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泰來此,只是單純的“路過”,如今南北倆藩王作亂,朱允炆剛當皇帝,非但沒有任何的害怕,反倒是十分的興奮——成宿成宿的不睡覺,拉著齊泰等一群人在宮中商議對策。
每次商議完了之后,還非得讓人把決策的記錄送到黃子澄這兒來,讓他看一看。
黃子澄十分感動,每次都針對御前決策寫很多的意見。
兵事他本來并不擅長,而且往日里討論什么政策的時候,都是面對面語言交流,黃子澄的表達能力不如齊泰,腦子也不如齊泰轉的快。
以至于很多御前會議,他都像是陪太子讀書一般,基本不會提出什么建設性的意見。
可到了事后,他自己反復琢磨,又覺得這里也不對,哪里也不對,但決策已經定了,更改不了,只能作罷。
心里一邊后悔為何當時沒有想到這些,一邊給自己加油:下次一定!
但現在關在詔獄里,沒有瑣事煩心,決策的過程又是御前討論完之后以文書的方式交給他。
正符合黃子澄處理文字的特長,能夠靜下心來仔細的推敲思考,是以每次都能針對性的提出很多讓齊泰都十分意外的建議。
幾次下來,黃子澄喜歡上了這種工作方式——最主要的是,自己提的那些建議和意見都和齊泰相反,而皇帝卻大多時候采取自己的。
齊泰有些扛不住,主動上書要求把黃子澄放出來,但黃子澄態度堅決,說什么都要蹲完三個月。
無奈之下,齊泰為了讓自己的政策和決議能夠順利推行,主動承擔起送文書的工作。
不僅親自來給黃子澄送文書,還專門盯著黃子澄寫反饋,但凡反饋意見和自己不同,馬上針對性討論。
大部分討論都會以爭吵結束,黃子澄說什么都不改。
齊泰也學聰明了,帶著其他官員來,每次和黃子澄發生爭吵時,這些官員就會出來打圓場,然后說服倆人各退一步。
雖然還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但能爭取到這個結果,齊泰也算心滿意足。
今天也是如此,齊泰帶著方孝孺來的,和黃子澄吵完后,各退一步,拿著文書正要走,方才想起方孝孺,不用問一定又來找他那什么“小師”來了。
齊泰對方孝孺更加鄙夷,這酸腐居然為了討好皇帝,拜龍虎山的道童當“小師”,實在是荒唐至極。
只是現在黃子澄和自己鬧翻了,皇帝又極其信任方孝孺,自己還需要這份助力,必須小心維護著面上的關系。
帶著手下官員來尋方孝孺,正聽到王凡在講戰局,忍不住開口。
看著墻上那不倫不類的地圖直皺眉:這也不是我大明的輿圖啊,怪異的很。
又看了看地圖上標注的幾個點,正是兵部圍攻北平的作戰方案。
他倒是沒有在意所謂的泄密不泄密,畢竟朝廷在對燕王的作戰上打的明牌,但凡是對軍事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猜出如何布局——無非就是東南西北圍住一舉殲滅。
只要每路兵馬具體多少人沒有泄露就可以。
而且他還發現了一處錯誤,伸出手來指了指莫州兩個字道:“長興侯的先鋒軍的駐地是在雄縣,而不是莫州?!?
“哦,原來是在雄縣?。 蓖醴布傺b恍然大悟,他是故意標錯的,楊忠和潘松是耿炳文十三萬大軍的先鋒大軍,其奔襲之地屬于軍事機密,自己若是標注清楚,就是怕方孝孺等人大喇叭再把地圖傳出去,惹出沒有必要的麻煩。
趕緊按照齊泰所說更改。
齊泰方才捋了捋胡子,看著地圖,面色露出微微的得意笑容:“燕逆一城之地,朝廷如此嚴陣以待,也是瞧得上他這個藩王了?!?
這個作戰計劃乃是他這個兵部尚書親手制定的,連長興侯耿炳文這等老將都夸贊不已。
徐增壽等人聽了,非但沒有反駁,反倒是跟著暗暗點頭。
換做是誰看這張接近二十萬大軍把北平兩三萬軍隊圍個鐵桶一般的地圖,也都會認為朱棣必敗無疑。
“此圖乃是小天師所畫?”
夸完自己的安排,齊泰方才看向王凡。
“閑來無事就畫了畫,簡陋的很,讓齊尚書見笑了?!蓖醴惨桓睈劾聿焕淼臉幼?。
經過這些天的接觸,他算是摸清了齊泰的性格,一句話:極端自戀型人格,除了皇帝他不得不瞧得起外,瞧不上任何人。
也可以理解,解元出身,仕途一帆風順,又是開國皇帝的托孤大臣,換做是誰,也會對自己的能力十分的認可。
就算之前不是這種性格,有了這些經歷,也會塑造成令人討厭的模樣。
可也正是這種性格,讓他周身上下洋溢著一股無比自信的氣質,而這種自信的氣質形成的氣場,迷的黃子澄和方孝孺不要不要的,甘愿成為討好的一方。
別看現在黃子澄和他一副不對付的模樣,其實也是一種引起齊泰注意和重視的表現。
但王凡卻不喜歡這種人,和他相處十分別扭不說,總有一種隨時隨地成為齊泰的工具人的感覺。
“地圖確實簡陋,而且總體還畫錯了,但能標準出這些地方,已然十分了不得了,小天師未曾下山,便知天下事,果然有乃父之風?!?
齊泰一副你小子還湊活的語氣,更讓王凡不爽。
方孝孺則笑瞇瞇的樂開了懷,自己的小師能得德公如此夸贊,那是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德公如此夸贊小師,也算是側面夸贊了自己這個拜王凡為師的學生有眼光,四舍五入下可不就是在夸贊我?
想到這一點,方孝孺更加開心了,臨摹起地圖來愈發賣力,心里更是下定了決心:接下來得讓小師教我繪圖之技,德公若是見了我繪制的輿圖,豈不是更得夸贊?
“主要歸功于這些年我龍虎山的師兄弟們走遍大明尋訪張神仙的功勞,若非如此,小道連龍虎山在哪里都不曉得?!?
王凡扯了個慌,齊泰雖然自戀,但是智商在三駕馬車中卻是最高的,黃方二人加起來也不如他的一半。
也正是如此,齊泰方才能夠壓著倆人,更讓朱元璋看重。
若是讓他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來,絕對不會像黃子澄那樣優柔寡斷好忽悠。
“老夫料想也是如此?!饼R泰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樣子。
“小天師繪制此圖,所謂何事?”齊泰又問道。
方孝孺主動回答:“德公,非是小天師主動繪制,而是我與徐都督聊起燕逆之亂,產生了些分歧。”
徐增壽聽到這話,瞪了他一眼:“我可沒說朝廷滅不了燕...燕逆?!?
雖然知道方孝孺不是個添油加醋的性子,但在政治正確面前,他就算是國公之弟,也不敢違背。
“哦?可是方公認為朝廷可一戰滅燕逆,而徐都督則認為要費些周章?”齊泰身為兵部尚書,對于這等言論并不陌生。
就算是兵部衙門里,也有類似的言論:一派認為三月內必定滅掉燕逆,一派認為至少要打一年,方才能滅掉燕逆。
只不過支持后者言論的人并不多。
自己剛剛和黃子澄爭吵,就是因為這件事,那連軍營都沒去過的黃子澄居然大言不慚的說,長興侯第一戰必敗。
自己手下一個也認為戰初可能不利的官員更是趁機勸說,又把齊泰氣了好一頓。
“正是,德公慧眼如炬,只是我二人不知兵,因此小師方才繪圖告之?!狈叫⑷鎸R泰稱自己“方公”那是百聽不厭,每一次聽到渾身上下都舒服的很。
尤其是看齊泰的語氣,是和自己的看法一致,更加開心。
齊泰則捋了捋胡子道:“方公如此認為,還是知兵的。徐都督未曾經過戰事,有此擔憂雖是為了國事,卻是不知兵了,可以理解。”
徐增壽現在擔任右軍都督府左都督,雖然確實沒打過什么像樣的仗,但之前也跟著平過金陵周邊的一些小山賊,被齊泰如此小瞧,性子上來:“兵家未算勝,先慮敗,此乃家父生前教導,我也不過是遵從家父教導,如何叫不知兵?”
“再說了,往年本都督也是平過一些叛亂的。”
連一旁的張力和于八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他一眼,心說:“三爺,您那也叫平叛?跟著軍隊出去轉一圈,您到了,叛都被平了,別人不知道您這左都督是怎么來的,咱們金陵這眼巴前的人哪個不知曉?”
齊泰見他連自己的老子都扛出來,也不愿意爭辯,只是繼續捋胡子:“中山王用兵如神,既是他所言,定是無錯。”
言外之意是告訴徐增壽,你老子是你老子,你是你,他有資格這么說,你一個連雞都沒殺過的紈绔子弟,有什么資格討論這等軍國大事?
徐增壽雖然紈绔,可也是能聽出好賴話的人,被齊泰這么一懟,剛想反駁,卻聽身后有人語氣不善的說道:
“老朽看來,徐都督所慮方才是老成謀國之言?!?
眾人轉過頭去,正是詢問趕來的黃子澄。
徐增壽雖然對黃子澄也沒什么好感——確切的說對建文朝的這三駕馬車,勛貴們都沒有任何的好感。
但此刻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見他和齊泰公然唱反調,心中歡喜,笑道:“黃公謬贊了,我這也不過是學了先父一些皮毛罷了。”
齊泰見黃子澄這小子又跑過來和自己唱反調,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臉色一冷。
“燕逆在北平經略多年,長興侯雖然老當益壯,但千里奔襲,燕逆以逸待勞,初次交鋒,難說不被他討到什么便宜。”
王凡那套陰謀論差不多快成了黃子澄的心魔了。
尤其是這段時間在監牢里待著,雖然沒有瑣事纏心了,留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也多,腦子里控制不住的去琢磨那番陰謀論。
陰謀論就是這樣,沒有證據,甚至不需要什么邏輯,你越琢磨越覺得對,一旦深陷其中,就算是圣人也難以掙脫,要不然也不會有“當局者迷”這一說法。
黃子澄疑心本來就重,此時儼然把這番陰謀論當做了即將發生的事實——這也是他為何對齊泰的決策幾乎處處常反調的原因。
在他看來,齊泰你這是幫著他們對付我??!
有此更是自己衍生出一套,齊泰為了獨霸朝綱,除掉自己,拉攏傻子一樣的方孝孺,這樣皇帝就會對他言聽計從的陰謀論。
這套陰謀論在他心里也是根深蒂固,只是黃子澄想的不是借此反擊,而是要想辦法拯救齊泰——咱們回到之前相愛相殺的平衡,方才可以持久。
一家獨大,乃是取死之道。
只是苦于“政治正確”,不能公然說勛貴們要利用這場初敗除掉我這番話,只能旁敲側擊,含沙射影。
齊泰最討厭的就是黃子澄這種陰陽怪氣的性子,不說明話,整天嘴里一半外面一半,讓人猜他的心思。
老子身為兵部尚書,大明江山千鈞的擔子壓在老夫一人身上,處理政務都忙不過來,哪里有時間和你玩這種幼稚的猜謎游戲。
剛剛已經和他吵了一架,實在是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因此只是冷眼瞧著黃子澄,看他還能怎么鬧騰。
“對??!強龍尚不壓地頭蛇呢!”徐增壽見來了救兵,而且一上來就火力十足,趕緊站起來幫場子。
方孝孺見自己的愛豆被倆人圍攻,也想跟著站起來表達態度,只是苦于自己實在是不知道兵事,心里著急,本能的向著王凡看去。
誰知王凡早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斜著身子,一邊吃著西瓜子,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眾人。
一副看戲的模樣。
“對了,小師剛剛見我倆爭執,說畫了圖就一目了然了,這圖已經畫好,可哪里了然了?”方孝孺想起王凡畫圖時說的話,像是找到可以幫助齊泰翻盤的關鍵,趕緊走過來道:“小師,你剛剛不是說畫了圖就一目了然了么?”
徐增壽也像是找到救兵一樣,他自小紈绔,從未真心佩服過誰,可闖城門那晚,王凡威風凜凜,更是讓自己不可一世的大哥下跪服軟,徐增壽心里那叫一個爽快。
更不要說這小道童還幫著自家三個外甥跑了——至于說燕王造反,徐增壽才不在乎,我姐夫失敗,有自己大哥在,頂多也就是圈禁一生,肯定不會處死,這和削藩沒什么區別。
若是真讓他成了,自家姐夫當皇帝,姐姐就是皇后,那外甥就是太子了,自己可不就是國舅爺了?
左右都不虧,甚至徐增壽還巴不得自己姐夫能贏呢。
誰會和自己的前程富貴過不去?
至于說什么忠君為國,和老子有什么關系?
那魏國公的爵位,也沒給我不是?
在這種賭徒心理下,他十分希望燕王能打敗耿炳文,只是看了地圖形式后,也知道癡人說夢,但對于王凡的佩服卻讓他產生一種萬一的可能:萬一呢?萬一這小天師有什么高見是我沒想到的?那日闖城門時,我不也以為有大哥在,朱高熾那三個兔崽子跑不掉了,可結果不在他的幫助下跑掉了么?
轉念又一想:有救朱高熾的這份恩情來,這小天師心里應該也是希望我姐夫贏吧。
“小天師,你來說一說,我們誰說的對?”徐增壽眼巴巴的瞧著王凡。
他娘的,和老子有什么關系,你們剛剛吵的不是挺開心么?我這看戲還沒看夠呢。
“小道哪里知道?”王凡白了倆人一眼,這種事他才懶得搭理,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等這三個月的牢獄之災結束后,老子直接跑路,加入造反的大軍里,趕緊先把靖難的功勞撈一撈,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沒有靖難的功勞,只是靠著搭救朱高熾和湘王派這兩個身份,王凡可不認為自己會有什么好待遇。
至于說被皇權壓著,王凡這幾日也想通了,處在大明這等封建王朝里,誰不被皇權壓著?
比被皇權壓著更慘的是,連被皇權壓著的資格都沒有,而是被黃子澄、齊泰這種人壓著。
“嘿,你剛剛可不是這么說的。”徐增壽見王凡翻臉不認人,心里十分不爽:老子不嫌棄你這么小,把你當哥們待,還想著找個機會斬黃雞學桃園三結義呢,你倒好,關鍵時刻就賣兄弟。
“是么?”王凡揉了揉自己有點痊愈,隔三差五就癢癢的瘸腿,打了個哈欠:“貴人多忘事,我忘了?!?
“他一個小小的道童,知道什么軍國大事?!饼R泰身后一個官員冷臉不屑。
這官員是“一戰平燕逆”的支持者,在衙門里和同僚爭執,本就憋了一肚子氣。
跟著齊泰來見黃子澄,自己的老領導又和黃子澄因為這事吵了一架,他不敢反駁黃子澄,只能把氣繼續憋著。
可見到徐增壽向王凡求援,這股氣再也憋不住了:老子不敢罵黃子澄這匹夫,難不成還怕你這什么勞什子小天師不成?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為齊泰出氣。
“娘的,真的是...”王凡見他主動跳出來把矛頭對準自己,非但沒生氣,反倒回之白眼。
也不怪人家針對自己,這人一看就是個官場老油子,他這是捏自己這個軟柿子,為齊泰出頭懟黃子澄等人。
還是應了自己最擔心的:男人一沒權,什么人都能過來欺負你一下。
“程謝!放肆!豈可對小天師如此無禮!”方孝孺第一個急了,世間最無禮的事,莫過于:當著兒子罵父親,當著學生罵老師。
你一個小小的兵部侍郎,居然敢當著我的面罵我小老師,這讓德公如何看我?
“是下官孟浪了?!北唤凶龀讨x的官員嚇了一跳,本能的賠罪,心里又驚又恐。
驚的是,方孝孺為何要為這道童出頭。
恐的是,得罪了方孝孺,和得罪皇帝有什么區別,連自己上司德公都對他親近有加,不就是因為皇帝對方孝孺的信任么?
程謝的前倨后恭,變臉之快,王凡看在眼里更不是滋味了:權力啊...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哦,方公如此說,小天師對此也有高見?”齊泰見狀好奇起來。
他一直瞧不上張天師這個靠著巧言令色在金陵混的風生水起的“交際花”,更不會瞧得起這個靠著父輩在金陵無法無天的小道童。
或者說,在此的所有人,別管是坐著的還是站著的,更別說王凡這個躺著的,他都瞧不上。
但方孝孺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黃子澄雖然沒有表態,但瞧這老家伙的態度,應該也是希望這小道童說兩句。
齊泰的好奇,并不是想聽一聽什么高見,而是想看一看這群菜雞們互啄能啄出個什么荒唐的玩意來。
“高見談不上,只是本道算了一卦?!痹邶R泰那輕蔑的目光下——雖然知道這孫子看誰都這樣,但王凡還是有些不爽,不得不被迫起來營業。
“國事也可以占卜?”齊泰哈哈一笑,身后的官員們也都跟著笑起來,尤其那程謝笑的更加開心。
他也是個心大的,驚恐之后,方才想起,本官的靠山是尚書大人,若說起皇帝的信任來,尚書大人與你方孝孺不分伯仲,甚至還是洪武皇帝的托孤大臣,豈會怕你?
“小天師年紀不大,卻沒想到不僅精通繪圖,還會卜卦,當真是讓人佩服。”程謝破罐子破摔,反正本官都得罪了,倒不如得罪到底,為尚書大人出了這口氣。
“我發現你這人是真的有點賤啊?!蓖醴脖揪陀悬c睚眥必報的性子,聽到程謝居然還敢嘲諷,馬上皺起眉頭來:“老子也沒有惹你,你第一次招惹我,是你見上司受氣發不出來,你又不敢沖方先生發,只能捏我這個軟柿子,雖然卑鄙,卻也是遵循了官場的規矩,可以理解?!?
方孝孺在聽到王凡罵人賤的時候,十分意外:小天師居然還有這么一面。
但聽到解釋程謝的動機后,恍然大悟,趕緊在紙上寫下來,腦海里想起齊泰和黃子澄的一些言行,恍然大悟:難怪有時言官們指責皇帝的不是,明明與他們無關,他們還要出面斥責,輪到御史們彈劾他們,倆人卻神色自如,絲毫沒有動怒的樣子,原來是為了皇帝出氣啊。
合著這是條官場規矩,我得趕緊記下來,最近得找個機會用一用。
程謝被王凡拆破心思,面紅耳赤,想要反駁呵斥,但王凡卻不給他機會:“入你娘的,老子沒有搭理你,畢竟在大明朝當官也不是那么容易,能當你的墊腳石,也算是咱們的緣分。可沒想到你他娘的變本加厲起來,齊尚書剛說老子畫圖簡陋,你就夸老子精通繪圖,齊尚書剛說國事也能占卜,你就夸老子讓人佩服,入你娘,老子是給你臉了?”
“齊尚書若是說老子身子弱,你是不是得夸老子把你娘入的嗷嗷叫?”
這一番話,直接把進士出身,一輩子沒怎么說過臟話的程謝罵的滿臉通紅,話都說不成個:“你,你,你...”
一旁的徐增壽聽到這含娘量極高的回懟,興奮的拍起手來叫好。
于八更是暗暗叫好:好嘛,小天師這罵人的氣勢隱隱有翠云樓老鴇子的風范,若是年紀再大些,只怕靠著這張利嘴都能睡遍金陵的姐兒們。
“小天師!”齊泰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辱罵朝廷命官,乃是不敬之罪!”
“哦?齊尚書急了?”王凡冷眼瞧他。
這幾日方孝孺和自己十分親近,黃子澄這老小子看不順眼了。
難保他不胡思亂想,殺心再起,王凡早就想找個機會安一安他的心,只是方孝孺對自己實在恭敬,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鬧別扭。
既然齊泰的手下主動送上門來,王凡不介意和齊泰鬧點矛盾。
果不其然,黃子澄見狀,從剛剛就一直繃著的死媽臉緩和了許多。
“淦,你老小子等著,等三個月的緊閉蹲完,老子臨走之前,非得弄死你不可?!蓖醴惨姶耍睦锖薜醚腊W癢。
自己住在這里,看起來沒心沒肺,可不管是睡覺還是吃飯,總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整日里提心吊膽的,全都拜他所賜。
這種身家性命隨時隨地都可能被人奪走的感覺可是十分的難受讓人抓狂。
“你,放肆!”齊泰萬萬沒想到,這家伙罵完自己的下屬,居然對自己也不客氣。
“尚書大人,您要給下官做主啊!”程謝雖然不會罵人,但會做官啊,撲通跪下來,毫無風范的哭起來。
徐增壽則站起身道:“哎呀,程侍郎,你好歹也是我大明的重臣,豈能如此撒潑。再者說了,令堂五年前不是去世了么?小天師就算是有這心,也沒這機會了?!?
聽到金陵第一矛盾升級專家這話,程謝哭的更是死去活來的,他一個堂堂兵部侍郎,大明高貴的進士出身,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大人啊,下官不活了!”
“程侍郎,當著方公與齊公的面,豈能如此沒有官體?童言無忌,大風吹去,你堂堂兵部侍郎,豈能與他一般見識?”
黃子澄見狀,心里雖然爽,但不想把事情鬧大,出面當和事佬。
“就是,程侍郎你也太小家子氣...”徐增壽還想矛盾升一下級,看看能不能把姓程的氣死,黃子澄瞪了他一眼:“徐都督也少說兩句?!?
“我又沒有瞎說,小天師還能入棺材板不成?”徐增壽被人打斷施法,十分不快。
齊泰扶著程謝的肩膀,冷眼看著王凡:“小天師,今日若是不說個高見來,休怪本官到陛下那里參一本妄議朝政的罪名?!?
朱元璋雖然大力扶持道士們,天下藩王也都跟著重視道士,但立志要給兒孫建立一個可以延綿萬年王朝的老朱從歷史中吸取教訓,知道外戚、宦官和權臣等這些玩意乃是很容易讓國家滅亡的因素。
為了杜絕外戚之患,老朱下令:“凡職官及軍民家,或前朝故官家女,年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有容德無疾而家法良者,令有司遣之”。因此有明一朝,皇后基本都是平民出身,明朝的外戚勢力極弱。
為了杜絕宦官之患,老朱下令,宦官不許干政——結果兒孫們沒聽。
為了杜絕權臣之患,老朱更是廢黜了宰相制度,從根子上想要斷了相權養出權臣的根基。
而對于大力扶持的道士,老朱也吸取了宋徽宗趙佶崇信林靈素,導致釀成“靖康之恥”的教訓,禁止道士妄議朝政——兒孫雖然聽了,卻也出了個瓦剌留學生“明堡宗”。
所以齊泰參王凡個妄議朝政的罪名,乃是名正言順。
“德公!”方孝孺急了,這可是一參一個準啊。
黃子澄也有些著急,與方孝孺異口同聲:“德公!”他還指望著過段時間王凡給自己避禍呢,心里忽而一愣:對啊,等躲過此難,老朽可以讓人借著這個名頭除掉他,到時不管他是真是假,無需老朽動手,既不得罪張天師,又能洗刷兩次屈尊之恥!妙哉!
“齊尚書想要殺了小道為下屬找回臉面,直接上奏便是,何須還要找個理由,豈不是讓人笑話?”
王凡不以為意,有方孝孺自己這個學生在,齊泰想借刀殺人,基本不可能,因此絲毫不怕。
“老夫殺人,何須遮掩?”齊泰的性子也被激起來,微微瞇眼,松開扶著程謝的手。
周圍的人被他這氣勢所懾,不由得手冒冷汗。
作為有實權的兵部尚書,齊泰確實有說這話的資本。
可不就是?湘王在他眼里,也是說殺就殺了,太祖皇帝的兒子尚且如此,何況王凡一小小天師之子?
再說了,齊泰和張天師并沒有什么交情。
“小道只要議論,別管對錯,齊尚書都可以以妄議上奏。何談有沒有高見。”王凡也動了殺心。
這些日子里,他從黃子澄那兒受的精神折磨,以及被這三駕馬車所表現的權勢之威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來,若是再憋著,只怕非得憋瘋了不可。
“太祖皇帝只是不許爾等道士妄議朝政,若你說的對,便是忠君謀國之言,何來妄議之罪?”齊泰十分不屑王凡這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他的態度。
王凡看著他,心道:“大明朝的文官們果然都是文字高手,老朱這才死了剛一年多點,你們就敢胡亂曲解他的意思了?!?
事已至此,已無躲避,王凡也不客氣:“好,小道若是說的不對,性命便無。小道若是說對了呢?”
“你當如何?”
“肯定得是一命抵一命??!”一旁的徐增壽興奮的插嘴:“只是不可以德公相抵,既然這長賭約乃是因為程侍郎而起,那就以程侍郎的性命為抵,方才公正?!?
“啊,這...”程謝慌了,怎么自己這挨了頓罵不說,還得把命搭上?
可齊泰沒有說話,熟知自家尚書脾氣的程謝知道,這是讓自己主動答應。
也罷,上官既然是這個意思,只能如此了。如果自己不想體面,尚書就得讓自己體面了。
“好!”他咬了咬牙,惡狠狠的看向王凡。
王凡則滿臉不屑:“我要你的命有何用,若是我猜對了,就罷了你的官吧?!?
“這...”眾人十分意外,小天師什么時候如此寬仁大量了?
尤其是徐增壽:“哎呀,小天師,這不符合你睚眥必報的性格啊?!?
周圍人向著徐增壽瞧去,心說:行啊,徐三爺,沒想到看人真準。
“三爺謬贊了?!蓖醴埠呛切χ煸鰤郾粴庑Γ骸拔疫@是夸你么?”
不等他說話,只聽王凡哂笑道:“對于他這種官迷,罷了官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一番話聽的眾人毛骨悚然,徐增壽也不由得咽了口水:“果然還是那個性子,不過老子太喜歡了!”
連齊泰也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這小道士,好毒辣的心!”
“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程謝見自己成了這些大人物和小道童臉面之爭的籌碼,全然沒了顧忌,惡狠狠的說道。
王凡不理會他,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地圖前,忽而轉頭道:“對了,程侍郎,你就不怕我也是一戰滅燕派的么?”
一句話,讓程謝臉上的狠惡變成呆愕,隨后如墜冰窟。
更讓三駕馬車瞬間啞口無言:對啊,他可沒說自己是支持哪一方的!
尤其是齊泰,一股被戲耍的憤怒涌上心頭。
“可惜,我還真不是一戰滅燕派的?!蓖醴惨姂蛩A吮娙?,悠然的轉過身,指著居庸關道:“小道不僅認為長興侯這一戰不會占到便宜,還會被燕王搶了先機,先一步攻克居庸關?!?
“小師,是燕逆。”方孝孺及時的小聲提醒。
齊泰卻沒有在意,只是看著地圖上的居庸關笑而不語。
程謝的心放在了肚子里,只感覺撿回來一條命,方才明白,這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只有一個,那就是:虛驚一場。
“朝廷十八萬兵馬,四路并進,燕逆自守尚且不足,豈敢出城攻打居庸關?”虛驚一場之后,便是對勝利的喜悅,程謝參與了這場戰役的計劃制定,對于軍隊的布置一清二楚。
徐增壽聽了,眉毛挑了挑,面色沒有任何異樣,心中卻掀起波濤:“居然有十八萬大軍,長興侯帶了十三萬,楊文應該兩萬,徐凱部應是兩萬,居庸關應是一萬,此等關鍵軍機,我需得想辦法趕緊告訴姐夫,讓他早做準備?!?
他雖然沒打過仗,可出身將門,老爹又是大明第一戰神,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知道了總兵力,根據對各個部隊的了解,每個軍隊大概多少人,馬上就能算出來。
齊泰也意識到程謝泄露了軍機,瞪了他一眼。
但此處乃是詔獄,周圍不是出不去的,就是朝廷勛貴,知道這些也無妨,難不成徐增壽還敢泄密不成?若是敢泄露此等機密,皇帝知道了,就算有魏國公護著,那也是非殺不可的罪過。
放下心來,又覺得如此軍國大事,自己居然和一個小孩較上勁了,未免有些勝之不武。
轉身大笑而走:“既然小天師留他一條性命,那本官也退一步,待過幾日,只需給程侍郎磕頭認錯便可?!?
王凡冷冷看著離去的齊泰,心里改了主意:“靖難之后,我本想念在相識一場的情分上,用救朱高熾的恩情只讓朱棣殺你一人,既然你如此不識抬舉,那就讓他滅你三族吧?!?
待其他人離開,徐增壽也給王凡告罪離去,臨走之前還拍了拍王凡的肩膀:“三爺挺你!”
出了天牢,徐增壽臉上沒了嬉皮笑臉,飛快的回到府中,將信寫好,讓心腹之人喬裝打扮悄悄出城,把打探到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北平去。
這三名心腹本就是朱棣留在北平的探子,得了徐增壽的密報不敢怠慢,小心謹慎的出了金陵城,直奔北平而去。
日夜兼程,一路奔襲,跑死了四匹馬,在日落之前方才進了悄悄進了北平城。
一到城中,直奔燕王府而來,到了燕王府見到朱高熾,將密信拿出,信還沒有交到朱高出手里,人便昏死過去。
朱高熾一邊讓人扶他們下去休息,一面打開信件,恭敬的遞給身邊一個消瘦的老和尚面前一起觀瞧。
“果然被大師說中了,朝廷這次并不是三十萬大軍,而是十八萬,分了四路,也被父王和大師猜中了?!?
朱高熾有些高興,擦了擦額頭上冒的虛汗,又苦笑道:“十八萬大軍啊...”
“徐三爺這封信來的倒是及時,只是不知這等機密軍機,他一個閑職都督是如何知曉的?”被叫做大師的和尚,正是姚廣孝。
老和尚語氣雖然疑惑,但面色如常,甚至有些高興。
古代大軍出征,軍隊的數量以及分路,乃是絕對的機密,一旦被對方知曉,對方就能針對性的調整作戰方案。
比如耿炳文對外號稱大軍三十萬,朱棣就算不信,也不敢輕易減水分,為了對付這所謂的三十萬大軍,就得分兵在各個要道,以防止某一路不設防被偷了家。
自己預測的結果和徐增壽送來的情報雖然一樣,但自己預測的終究是預測的,雖然是基于事實推算,可終究不如貨真價實的情報讓人心安。
“我這位三舅雖然有事不著調,可往往關鍵時刻總是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敝旄邿霟o法回答姚廣孝的問題,只能夸一夸徐增壽。
“既然如此,老衲就可以放心了?!币V孝站起身來:“居庸關那里至關重要,還需燕王全力對待,就由老衲帶著這封密信,去讓燕王安心。”
朱高熾也知道這份密報對穩定軍心的重要性,趕忙吩咐人護送姚廣孝前往居庸關。
老和尚出了府邸,走到一匹烈馬面前,伸出枯瘦的手掌,握住韁繩,腳下用力,身輕如燕的翻身上馬,而后撩起韁繩催促,胯下馬如風般奔著城門而去,身后的護衛緊隨其后。
黑色的僧袍被風吹的獵獵作響,馬上的和尚全然沒了往日的孱弱,宛如下山的餓虎一般,腥風隨身,直奔居庸。
心里只有一個疑惑:“這軍情,大概是那王凡所探...他假借徐增壽之手,可是不敢太過暴露鋒芒,唯恐招起老衲的殺心么?若真如此,此道日后若仍輔湘王,便真不可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