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當代美學文選(2022)
- 祁志祥主編
- 2706字
- 2023-01-18 15:56:42
三、文學的審美意象性
由于文學形象的間接性,審美意象在文學的生產和消費過程中,相較于其他“非語言藝術”具有了更重要的地位和作用,文學的生產和消費是通過審美意象來完成的,而不是直接由語言文字來運作的。
文學的審美意象是語言文字構成的審美意象。一般的藝術生產和消費,是在構思和感受的過程中生成審美意象,在從構思到表達的過程中把審美意象轉變為藝術形象,在從感受到享受的過程中把藝術形象轉變為審美意象。因此,在一般的藝術生產和消費中,審美意象主要是一種過渡性的意識存在,它是表象的概括性和具象性的升華,是一種既有鮮明具象性,又有高度概括性的內心形象、意中之象。但是,在文學生產和消費中,審美意象是始終存在的,沒有審美意象就不可能形成文學形象,審美意象與文學形象是如影隨形的。在文學生產中,文學生產者是運用語言文字把物象轉換為審美意象的,因而文學生產者在構思中就必須讓語言文字喚起心中由物象轉換的審美意象,然后在表達中把這種審美意象轉換為語言文字描繪的間接文學形象,并最終成為語言文字的文本作品呈現給消費者。文學消費者在閱讀這個文本作品時,其通過語言文字形成審美意象,然后以這個審美意象返回現實世界及其事物的物象世界。因此,文學生產和消費就是通過語言文字所喚起的審美意象來完成具體的生產和消費過程的。
文學的審美意象性給文學的生產者和消費者提出了特殊要求。
第一,文學的審美意象性要求文學的生產者和消費者正確處理語言文字的概括性和文學審美意象的具象性之間的矛盾,以個別表現一般。一般說來,任何藝術種類的生產和消費都是以個別表現一般的。文學生產和消費的工具和媒介是概念化的語言文字,因此只能通過喚起文學生產者和消費者意識中的審美意象來進行創作和欣賞,要把表達抽象概念的詞語、句子轉化為具象性的審美意象和文學形象。因此,我們在文學生產和消費中,看到一個“樹”字,聯想到的不應是它的“字典意義”,而應喚起一個心理表象,然后在這個心理表象的概括性和具象性的統一中凸顯它的具象性,以具體描繪的“樹”的具象形象來顯示文本作品中所描繪的“樹”,如魯迅筆下的“棗樹”,茅盾筆下的“白楊樹”,從而形成相應的“以個別表現一般”或者“以個別顯現一般”的文學的審美意象和“樹”(棗樹、白楊樹)的文學形象。換句話說,文學生產者要用概念化的詞語、句子描繪出形象化的對象(“樹”),而且是具象的“樹”(棗樹、白楊樹),從而,用這一棵“此在的”“具體的”“棗樹”“白楊樹”顯現許多棗樹和白楊樹的本質和本質特征。這就是一種運用語言文字“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文學審美意象和文學形象的特殊構型能力或者創造能力。以漢語言為創作工具和媒介的文學生產者還應具有運用漢字的“六書”構成藝術的形象思維能力。漢字的構成方式“六書”賦予了漢語言文字以強大的喚起審美意象的意象性特征和能力。如象形字、指事字,“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見意”,每個字都可喚起一個相應的審美意象,給文學生產者的描摹提供了繪色繪影、如在眼前的條件和潛能,可以讓文學生產者把物象在聯想和想象中按照語言文字的美的規律構造審美意象,再用相應的語言文字表達出來。會意字、形聲字,可以讓文學生產者在語言文字的意義構成的領悟和語音與字形的關系的感覺之中,使用更加符合形象思維的邏輯來構成審美意象,并把審美意象以前面預定的和相應的語言文字顯現出來。至于轉注字、假借字,更是讓文學生產者在形聲義組成的同聲部、同部首的假借和轉注文字系列之中觸類旁通,聯類相比,讓其形象思維更加順暢、通達。漢字的意象性給漢語言文學生產者提供了得天獨厚、無比強大的形象思維工具。
第二,文學的審美意象性要求文學的生產者和消費者在聯想和想象過程中時刻不離開內心表象,文學生產者更需選取準確、鮮明、生動的語言文字來建構審美意象。正因為審美意象在文學生產和消費中的核心地位和關鍵作用,無論是生產者的構思和表達,還是消費者的感受和欣賞,都要圍繞運用語言文字構造審美意象來進行,所以,對文學生產者和消費者在正確處理語言文字與文學審美意象兩者之間的關系方面提出了非常嚴格的要求。文學生產中的遣詞造句、修辭藻飾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不可移易的,而不應該是模棱兩可的,大而化之的。典型如魯迅先生《故鄉》中“豆腐西施”楊二嫂的形象:“‘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一種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我吃了一嚇,趕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我愕然了?!薄犊滓壹骸分锌滓壹骸笆钦局染贫╅L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這些詞語和句子顯現出魯迅先生文學審美意象的天才構型能力。
第三,文學的意象性要求文學的生產者和消費者運用語言文字“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具體、獨特、感人的文學意象。用語言文字“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的具體、獨特、感人的文學意象,在敘事性文學中應該就是“典型”,而在抒情性文學中應該是“意境”。前期的文學理論一般把“典型”界定為“共性與個性相統一的人物形象”。這樣的界定是有道理的,不過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是太抽象化,這一界定是從哲學層面進行的界定;二是太一般化,因為從哲學上來看,任何事物都是共性與個性的統一,這一界定并沒有凸顯“典型”的審美特點。因此,我們把“典型”規定為“‘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的具體、獨特、感人的文學意象”,以凸顯“典型”的審美特點:具體性,即多樣性統一的審美特點;獨特性,即獨一無二的創造性的審美特點;感人性,即在情感和意志上熏陶人的審美特點。在此界定下的審美意象,才是“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的自由創造的“文學審美意象”?!耙饩场睂儆谥袊糯鷤鹘y美學和文論的范疇,它概括、升華于以抒情文學為主導的中國古代傳統文學之中。“意境”是情景融合的“象外之象”“韻外之致”。實質上,“意境”也界定為“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的具體、獨特、感人的抒情性文學意象。通過對“典型”和“意境”的重新界定,就可以比較合理地區分兩大類文學審美意象:敘事性文學的“典型”,抒情性文學的“意境”,甚至還可以把“典型”和“意境”運用到其他藝術門類的審美意象分析上,達到“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理論目的。文學的審美意象性特征,給文學生產的繁榮發展提示了審美意象的具體、獨特、感人的方向和要求,并且在不同的文學類型中有著相應的特殊方向和要求,為我們建設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學提示了比較明確的、合理的、實事求是的方向和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