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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本人從事希臘化時代的學習和研究已經三十多年。期間既有啟蒙階段的“識文斷字”(指上大學后才開始學習英語,研究生期間才開始接觸古希臘語、拉丁語),也有入門之后的照貓畫虎(指大學期間開始學著寫學術論文),即使后來有了一點自己的感悟心得,也是戰戰兢兢,不敢獻丑。這次歷史學院出版第四輯《南開史學家論叢》,我有幸忝列其中,實在是誠惶誠恐,感激不盡。我是南開的學生,雖然不是“根紅苗壯”的本科,但也是20世紀80年代南開歷史學院古希臘史專業的第一個研究生,也是王敦書先生的第一個碩士生。雖然是一名大齡新生,但那時的我并沒有思想包袱,反而以和比自己年輕10歲左右的應屆生為同窗而感到欣慰、幸運。盡管被“文革”耽擱了10年,但我并沒有沉淪,反而憑借時代之好風,奮發而起,和他們站在了一起,徜徉在南開這座學術的殿堂內,這是人生多么難得的機會。當然,只有我們這樣經歷的同代人大概才能有這樣的切身體驗。

我走上歷史研究的道路,與自己上大學前的讀書愛好有關,尤其與1978年高考時五門考試中歷史的考分最高有關。當時我的總分超過了重點大學的錄取線,抱著出省就去北大,不出省就上山西大學的想法,填報志愿時就填了兩個:北京大學歷史系和山西大學歷史系。說到底,還是對省外的大學不了解,還有一點就是不愿遠離家鄉,現在想來這個境界實在不高,不過那也是時代的產物,能上大學就很不錯了,已經鯉魚跳龍門了,夫復何求。

入學之后,第一學期有“中國古代史”、“世界古代史”、“歷史要籍介紹與選讀”等主干課程,結果,“世界古代史”考試得了一個年級高分。授課老師是年高德劭的陳超教授。當時的師生關系特別親密,我經常到老先生家拜訪,看到一屋子滿滿的書柜,著實羨慕,從此也就對世界史有了更多的興趣。第四年做畢業論文,就選了古希臘史的一個題目——《伯里克利與雅典民主政治》。

這個選題與當時的時代潮流有關,也與自己的學習體會有關。關于雅典民主政治,一般教材都認為創始于梭倫(Solon),確立于克里斯提尼(Cleisthenes)。這也是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的觀點。但我總感到,古希臘文明的輝煌時代是在希波戰爭之后的伯里克利(Pericles)時代。這一時期,以雅典為代表的希臘城邦文明在政治、文化、經濟等領域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既然這個時代能以伯里克利來命名,那他到底為那個時代做出了什么偉大貢獻,以至青史留名?帶著這個疑問,我翻閱了當時山西大學圖書館所能找到的中文資料,得到的只是教科書上的一般性定論。我感覺,必須想辦法獲得更多的外文資料,尤其是有關他的第一手外文資料。以我當時的英語水平,談何容易!但我還是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利用實習的機會,到北京圖書館或手抄或復印,得到了大英百科全書中的“Pericles”詞條內容和普魯塔克《名人傳》中的《伯里克利傳》。回來后,即著手翻譯。那時也沒有版本知識,只要是個英文譯文就如獲至寶。其實這個譯本屬于Dryden translation,是17世紀的英國大文豪約翰·德萊頓(John Dryden, 1631—1700年)領銜的譯作,19世紀經另一位英國詩人阿瑟·休·克勞夫(Arthur Hugh Clough, 1819—1861年)將其修訂再版(1859、1876、1880年)。在1914年版的《羅葉布古典叢書》(Loeb Classical Library)中,《名人傳》的譯者將此德萊頓《名人傳》視為“可能是現存最好的英譯本”。(1)但這個版本的譯者好像有點擬古之風,用了很多古詞,類似于我們今天的漢文古譯,或許這就是當時的英語,確實不太好懂。其實還是自己的英語太差,僅僅學了幾本教材,就敢嘗試這樣的大部頭翻譯,真是無知無畏。記得當時困難重重,請教了許多老師,包括外語系的老師,憑著螞蟻啃骨頭的一股傻氣,歷時三個多月,硬是把它勉強轉成了漢語。以此為主要史料,我撰寫了本科論文《伯里克利與雅典民主政治》,指出正是伯里克利用公職津貼的方式保證了下層公民的參政權,從而使雅典的民主政治得以真正完善和全面實施,使雅典成為當時希臘各邦的“學校”。這個論文1982年完成,1985年經過修改,在內蒙古大學的世界古代史會議上宣讀。2019年,適逢內蒙古大學歷史學院召開紀念胡鐘達先生百年誕辰的會議,邀我參加。我重新翻出了那篇文章的打印稿,倍感親切,也若有所失。當時怎么就沒有再把這個問題做下去呢?如果這也算是一篇論文,那就只能是學術啟蒙階段的一點收獲。寫作此文時,陳超先生已經作古,指導我的是陳文明先生。他對我敢于翻譯普魯塔克的《伯里克利傳》大為贊賞,并在系里、教研室會議多次提及。感謝陳文明先生,他對我的褒揚也是我能夠在本科畢業之后到山西師范學院(后改為師大)任教的原因之一。

在山西師大的三年,我主要講授世界古代史。但最初我視學問為神圣,視講臺為圣壇,遲遲不敢上課,怕誤人子弟。大概過了一年之后,等真正寫完了全部講稿,才敢開課。那時只是根據教學需要,充實有關的知識,根本談不上研究,也沒有想過做什么研究。那個年代高校風清氣正,寬容大度,給了我們這些青年教師充分的時間和自由,來開拓自己的學術視野和充實專業基礎,本人也借此機會積累了大量的專業資料,同時提高了英語的口語和聽力,為之后考取南開大學的研究生打下了基礎。

1985年初秋,告別師大,來到南開。這是我人生的重大轉折,能拜師于王敦書先生門下,開始從事古希臘史的研究,真是榮幸之至。在先生的指導下,我選擇國內學界很少關注的希臘化時代作為自己的研究重點。沒有想到,從此至今,我一直在希臘化或與其有關的領域摸索。這也是我為什么再也沒有回到伯里克利時代的原因。馬克思曾經說過,希臘內部的極盛時期是伯里克利時代,外部的極盛時期是亞歷山大時代。我從第一個極盛時代入門,從第二個極盛時代開始真正的學術之旅,大概也是一種命運的安排吧!

希臘化時代實際始于一個“男孩”,終于一個“女孩”,那就是始于亞歷山大,終于克列奧帕特拉。他們都是有過轟轟烈烈人生經歷的青年國王和女王。亞歷山大20歲登上王位,22歲開始東征,33歲英年早逝,留下的是一個西起地中海,東到印度河,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帝國。他死之后,帝國雖然迅即崩潰,被他的部將瓜分,但他開創的希臘化時代卻延續了三個世紀之久。克列奧帕特拉女王公元前30年的自殺、托勒密王國的滅亡、公元前后遠東印度—希臘人王國的消失可以說是希臘化王國時代的終結,但并非希臘化文化影響的結束。它通過羅馬帝國、基督教對西歐的影響,通過絲綢之路對遠東的影響都是源遠流長,有跡可尋。開始時,本人對自己研究對象的認識還很朦朧,但隨著學習的深入,越來越感到這一時期在人類歷史上的劃時代作用。在后來的碩士學位論文中,我這樣寫道:

人類歷史的文化交流自遠古就已發生。然而,在亞歷山大之前,這種交流只是局部的,有些地方甚至是相互隔絕的。埃及和兩河流域的文化出現得最早,且為近鄰,但它們之間的真正接觸要到埃及新王國之時。波斯帝國的建立,大大便利了帝國境內各地文化的交流,但由于它是靠武力維持的軍事聯合體,沒有統一的、牢固的政治經濟基礎,波斯人自身又沒有帶來較高的文化,所以各地的文化恪守傳統。除瑣羅亞斯德教外,帝國之內的文化并未出現統一的跡象。雖然波斯帝國與文化傳統截然不同的希臘為鄰,而且曾兵臨希臘,但西侵的慘敗決定了它不可能在文化上給希臘留下什么痕跡,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燒掉了幾座神廟。不少的希臘人訪問過巴比倫、埃及,也向它們學了不少寶貴的知識;有的希臘人謀食于大王的宮廷,可能也帶去了希臘的思想,但這些局部的接觸難以溝通東西方兩大文化的巨流。遠東的中國,希羅多德對之一無所知。在亞歷山大跨越赫勒斯滂(Hellespont)海峽之際,這里的群雄各國還在爭霸中原。它們既無力,也無意,更無暇西向。以后的秦漢帝國開邊拓土,疆域龐大,但只是在漢武帝時才西達蔥嶺。他的使者也只是在此時才越過帕米爾高原。漢文化在發展,在蔓延,不過要與其他幾個古代文化相會,還得等待一段時間。印度文化自成一統,百家之中,佛教流行。但佛教的大倡和弘揚于印度西北部要到孔雀帝國阿育王之時,向東亞、東南亞的傳播要到貴霜帝國之時。單就文化的接觸而言,東方的四大文明古國中只有埃及和巴比倫與希臘有過局部的交流,真正意義上的、大規模的希臘文化與東方文化的交流并未進行。羅馬是后起之輩,在文化上遠遜于它的希臘鄰居。當它為統一意大利而征戰時,希臘人已創出了他們將要欽羨之至的文化,但他們的羽毛還未豐滿,無力東向。其它地區如中亞、阿拉伯、中非在希羅多德時代,甚至在亞歷山大東征之時,大都還籠罩在傳說的迷霧之中。

這一切都說明亞歷山大之前歐亞非大陸各古老文化地區的相對閉塞。造成這種格局的根本原因固然只應歸于生產力發展水平的落后,但以政治經濟為動力的軍事征服卻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各地的阻隔,使其成為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整體。帝國的建立,有利于帝國之內各地的文化交流。如果統治民族具有較高或相等程度的文化,在文化傳統上又與各被統治地區有很大的不同,最后還能堅持自己文化傳統的主導地位,那這個帝國之內的文化交流就更為豐富多彩,就會存在兩種渠道的文化交流,一種是帝國境內被統治民族之間的交流,一種是統治民族與當地民族之間的交流。這二者不是孤立的,而是交織在一起的。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文化的大交流、大匯合才能出現。希臘化文化就是這樣。所謂“第一次大交流、大匯合”是從文化交流匯合的雙方,交流的方式,交流的程度,交流的結果而言。交流的雙方即希臘文化與以埃及、西亞、印度為主的當地文化;交流的方式是在希臘人政治統治之下,以希臘文化為主導;交流的廣度(從地中海到印度河)和深度(幾乎各個文化分支都能看出匯合的跡象)都是前所未有的;交流的結果即不僅繼承和保存了希臘古典文化,而且在與其他文化匯合的基礎上創造了獨具特色的希臘化文化。

希臘化文化標志著歐亞非文化交流新時代的開始。連接東西地中海的羅馬帝國,由南而向東西的阿拉伯帝國,由東而西的蒙古帝國,由小亞崛起的奧斯曼帝國,還有由西而東的十字軍遠征,都或多或少地推動了文化交流的浪潮。無庸諱言,它們中有的還毀滅過一些地區的文化,但總的說來,它們都屬于這個時代。這個時代直到哥倫布時才結束,但是啟迪了這位葡萄牙水手宏大心靈的不就是希臘化時代的科學天才嗎?(2)

現在看來,這些論斷難免有一廂情愿、膚淺浮躁和以偏概全之嫌。但也就是在這樣的認識之下,我開始了對這一時代和世界的研究。

三年之后,面臨著一個工作去向的艱難抉擇。權衡再三,我回到了本科母校——山西大學。盡管遇到了諸多意想不到的困難,但自己不敢懈怠,從未放松希臘化方面的研究。其實,就有關希臘化的論文而言,第一個集中發表的時期就是在山西大學,主要是在碩士論文的基礎上做拓展研究,可以說,碩士論文的所有章節都有與之相應的論文發表,形成了一個希臘化系列。其中有從第一節延伸出的《試析“希臘化”時期君主制的形成與特點》(《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1期)、《論“希臘化”時期的城市化運動》(《城市史研究》總第7輯,1992年),從第二節改寫而來的《論希臘化文化的幾個發展階段》(《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2期),第三節和第四節合成的《論希臘化文化的多元與統一》(《世界歷史》1992年第3期),有從第五節三個小節分別擴展出來的《“希臘化文化”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文化大交流大匯合》(《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4期)、《希臘化文化對西歐的影響》(《晉陽學刊》1992年第5期)(3)、《古代希中文明的接觸與交匯》(《世界史研究年刊》1996年總第2輯)。還有一些文章屬于與希臘化領域有關的新探索,如《奧爾弗斯教及其主要影響》(《歷史研究》1993年第4期)、《公元前希印文化關系初探》(《南亞研究》1993年第3期)。還有一篇《希臘化文明的形成、影響與古代諸文明的交叉滲透》(《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3期)是對這一系列文章的總結。《古希臘烏托邦思想的起源與演變》(《世界歷史》2003年第6期)是這一個研究系列的最后一篇文章,其中強調了希臘化世界的擴大給古希臘哲人烏托邦思想的啟示。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發表的成果基本上都是南開研究方向的繼續。感謝南開和山大,給我帶來了第一個學術之春。碩士論文《希臘化文化宏觀考察》修訂版,將在近期我的另一本書中出版。(4)這既是出于對這段學術經歷的紀念,更是想說明這些年的學術研究事實上是在南開選題的基礎上進行的。讀者可以從中看到,當時的起點是多么滯后,學習是多么淺嘗輒止,但它卻決定了終生的研究方向。現在這本書的主題——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之聯系實際上早在這篇論文中就已經有所提及,本書也可以說是碩士論文部分內容的擴展。

在這一時期,我還有緣投師于北師大劉家和先生門下,攻讀中外古史比較方向的博士學位。在研究希臘化世界與中國關系時,中文資料也尤為重要,但我卻恰恰缺乏這方面的基本功。我對劉先生景仰已久,他的方向可以使我更多地接觸到中國古典史料。好在劉先生愿意接受我這匹駑馬,真是讓我喜出望外。我的博士學位論文以主要活躍于公元前4世紀以后希臘、羅馬世界的犬儒派為研究對象,并試圖將其與中國的莊子學派比較,因為二者都出現于兩個社會的轉型時期,即中國由戰國到秦漢一統、希臘由城邦向亞歷山大帝國、希臘化王國的過渡。盡管研究方向有變,但研究的問題還屬于希臘化時期。這事實上就是兩個方向合爐而冶的結果,在此向兩位老師再次表示深深的感謝。

五年之后,我在繁雜的行政事務與專業研究日漸艱難的困境中,終于完成了博士論文,通過了答辯。已屆知天命之年,下一步如何走?我再次認識到,自己的志趣還是安安靜靜做學問,這是自己的立身之本。當時正逢南開歷史學院敞開大門,延攬人才,經過一番考慮,決定一試。沒有想到,學院領導欣然表示歡迎。從此,我迎來了希臘化研究的第二個春天。

本書屬于我計劃中的希臘化文明研究系列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第一部《碰撞與交融——希臘化時代的歷史與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已經出版,主要是圍繞希臘化文明本體的研究,收入的大都是在山西大學期間發表的成果。這一部基本都是2004年重返南開后的成果,主要圍繞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的關系展開。

其中有的是從宏觀的角度來探討二者之間的關系。

如《亞歷山大東征與絲綢之路開通》(《歷史研究》2007年第4期)認為,亞歷山大東征開創了古代歐亞大陸諸文明大規模互動的時代,他奠基的希臘化世界同時也奠定了未來絲綢之路的基礎。張騫通西域,意味著他進入了希臘化世界的故地,也意味著從中國到地中海、印度的絲綢之路的全線貫通。從這個意義上,亞歷山大東征和張騫通西域在絲綢之路的開通上發揮了同樣的作用。此文采用了新的思路,即不是從中國出發由東向西,而是從亞歷山大開始,由西向東來研究絲路的開通,而且運用了中外文獻和近代考古資料互證的方式來進行論證,從而增加了論點的可信性。

有的是對帕提亞、貴霜、印度以及整個遠東地區希臘化的研究,兼及二者的互動。

如《帕提亞王朝的“愛希臘”情結》(《中國社會科學》2013年第11期)分析了帕提亞王朝與希臘化的微妙關系:帕提亞王國是從塞琉古王國獨立出來的,由于建立者自身是游牧民族,文化發展相對滯后,加之處于東西兩面希臘化王國的影響之下,所以,以“愛希臘”為榮,傾心接受希臘化文化,包括希臘語、希臘化錢幣和希臘式城市。這種情結的本質是出于鞏固自身統治的考慮。隨著周邊希臘化王國的消失,帕提亞的希臘化也就被伊朗化所代替。帕提亞就是我國史書中的安息,張騫帶回的關于安息錢幣、書寫材料和方式的信息,都與希臘化文明的遺產有關。

《“Soter Megas”考辨》(《歷史研究》2009年第4期)也是運用中外文獻和錢幣、銘文資料,試圖證明貴霜錢幣系列中出現的無名王“Soter Megas”(“偉大的救世主”)很可能就是《后漢書·西域傳》中提到的監領印度的將軍。雖然此文的觀點或有爭議,但還是被國外錢幣學界權威視為是一家之言在學術史中加以評論,起到了學術交流的作用。(5)

《希臘化還是印度化——“Yavanas”考》(《歷史研究》2011年第6期)則是對一個爭論已久但懸而未決的熱點問題的再探討。印度—希臘人的歷史到底應該歸于希臘化史還是印度史?英國學者塔恩和印度裔學者納拉因觀點對立。本文系統考察了Yavanas,即印度—希臘人在印度活動的整個歷史過程,證明他們在堅守希臘性的同時,也接受了印度文化的影響。就其來源和其對印度的統治而言,他們的歷史應該是遠東希臘人歷史的一部分,但就他們最后消失于印度民族和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而言,他們也可以屬于古代印度歷史的范疇。

《遠東希臘化文明的文化遺產及其歷史定位》(《歷史研究》2016年第5期)實際是我在2015年承擔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的研究重點。其中提到,希臘化文化遺產在中亞和印度的主要體現是希臘式城市、錢幣和犍陀羅藝術。絲綢之路的主干線或十字路口正好處于這一地區,這些希臘化遺產正是由此傳到中國。

另外,像《娜娜女神的傳播與演變》(《世界歷史》2010年第5期)、《彌蘭王還是米南德?——〈那先比丘經〉中的希臘化歷史信息考》(《世界歷史》2016年第5期)、《兩漢中印關系考——兼論絲路南道的開通》(《西域研究》2013年第4期)、《希臘式錢幣的變遷與古代東西方文化交融》(《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6期)、《傳聞還是史實——漢史記載中有關西域希臘化國家與城市的信息》(《西域研究》2019年第3期)、《犍陀羅藝術中的“希臘神”及其在中國的演化——一項基于圖像的初步考察》(《西域研究》2022年第1期)、《山西地區北朝隋唐文物中的外來文化因素》(修改版)等,也都從不同的側面反映了希臘化世界與中國的關系,不論其證據源于中外文獻,還是具體的錢幣、藝術品、城市遺址。

這些年還有十多篇與本主題相關的文章在國外用英文發表或演講。本書限于篇幅,只在“附錄”中收入了5篇,聊可作為本研究得到國際學界認可的一個標志吧!這些文章有的是原來中文文章的修訂版或擴展版,有的僅在國外發表過。感謝Anabasis:Studia Classica et Orientalia,Ancient West and East,The Silk Road,Talanta.Proceedings of the Dutch Archaeological and Historical Society,Routledge等國際著名學術刊物和出版社,正是它們的編輯、編委或所出書的主編發現了我的文章,鼓勵我修訂后用英文發表。因此,《附錄》中收入的一些文章從題目上看似乎與前沒有什么大的變化,但已經用英文改寫,這次又做了一些校訂,可以說已經盡可能地吸收了國際上最新的研究成果和自己的最新研究心得。如果有可能,我會在近期把所有已經發表和即將發表的外文論文,以及一些代表性的中文論文的翻譯修訂版,一并結集出版,作為“希臘化文明研究”系列的第三部(英文版),主要面向國外讀者。現在國際著名的荷蘭布里爾(博睿)學術出版社(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有意將其納入他們主編的一套“Comparative Antiquities”叢書中,書稿已經提交,正在審閱之中。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英文版未來可期,也略感心安。

總體上看,最近這些年似乎進入了“收獲”的季節,但就研究的深度和高度而言,感到與國內外同行的差距還相當大。主要表現在缺乏第一手實地考察資料,對國外的研究成果知之甚少,特別是缺乏跨學科研究的基礎和視野。為此,一方面在國內外擴大實地考察的范圍,眼見為實。我先后三次深入大西北,尤其是新疆,考察了從長安到喀什、和田絲路沿線的大部分佛教石窟、遺跡,參觀了沿途省區的各大博物館,獲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同時也與各地的學者,尤其是考古、博物館的學者建立了聯系。在國外,我考察了烏茲別克斯坦、伊朗兩國境內的主要絲路城市遺址和文化遺產。行走在亞歷山大當年東征的大道上,親身體驗絲路行旅的艱辛,確實別有一番感慨和收獲。另一方面,我與國外的同行學者建立了密切的學術關系,2016、2018先后兩次在南開大學舉辦有關的國際學術會議,利用2009年作為希臘奧納西斯基金會的特邀教授到希臘講學和2013—2014年應聘哈佛大學希臘研究中心、德國考古研究院客座研究員的機會,遍訪歐美的各大博物館,拍了上萬張照片。同時應邀在美國的哈佛、辛辛那提大學,英國的牛津、愛丁堡、雷丁大學,荷蘭的萊頓大學,德國的柏林自由大學、希臘的雅典大學、捷克的布拉格大學,澳大利亞的新南威爾士大學,日本的明治大學,韓國的首爾大學,伊朗的伊瑪目霍梅尼大學,烏茲別克斯坦的鐵爾梅茲大學,土耳其的曄迪特派大學等地或講學,或參加國際會議,并和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的東西方考古研究所(巴黎高師)、哈佛大學希臘研究中心、牛津大學古典藝術研究中心等科研機構保持了持久的合作關系。這些年所取得的成果與這些國際聯系是分不開的。能和國際一流學者合作、交流,尤其是向他們學習,真是人生一大樂事,也是自我提高的關鍵。

從2005年以來,我先后承擔了兩個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一個是一般項目《希臘化文明與古代諸文明的互動》,另一個就是前面提到的重大項目《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還承擔了一個教育部人文社科基地重大項目《絲路古國文明研究》。本書就是這些研究成果的匯編。教育部項目最后成果《古國文明與絲綢之路》已經出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現在就剩下重大項目還沒有全部完成,正在做最后的努力。研究愈深入,發現的問題愈多。雖然年近古稀,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至于能否再有些許貢獻,就不得而知了。但結項在即,多卷本成果的出版指日可待,庶幾可告慰人生,或作為對南開歷史學院和所有支持、幫助過自己的國內外學者及學生、家人的一種回報,對二位導師的一份獻禮。

楊巨平

2020年5月2日初稿于南開

2022年8月26日改定


(1) Plutarch,Plutarch’s Lives,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Bernadotte Perrin,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4,“Introduction”,p.xviii.

(2) W.W.Tarn,Hellenistic Civilisation,London:Edward Arnold,1952,p.305.

(3) 發表時被編輯大幅刪減,2018年我在出版“希臘化文明研究之一”《碰撞與交融——希臘化時代的歷史與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一書時,收入此文,恢復了原稿的內容。

(4) 書名暫定為《古希臘文明史芻論——一位古史研究者的學路歷程》,其中主要收入我的本科、碩士、博士論文修訂版。

(5) 參見Joe Cribb,“The Soter Megas Coins of the First and Second Kushan Kings,Kujula Kadphises and Wima Takto,”Gandhāran Studies,Vol.8,2014,pp.79-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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