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互動與交流:希臘化世界與絲綢之路關系研究
- 楊巨平
- 21292字
- 2023-02-08 18:01:21
緒論 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關系研究的回顧與展望
“希臘化文明”(Hellenistic Civilization)是希臘化世界的文明,是亞歷山大帝國的遺產。“希臘化”(“Ελληνíζω”,to speak Greek;“Eλληνισμοs”,imitations of the Greeks;Hellenism)一詞,最早出現于公元前3世紀托勒密二世在位時組織編譯的希臘語《圣經》中,指非希臘人說希臘語,過希臘人的生活。但將此詞賦予一個時代,則始于19世紀德國歷史學家德羅伊森。他在煌煌三大卷《希臘化史》中首次使用“Hellenismus”來描述亞歷山大及其后繼者們創立的這個時代。他的“Hellenismus”一詞,既是指這個時代,更是指這一時期希臘文化的傳播及其與東方文化的融合。這個詞一出現,就被西方學術界所接受。但由于英語中“Hellenism”更多的是指古典時代的希臘文化特征,后來就用另外一個形容詞“Hellenistic”作為對希臘化時代的專用稱謂。現在通行于英語世界的“Hellenistic Civilization”翻譯成中文就是“希臘化文明”。強調時代的“Hellenistic Age”(希臘化時代)和強調地域的“Hellenistic World”(希臘化世界)都是由此而來。其覆蓋范圍西起東地中海,東到印度河,其起止時間,大致從公元前334年亞歷山大東征開始,到公元前后希臘化王國的統治在埃及和印度西北部的大約同時結束。
絲綢之路一般是指古代從中國到地中海、橫跨歐亞大陸的交通要道。雖然早有“草原絲綢之路”(the Steppe Silk Road)的存在(1),但一般認為,絲綢之路真正的全面開通是在漢武帝與張騫的時代。這條始于長安,經中亞內陸,通向東地中海的道路系統被稱為“綠洲絲綢之路”(the Oasis Silk Road)。東漢后期,從地中海經紅海或波斯灣、印度洋到中國的“海上絲綢之路”(the Maritime Silk Road)也全線開啟,來自大秦(羅馬帝國)的商人在桓帝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從南海來到了中國最南端的日南郡。(2)由此可見,不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都出現了一定的交集,二者之間有可能存在著一種聯系。事實果真如此嗎?
從歐亞大陸文明格局而言,希臘化文明是繼波斯帝國之后出現的又一個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的文明。亞歷山大帝國的建立,希臘化世界的形成,事實上奠定了后來綠洲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的基礎。波斯帝國時期,從地中海到印度的道路已經連通。(3)亞歷山大就是沿著這條路線一直征服印度,并從印度河南下,分兵海陸兩路沿阿拉伯海岸回到波斯灣。這說明,當時從地中海到印度的海陸兩路都是存在的。
亞歷山大死后,各希臘化王國雖呈對立之勢,但它們之間是相通的。正是希臘化世界道路系統的存在,使得張騫一旦進入阿姆河流域,就意味著從中國到地中海的聯系得以溝通,同時也決定了未來絲路的基本走向。從這個意義上說,亞歷山大在絲綢之路的開通上發揮了與張騫同樣重要的歷史作用。
公元前2世紀末到公元前后,雖然希臘人在中亞、西亞的統治逐漸萎縮,但絲路所經過之處,都是原來希臘人的控制之地,希臘化文明的遺產隨處可見。張騫出使西域,首次帶回的信息中就包含了希臘化文明的因素。
公元之后,貴霜、帕提亞和羅馬的東方在原來希臘化世界的廢墟上并立崛起,它們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希臘化文明的遺產。絲綢之路的延續意味著這些希臘化文明遺產影響的傳播和擴大。絲路沿線各國發行的具有希臘化特征的錢幣,各地出現的反映佛教犍陀羅藝術特征的雕塑、壁畫,以及仍然流行于絲路中心地帶的希臘文字(4),都是這種希臘化遺產傳播和影響的證明。
因此,不論從絲路的開通,還是從絲路經過的地區和絲路傳遞的文化信息來看,希臘化文明或希臘化世界及其遺產都與絲綢之路有著一種必然的、內在的、不絕如縷的聯系。可以這么說,沒有早已存在的希臘化世界,從中國到地中海的絲綢之路的全面貫通不可能在漢武帝和張騫的時代得以實現,中國文明與希臘化文明也就不可能首先在中亞相逢。如果沒有絲綢之路,希臘化文明的遺產也就不可能在以中亞為中心的地區傳播、接受、改造、模仿,并最終傳至遙遠的中國,融入中國傳統文化的主流之中。
所以,將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的關系作為一個研究課題是可行的。為此,我們必須對前人的研究進行認真系統的梳理、總結,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我們的研究目標。
據筆者所知,目前國內外學術界還未出現專門論述希臘化文明、希臘化世界與絲綢之路關系的專著和專題論文。但就希臘化與絲綢之路各自而言,從19世紀起,專門的研究著作可謂汗牛充棟。就筆者的語言解讀能力和研究經歷,很難對二者的整體研究做到全面把握,但總的研究趨勢、特點和目前所能達到的水平還是大致清楚的。
關于希臘化文明的研究,筆者曾在《世界歷史》上發表過一篇文章《近年國外希臘化研究略論(1978—2010)》(2011年第6期),簡略概括了19世紀以來歐美學界的研究成果,重點分析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際研究的進展,特別是對與絲綢之路直接相關的巴克特里亞和印度的希臘人定位歸屬問題研究作了詳細評述。以下將主要就絲綢之路本身的研究及其與希臘化文明的交叉研究談談自己的看法。
關于絲綢之路的研究
絲綢之路的研究最早始于19世紀后期。1877年,德國學者李希霍芬在其著作《中國》一書中用“絲綢之路”這一名稱來統稱從中國到地中海之間的東西方交通主干道。雖然最近的研究證明,這一術語或類似的說法在他之前已經出現,但“絲綢之路”(Seidenstra?e,the Silk Road)這一術語的通用則由他肇始。李希霍芬作為“絲綢之路”術語的倡導者和絲綢之路研究的創始人的地位還是可以肯定的。(5)
絲綢之路的實地研究首先由一批來自法國、英國、俄羅斯、日本的所謂探險家們在中國境內展開。對于他們的政治背景和文化動機,國際國內近百年來已有公論,毋庸置疑的是,這些所謂的漢學家、探險家在我國西北的考察、發掘活動拉開了絲綢之路研究的序幕。事實上,早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西方學者就開始對近東、中亞、印度等古老文明之地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古代埃及、兩河流域、伊朗、帕提亞、巴克特里亞、印度的歷史逐漸進入了西方學者的視野,古老的中國自然也不例外。在這股東方學熱潮中,古代東西方文明之間的往來及其交通網絡自然成為重點關注的對象之一,絲綢之路的歷史也就成為近東史、中亞史和印度史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我國學者20世紀20—30年代參與的中瑞西北合作考古考察活動,40年代設立的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都表明了國人對絲路研究重要性認識的提高。向達先生《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1933年)、張星烺先生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1930年)、馮承鈞先生的多卷本《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6)(第一編出版于1934年),都是享譽一時、影響至今的代表作。馮先生的諸多譯作介紹了歐洲漢學家對絲綢之路問題的最新研究成果,是特別值得重視的。國內對法國漢學家伯希和、沙畹、烈維等關于西域史地研究的了解,馮承鈞先生的翻譯當推首功。
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內對絲路的研究一直沒有中斷,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對外交往的擴大,全球化浪潮的到來,不論國際還是國內,對絲綢之路的研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進展,“絲路熱”一路升溫。從國際國內研究的趨勢來看,可以分為一般性的綜合研究和專題性研究兩大方面。
一般性的綜合研究立足于前期專題研究的基礎之上。專題研究不論國外還是國內,都是集中于對絲路沿線的城市遺址、遺跡和遺物的研究。加強國際合作是近年絲路研究中的一個突出特點。如敦煌學(中英、中日)、吐魯番文書(中德)、龜茲壁畫(中德)、絲路服飾(中德)等研究都有國際合作項目。對于國外部分的絲路研究,主要是由西方和本土學者合作研究,中國學者近年來也參與了中亞地區的考古發掘,但還處于起步階段。中外合作研究成果中,最為著名的是中國文物出版社和日本株式會社平凡社合作出版的大型彩色系列叢書——《中國石窟》。該圖冊共17卷,從1980年起,在東京和北京陸續出版日文和中文版。其中包括《敦煌莫高窟》5卷(7),《鞏縣石窟寺》1卷,《克孜爾石窟》3卷,《庫木吐喇石窟》1卷,《永靖炳靈寺》1卷,《天水麥積山》1卷,《龍門石窟》2卷,《云岡石窟》2卷,《安西榆林窟》1卷。該叢書圖文并茂,盡管還不是中國全部佛教石窟的匯編,但主要的、有代表性的、在中國佛教傳播史和佛教藝術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石窟都有收錄,堪稱中國石窟的精華與瑰寶,是研究犍陀羅藝術在中國傳播的最有價值的參考文獻。就普及性的知識而言,中央電視臺與日本NHK(放送協會)合作拍攝的“絲綢之路”大型紀錄片,既是對一個世紀以來國際絲路研究成果的展示,也是國際合作研究的一個典范。境外絲路部分,據目前所知,日本NHK電視臺已經斥巨資拍攝了多部絲路系列的電視片(其中涉及國內絲路的兩部《絲綢之路》《新絲綢之路》是和中央電視臺合作),其學術和資料價值都堪稱國際一流。尤其是NHK電視臺單獨拍攝的18集特輯《絲綢之路》(An NHK Special:the Silk Road),令人震撼。這部電視片拍攝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1983年播放),歷時5年,行程30萬公里,途經中國、巴基斯坦、印度、蘇聯時期的中亞共和國、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土耳其、希臘、意大利等十多個國家。從帕米爾高原到羅馬,攝制組對中國境外古代絲路的主要路線及重要城市、歷史文化遺產等都做了詳細的考察。他們耐心尋找絲路遺跡,走訪專家學者和當地居民,有時這種交流要經過三四種語言的轉譯才能實現。這部電視片以紀實視覺藝術的形式給我們打開了一扇了解國際絲綢之路研究新進展、新成果的窗口。盡管從攝制完成到現在三十多年過去了,但今天看來仍然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
在與國際合作的同時,國內的絲路研究立足于豐富的本土資源,進展迅速,令世人矚目。國內的著名石窟都成立了自己的專門研究機構,如敦煌研究院就蜚聲海內外。該院主編的《敦煌石窟全集》,匯集了幾代敦煌人的研究成果,2011年開始出版,預計要出100卷。筆者2013年8月到敦煌研究院考察時,承蒙樊錦詩院長厚贈,獲得首批出版的《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1部2冊。其中含有希臘化柱式的圖片,是犍陀羅藝術傳入中國的有力證據。
西域是絲路經過的地區,不論是廣義還是狹義的西域歷史,事實上都包含了對絲路的研究。余太山先生主編的《西域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是國內第一部以今日中國新疆地區為研究對象的通史性著作。余先生多年致力于古代西域諸民族、國家的源流和歷史研究,曾出版過《嚈噠史研究》(齊魯書社,1986年)、《塞種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兩漢魏晉南北朝與西域關系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西域傳研究》(中華書局,2003年)以及《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西域傳要注》(中華書局,2005年)等重要的學術著作。但這些研究主要基于中國古代文獻和早期漢學家的著述,對最新的考古資料似乎沒有給予應有的關注。(8)王治來先生的《中亞通史》(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年)是國內學者的首部多卷本中亞通史著作。這套書的古代史卷(上)與本課題的研究有關,但它涉及的區域僅限于現在的中亞五國。國內學者關于絲綢之路的著作中,趙汝清先生的《絲綢之路西段歷史研究》(甘肅文化出版社,1999年)與本課題的研究范圍基本吻合。本書主要使用漢文史籍,重墨敘述中國與這些西段國家的關系以及西段國家之間的政治外交關系,關于絲路西段對于東西方和中外文化交流、文明互動的重要性涉及較少。新疆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大型《絲綢之路研究叢書》,可以說是目前國內絲路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囊括了考古、歷史、民族、宗教、文化、藝術多學科的絲路研究成果,但該叢書仍然是以本土的西域研究和境內絲路為重點。正在陸續出版的余太山先生主編的《歐亞歷史文化文庫》也屬于類似的叢書,主要收錄1978年以來我國內陸歐亞諸方面研究的代表性成果,計劃出書100種。相信它們的出版將會有助于國內絲路研究的深入。季羨林先生任總主編的《中外文化交流史叢書》(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巫新華主編的《絲綢之路流散國寶》(山東美術出版社,2013年),也頗有參考價值。前者涉及絲路文化的傳播,后者集中展示了我國新疆地區流失海外的絲路珍品,包括雕塑、壁畫、繪畫、錢幣等。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方豪先生的《中西交通史》。此書1954年首先在臺灣出版,1987年(岳麓書社)和2008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在大陸重版。這是一部真正的中西交通通史,從中國的史前時代直到清代中葉,所有關于中西關系的歷史,尤其是文化交流史都囊括其中,正如該書前言所說,舉凡“民族之遷徙與移植;血統、語言、習俗之混合;宗教之傳布;神話、寓言之流傳;文字之借用;科學之交流;藝術之影響;著述之翻譯;商貨之貿易;生物之移植;海陸空之特殊旅行;和平之維系;和平之破壞”(9)均在其關注之下。他特別提到了亞歷山大東征對中西文化交流的推動作用,謂其“征服亞洲之好夢,雖未持久,但所造成之新希臘,即亞洲之希臘,竟使‘希臘色彩’長留其地,達千年之久”。(10)正是亞歷山大東征,使希臘、印度、中國三地的人文主義相逢。“希臘發現印度,印度又挾其佛教,而以希臘文物傳于中國,其所經之路線正昔日中國之絲綢傳往于西方之舊道。但希臘文化之所以能東傳,當上溯其歷史于亞歷山大時代。”他注意到犍陀羅藝術的基本特征:“內為印度佛教精神,外型則為希臘式。”對于張騫之后傳入中原的希臘語植物名稱如苜蓿、葡萄、胡荽,地方名稱如大夏、大宛、驪靬、大秦之名的來歷都有考證,發前人之所未見。(11)該書尤其重視中外史料的互證,如對希臘羅馬古典作家關于Seres的記述,都一一摘錄,重新翻譯,以作對照。(12)此書的第一篇《史前至秦漢魏晉南北朝》對于研究絲路文明互動交流有特別的參考價值。
雖然由于語言和資料的原因,我們對國外絲路研究的了解難免掛一漏萬,但不論是早期漢學家、探險者的著作,還是近年來的研究之作,大都有漢文譯本,這無疑方便了國內學者的使用。其中與本課題研究有關的著作主要有英國斯坦因的《古代和田》(1907年)、《塞林底亞:中亞與中國西陲探險的詳細報告》(1921年)、《亞洲腹地考古記》(1928年)(13),德國夏德的《中國與羅馬東部》(1885年)(14),法國沙畹的《中國之旅行家》(1926年)(15),美國學者勞費爾的《中國伊朗編》(1919年)(16),日本白鳥庫吉的《粟特國考》(1924年)(17)、《烏孫考》(1900—1901年)、《大宛國考》(1916年)、《月氏國的興亡》(1904年)、《罽賓國考》(1917年)、《塞民族考》(1917—1919年)、《大秦國及拂菻國考》(1904年)、《條支國考》(1926年)、《見于大秦傳中的西域地理》(1931年)、《見于大秦傳中的中國思想》(1931年)、《拂菻問題的新解釋》(1931—1932年)(18),藤田豐八的《西域研究》(1935年)(19)、《西北古地研究》(1935年)(20),桑原隲藏的《張騫的遠征》(1916年)(21)等。以白鳥庫吉為代表的日本學者在研究重點上大致步歐洲漢學界后塵,但急起直追,后來也能成一家之言。這些著作雖然時過百年或大半個世紀,仍是我們今天研究的起點。他們涉及的問題主要有:中國史籍中提到的西域國家、地區、城市、部族之名稱的由來與定位,這些地區的宗教、物產、語言,特別是在中國西北地區發現的佛教遺址遺跡。其中不乏與希臘化國家、希臘人所建城市、希臘化文明遺產有關的信息,如斯坦因在尼雅木牘文書封泥上發現的希臘羅馬神話人物形象,在米蘭發現的有翼天使;夏德、伯希和、沙畹、白鳥庫吉、桑原隲藏等漢學家關于大宛、大夏、月氏、貴霜、康居、粟特、安息、黎軒、犁鞬、大秦、烏弋山離、罽賓、木鹿、番兜、和櫝、阿蠻、斯賓、于羅、斯羅、海西、條支、安谷、安都、葡萄、苜蓿等的考證。這些問題雖然有的至今仍然懸而未決,有的結論已經被新的資料推翻,但它們都仍然是我們借鑒與獲取啟示的源泉。
近年來國內注重了對國外絲路研究專著的譯介。在譯介西方古代文獻資料方面,耿昇翻譯的戈岱司的《希臘拉丁作家遠東古文獻輯錄》(中華書局,1987年),張緒山譯注的裕爾的《東域紀程錄叢》(中華書局,2008年)與張星烺的《中西交通史料匯編》(朱杰勤校訂,中華書局,2003年)可以相互對照和補充。在絲路研究方面,除了再版舊譯之外,日本學者長澤和俊的《絲綢之路史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法國學者阿里·馬扎海里的《絲綢之路:中國—波斯文化交流史》(中華書局,1993年)等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值得一提的是斯坦因有關中國西域考古著作的翻譯。其中前注中提到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譯的《西域考古圖記》、巫新華等譯的《亞洲腹地考古圖記》,部頭宏大,內容豐富,為研究外來文化,尤其是希臘化文化遺產在中國的傳播提供了珍貴的第一手資料。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編撰的六卷本《中亞文明史》由于其特定的時空范圍,正好涵蓋了絲路中心路段與絲路的千年發展史,因此是絲路研究者的必讀之作。第二卷《定居文明與游牧文明的發展:公元前700年至公元250年》又正好涵蓋了中亞希臘化世界存在和絲綢之路正式開通的關鍵時期,涉及亞歷山大在中亞的征服、中亞的希臘化王國以及受希臘化文化影響的帕提亞、塞人、貴霜等。由于國內缺乏中亞考古方面的第一手資料,也缺乏對中亞古文字的解讀能力,因此,該書提供的資料尤為重要。此卷1992年出版英文版,2002年漢譯本問世。(22)
國外近期新出的絲路著作(含譯作)還是以通史性為主。主要有:弗蘭克和布朗斯通的《絲綢之路史》(23),貝克威斯的《絲路帝國:青銅時代至今的中部歐亞大陸研究》(24),劉欣如的《世界歷史中的絲綢之路》(25),韓森的《絲綢之路新史》(26)。這些著作各有側重,涉及絲路貿易、絲路大國的興衰、絲路主要城鎮和絲路發展的世界歷史背景。喬納森·塔克的《絲綢之路:藝術與歷史》以絲路藝術為主,雖為通俗之作,但內含很多國內少見的珍貴圖片,也有較高的參考價值。在開篇一章《絲綢之路的先行者》中,作者注意到了亞歷山大帝國對絲綢之路的奠基作用。(27)韓森精通漢語,她的《絲綢之路新史》利用近代以來在中國西部地區發現的文字資料,對公元200年—1000年間從長安到撒馬爾罕的七個絲路重鎮和商貿中心(其他五個是樓蘭、庫車、吐魯番、敦煌、和田)作了重點研究,對一些傳統的觀點提出了挑戰。她認為,沒有一條人為修建的直達地中海的道路,所謂的絲路實際是各段的連接;絲綢只是絲路轉輸的商品之一,甚至也是絲路貨幣之一;出產于中國的紙也是絲路的主要商品;羅馬帝國初期并沒有和中國發生直接的絲綢貿易,現在中國境內發現的羅馬錢幣都是從公元6世紀及其后的墓葬中出土的。該書重點還是在中國境內,但其研究方法值得借鑒。最近由美國“中亞文明與絲綢之路協會”組織出版的系列叢書《絲綢之路:縱橫交織的歷史》也引起了學界的重視。據該協會的執行主任暨叢書的第一主編介紹,該叢書目前準備出版四卷。第一卷《長距離的貿易、文化和社會》已經于2015年出版。第二、三、四卷正在準備之中。它們的主題分別是“中亞的佛教”“中亞的伊斯蘭社會”“中亞的語言”。該叢書的主要特點:其一,各卷都是集體之作,不同領域的作者根據自己的專長選題撰寫。因此,此書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綜合之作,而是專題研究。從第一卷的內容來看,涉及早期絲綢之路與希臘化文明的專題有絲路的走向,帕提亞帝國與絲路上的羅馬人、希臘人、游牧民族和中國人,巴克特里亞的希臘人,巴爾米拉的長途貿易,木鹿的音樂等。由于該叢書希望走進社會和大學課堂,被一般讀者所接受,因此配備了一些必要的照片、地圖和注釋。其二,面向世界遴選作者,而且主要是青年學者。因此,該叢書既反映了最前沿的研究成果,也發現、成就了新一代的絲綢之路專業研究人才,同時擴大了世界各國關于絲路,尤其是中亞歷史與文化研究的交流。(28)近年在國內翻譯出版的由意大利考古學者卡列寧和多米尼克·法切那等為首編著的《犍陀羅藝術探源》《犍陀羅石刻術語分類匯編》,匯集了他們在斯瓦特地區60年來的考古成就,對犍陀羅佛教藝術的研究提供了最新的、最可靠的實地發掘材料。他們的研究結論有可能推翻以前學界對犍陀羅藝術起源的成說。在此地的早期佛教遺址表明,似乎印度式的佛像首先出現于北部印度的秣菟羅(Mathura,一譯馬圖拉),然后才在希臘文化影響較深的犍陀羅地區被接受改造,成為“希臘化”的佛像。這一發現為研究犍陀羅藝術的起源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但無論如何,希臘化的藝術(含羅馬藝術)對當地佛教建筑和人物造型藝術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如這兩部書圖片中所顯示的阿波羅式的佛陀頭像,科林斯式柱頭,希臘式的裝束與豐饒角,扛花綱或飛行的小愛神,手持獅皮、肩扛木棒的赫拉克勒斯,還有在此地發現的具有希臘神話與希臘化藝術特征的化妝盤和希臘式錢幣。這兩部書對于研究絲路佛教藝術及其與希臘化文化的關系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29)
國外對中國史書的翻譯,近年來也有新作出現。前四史,特別是涉及西域的傳記,由于關系到張騫之后絲路的發端與發展,所以更是得到學者的青睞。(30)影響較大的大致有三部:其一是伯斯頓·沃森翻譯的二卷本《史記:漢代》(31),其中收錄了與絲路開通有關的《大宛列傳》。雖然該譯本很少有考證性的注釋,但對涉及的西域國家、地名作了一些簡單的說明,實際上反映了作者的認同。如他把大宛比定為“費爾干納”,把大月氏比定為“印度—斯基泰人”(Indo-Scythians,此說顯然與史實不符,二者是不同的游牧民族——筆者注),把康居比定為“河中”(Trans-Oxiana),把大夏比定為“巴克特里亞”(Bactria),把條支比定為“兩河流域”(Mesopotamia),把黎軒比定為“赫卡尼亞”(Hyrcania),把西海比定為“波斯灣”(Persian Gulf),把藍市城比定為巴克特拉(Bactra),把身毒比定為“印度”(India)。作者也知道這些比對爭論頗多,故擇一從之。(32)本傳譯文比起百年前夏德的譯本《張騫的故事》當有進步,吸收了最新的研究成果,總體上看,是一個高水平的譯本。其他與絲路有關的《匈奴列傳》《衛將軍驃騎列傳》《西南夷列傳》等也都收入其中,為國外學者研究絲綢之路的歷史提供了資料解讀的便利。二是何四維和魯惟一的《中亞的中國(早期階段:公元前125—公元23年)》。(33)這是對班固《漢書》卷96《西域傳》和卷61《張騫李廣利傳》的譯注。作者考慮到漢學家、漢代歷史研究者之外讀者的需求,對原文中所有可能有疑問的地方,都作了詳細的注釋。嚴格來說,這部譯作事實上就是一部研究之作,反映了夏德一代之后的西方漢學界在西域史地研究方面的進展。三是澳大利亞獨立學者希爾關于《后漢書·西域傳》的注釋。此書最后的全名是《穿過玉門關:從中國到羅馬——公元1—2世紀絲綢之路研究》(34),2009年出第一版,2015年出版修訂增補版。該書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對《后漢書·西域傳》文本的翻譯,而且匯集了歐美學界幾乎全部的對該文本內容的研究成果。新版分為上下兩卷,信息量巨大,以一人之力,做出如此成績,令人敬佩之至。
縱觀百年來國內外學術界對絲綢之路的研究,可謂碩果累累,嘆為觀止。它們不僅涉及絲路的諸多方面,而且對絲路的歷史作用認識也趨于一致,認為它不僅是東西方或中西之間的一條商貿之路,也是一條文化交流之路。但也有明顯的不足:一是研究分散,以文獻、遺址、遺物為主,對絲路諸文明各自的內涵及相互的聯系還缺乏系統深入的整體研究;二是國內研究注重境內的考古發現,忽視對國外研究成果的吸收和利用;三是沒有把希臘化文明遺產在絲路的傳輸作為研究的重點。
關于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的交叉研究
雖然很少有學者專門撰文或著書探討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之間的關系,但涉及二者范圍的多學科交叉研究成果還是相當可觀。這主要集中在希臘化城市的興衰變遷及其向絲路商貿中心的轉變,希臘式錢幣對絲路錢幣的影響,希臘化藝術與佛教犍陀羅藝術的關系及其在絲路的發展三個方面。
關于亞歷山大建城,國外研究比較深入。有的是從古典文獻中尋找亞歷山大建城的蛛絲馬跡,有的是從考古發掘的城市遺址中去尋找。主要關注的問題是:第一,他在東征過程中到底建立了多少城市,尤其在中亞和印度?第二,這些城市如何定位?關于這方面的研究,西方學者弗雷澤和科恩的研究最為深入,也最有價值。弗雷澤的觀點比較極端,他根據各類史料比定的最后結果是,亞歷山大僅僅建立了6個有據可證的亞歷山大里亞。其余都難以證明,可視為虛構。(35)科恩認定,從美索不達米亞南部、波斯灣到中亞、印度,有13個城市被古典作家歸于亞歷山大名下。其余還有15個左右也有可能由他所建,但不能證實。(36)塔恩認為,總的數目不會超過13個,其中6個尚存可辨,7個難以定位。(37)塔恩的研究結論由于時間久遠,學界一般僅作參考。弗雷澤的觀點也難以得到普遍接受。因為即使沒有古典作家普魯塔克說的70個之多,也不會少到只有6個。科恩是希臘化城市研究的著名學者。他一生先后寫過四本專著,對希臘化時期希臘人從小亞、埃及到印度建立的所有城市做了詳細的定位研究。他把這些城市統稱為“settlements”,以此來概括各種不同類型的希臘人或馬其頓人集居地。出版于2013年的《東方希臘化殖民地:從亞美尼亞、美索不達米亞到巴克特里亞、印度》與本課題的研究最為直接,對那些希臘人的“settlements”分地域逐一作了研究。此書的價值不在于它的結論,而在于它對所有的古典記載、現在的研究狀況(包括各種不同觀點)和相關的考古材料都作了詳細的梳理和全面的總結,這就為進一步的研究提供了可靠的資料來源。
關于亞歷山大之后希臘人在中亞、印度建立的城市,塔恩、科恩、納拉因的著作都有涉及,但最主要的證據還是來自考古發掘。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法國、蘇聯和英國的考古學家就在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對古代城市遺址進行了發掘,成績斐然,震驚世界。主要發掘的城市遺址有塔克西拉(Taxila)、貝格拉姆(Begram)、坎大哈(Kandahar)、巴克特拉(Bactra)、鐵爾梅茲(Termez)、撒馬爾罕(Samarkand)和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木鹿(Merv)等。這些城市都和希臘化時期的希臘人有關。它們中的大部分都建于或重建于亞歷山大帝國和塞琉古王國初期,只有塔克西拉的一處遺址屬于印度—希臘人時期。這些發掘報告用不同的文字寫成,是應該特別注意搜集、解讀的第一手資料。近年出版的英國著名學者克里布和赫爾曼主編的《亞歷山大之后到伊斯蘭之前的中亞》深入分析了此類遺址內含的歷史、文化信息。(38)其中,法國考古學家勒里什教授在《巴克特里亞:千城之地》一文中,根據他自己的考察和考古實踐,對以阿姆河為中心的巴克特里亞地區的希臘式城市作了系統的論述,對古典作家關于巴克特里亞王國是個“千城之國”的說法作了客觀的分析,認為這個地區城市的大批建立和繁榮可能出現于希臘人之后。(39)這種現象表明,絲綢之路的出現與這些商貿中心城市的興起顯然有關。他主編的《十字路口的巴克特里亞與中亞文明:鐵爾梅茲和巴克特里亞—吐火羅斯坦的城市》收錄了29篇論文,全面反映了以法國中亞考古隊為首的國際考古學界對巴克特里亞地區希臘化時期和貴霜時期的城市遺址的發掘結果和研究結論,其中特別強調了二者的延續。(40)此外,像庫特和舍文—懷特主編的《希臘化在東方——亞歷山大之后從敘利亞到中亞希臘人與非希臘人的互動》(41),惠勒的《波斯波利斯上空的火焰:歷史的轉折點》(42),舍文—懷特和庫特合著的《從撒馬爾罕到撒爾迪斯》(43)也都對希臘化時期東方的城市有所涉及。但這些城市都被納入不同歷史時期來研究,如亞歷山大時期、塞琉古時期、巴克特里亞希臘人時期、貴霜時期,很少將其作為絲路城鎮或中心來研究。這些作者雖然注意到了城市的延續,但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它們的性質和功能的演變。
關于希臘化時期和絲路錢幣的研究,資料相對豐富,這主要歸功于兩百多年來希臘化錢幣研究的發展。1738年,提奧菲羅斯·拜爾出版了他的《巴克特里亞希臘人王國史》。(44)此書利用文獻資料和兩枚巴克特里亞希臘人國王的錢幣,給出了6位希臘人國王的名字,可以說是巴克特里亞—印度—希臘人錢幣研究之濫觴。此后,隨著錢幣資料的增多,錢幣在希臘化遠東的研究中越來越居于至關重要的位置,因為關于這一時期的希臘人,西方古典文獻中僅僅提到了7位國王,其余的都要靠錢幣來確認。到現在為止,已經有44或45位巴克特里亞和印度—希臘人國王的錢幣被發現。但是,如何利用這些錢幣建立這些國王的世系、在位時間和統治區域,成為一大難題。考古、歷史、錢幣、碑銘學領域都有專家介入,但難以取得共識。從目前的總體趨勢看,法國錢幣學家波比拉赫奇的年代學體系獲得了較大程度的認可。他致力于古代中亞和印度錢幣研究數十年,出版關于巴克特里亞希臘人、印度—希臘人和印度—斯基泰人、印度—帕提亞人錢幣的專著十多部,發表論文上百篇,是國際公認的錢幣學專家。他在1991年出版的《巴克特里亞和印度—希臘人的錢幣:法國國家圖書館館藏分類目錄》(45)是目前最權威的著作。這本書以巴黎國家圖書館錢幣部收藏的絲路錢幣為主,同時還利用了世界其他各大博物館的收藏,收錄了1127枚巴克特里亞和印度—希臘人的錢幣(46),并從歷史學和錢幣學的角度對這些錢幣作了整體的分析,對這些錢幣的類別、歸屬、圖像特征和銘文、符號都作了詳細的說明。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依據這些錢幣對巴克特里亞和印度的44個希臘人國王的在位時間和統治區域作了新的界定。這對于我們研究后來絲路錢幣的流通和演變非常重要。近年來,他受世界各大博物館之邀,單獨或與他人合作整理它們的館藏錢幣,主要著作有:《美國史密斯學會館藏印度—希臘人、印度—斯基泰人和印度—帕提亞人錢幣目錄》(47),《巴基斯坦前貴霜錢幣》(48),《古代印度錢幣》(49)和《希臘錢幣總集:巴克特里亞和印度—希臘人的錢幣——美國錢幣學會收藏》(50)。這些著作不僅奠定了他本人在國際錢幣學界的權威地位,而且更重要的是為研究希臘化錢幣與絲路錢幣的承繼關系提供了最基本的資料和源頭。另外,米奇納和西尼爾關于印度—希臘人、印度—帕提亞人錢幣的研究也很有參考價值。米奇納的《印度—希臘人和印度—斯基泰人錢幣》(51)共九卷,前四卷是關于印度—希臘人的錢幣,后五卷是關于印度—斯基泰人的錢幣,既有基于錢幣學研究基礎之上的歷史背景分析,也有竭澤而漁式的圖錄和詳盡的圖像、幣文、幣值、材質、標記等方面的說明。特別是該書收錄了同時代或者前后時期與之有關聯的其他錢幣,可以說一書在手,可以獲取波斯帝國,尤其是亞歷山大帝國以來一直到貴霜時期甚至薩珊波斯時期的伊朗、中亞、印度地區錢幣的基本信息以及各地各類錢幣之間的聯系。西諾爾的《印度—斯基泰人錢幣與歷史》(四卷本)(52)是在個人收藏的基礎上編寫而成,也是歷史背景和圖錄的結合。該書對印度—斯基泰人的遷徙路線、王朝演變以及所伴隨的錢幣類型的變化和影響都作了詳盡而獨特的描述、分析。很顯然,面對同樣的錢幣資料和文獻,二人對于斯基泰人的遷徙路線有不同的解釋。米奇納認為他們是從西部,即從阿富汗方向入侵(他忽略了中國史料中的記載),而西尼爾則認為他們是從西北方向經索格底亞那(Sogdiana)和巴克特里亞(Bactria)入侵。但兩人都指出,印度—斯基泰人有諸多分支,各有自己的遷徙路線、活動區域和王朝世系。印度—斯基泰人錢幣圖像與我國《漢書·西域傳》中提到的罽賓、烏弋山離錢幣有極大的相似性,對于絲路南道國家和地區的歷史研究可以提供錢幣學方面的證據。
關于地處絲路要道的貴霜、帕提亞(安息)、薩珊波斯和粟特的錢幣,也都有一些專門的圖錄和研究著作出版。其中最著名的是塞爾沃德的《帕提亞錢幣》。(53)這部書是帕提亞錢幣研究的基礎。www.parthia.com網站上的錢幣就是以此分類和定性為基礎,同時補充了最新的錢幣資料。這個網站是研究帕提亞錢幣的權威數據庫。此外,大英博物館汪海嵐的《絲路錢幣》(54),依據斯坦因在中國西北部發現的錢幣資料,主要探討了在中國古代西域(新疆為主)發現的各種錢幣及其使用情況,也能為絲路錢幣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她認為絲綢(紡織品)不僅是交易的物品,也可以作為貨幣使用。其他各種與絲路有關的網站以及各種錢幣拍賣行、博物館的網站,都有大量圖文并茂、信息詳實的錢幣介紹,是國內獲取錢幣圖樣標本的重要途徑。
由于絲路熱的持續升溫,國內也有一些錢幣愛好者投身于絲路錢幣的搜集、整理之中。李鐵生先生積累的錢幣資料尤為豐富。20世紀90年代以來,他多次到國外考察,訪問錢幣拍賣行和各大博物館、圖書館,搜集國外錢幣學家的著作,然后分析整理,匯集成書,先后在北京出版社出版了絲路錢幣系列叢書7部。其中《古中亞幣》(2008年)、《古波斯幣》(2006年)、《古印度幣》(2011年)與本課題的研究直接相關。上海博物館2006年組織召開了“絲綢之路古國錢幣暨絲路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邀請國內外著名的錢幣學家參加,會后出版的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展示了國際絲路錢幣研究的最新成果。此外,杜維善的《絲綢之路古國錢幣》(上海博物館《中國錢幣館》編,1992年),張忠山的《中國絲綢之路貨幣》(蘭州大學出版社,1999年)、上海博物館主編的《上海博物館藏絲綢之路古代國家錢幣》(上海書畫出版社,2006年)的先后出版,反映了國內絲路錢幣研究的不斷發展。這些錢幣學著作雖然以介紹為主,但開啟了國內絲路錢幣研究之先河。
關于希臘化藝術與絲路藝術的聯系,最典型的例證就是著名的犍陀羅藝術。犍陀羅地區位于古代印度的西北部,是亞歷山大曾經占領過、印度—希臘人主要活動的地區。孔雀王國時期,佛教傳到此地。后來從巴克特里亞侵入的希臘人在此地與佛教相逢。他們逐漸接受了佛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印度—希臘人國王米南德(約公元前165/155—前135年在位)。根據現在的一般研究結論,皈依了佛教的希臘人將希臘的神人同形同性觀念和希臘的雕塑藝術帶入了佛教,從而創立了以希臘藝術之形表現佛教精神的所謂的“犍陀羅藝術”(the Gandhara Art),或稱“希臘—佛教藝術”(Greco-Buddhist Art)。隨著絲路的開通,佛教與犍陀羅藝術也傳向中亞、東亞。本文所說的絲路藝術主要指以犍陀羅佛教藝術為中心的宗教藝術。圍繞這一文化現象,諸多問題隨之產生,且爭論不休。首先是關于犍陀羅藝術的起源。它是受到希臘藝術的影響才產生的?還是它本來就是印度本土的產物,是佛教自身發展的結果,如與大乘佛教的出現有關?印度佛教藝術有兩個中心,一個是馬圖拉,一個是犍陀羅。兩地的藝術風格有所不同。前者印度成分居多,本土特征明顯;后者希臘藝術因素居多,希臘的神話人物如阿波羅、赫拉克勒斯、阿特拉斯、狄奧尼蘇斯的形象,希臘的科林斯柱式、希臘式服飾、裝飾圖案等,雖然都經過改造,但清晰可辨。二者到底是并列還是先后關系?此外,犍陀羅藝術何時產生也是爭論的焦點。主張起源于希臘藝術影響的一派堅持始于印度—希臘人時期,也即公元前2至前1世紀,主張源于來自羅馬影響的一派認為應在貴霜時期。各家主張各有根據,前者從印度—希臘人錢幣上的佛教特征(如佛塔、菩提樹、大象、法輪)和公元前后比馬蘭(Bimaran)遺物盒上的佛陀肖像上,看到了希臘人對佛教的影響;后者從貴霜第四位國王迦膩色伽的錢幣上找到了標有“Boddo”字樣的佛陀立像。關于佛教傳播的路線,也有不同的看法。總之,關于這一問題的討論方興未艾,但莫衷一是。近年來,隨著阿伊·哈努姆遺址的發現,有的學者根據在這個希臘人城市遺址中出土的希臘雕塑(石雕與泥塑)、神像、希臘柱式、劇場、體育館、希臘語銘文等,認為在希臘化的東方,應該存在著一個“巴克特里亞藝術流派”。此地的希臘人被迫撤退時,把這一藝術流派帶到了印度西北部,從而孕育或催生了犍陀羅藝術。關于這一方面的研究,代表性的著作有:福歇《佛教藝術的起源》《犍陀羅希臘佛教藝術》(55);馬歇爾《塔克西拉》(1951年)(56),《犍陀羅佛教藝術》(1960年)(57);格魯塞《從希臘到中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年);穆罕默德·瓦利烏拉·汗《犍陀羅藝術》(商務印書館,1997年);塔恩《巴克特里亞和印度的希臘人》(1938年第1版,1952年第2版,1984年補充版);艾林頓和克里布等主編的《亞洲的十字路口:古代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藝術中肖像和象征符號的轉化》(1992年)(58);庫勒米諾斯等主編的《從佩拉到犍陀羅:希臘化東方藝術與建筑風格的混合與認同》(2011年)(59);博德曼的最新著作《亞洲希臘人》(2015年)。(60)這些貫穿一個世紀的研究成果體現了學界對以犍陀羅藝術為代表的希臘與東方文化相結合的認識過程,對于我們理解這種文化交融、文明互動現象在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的延續很有啟示意義。事實上,在阿富汗的哈達(Hadda)、阿姆河畔的鐵爾梅茲(Termez)以及佛教在中亞傳播的最西界木鹿發現的佛教雕塑,已經證明了這種結合仍然在延續。(61)
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關系研究的重點和意義
綜上可知,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各自的研究都富有成果,但對二者之間是否存在著一種既先后承繼又相互影響的互動聯系,學界仍然缺乏深刻的認識。
從歷史發展的長河來看,絲綢之路的真正意義不在于它轉輸的商品,而在于它傳遞和傳播的思想和文化,在于它是古代歐亞大陸東西方諸文明相互交流、融合的大通道。文明互動交融是絲路永恒的主題。希臘化文明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和絲綢之路發生了關系。但遺憾的是,百年來,學術界對二者的關注并沒有產生應有的交集,獨立的研究對象、獨立的研究隊伍在兩條平行線上運動。當然由于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的開通有時間上的一段重合,希臘化文明的遺產在絲路上流傳,絲路橫貫于原來希臘化世界的故地,因此,即使對二者獨立的研究,也難免發生聯系和對接,但也只是在邊緣相切,沒有把二者之間的歷史邏輯關系真正建立起來。
亞歷山大帝國的建立和希臘化世界的形成為未來絲綢之路的全線貫通奠定了地理空間的基礎。如果不是這個希臘化世界的存在,不是這個從印度經中亞到地中海的水陸道路體系的存在,張騫的西域鑿空也只能到阿姆河一線為止。但很快南到“身毒”(印度),西到“海西”的西域世界為中國方面所知。中國的使者甘英之所以能“抵條支而歷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就是利用了原來希臘化世界道路體系所提供的便利。關于這一問題還需要深入研究,比如各希臘化王國與印度孔雀帝國、帕提亞王國并立時期,這條道路是如何保持暢通的?當時從印度到地中海之間到底有多少條道路相通?它們都通過哪些地區?此外,在絲路開通之前,東西方有哪些物產的交換?是否存在著一條香料之路?當時海陸兩路是如何銜接的?推動這些道路存在的動力到底是什么?是政治利益還是經濟利益?這種交往的后果是什么?對后來的絲綢之路有什么影響?
希臘人在中亞、西亞、印度西北部的統治和影響延續了三個世紀之久(帕提亞王國確實占領了塞琉古王國的一大部分,但其建立者是斯基泰人的一支,其國王自稱“希臘人之友”,從文化上看屬于半希臘化國家),他們到底留下了哪些遺產?在帝國統治的機制框架之外,從文明遺產的角度看,至少有三個方面值得注意,即希臘人原來的城市、希臘式的錢幣、希臘人的雕塑與建筑藝術。這些遺產前人都有研究,且成果豐富,有的非常深入系統。但新的遺址、新的考古材料不斷發現,預示了這些領域的研究需要不斷的開拓和深化。對于我們而言,主要關注的是希臘化文明遺產如何通過絲綢之路延續和傳播。
其一,不論是亞歷山大還是塞琉古王國的錢幣,也不論巴克特里亞希臘人國王的純希臘銘文的錢幣還是印度—希臘人的雙語幣,它們都被后來的其他民族的統治者使用、仿造或改造。錢幣的“希臘性”雖然越來越少,但希臘式錢幣的影響至少一直延續到了阿拉伯人到來之前。即使是后來的阿拉伯帝國,甚至蒙古汗國也都沿用了這種錢幣的基本形制。這些國家和地區都位于絲路沿線,這些形形色色的錢幣是如何通過文化的過濾而被制造出來?發行者采用此類錢幣的動機如何?錢幣上的希臘化文化信息又是如何潛移默化地影響了這些錢幣的使用者?它們作為一種文化的載體對于絲路文化交流起了什么樣的作用?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回答的問題。
其二,希臘人撤走或消失之后,他們城市的命運如何?前人確實不論從古典文獻還是從考古發掘上,都證明了從亞歷山大開始以來希臘人的建城活動的存在,也對其中的一些給予了準確的定位。但它們在后來的歷史進程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它們中有多少成為了絲路重鎮?它們的變遷、興衰與絲路的走向和發展密切相關,后來的結局如何?要回答這些問題,就需要和正在絲路沿線國家合作發掘的考古機構和當地的科研單位建立聯系,既吸收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同時實地考察或參加田野考古活動,以便獲得第一手資料。
其三,希臘化藝術在中亞和印度西北部影響最深遠的遺產就是犍陀羅藝術。應該說,不論是具有文化擴張情結的西方學者,還是捍衛民族文化原創性的印度本土學者,都對犍陀羅地區出現的佛教藝術保持了持續的熱情,對它的研究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共識是有的,分歧也明顯,但這些分歧并不僅僅存在于西方學者與本土學者之間。事實上,大多數學者還是本著客觀、實事求是的立場來從事這一研究,他們的分歧主要是學術之爭。我們可以根據中外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的互證,對一些有爭議的問題發出中國學者自己的聲音。比如,關于犍陀羅佛教雕塑,或者更確切一點,佛陀形象的出現時間,中國的史書實際已經給出了一個大致的界限。既然漢明帝時期派人到西域請回佛像,那至少在明帝在位之時(公元58—75年),即公元1世紀中期佛陀的形象已經被塑造出來,這是一個最遲的下限,但上限可以推到何時,就得靠當地考古學和錢幣學的資料了。另外,關于犍陀羅藝術傳播的路線及其在傳播過程中的演變,我們也可以借助于漢文資料進行重點研究。阿伊·哈努姆遺址的出土同樣給犍陀羅藝術的起源提供了新的可能。巴克特里亞是否存在著一個藝術流派,它和為帕提亞宮廷服務的那些希臘藝術家是否屬于同一個流派?只有對犍陀羅、阿伊·哈努姆遺址、尼撒遺址三地的藝術形式和特點進行比對后,才能對此作出回答。除了犍陀羅藝術之外,希臘化的建筑技術、裝飾藝術以及希臘的神話人物、傳說也都在絲路上傳播,盡管已經改頭換面。希臘化藝術與絲路宗教藝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何對這種聯系條分縷析,正本清源,既是研究的重點,也是難點之一。
關于希臘化遺產到底與中國古代文明有無接觸和聯系,研究者已經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但如何接觸、如何聯系,就需要通過對絲綢之路中介作用的深入研究來解決。正是通過絲綢之路,佛教經中亞首先傳入了中國的塔里木盆地,并由此傳向中原。但它在傳播的過程中,如何一步步與中原文化相結合,最后使印度佛教變成了漢地佛教,從犍陀羅出發的具有希臘化藝術特征的佛教人物雕塑如何漸漸褪掉了他們的“胡人”外表,變成了漢人模樣的三世佛、菩薩和四大天王等,是一個涉及歷史、文化、藝術、宗教等領域的非常復雜的問題。但佛陀形象的存在,就意味著犍陀羅藝術影響的存在,希臘式樣的棕櫚枝、葡萄紋,甚至龜茲壁畫中的裸體人物(62),敦煌石窟中的愛奧尼亞式和多利亞式柱頭,麥積山具有赫拉克勒斯特征的天王形象都暗示著希臘化文化因素潛移默化的影響。此外,與貴霜錢幣有明顯淵源的新疆和田馬錢,尼雅木牘文書上的希臘神像印記,山普拉的希臘馬人(Centaur)和持矛王者形象,寧夏固原李賢墓鎏金銀壺上的特洛伊神話故事,山西太原虞弘墓中石雕上的釀造葡萄酒的場面和來通形象,新疆鞏乃斯河地區出土的希臘—馬其頓式頭盔,內蒙古博物館收藏的馬其頓式桃金娘金冠等近年來發現的具有外來文化特征的遺物,無不蘊含著一定的希臘化文化因素。至于中國古代文獻中關于西域的記載,其實早就包含了希臘化文明遺產的信息。(63)我們應該依據文獻和考古資料,將事實上已經存在的希臘化文明與中國古代文明的關系重新連接起來。
此外,對希臘化文明與絲綢之路二者關系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對于古代絲路文明互動歷史的了解無疑可以加深我國與沿線國家人民的友誼,拓寬中國和相關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領域的合作。古代絲路沿線國家和希臘化世界覆蓋了現在中亞、南亞、西亞的大部分國家和地區,如中亞五國、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伊朗、伊拉克、敘利亞、埃及等,正是“一帶一路”的主要涵蓋之地。在歷史與現實之間架起一座橋梁,使古代中國與古代西域國家、民族和地區的文化交流、友好往來在千年后的今天繼續延續、擴大、深入,就是本研究的現實意義之所在。
(原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6期,略有改動)
(1) 最近,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梅維恒教授等主編出版了論文集《重構絲綢之路:古代東西方交流的新研究》,其主旨就是論證“絲綢之前的絲綢之路”(the Silk Roads before Silk),實際上就是草原絲綢之路的存在。依據的主要材料是近年在中國新疆小河墓地發現的公元前2000年以前印歐人的遺存。Victor H.Mair,Jane Hickman,Colin Renfrew,eds.,Reconfiguring the Silk Road:New Research on East-West Exchange in Antiquity,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4.
(2) 《后漢書·西域傳》,中華書局,1965年,第2920頁。
(3) 波斯國王大流士一世曾派希臘人斯庫拉克斯(Scylax,約公元前510年)沿印度河南下,尋找河口。Herodotus,The Histories,4.44,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A.D.Godley,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1.
(4) 印度—斯基泰人、印度—帕提亞人、貴霜早期的錢幣都繼承了印度—希臘人的錢幣傳統,發行希印雙語幣;帕提亞的錢幣一直使用單一的希臘語銘文(極個別例外)。貴霜自迦膩色伽開始,使用希臘字母拼寫當地的巴克特里亞語(中伊朗語)。玄奘7世紀路經吐火羅地區,看到當地仍然使用25個字母拼寫,事實上是希臘語的24個字母加上一個貴霜人自己創造的字母“”。參見(唐)玄奘、辯機原著,季羨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記校注》,中華書局,2000年,第100頁。
(5) 最近比利時的一位獨立學者在美國The Silk Road雜志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表示德語中的“絲綢之路”,不論是單數的“die Seidenstrasse”(the Silk Road),還是復數的“Seidenstrassen”(the Silk Roads),都不是李希霍芬始創。在他之前,已經有幾位學者提出此詞或類似術語,如“費爾干納之路”(“the great road of Fergana”[die gro?e Stra?e von Ferghana],從撒馬爾罕到苦盞[Khujand]),“賽里斯之路”(Stra?e der Seren,or“road of the Seres”,從中國到中亞),北方大陸絲綢之路(“northern continental route of the silk road[n?rdliche continentale Weg der Seidenstra?e],從中國西部到里海),絲綢之路(Seidenstra?e,從中國到西方或歐洲)。其中德國地理學家卡爾·里特爾(Carl Ritter, 1779—1859)可被稱為真正提出“絲綢之路”(Seidenstra?e)全程概念的第一人。他在1838年出版的八卷本《地理學》(Die Erdkunde)中提出這一概念,早于李希霍芬39年。但他的概念相對模糊。正是李希霍芬給了“Seidenstra?e”一詞比較明確的時間和空間定義(漢代中國與西域),“絲綢之路”(Silk Road)才成為專用術語,表示中國與西方之間以絲綢為中介形成的道路系統。(Ferdinand von Richthofen,China:Ergebnisse Eige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Bd.1,Berlin:Reimer, 1877,454 ff.)也正是在此基礎上,它的內涵不斷豐富、擴大,以至于在國際上被廣泛接受。可見,全球性的“絲路熱”與李希霍芬還是分不開的。詳見Matthias Mertens,“Did Richthofen Really Coin‘the Silk Road’?”The Silk Road,Volume 17(2018),pp.1-9.徐朗博士在《西域研究》2020年第1期上發表的《“絲綢之路”概念的提出與拓展》一文,對李希霍芬以來絲路內涵和外延的變化、發展做了系統的梳理分析,認為絲綢之路成為一個古代中西或歐亞大陸東西方交往的道路體系的統稱,并沿用至今,李希霍芬的首創作用不可忽視。
(6) 馮承鈞先生的譯作很多,大部分收入《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該叢書自1934年由商務印書館陸續出版,到1941年出到第四編。第五至九編于1956—1958年間出版。所收錄篇目有的已經單獨出版,如沙畹的《中國之旅行家》(1926年)、《摩尼教流行中國考》(1931年)等,或收入其他文集,如《佛學研究》(1930年)、《史地叢考》(1931年),《史地叢考續編》(1932年)等。商務印書館1962年出版、1995年重印的三卷本《西域南海史地考證譯叢》,系將此九編以及其他相關譯作匯集而成。
(7) 已出第2版,見敦煌文物研究所編:《中國石窟:敦煌莫高窟》,文物出版社,2011年。
(8) 這一點余先生在《兩漢魏晉南北朝正史西域傳要注》一書的后記中也有所說明。余先生謙稱自己沒有很好地解決“二重證據法”的方法論問題,所以無意采用。詳見該書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742頁。
(9) 方豪:《中西交通史》,岳麓書社,1987年,第3頁。
(10) 方豪:《中西交通史》,第73—76頁。
(11) 方豪:《中西交通史》,第133—144、152—159頁。
(12) 方豪:《中西交通史》,第173—185頁。
(13) Aurel Stein,Ancient Khotan: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 Chinese Turkestan,2 vol.s,Oxford:Clarendon Press, 1907([英]奧雷爾·斯坦因著,巫新華等譯:《古代和田——中國新疆考古發掘的詳細報告》全二冊,山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Aurel Stein,Serind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5 vol.s,London&Oxford:Clarendon Press, 1921([英]奧雷爾·斯坦因著,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譯:《西域考古圖記》全五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Aurel Stein,Innermost Asia: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Kan-su and Eastern Iran,5 vols.,Oxford:Clarendon Press, 1928([英]奧雷爾·斯坦因著,巫新華等譯:《亞洲腹地考古圖記》全四卷,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
(14) Friedrich Hirth,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Researches into Their Ancient and Medieval Relations as Represented in Old Chinese Records,Leipsic&Munich:Georg Hirth;Shanghai&Hongkong:Kelly&Walsh, 1885;[德]夏德著,朱杰勤譯:《大秦國全錄》,商務印書館,1964年。
(15) [法]沙畹著,馮承鈞譯:《中國之旅行家》,商務印書館,1926年。
(16) Berthold Laufer,Sino-Iranica:Chinese Contributions to 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 in Ancient Iran,Chicago: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1919;[美]勞費爾著,林筠因譯:《中國伊朗編》,商務印書館,2001年。
(17) [日]白鳥庫吉著,傅勤家譯:《康居粟特考》,商務印書館,1936年。
(18) [日]白鳥庫吉著,王古魯譯:《塞外史地論文譯叢》(上、下),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
(19) [日]藤田豐八著,楊鍊譯:《西域研究》,商務印書館,1935年。
(20) [日]藤田豐八等著,楊鍊譯:《西北古地研究》,商務印書館,1935年。
(21) [日]桑原隲藏著,楊鍊譯:《張騫西征考》,商務印書館,1934年。
(22) J.Harmatta,ed.,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s of Central Asia,Vol.II,The Development of Sedentary and Nomadic Civilizations,Paris:UNESCO, 1994.[匈牙利]雅諾什·哈爾馬塔主編,徐文堪、芮傳明譯:《中亞文明史》(第二卷),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2年。
(23) I.M.Franck and D.M.Brownstone,The Silk Road:A History,New York:Facts on File Publications,1986.
(24) Christopher I.Beckwith,Empires of the Silk Road:A History of Central Eurasia from the Bronze Age to the Present,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9.
(25) Liu Xinru,The Silk Road in World Histor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
(26) Valerie Hansen,The Silk Road:A New History,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美]韓森著,張湛譯:《絲綢之路新史》,北京聯合出版社,2015年。
(27) Jonathan Tucher,The Silk Road:Art and History,London:Philp Wilson Publishers,2003,p.23.
(28) Mariko Walter&James P.Ito-Adler,eds.,The Silk Road:Interwoven History,Vol.Longdistance Trade,Culture and Society,Cambridge,Mass.:Cambridge Institutes Press, 2015.關于該叢書的宗旨和出版計劃,詳見pp.xi-xii:“Series Forward”。
(29) [意]卡列寧、菲利真齊、奧里威利編著,魏正中、王倩編譯:《犍陀羅藝術探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意]多米尼克·法切那、安娜·菲力真齊著,魏正中、王姝婧、王倩譯:《犍陀羅石刻術語分類匯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關于“印度式”佛像與“希臘式”佛像的關系,詳見《犍陀羅藝術探源》,第161—164頁。其余相關圖片見二書中插圖和圖錄。
(30) 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漢學家就開始翻譯《史記》《漢書》中有關西域的部分。A.Wyile在1881—1882年連續發表了關于《漢書·西域傳》和其他相關人物(張騫、陳湯)的英文譯本,詳見A.Wylie,“Notes on the Western Regions,”translated from the“Tseen Han Shoo,”Book 96,Part 1,The Journal of the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Vol.10(1881),pp.20-73;Part 2,Vol.11(1882),pp.83-115.有關陳湯和張騫的譯文在Part 1之附錄中。夏德首先把《史記·大宛列傳》譯為英語,另名為《張騫的故事》。詳見Friedrich Hirth,“The Story of Chang K’ién,China’s Pioneer in Western Asia:Text and Translation of Chapter-123 of Ss?-Ma Ts’ién’s Sh?-Ki,”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Vol.37(1917),pp.89-152.據夏德所述,此前曾有法國學者M.Brosset發表此傳的法文譯文(“Relation du pays de Ta-ouan,”the Nouveau Journal Asiatique,tome 2,Paris, 1828,pp.418-450),但認為已經過時,遂有他的英文重譯。
(31) Sima Qian,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Han Dynasty I-II,revised version,trans.Burton Watson,Hong Kong,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
(32) Sima Qian,Records of the Grand Historian:Han Dynasty II,pp.231-235,231 n.1.
(33) Anthony F.P.Hulsewé,China in Central Asia:the Early Stage:125B.C.-A.D.23,Leiden:E.J.Brill,1979.
(34) John E.Hill,Through the Jade Gate-China to Rome:A Study of the Silk Routes 1st to 2nd Centuries CE,San Bernardino:John E.Hill,2015.
(35) P.M.Fraser,Cities of Alexander the Great,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p.201,Maps 1-2,“Table of Alexander-foundations”.
(36) Getzel M.Cohen,The Hellenistic Settlements in the East from Armenia and Mesopotamia to Bactria and India,Berkeley and Los 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3,pp.335-338.
(37) W.W.Tarn,Alexander the Great,II:Sources and Studies,London: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48,pp.232-259.
(38) Joe Cribb and Georgina Herrmann,eds.,After Alexander:Central Asia before Isla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
(39) Pierre Leriche,“Bactria,Land of One Thousand Cities,”in Joe Cribband G.Herrmann,eds.,After Alexander:Central Asia before Islam,pp.121-153.
(40) Pierre Leriche,ed.,La Bactriane au carrefo ur des routes et des civilisations de l’Asie centrale:Termez et les villes de Bactriane-Tokharestan,Paris:Maisonneuve et Larose,2001.
(41) A.Kuhrt and S.Sherwin-White,eds.,Hellenism in the East:The Interaction of Greek and Non-Greek Civilizations from Syria to Central Asia after Alexander,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7.
(42) Mortimer Wheeler,Flames Over Persepolis,New York:Reynay&Company,Inc,1968.
(43) S.Sherwin-White and A.Kuhrt,From Samarkhand to Sardis:A New Approach to the Seleucid Empir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
(44) Theophilus Bayer,Historia Regni Graecorum Bactriani,St. Petersburg:Academia Scientiarum,1738.
(45) Osmund Bopearachchi,Monnaies gréco-bactriennes et indo-grecques,Catalogue raisonné,Paris:Bibliothèque Nationale,1991.
(46) 該書提供的收錄錢幣數目1227枚有誤,應為1127枚。已經和作者核實(個人通訊,2015年10月18日)。見Olivier Guillaume的書評:Studies in History,9,2(n.s),1993,pp.292-294.
(47) Osmund Bopearachchi,Catalogue of Indo-Greek,Indo-Scythian and Indo-Parthian Coins of the Smithsonian Institution,Washington D.C.,1993.
(48) Osmund Bopearachchi,Pre-Kushana Coins in Pakistan,Karachi(Pakistan):Mughal Prin.t&packaging(Pvt)Ltd.,1995.
(49) Osmund Bopearachchi,Ancient Indian Coins,Brépols,Turnhout:Belgique,1998.
(50) Osmund Bopearachchi,Sylloge Nummorum Graecorum,Graeco-Bactrian and Indo-Greek Coins,The Collection of the American Numismatic Society,Part 9,New York:The American Numismatic Society,1998.
(51) 參見Machael Mitchiner,Indo-Greeks and Indo-Scythian Coinage,London:Hawkins Publications, 1975-1976.
(52) R.C.Senior,Indo-Scythian Coins and History,Lancaster,PA:Classical Numismatic Group,2001-2006.
(53) D.Sellwood,An Introduction to the Coinage of Parthia,2nd rev.ed.,London:Spink&Son Ltd.,1980.
(54) Helen Wang,Money on the Silk Road:The Evidence from Eastern Central Asia to c.AD 800,London:British Museum Press,200.4
(55) Alfred Foucher,Beginnings of the Buddhist Art,Paris:Paul Geuthner, 1914;Alfred Foucher,L’Art gréco-bouddhique du Gandhāra,3 volumes,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 1905,1918&1922;[法]福歇著,王平先、魏文捷譯:《佛教藝術的早期階段——印度和中亞學考古論文集》,甘肅人民出版社,2008年。
(56) J.Marshall,Taxila:An Illustrated Account of Archaeological Excavations Carried out at Taxila under the Orders of the Government of India between the Years 1913 and 1934,Vol.I-III,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51;[英]約翰·馬歇爾著,秦立彥譯:《塔克西拉》(三卷本),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
(57) J.Marshall,The Buddhist Art of Gandhara,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0;[英]約翰·馬歇爾著,許建英譯:《犍陀羅佛教藝術》,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1999年。
(58) Elizabeth Errington and Joe Cribb with Maggie Claringbull,eds.,The Crossroads of Asia:Transformation of Image and Symbol in the Art of Ancient Afghanistan and Pakistan,Cambridge:The Ancient India and Iran Trust,1992.
(59) Anna Kouremenos,Sujatha Chandrasekaran and Roberto Rossi,eds.,From Pella to Gandhara:Hybridisation and Identity in 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the Hellenistic East,Oxford:Archaeopress,2011.
(60) John Boardman,The Greeks in Asia,London:Thames&Hudson,2015.
(61) [法]R.格魯塞著,常書鴻譯:《從希臘到中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年,第33—36、68—71、89、91—92頁;Pierre Leriche and shakir Pidaev,“Termez in Antiquity,”in J.Cribb and G.Herrmann,eds.,After Alexander:Central Asia before Islam,pp.179-211,Fig.8-9;Jonathan Tucher,The Silk Road:Art and History,pp.230-231,Fig.292.
(62) 也有學者否認希臘的影響,見蘇北海:《絲綢之路——龜茲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33—346頁。
(63) 參見Yang Juping,“Some Clues of the Hellenistic World and the Roman East Hidden in China’s Early Four Historical Books,”Talanta.Proceedings of the Dutch Archaeological and Historical Society,46/47(2014/2015),pp.121-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