帶回家,大都揮霍了。
賈赦道:“今天廷議發生了件大事,可聽說了?”
賈璉回:“今日席間不得閑,不曾聽得,請父親示下。”
賈赦道:“內閣已經擬旨,由賈平汝提領淮北大營,徹查山東之亂?!?
賈璉道:“此人我也知道,系金陵十二房族人,曾多次擔任地方督撫,但不知為何,惹怒了陛下,因此被罷官了,兒子亦有些疑惑,此人既是我賈家族人,為何卻鮮有來往?”
賈赦冷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況宿怨未消,能有什么往來,我且問你,若淮北大營果然被他控制了,該當如何?”
賈璉道:“他一個文官,如何控制得住,恐怕也是個空架子。”
這并非賈璉自傲,實在文武之間,多有敵視,且大多軍將,都是家族傳承,支脈交錯,單騎入營,只會陷入泥沼不能自立。
賈赦道:“若有膠東侯府的支持,未必成不了事,還有一件事更讓我擔心,你可知道,這賈枚原是太上皇的心腹,對當今陛下多有不遜之言,如今這任命,究竟風往哪邊吹,我看不出,可風高浪急的船上坐著,最大的危險,就是看不清風向?!?
這話里頭的意思,實在讓賈璉一時間不知作何想,一方面顛覆了以往父親的形象,另一方面對朝局的變化,又多了些認識,身處其中,竟有幾分搖曳起來。
賈赦道:“你要多看,多想,國公府的擔子,終究要落你身上?!?
賈璉道:“兒子有一事不明,望父親解惑。”
“你說?!?
“父親說,力合則制人,力若合了,又該往哪個方向使勁兒呢?”
賈赦笑道:“你先立起來一根旗子,看看風往哪邊吹的?!?
又說了幾句,賈赦便打發他回去。
于此同時,在城外玄真觀修仙的老太爺賈敬突然回到了寧國府,不知交待了什么,曉色未開時,又匆匆出了城。
賈璉思忖著今日這談話,回到自家院子,仍有些恍惚。
平兒從屋里出來,問道:“老爺請二爺去,可有什么關系?!?
賈璉見平兒卸了妝,發絲略帶些水珠,如芙蓉出水,竟有幾分妖冶之狀,心里火燎火燎的,將剛才的思慮已忘了干凈,就要好生受用一番。
平兒卻忙讓開一步,笑道:“二爺好心急,叫奶奶知道了,我卻如何自處?”
賈璉一聽,瞬間敗下性來,罵道:“這醋罐子,早晚一天給她打碎?!?
這王熙鳳早聽見聲響,也出來一看,便聽得這話,冷笑道:“二爺要打碎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