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師好，姜導好。”

望著王碩玩味的眼神，柳懷嘆了口氣，也只能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道。

“我也斗膽和大家分享下自己的看法。”

“其實很久以前，我還在念中學那會兒，就看過了王碩老師的《動物兇猛》，里邊讓我覺得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

‘我所感激所處的年代，在那個年代的學生獲得了空前的解放，不必學習后來注定要忘掉的無用的知識。’

‘我很同情現在的學生，他們即便認識到他們是在浪費青春也無計可施。’

‘我至今仍堅持認為人們之所以強迫年輕人讀書并以光明的前途誘惑他們僅僅是為了不讓他們到街頭鬧事。’”

話音剛落，王碩頗為意外地望了柳懷一眼。

當時寫的又臭又長的一段話，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這小子竟是背得一字不差。

柳懷呼了口氣，略一停頓后，繼續道。

“當時我覺得這句話寫的實在是太好了，我恨不得拿起這本書塞到學校領導的腦子里，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無用的知識，什么叫做思想的解放。”

教室里頓時傳來一片笑聲。

“我原本也以為，姜導的電影既然是改編自《動物兇猛》，那整體基調應當是一致的，直到前兩天，我第一次看到了姜導的劇本。”

“就劇本開篇的一句話，我就感受到了完全與劇本不一樣的氣息。”

劇本是這么寫的。

‘那時候永遠是夏天，大晴天。太陽總是有空出來伴隨我們，陽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聽著柳懷開始背起了劇本，姜聞也瞇起了眼睛，打算看看這總是能給自己驚喜的小子這時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原著就如書名一般，只一眼，就能感覺到其中噴薄出的荷爾蒙獸性，就算是主角馬小軍，身上也蘊含著獸性的本能，甚至包括于小說最后馬小軍侵犯了米蘭，這都是獸性的本能。”

“這種本能是原始的，或者說，代表的是欲望。”

“而劇本不同。”

“我第一眼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在想，究竟是怎么樣的經歷，才會讓記憶如此回蕩而悠揚。”

“對于劇本而言，回憶里的溫情，對生命力的贊美，對初戀的難以舍棄，而且到了最后，馬小軍和米蘭之間的故事也沒有小說那般殘忍，這都說明了兩本書的基調不一。”

“一個是欲望與本能，一個是青春與燦爛。”

“清代有一名家叫邵梅臣的，評價一部作品應當‘詩中須有我，畫中亦須有我’，這個我指得就是作者的獨特感受，而在電影中，自然指的是編劇和導演的感受。”

“畫家石濤論及他創作一幅畫時那種‘吾寫此紙時，心入春江水，江花隨我開，江水隨我起’的那種心、景交融，物我兩忘，歡心神悅的境界。”

“可見一部好的作品，得把創作者的自我感受和所要表達的情感聯系到一起，才能達到，江花隨我開，江水隨我起的隨心所欲。”

“我是75年出生的，其實那個年代歲月我還沒斷奶，更甭提什么個人感受了，但讀了兩本書后，我覺得……”

“既然姜導覺得回憶里陽光燦爛，倒不如省些力氣，干脆就叫《陽光燦爛的日子》好了。”

柳懷的語速不快不慢，每個字都咬的極為清晰。

呵！

牛逼！

場下的所有人都開始啪啪啪鼓掌。

光柳懷這么一通長篇大論下來，不鼓掌都有點說不過去，特別是高欣耿快兩人，更是都快把手掌給拍爛了。

你也甭管這兩人聽沒聽懂，我懷哥露一手牛逼的，不鼓掌就是不夠兄弟！

聽懂了的，如臺上的姜聞，心頭忽然有些刺撓，柳懷那句“江花隨我開，江水隨我起”極對姜聞的胃口，仿佛抓到了他的某個G點一般。

像是便秘了一周的患者喝了瀉藥，就突出一個酣暢，淋漓。

真的不錯！

于是對這個片名的評價，登登登往上竄了不少，有往九分去的架勢。

要不是王碩還在旁邊，姜聞都想直接拍板用這個片名了。

一想到這兒，姜聞轉頭看了王碩一眼。

只是王碩此刻卻是面無表情的盯著天花板，怎么也不能看出一點端倪來。

……

……

時間一點點流逝，很快，最后一個人的片名也提完了，黑板上滿滿當當的寫了三排大字，姜聞又不知從哪摸出個捆著紅繩的投票箱，擱在了桌子上。

“來來來，我們劇組講究民主，一人一票。不準多投。”

說罷，一女場務拿著投票紙，先給姜聞和王碩各自發了一張，然后再給臺下眾人發了下去。

姜聞在提筆的時候，不由用余光多瞥了王碩一眼，只見他刷刷刷三筆，寫的極快。

“字數這么少，想來還是寫的那些年了。”

姜聞心中默嘆一聲，沒有說話。

拋開和柳懷的私人情感問題不談，光從作品本身的角度來看，其實姜聞也可以理解王碩的選擇。

那些年這片名也確實不錯，更符合他的口味。

沒有作者會希望自己作品改編成電影時，基調和作品不一致的。

就像是后世的三體，第一部電影版早在16年就已經殺青，但編劇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腦洞，將一本極好的科幻名著成功改編成了依托答辯。

要不是某位大佬粉絲插手不讓上映，怕是在柳懷重生前就能瞎了他的眼睛。

很快，陸陸續續開始有人把選票放到投票箱里，不一會兒，投票箱便滿滿當當。

場務人員打開鎖，數了數票數，卻發覺少了一張，于是又數了一遍，還是少了一張，便告知了姜聞。

“誰沒投票的，就當棄權了！”姜聞瞇著眼喊了一嗓子。

無人回應。

姜聞也沒多想，他大手一揮。

“那就算了，開始唱票！”

……

“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票……”

“那些年一票……”

“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票……”

“陽光燦爛的日子一票……”

“追憶似水流年一票……”

漸漸的，黑板上所有人提出的片名后邊多了幾個筆畫。

其中陽光燦爛的日子和那些年最多，不一會兒，兩部片名后邊都多了幾個‘正’字。

大約五分鐘以后，唱票結束。

陽光燦爛的日子以十票的巨大優勢，成功獲得了《動物兇猛》小說的冠名權。

姜聞心中懸著的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他斜著眼睛瞥了王碩一眼，只見他依舊盯著天花板愣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成，那我們就確定陽光燦爛的日子作為《動物兇猛》電影的正式片名，也請大家記住，這個名字來自于柳懷同志。”

“大家掌聲鼓勵！”

啪啪啪，又是一片掌聲。

可這次的掌聲，持續的時間極為長久而熱烈，足足一分鐘后，姜聞這才雙手下壓，示意停下。

“好，該上課的繼續上課，不該上課的趕快出去，千萬別耽誤張老的課程。”

然后，他稍稍彎腰，朝著張柱洪的方向鞠了一躬。

“張老，您繼續上課，我們就不打擾您了。”

張柱洪笑著擺了擺手。

“沒事，光聽你們這群孩子鬧騰也挺有意思的，還有……”

他抬起頭，很努力地抬起頭看了柳懷一眼，道。

“你叫什么名字？”

“張老師，我叫柳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柳，嗟我懷人，置彼周行的懷。”

柳懷沉聲回答道。

“不錯，文學功底相當扎實。”

“可惜是個京影的學生……”

張柱洪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然后往講臺上走去。

“成，多的我就不說了，咱們繼續上課，來，大家把書本翻到第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