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全部的話語就只有這么一小段。

它用很小的字寫在紙張的中間，在泛黃的紙張上余下大篇幅的留白。

可就是這樣短短的幾行字，就讓羅文感到難以平復。

他伸出手指，指著這些文字，逐字逐句的反復讀著，停在“大滅絕”上，又落到“龍君”兩個字上。

“龍君”，更像是相互熟悉之人才會使用的稱謂。羅文將自己代入進去，如果是他，他會怎么寫呢？是了，他會寫到——荒古龍君！

這本書究竟是何人所留？或者說——是哪位古權！

羅文太專注了，這專注來源于震撼，專注到失去了警惕。小老頭不知何時回到了書館，就站在他身后。

他在羅文身后露出皺巴巴地臉龐，和羅文一起看著書中的文字，突地說道：“你喜歡這本書？”

羅文將書合上了，他這時才注意到手中的舊書竟沒有名字，是一本無名的古書。

他思忖著，身后早已熟悉平平無奇的小老頭，竟在一瞬間變得神秘莫測起來。

他想了想，道：“也許……并沒有多么喜歡?！庇滞蝗谎a充說道：“但我多方游歷，諸國的文字和語言似乎的確是統一的，哪怕是……一些與世隔絕的偏遠地區?！?

“??！”“的確是統一的?！毙±项^笑了笑。“你游歷所得出的結論與我游歷的結果看來是一樣的?！?

他笑著走向一個書架，搬開遮擋的舊書，從一個隱秘的角落里取出了一個陶罐。

陶罐是倒扣的，開口很小，沒有封口，肚子卻很大。

羅文緊緊盯著他，看著他將陶罐立了起來，慢悠悠在其中摸索。他從中掏出遮擋的碎布，又伸了進去，這一次顯得費力些。

羅文緊緊盯著他，手中握緊無名舊書，已警惕地站起身來。

“……”

原來只是一些黑乎乎地咸菜。

小老頭將咸菜放在剛買回來熱乎乎地餅子上，小口小口吃了起來。他看起來牙口不太好，咀嚼的很費勁。

他這時才看向羅文，笑的還是那般揶揄和熱情?！耙獊硪粔K嗎？”

不等羅文回話，又熱絡道：“來一塊吧，我不小心買了兩份，肯定是吃不完了?！?

羅文遲疑了片刻，還是搬了小板凳走了過去。

他和小老頭對坐著，面前是一個陶罐，里面是些黑乎乎地咸菜。

他接過了熱氣騰騰地餅子，小老頭就從陶罐里掏出咸菜，作一團撒在餅面上。

羅文吃的有些拘謹。他想在腦海中尋找些什么，卻恍然發現他對小老頭其實并不了解。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族群。他所知的其余一切，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

小老頭看起來沒那么多心思。

“怎么，感覺到了疑問？他說道。

吃了一口散發熱氣的餅子，他又接著道：“疑問是應該的，文字和語言，這些習以為常的事物，它們究竟從何而來，自誰而始？

“這是個謎題，時間越久遠，答案就越模糊。

“這也是歷史的弊病之一。真正的過往會自己遠去，留下被夸大和刻意保留的傳說故事。人們找不到真相，也就選擇捏造一個出來。”

但羅文還是感到疑問。他不會忘記他所看到的不過是無名舊書的第一篇而已，而這本舊書，它有一個指節那么厚。

他問小老頭：“這本書，你到底是從哪得來的？”

“一個老頭。”小老頭說。“一個看起來比我還要年邁的老頭。”

他咬了一口餅子，繼續說道：“他穿著不華貴，卻很干凈，像是一個老學究。

“他拿出這本書給我看，要我做他的弟子。

“可我已經很老了，過了求學的年紀?，F在只想看些書，寫點兒屬于自己的東西。也就禮貌地拒絕了。”

“然后呢？”羅文問他。

“然后？他當然表示理解，卻又表示惋惜。但我看中了他手上的著作，花了一個銀幣將它買下了。

我還記得那一年的生意很慘淡，整年就只有三個客人。后來他們都搬走了，去了傳說中那些富裕的國度，那一年我一共收入八個銀幣，算上開銷，也花的七七八八了。

“一個銀幣在當時對我來說是一筆很大的錢了。但知識嘛，它終歸不能用金錢來衡量。我當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說完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塊餅子，收起陶罐，在一些舊書的后面取出他常打開的那個木箱子，用一塊濕抹布擦拭上面生銹的大鎖。

羅文組織著語言：“也許那個老學究的確很有本事，你可能錯過了一個好機會?！?

小老頭只是笑了笑。“我想是的?！彼f。

“但我太了解自己了。到了我現在這個年紀，已聽不進別人的話了，余生都在印證曾經的所得。你縱然將真理擺在我面前，告訴我那就是真理，我也聽不進去。只有我自己醒悟了，才會回心轉意，明白真理為何物。”

羅文沒有反駁。他咽下了最后一塊餅子，突地站了起來?！拔蚁胍@本書，你開價吧?！?

小老頭卻答的異常果斷：“不賣?！彼f。

“十個銀幣呢？”

小老頭只是笑了笑：“那也不賣。不僅你手上那本，這里所有的書都不賣。哪怕你將珠寶堆成一座山放在我面前，我的回答也是一樣的。”

羅文沉默了片刻：“我明天來取，照你的規矩來?！?

“你有住處嗎？”小老頭問道。

羅文點點頭：“明天會有的?！?

小老頭聞言露出一個狡黠的笑：“那可得收錢了。”

說著，他將擦拭完畢的木箱放回原位，悠悠然坐回了吃餅子的小板凳上。

羅文點頭稱是，已想要回到大街上游蕩，物色一個居留之處。

他走出書館，回頭看書館的招牌。那是一塊木板，用兩根細繩吊在屋子突出的橫桿上，上面并不復雜，只工整寫了舊書兩個字。

路過的行人匆匆來去，少有人會留意到書館的招牌。

這里的人過的也還算幸福，這座承載幸福的、雄壯的城池名為普拉亞。

普拉亞沒有城主，是一個沒有主人的城池，卻是羅文一路所見過的最特殊的一個。

它在蘇醒的亡靈們的必經之路上，卻不受瘟疫的侵擾。城池之外有數條大路通往四方，亡靈們就順著這些道路，沿著雄偉的城墻繞開了它。

在書館中，小老頭突然笑著叫住了羅文。

“對了，方才你看書的時候手臂露出了一點。

“還是小心一些的好。普拉亞沒有城主，卻有執勤的衛兵。

“你琢磨琢磨。”

羅文思量著。

“我明白了，謝謝。”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