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

天還蒙蒙亮時，天空便開始飄蕩起毛毛細雨，當柳懷打完拳，吃完早飯時，雨勢漸大，開始裹挾著無數沙塵融為泥漿，傾瀉而下。

一時間，整個京城分不清哪兒是天，哪兒是地。

于是便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下午的軍訓和跑操取消。

又得到了一個壞消息。

全部改為室內形體課。

“我艸！”耿快和柳懷擱著褲子都能感覺到那種撕裂感，不由瑟瑟發(fā)抖。

陶紅在旁邊聽得捂住嘴巴直笑，眼睛都彎成了一道月牙，卻被張樺瞪了一眼。

于是三人只好悻悻然地埋頭繼續(xù)啃饅頭吃白菜……還有豆汁。

然后灰溜溜的走回教室。

今早還是文化課，老師還沒到場，柳懷剛想趴下再瞇一會兒，補個覺，卻見著耿快神秘兮兮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壓低聲線道。

“懷子，這下午的破課我是一秒鐘都不想上了，有什么法子沒有。”

柳懷沉默片刻，吐了口氣道。

“要不你找個麻袋，把張導套起來打一頓，打骨折的那種……”

“哎，你怎么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耿快微詫。

“真刑！你要真這么做，你就是這個。”柳懷比了個大拇指。

“到時候你去所里住上兩天，咱們劇組解散，可不就不用上課了么。”

“那還是算了，咱教訓下就成，讓他別老是耀武揚威的，不然誰受得了？咱倆商量下……”

耿快正說的起勁，可背后卻不知何時閃現過一道黑影，幽幽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柳懷本能地警覺起來，抬頭一看，登時嚇了一跳。

連忙在桌下用力踹著耿快，熟料耿快講在興致頭上，壓根沒明白柳懷的用意。

“懷子，我說你踢我干啥？”

“姜導，您今早怎么過來了？”

柳懷適時地直起身子，打斷了耿快的刑動計劃。

“姜導！姜導好！”

耿快轉過身子一看，瞬間嚇得一哆嗦。

姜聞看了看柳懷一臉無辜的模樣，又看了看耿快蒼白的面色，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柳懷啊，你們今天上午的課先緩一緩，待會兒所有人都會過來，大家伙一起商量個事情。”

“什么事兒啊，姜導？”在一旁看戲的高欣也湊了過來，緊張道。

“待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姜聞笑著坐在講臺上，打算賣個關子。

臨近八點，教室里人越來越多，北大老師張柱洪揣著帆布包也麻溜地進了教室。

可才走進教室，就看見講臺桌上姜聞那張瘦長馬臉。

芝麻綠豆一對眼，張柱洪還以為自己走錯了，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直到臺下哄笑一片，這才察覺不對勁，又走了回來。

“姜聞，你早上要是有事，我就先去隔壁坐一會兒。”張柱洪笑道。

姜聞連忙鞠了個躬，表示慚愧。

“張老，您可太客氣了，我來就是找大家伙一起臨時討論個事情，就忘記通知您了，您要是方便的話，要不先在臺下坐會兒，給我們提點提點。”

“可別，我一講沒準一天時間都過去了，你們呀，當我不存在就行。”張柱洪笑著擺了擺手。

畢竟也是快要退休的人，來劇組也不過是退休前的最后一點余熱罷了，完全沒了年輕人那樣的爭強好勝之心。

此時教室里坐著不少工作人員和老演員，已經滿滿當當，張柱洪完全沒了位置，不由四下張望著。

而他的旁邊，恰恰好好就是柳懷。

于是張柱洪對著柳懷睥睨一眼，花白的頭發(fā)隨著腦袋的轉動熠熠生輝。

“嗯？”二聲。

沒轍！

柳懷只能直起身子，在高欣憋著笑的表情下，老老實實地攤開報紙和書本靠在墻上，裝作一副純良的模樣。

“嗯！”四聲。

張柱洪當仁不讓的坐了下去，十分滿意柳懷的態(tài)度。

很快，所有人都到齊了。

只是姜聞仍然不開口，好似依然在等待著什么。

柳懷心里咯噔一聲，有一種極度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又過了大約十分鐘，伴隨著一聲爽朗的笑聲，忽然從門口露出了一張熟悉的圓臉。

果真是他！

柳懷長嘆了一口氣。

“大家好！久等了！”王碩揮了揮手，笑道。

在極為熱烈的掌聲歡迎聲中，柳懷扶著額，只感覺有點頭疼。

王碩一屁股坐在了講臺上，和姜聞二人把講臺擠的滿滿當當。

直到掌聲漸消，姜聞才開口道。

“今天張老也在，客套話我就不講了，臨時會議我盡量長話短說。”

“如大家所見，今天碩爺在百忙之中來到劇組，不單單是慰問大家，最重要的還有一件事。”

“其實這件事知情的人也不少。”

“我們片名和原著都叫動物兇猛，但是最近送審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小的麻煩。”

“上邊……”

說著，姜聞指了指天。

“上邊，覺得動物兇猛這片名不太合適，太冷色系，一眼就看著孤獨，苦難，所以要求我們限期之內換個片名。”

“昨晚我和張樺，文俊，二勇幾個人湊到一塊兒商量出幾個名字，但都覺得差點意思。”

“所以今天，碩爺特地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和大伙一起商討下，這新片名，該怎么取？”

“大家務必踴躍發(fā)言，來者不拒，結束后，我們立刻開展一場現場投票，票數最多的，就定為正式片名。”

“嘩啦啦。”

臺下瞬間炸開了鍋，無數人交頭接耳開始竊竊私語，就連高欣也挪了挪位置，輕聲道。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姜導要說你來當場記，讓我回家了呢。”

“你要不先晃晃腦袋？”柳懷沉默片刻，回應道。

“怎么了？”高欣如實照做了，晃了兩圈。

“能聽到什么聲音么？比方說水聲之類的？”

高欣又晃了兩圈，然后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腦子沒進水啊，腦回路為何如此清奇？”

柳懷有些納悶。

于是所有人又熙熙攘攘地討論了大約十來分鐘的樣子，伴隨著姜聞的一聲咳嗽，便漸漸的沒了聲音。

“來，每個人都至少得報出個片名來，先從左邊第一桌……”

姜聞的目光掃向了左邊第一桌第一排的韓東。

這是飾演童年馬小軍的孩子，今年才9歲，那稚嫩的面龐上透露出的懵懂和不解讓姜聞覺得自己簡直在犯罪。

于是又補充了一句。

“先從左邊第一桌第一排開始，十六歲以下的自動跳過。”

就直接跳到了第三排的王學祈這兒。

這位出生于BJ，根正苗紅的老派男演員還沒有后世那般爐火純青的演技，更沒大熱大火。

他托著下巴思忖片刻，很快便報出了個片名來。

《光榮歲月》

“不行。”

這是柳懷的第一印象。

和香港此時已經紅得發(fā)紫的歌曲完全撞了不說，光這光榮歲月這片名可也太容易404了。

這片名根本到不了上邊就會被咔嚓掉。

如果要自己評價的話，3分，不及格。

果不其然，王碩和姜聞默不作聲地對視一眼，眼底里流露出些許失望來。

但出于尊重，姜聞還是轉過身子，把這個片名寫在了后邊的黑板上。

下一位是陶紅。

畢竟來劇組也有幾天時間了，相較于第一天見面，陶紅終于沒有那么羞澀。

只是臉上的紅暈還是彰顯著些許內心的波瀾。

“姜導好，王老師好，我，我看了劇本，覺得可以《那些年》這個片名。”

她的聲音極輕，但咬字精準，吐字清晰，完全沒有蘇南人獨有的吳儂口音。

那些年？

“哎，別說，有點意思。”

柳懷在心中比了個大拇指。

雖說和二十年后的寶島青春電影撞了片名，但那是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九把刀現在有沒有在寶島念國中都說不準。

況且動物兇猛主打的就是青春，主打的就是追憶，綜合評判，這片名綜合可以給個8分，優(yōu)秀。

王碩顯然也極為滿意，那些年的片名乍一聽是中性詞匯，但仔細一琢磨，那些年的事情可不就是起初微甜，回味略苦嘛。

這和自己要的效果不謀而合。

到底還是江南出才女啊。

姜聞也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接著的幾位提出的片名，大多中規(guī)中矩，雖偶有亮光之處，卻也和那些年這片名相距甚遠，形不成什么強有力的挑戰(zhàn)。

比如高欣的《青春往事》。

王碩覺得不錯，可見多識廣的姜聞卻是直接pass掉了。

當自己沒看過《美國往事》是吧？這不妥妥的致敬萊昂內？負分滾粗。

再比如斯琴老師提出的《追憶似水流年》。

這片名文藝氣十足，面子里子都有，如果沒有同名著名小說的話，估計也能拿到個8分的評價，可惜沒如果。

不消一個小時的功夫，眼見著一路輪到了自己，柳懷微抬腦袋，望著坐在講臺上的王碩，眉尖忍不住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的手掌在冰涼的書本扉頁上來回撫摸著，內心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王碩此時也終于看到了坐在最后排的柳懷。

他收斂笑容，目光平靜地看著柳懷，心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了一陣時間后，他點了根煙，竟是忽然笑了一聲，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神色。

“來，柳懷，你來說說。”

“不知道我們的男一號有什么想法沒有。”

王碩把男一號仨字念得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