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離黃昏還有好長一段時光。
羅文就在一個小塘邊上坐下休息。
他無處可去,就靜下來看幾只野鴨在小塘中戲水,把小巧的頭顱埋在泛綠的塘水中。
聽風吹過,遠方傳來人們熱情的相互問候與叫賣聲,而在更遠的地方,在城池中心的“富人區”,那里卻相對寂靜,風只帶來人們壓抑的、模糊的竊竊私語。
羅文想要聽到他們在說些什么。
他如今是自然的寵兒,他只是本能地覺得他可以做到。
于是他就拾起了無形的風,將它們放在耳邊,傾聽那些很遠地方傳來的聲音。
“你聽說了嗎?黑騎士還沒有被抓住。算算時間,他應該要來普拉亞了。”
另一個聲音卻說:“我一直關注著,衛兵沒看到那個騎亡靈黑馬的中年漢子。不過他真該死啊!將瘟疫放了進來。”
“是啊。最近普拉亞來了好多外地人,雖然他們藏的很好,可我只要一靠近他們,就能聞到他們身上那股惡臭。你說……瘟疫會在普拉亞爆發嗎?”
“誰知道呢。”
羅文松開手,被抓住的那縷無形的風就飛遠了,還有那些風中的聲音。
他無力地在小塘邊上躺了下來,世界很安靜,只有他自己的心跳聲。
那顆結霜的心臟好似尋常一般跳動著,既不顯得鏗鏘有力,也不會軟綿綿充滿暮氣,而是一直躍動、躍動、周而復始。
在城外很遠的地方有一片連綿在一起的群山,羅文剛好可以看到它們。在山頂上空有一大片烏云,陽光映照,就布滿了紅霞。
這烏云往普拉亞飄來,天色就變得陰沉。
耳中傳來小販們此起彼伏收攤的吆喝,還有快樂人們的呼喊聲:“下雨啦!回家收衣服啦!”
羅文卻沒有動。天上的烏云愈來愈近、愈來愈低,開始刮大風,模糊了人聲,卻聽到更多的鳥叫和蛙鳴。
不一會兒,天上就下起雨來,垂落的雨幕像是一席珠簾,模糊了萬物的眼睛。人們在雨下四散奔逃,躲進屋子里,整個普拉亞就變得安靜。
羅文閉上了眼睛。
鱗人熱愛水源,在雨中是最暢快也是最愜意的,特別是這樣一場大雨。拉開華貴衣物上的衣袖和褲腳,露出手腕和腳踝上的鱗片,蒼翠的鱗片就在雨水中自由開合、呼吸著。
羅文兩手交疊在腦后,枕著它們,就這樣睡了過去。
他現在必須得承認,冒險的能力根本不夠,它完全不能涉足古權們的紛爭。
那些依附在他身上的不知名的力量,曝露的,沒有曝露的,零零總總不知還有多少。
他還記得初次擁有暗黑血統的那時候,在目人和鱗人之間,暗黑血統選擇了剔除目人,保留鱗人。那時候覺得是巧合,也許并不是。如今暗黑血統徹底消失了,被替換成了自然之人,按道理,它所繼承的那些鱗人的部分也應該一同消失才對,可事實上不是這樣的,鱗人的力量還在羅文體內流淌著,現在連羅文本有的冒險都無法觀測到它。
所以是什么時候呢?是在雪跡山的峰頂那時嗎?是因為龍君曾經來過嗎?
還有……死亡之意!
羅文想著,如果不是化身裁縫的希望來過,他是不是永遠也不能得知他體內還有這么稀奇古怪不屬于他的東西?
所以又還有多少呢?死亡的君主、龍君、日神,這些是見過的,那些沒有見過的又還有多少呢?那些藏在暗中,躲避真實世界又暗中施加影響的古權們,祂們又還有多少呢?
羅文想著,這些人也許正立在天上,對自己這個凡人評頭論足呢。
體內的血液是寒冷的,恍惚間,羅文覺得自己仿佛枕在一個美麗女子光潔柔軟的大腿上,那女子就在他身后,親吻他的額頭,在他們身旁似乎正有著某種無形的屏障,天上的古權們四下張望,卻看不到小塘邊上的他們。
于是羅文醒了,迎接的卻不是美妙的女子,仍是從天而落的傾盆大雨。
他在泥濘中坐起身來,身上華貴的衣物已經濕透了,雨水流進眼睛,就讓視線變得模糊。
自然之人似乎被使用過了。
精神感到疲倦,就像在暗域那個時候一樣。但那時他分開了充斥整個暗域的部分光芒一個剎那,窺見了一眼蛇祖,如今他在睡夢中又做了什么呢?才會感到如此疲憊?
是了,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他枕在一個美麗女子的大腿上,模糊面目的古權們就在天上尋找他們,卻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羅文不自覺撫上了胸口,感受體內那顆冰心不竭的跳動。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瓊也是古權!
她贈予的這顆冰心同樣無法被冒險觀測到。
所以自己真的了解這顆冰心嗎?
還記得瓊說過什么來著?“你現在自由了。”“龍君再也找不到你,他只能去尋找一個新的載體。”
原來如此……
所以那個夢是什么意思?未來?現在?還是答案?
自然之人是不是涉及到了這三者中的其中之一?自己是不是可以考慮去做一個神棍?
是個方向。所以這股特殊的力量又該怎樣使用呢?
羅文不知道。但他答應了小老頭會在明天有個住處。雖然還下著大雨,但是鱗人不畏懼喜愛的雨水——縱然這雨水中泛著絲絲涼意。
夜幕還未降臨。這場雨幫了一個大忙,人們都因為陰沉的雨天回到了住處,現在去找個屋子應該會很容易。
……
在稍顯破舊的街道上,在其中一條巷子里,有個老婦人朝羅文招手,要他過去避雨。
她家里正好有空的屋子,是沿著老舊的木質樓梯上到最頂端,位于三層之上的一個小閣樓。
兩扇垂落的屋頂合成一個三角形,顯得閣樓很狹窄,能利用的空間并不大。但對于暫住來說,想來是綽綽有余了。
里面堆滿了雜物,卻在空間最大的地方擺放了一個老舊的木桌,上面還有幾本雜書。
羅文一眼就相中了它。據老婦人所說,許多年前,這里曾住過幾個落魄的書蟲,這個木桌就屬于第一個來到這里的青年人。他后來成了學者,也是幾個書蟲中唯一的學者,他后來回到普拉亞,還開設了一間舊書館。那是一件很新奇的事了,那法子掙不到幾個錢。
閣樓上有個打開的小窗,下面正對著的是一條小販們擺攤的街道。
雖然下著雨,有幾個小販卻未曾離去,而是躲在屋檐下避雨。
羅文從衣兜里掏出十三個銅幣遞給老婦人,下面的屋檐下就有兩個小販的爭執聲傳來。
似乎是因為有一方少給了錢,另一方則堅持并沒有少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