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以你的了解，有沒有覺得，齊尚書今天很奇怪？”

待牢房內安靜下來后，王凡摸了摸右眼：“我右眼皮總是跳。”

“齊尚書確實有些奇怪，可能是因為戰事操勞。眼皮跳？可有什么說法？”方孝孺問道。

王凡揉了揉眼皮：“左眼皮跳財，右眼皮跳...”

方孝孺眼巴巴：“什么？”

王凡揮了揮手：“右眼皮跳封建迷信。齊尚書的錢忘拿走了，方先生，全當是他給你賠禮的了，你收下吧。”

方孝孺推辭，王凡又要送給于八，于八爽快的收下，笑道：“這寶鈔，可是越來越不值錢了，得趕緊花掉，明日里小天師的飯菜不由方先生請了，小人請小天師。”

“是啊，這寶鈔還是原來的寶鈔，為何不值錢了呢？”方孝孺百思不得其解。

“還能因為什么？”王凡不以為然：“無非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儲備金，瘋狂印制無規劃，只印不回收，偽鈔太多...一句話概括：國家信用破產，百姓不相信了。”

關于大明寶鈔，王凡專門研究過。洪武八年一貫寶鈔的購買力是一千文，可到了洪武二十三年，一貫寶鈔的購買力大概三百五十文，貶值了約四分之三，到了洪武二十八年，也就是二十年的時間，一貫寶鈔貶值了十分之九，購買力一百文，到了弘治元年，一貫寶鈔的購買力約等于一文。

明朝這幫皇室，靠著寶鈔無限量的向整個國家的百姓吸血，每次研究大明寶鈔的歷史，王凡都恨不得跳進史書里將這些當權者掐死。

當然，掐死只是形容心情，他現在真的跳進史書中后，給他膽子也不敢掐。

“啊？”方孝孺沒有聽懂，看著連連點頭，嘴里跟著“哦...”一副恍然大悟的于八問道：“于八，你能聽得懂？”

王凡也好奇起來，于八居然聽得懂如此復雜的貨幣知識。

“聽得懂啊。”于八一臉詫異：“小天師說的很明白啊。”

“難不成還發現一個金融天才？”王凡大喜：“你都聽懂什么了？”

“偽鈔太多，還有其他的那幾個，我都聽懂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八撓了撓頭：“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小天師說是因為這些原因，那就一定是這樣，我只知道結果，不需要知道為什么是這樣就行。”

他護衛王凡多日，多少也沾染了王凡說話的習慣。

“你這是有大智慧啊！”方孝孺愈發詫異的看著于八，知其然而不去知其所以然，能讓人活的沒有煩惱。

于是，他也不求王凡解釋這些原因，問道：“小師，那該如何解決呢？”

方孝孺心心念念的想要推廣“井田制”，也曾了解過貨幣這塊，但很多事卻想不明白，此時王凡一說，他馬上發問。

“方先生，莫怪小人插嘴，小人覺得，小天師已經把答案說出來了。”于八撓了撓頭，大著膽子說道。

這些日子接觸下來，他對方孝孺也極其有好感。

方孝孺雖然身為朝廷重臣，卻沒有什么架子，性子直來直去，雖然很多時候有些迂腐，卻是個極講道理——認死理的人。

倆人身份懸殊很大，但于八卻不害怕他怪罪自己。

“哦？你說一說。”方孝孺并沒有于八沒讀過什么書而鄙視他。

“讓儲備金足夠起來，印制有規劃、回收寶鈔、打擊假鈔。”于八掰著手。

方孝孺恍然大悟：“有道理！可是該怎么解決呢？”

于八一副那我就不知道的表情看了看王凡。

“行了，你也別問他了。”王凡對這個話題沒有絲毫的興趣：“這個問題戶部右侍郎就知道解決的辦法，但是他雖然知道卻沒辦法解決。”

“戶部右侍郎居然知道！”方孝孺更加吃驚，之前皇帝曾經問過他這個問題，他還以為寶鈔貶值這件事根本沒辦法解釋呢。

沒想到大明朝居然就有知道為什么，也知道如何解決問題的人。

心里涌出疑惑來：“可是為什么戶部沒有向皇帝提出解決的辦法呢？”

貨幣理論體系，并不需要科技的發展才能出現，只要一個國家發行紙幣，就會遵循貨幣的基本邏輯。

古人并不是傻子，相反有很多的能人志士，甚至對貨幣的體系有深入研究的人，比如現在的戶部右侍郎，永樂朝的戶部尚書夏原吉就是一位。

這位夏尚書能力出眾，朱棣臨死之前，說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夏原吉愛我。”

足見這位支撐他五征大漠，創建永樂盛世的戶部尚書在其心中地位多高。

清代趙翼也曾贊嘆過說：“歷朝論理財能者，唯桑弘羊夏原吉二人也”。

貨幣學又不是什么需要手機，需要電腦才能總結出來的知識，古人豈能不知濫發寶鈔的危害？

就像連于八這種不讀書的人都知道，打擊偽鈔就可以解決一部分問題，因為問題就在那里，答案也在那兒。

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儲備金要足、要回收寶鈔、印制要規劃？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可能不如王凡知道的系統而已。

可身為戶部尚書明明知道，卻為何無法控制？更無法解決？

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皇帝太貪心了，他需要錢，他需要建立屬于自己的雄圖霸業。

甚至連皇帝也知道不能一直印，可那又如何？

王凡很清楚人的無奈和貪婪。

現代社會人算是接受了比歷史上歷朝歷代的更多的知識了吧，應該更能明白怎么做會對自己更有利。

可哪又如何？知道抽煙不利于健康，依舊有人抽，因為貪婪和無奈。

知道天天熬夜加班會猝死，可依舊有人加班，因為無奈。

貨幣的知識沒有那么復雜，明朝戶部的官員不是吃干飯的，只是他們沒有辦法阻止皇帝的野心和貪婪。

想解決這個問題很簡單，把皇帝和皇室全都砍了，然后百姓翻身做主人。

不然的話，只要存在皇帝，這個問題就絕對無解。

自己就算把《貨幣戰爭》、《世界經濟發展史》、《金融投機史》、《什么是金融危機》、《貨幣銀行學》、《貨幣的教訓》等等可以把貨幣和經濟講的通透，以及解決辦法也說的很清楚的書籍全都寫下來，交給戶部。

又有什么用呢？

架不住皇帝一句，老子要修皇宮，老子要打仗，老子要下江南，老子要修仙。

更架不住大明皇室那群不事生產，只吃不拉的宗室們貪得無厭的抽帝國的血。

更不要說還有土地兼并的問題，隨著文官們慢慢的掌握國家的政權，土地兼并會越來越眼中，然后每隔二百多年，土地兼并到再也無法調解緩和的地步，造反和起義就爆發了。

轟的一聲，偌大的帝國就倒下了，下一個封建王朝的吸血鬼在這片廢墟上站起來，繼續輪回。

想起這個問題，王凡躺在床上不言不語。

他在前世讀史的時候，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讓我回到古代的話，我該怎么解決？

如今又想起這個問題來，自己也回到了古代，王凡第一次陷入了不知如何做的沉默。

等到自己從思考中恢復時，周圍十分安靜，方孝孺早就走了。

于八見他醒來，趕緊上前道：“小天師，你真是神了，剛剛聽說懷來的軍報來了，朝廷果然敗了，而且真的是一天！”

王凡一愣：“我睡...我躺著多久了？”

“有三個時辰了...”于八十分敬佩，小天師想事都能想那么久，真是神人。

“六個小事...”王凡有些害怕，活了兩世，他還是頭一次這樣。

“懷來的軍報來了？”王凡又是一愣。

“對，半個時辰前。”

“這不對啊...”

王凡忽而意識到事情很不對勁。

朱棣攻打居庸關后，幾乎是馬上就攻打懷來，居庸關距離懷來并不遠，但不管是準備還是進軍，再加上攻打，史料上記載的是隔了五天。

七月十一日攻破居庸關，十六日破懷來。

按照正常的邏輯來講，這兩份軍報也應該隔五天的時間送過來才對。

他的手指在桌上不斷的敲打著：齊泰這孫子，有鬼！

正在這時，忽聽通道口傳來聲音，倆人看去，就見方孝孺興沖沖的跑過來：“小師，小師，好消息，陛下同意了讓你去金陵城外一日。”

“哦，可定了日子？”王凡問道：“還是讓我自己挑日子？”

王凡無比興奮：終于要他娘的離開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