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圍酒客們依舊吵雜，小舞臺上琴師們演奏著歡快的鄉間音樂。

不過彼處世俗并沒有影響到吧臺紳士們的小杯斟酌與闊論。

“很棒的酒館，在這里有不少樂子。”道連禮貌地對荷葉夫人回答道，喉間的干燥感稍稍退去一些，內心警惕著面前的女子。

“嗯嗯。”荷葉夫人的柳眉紫影玩味地打量著道連，像是在打量著一株新生嫩草。而后放下手中的煙槍，對柯南醫生和杰基爾博士問道：“幾位找我有何事呢？三位都是生面孔呢，本酒館確實能根據顧客需求提供一些服務，不知先生們有什么需求？”

柯南醫生試探地說道：“哦，荷葉夫人，我們是在好友的推薦下慕名而來的。亨利·沃頓，風趣健談的亨利勛爵，你知道他吧？他說你這里有特別的商品……”

荷葉夫人單手抽著煙槍，繞著三人慢慢地走了半圈。

“唉，每天來這里的客人太多了，有不少‘亨利’都很風趣健談，我有些記不清你們說的朋友是哪位紳士。不知他給你們推薦的是本館的特色雞尾酒呢，還是讓我幫忙預定隔壁劇院的特等席呢？”東洋女子的眼中閃著狡黠的狐疑，她在杰基爾博士的耳畔輕輕地吹著煙圈，向三人發問道。

亨利·杰基爾博士微不可查地流露出一絲厭惡的神色，頭稍稍偏轉了幾度。

“唔，他說那是比香煙更奇異的‘味道’，能讓人有種特別的舒適感。”柯南醫生繼續試探著說道。

“所以究竟是想要我推薦什么呢？”荷葉夫人又繞著三人慢慢地走了半圈，回到了道連身旁，慵懶的語氣說道。

見荷葉夫人警惕性如此之強，柯南醫生一時也僵住了。

道連這時卻開口說道：“哦，我親愛的好友亨利，他總是說黑蓮花酒館里能找到快活，讓我一定要來試試。他說，在這里我不需要穿著夜禮服，也不需要白領帶，卸去負擔方能享受酒館內特有的樂趣。”

回憶著逝世的友人，回憶著亨利勛爵曾與自己聊過的‘詩句’。

“他說......”

“只有感官能治愈靈魂，如同只有靈魂能治愈感官一樣。”

道連平和地復述了一句，逝世友人曾講過的話語，隨后從衣兜內掏出昂貴的懷表，看了一眼時間。

收回懷表后，他對東洋婦人說道：“荷葉夫人，時間也不早了，如果您確實沒想起來我的好友亨利·沃頓和他最喜愛的樂子，那我也不強求了，等下次恰巧又有空閑時，我再來拜訪吧。”道連說著，起身欲離開的樣子。

然后荷葉夫人拉住了道連的胳膊。

“我回想起來了，這些話語確實像沃頓先生的風格，不，他確實在閑聊時說過這些話。呵呵，我現在回想起來了，所以別這么急著走嘛，小紳士~”荷葉夫人用她那如成熟蜜桃般的聲線挽留道。

柯南醫生和杰基爾博士快速地對望了一眼。

道連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說道：“那還請荷葉夫人，把我好友亨利強烈推薦的樂子介紹一下吧，我很樂意購買。”

荷葉夫人松開手，說道：“當然可以。”

然后她話鋒一轉，“不過我們這項樂子只能讓熟客以及熟客推薦來的密友進行體驗和購買。我想這兩位先生……”她抽著煙槍，瞥了一眼仍坐在座位上的博士與醫生，“……恐怕并不是亨利·沃頓先生的密友吧？”

“他們是我的朋友，而我和亨利是密友。”道連接話道。

“哎，不行就是不行呢，小紳士，我只愿意給你介紹體驗。”荷葉夫人看向道連，搖了搖頭。

道連看到柯南醫生輕輕地朝自己點了點頭。東洋婦人背對著二人，并沒有注意到。

“好吧，那我的兩位朋友留在這里喝酒，你帶我去介紹體驗下。”道連表示同意了。

于是，荷葉夫人領著道連走向了酒館倉庫的門。

杰基爾博士看著道連進入了倉庫，擔憂地對柯南醫生低聲道：“就他自己一人，不會出事吧？”

柯南醫生默默地轉了轉手中的玻璃杯，“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道連能應對好的。這不是我的邏輯推斷，而是直覺。”

……

跟隨著荷葉夫人進入倉庫，繞過堆疊的酒桶，以及存放了土豆和其它雜物的木箱。來到倉庫深處的一扇木門前，推門而入后，道連發現這個房間應該是酒館的負責人辦公室，墻上的煤氣燈并不能提供足夠的光亮，這里有小茶桌，木桌，堆疊的賬本與墨水瓶，東洋特色的掛飾，一把精制的沙發座椅，以及一個保險柜。

荷葉夫人先讓道連坐在沙發座椅上稍等片刻，而后去保險柜處轉動旋鈕，從中取出了一個深色不透明玻璃外殼的酒瓶，一瓶冰水，一根鏤空的酒匙，還有一個透明的圓底玻璃酒杯，酒杯的下側杯身有著螺旋花紋，似乎是作為劑量線來使用。

荷葉夫人又從木桌的抽屜中取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錫盒，然后走了過來，將四件東西放在小茶桌上。

隨后，拔開瓶塞，酒瓶中流出翠綠色的液體，被倒進了帶有螺旋花紋劑量線的酒杯。荷葉夫人只倒了極少的酒液，堪堪淹沒螺旋劑量線。她將這裝有少量翠綠酒液的酒杯遞給道連。

道連捏著杯柄，細細地看著這點翠綠液體，鼻中聞見濃烈的茴香氣味。

“這仿佛綠色水晶的液體是什么？”道連問道。

“苦艾酒（Absinthe），在英國是稀罕玩意兒，但在法國，苦艾酒現在可是種潮流時尚。”荷葉夫人輕笑道。

“就這樣喝么？”道連問道。杯中翠綠液體的量極少，莫非就是這么一點點酒液，導致了亨利勛爵變成那樣？

“哦不，你真是心急，小紳士。”荷葉夫人曖昧地回答道，然后從錫盒中取出了一塊白色的立方體，放置于鏤空的酒匙上。

道連仔細一看，那是潔白的方糖。

荷葉夫人一只手拿著鏤空酒匙，一只手拿著冰水瓶，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容走到沙發座椅處。

而后，她就這樣坐在了道連的大腿上。

道連整個人一下子僵住，捏著酒杯的手差點松開。

“看好了，苦艾酒喝之前應該是這樣的步驟。”荷葉夫人將鏤空酒匙置于酒杯口，將冰水緩緩澆在方糖上，方糖慢慢地溶解，糖與水的溶液緩慢而均勻地落入苦艾酒中。

道連能感受到近在眼前的東洋婦人那異域般的呼吸聲。

此時的倫敦，東洋面孔是稀罕的人群。并且這個群體中，大部分是公派的日本留學生。

可以想象，荷葉夫人在那些尋歡作樂的‘上流’貴族男性的眼中，大概就如同成熟的水蜜桃一樣，充滿了誘人且神秘的異域風情。

道連想要起身，但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調制著酒，柔軟的重量壓著自己無法起身。

于是，道連只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仔細地盯著那逐漸融化的潔白方糖。

在短短的一瞬間，方糖只剩底部一點的時候，道連看到，那白色糖粒中，非常違和地混雜著一些黑色顆粒，數量雖然極少，但這些黑色顆粒顯然與白色糖粒格格不入。

僅那么一瞬間，道連確實地注意到了這一點，而后這些黑色顆粒與最后一點方糖溶解，混入冰水，落入苦艾酒中。

杯中的水線升高了不少，并且翠綠之色已然消失，變成了乳白色的渾濁液體，宛如一朵綻放的白云。

道連突然明白了，保險柜只是個障眼法。那真正導致了亨利勛爵發瘋的元兇，來自那不起眼的錫盒之中，藏匿于平平無奇的方糖里。

“你肯定會喜歡我們的特制的苦艾酒的，這可是進口貨。”荷葉夫人依然坐在道連的腿上，看著青年，抽著煙槍，用期待的口吻說道。

看來不喝下去不行了，自己這樣想到。

道連捏著杯柄，將酒杯抬到嘴邊，正欲喝下。

“哦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小紳士。”荷葉夫人問道，輕輕地朝道連吹了一口煙氣。

“……道連。”英俊青年臉上的微笑不變，回答道。

“道連·格雷。”

而后，將苦艾酒，滿滿飲下。

仿佛用厚重的檸檬皮碾壓著舌身，高濃度酒精與藥草味混合著的奇妙感觸沖擊著自己的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