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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半遇襲

  • 星河鷺起
  • 賀曇
  • 4020字
  • 2023-01-10 17:31:30

“阿娘,何時才能見到阿耶?”

賀寧摟著幼女,有些出神。

后院已封了十來天,只留了一扇小門偶爾送些蔬果肉食,都是自家田莊上種養的。府衙也有兩日沒來消息,賀寧時刻懸著心。

阿雀見阿娘沒有回答自己,也不再追問,合上眼睛努力入睡。阿姊和阿鶴已在一旁酣然入夢,她有些怕,所以鉆到了阿娘懷里。

賀寧近來一直同幾個小的一起睡,大郎林翱也搬到了旁邊的廂房。

出事前,他本已跟隨父親學習事務、待客訪友,但林濟瑯和賀寧商量后,還是不忍冒險,將長子留在了后院,靜觀其變。

賀寧只告訴了長子目前的情況,怕嚇著小的,就只說阿耶最近忙于公事。但每天熏藥材、喝湯藥,幾個孩子多少感覺到不太對勁。

阿鷺自恃年紀大些,跑去找阿兄打聽。

林翱知道她已懂事,將實情告知,交代她別說出去嚇著阿雀、阿鶴。

自從哨所的病人開始死亡后,這兩三日竟接連有數十人喪命,婁清和不得不帶大夫退回巍州城。因封鎖及時,城內暫無患病之人。

只是巍州境內絕大部分百姓是住在郊野,那里的醫藥遠不如城中。

況且軍隊也都在城外,這才是潘守仁和林濟瑯更為頭疼之處——若是兵士們都染上了疫病,守著一座巍州城不也是坐以待斃嗎?

八月初一夜里,潘、林二人得知一個探子逃回巍州城,同他一起潛入阿勒真的另外兩人被捉住了,他是扮作死人才逃過一劫。他發現了堆積如山的尸體,皆是患疫病而死的阿勒真人。

許是不敢焚燒,怕濃煙引起巍州懷疑,便挖坑掩埋。

尸體一車一車運來,漸漸來不及埋下。探子在被搜查時冒作死人,擠進了尸山、面朝下趴著,來查找的人又不敢進死人堆仔細翻看。

趁著運送尸體的隊伍再次進來,探子偷偷打昏一個送尸體的人扔進死人堆,頂替他逃了出來。因為腐臭之味沖天,來這里的活人都用面巾罩住口鼻,這才讓他有蒙混之機。

探子在死人堆里滾了一遭,心知不能傳給其他人,他在進城時就遠遠告知守衛自己患有疫病,但有重要情報稟告。

府衙得知后,將他隔在城外一間小屋,送入紙筆讓他把消息寫下。信由防護得當的親信閱后焚燒,探子為免受病痛之苦自縊而亡。

婁清和告訴過林濟瑯,疫病潛伏期約為十日,從發病到死亡最快二十五日。阿勒真已有如此多的死人,這病無疑是由他們傳進來的。

線人與探子抓的抓,死的死,為的就是怕走漏消息,看來阿勒真果然心懷叵測。

“阿勒真地廣人稀,尚且病死無數,若是傳入巍州,一個個村子……是要待我們毫無招架之力時,揮兵攻城。”

潘守仁講出自己的推斷,目光凝重地看向林濟瑯。

“恐怕此疫突發,也是他們未曾料到的。他們無法抑制疫病蔓延,便迅速將禍水引入我巍州,只要他們的兵力躲開發病的地方,保存下來,拖到巍州堅持不住時,攻下巍州易如反掌。”

“可應當料到朝廷會派兵援助,欽州也不會見死不救啊!他們這究竟是想劫掠一番,還是有更大的圖謀?”

“待婁大夫出來,你我二人一起同都督商議一番。還有,那位義士記得厚葬,家人也好生安置。”

潘守仁點點頭,然后壓低了聲音:“敢問使君大人的家眷如何安排?”

“我也正愁此事,不知如何是好。”林濟瑯嘆道。

他與潘守仁共事三年有余,知他耿直,心不藏奸,但涉及仕途乃至性命,仍不敢據實相告。

實際上他方才得知探子消息后,便暗下決心將家人送走。

他食君之祿,必與巍州共存亡。

城中的百姓擔驚受怕,城外還有很多人在經受疫癥的折磨,他憂苦萬分,夜夜難眠。可他實在做不到將來眼睜睜看著妻小喪命于疫癥和戰禍。

“唉,如今巍州已遭疫病,又臨兵禍,誰忍心讓子女留在這里?主上定會派天使來,到時萬一發現我們將家人送走,亦有大禍。若是勝了還好,罰俸、降職哪怕免官我都認了。可萬一吃了敗仗,主上怪罪下來,只怕親眷離了這地獄也難有生路。”

潘守仁止不住地唉聲嘆氣,林濟瑯知他最疼五歲的幼子,春天剛開蒙,聰穎靈秀,平日總掛在嘴邊。

林濟瑯又如何不知輕重利弊,可想到妻子和幾個兒女,總想著能給他們留一線生機也好。

八月二日清晨,林濟瑯悄悄回了一趟后院,同妻子商量。

“阿奴,不要鬧,你留下做甚!”林濟瑯低聲斥道,他平日對妻子是有求必應,可生死關頭怎容她感情用事?

“不只是我,阿鴻也得留下。”賀寧眼眶潮紅,緊緊抓著他的手,“整個巍州城,除了相熟的幾家內眷,沒有人見過阿鷺他們,因此能想起來他們的也少。可阿鴻他,早就出去結識師友……”

林濟瑯立刻領會她的用意。

養在深閨的子女,悄悄送出去也不會有人留意,反正院子已封,只需交代近身伺候的婢女、婆子守口如瓶即可。

但長子林翱早就被他帶在身邊,無論日后是都督問起來,或是天使留駐巍州,林翱不在,實在說不過去。

賀寧自己更不必說了,后院大大小小的事都須由她一手安排。

只要巍州城無人覺察阿鷺他們的離開,平安到達京郊的莊子上,悄悄住著便可。再帶封信,派人遞給內弟李宣威。倘若有什么好歹,在主上遷怒前,他還能幫著求情救命。

林濟瑯本是想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送走家眷后密奏一封陳情書,想賭主上的寬慈,保妻小性命。

可賀寧卻想兩頭兼顧,只要巍州城守住了,送阿鷺他們回京之事也沒露餡,就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甚至連林濟瑯的仕途都不會受影響。

一旦走漏了風聲,巍州城定會民怨沸騰,若是有人告到京里去,世家定會拿此大做文章,官家想開恩都難。

“郎君,我這幾日思前想后,只能這般賭上一賭了。我也并非感情用事……”

林濟瑯拍拍妻子的手,“就這樣定下,送阿鷺他們走。”

賀寧見他同意了,精神一振,將安排一一道出:“不能安排太多的人送他們,管事的人也不能用,否則院子里少了這些人太惹眼。婢子挑一個跟著就行,阿鷺也大了,知道照顧阿雀、阿鶴。衣物、干糧、碎銀兩、阿雀常用的方子……我這就讓人準備,今晚就送走。”

“還要給定方帶封信。你叫阿鴻來我書房,我還有事交代他。”長子要留在巍州城,林濟瑯怕他心中不平,須叫他知道如此安排的用意。

八月初二的深夜,阿鷺被阿娘喚醒。

“阿鷺,巍州城告急,阿娘派人送你們去京郊的莊子上。你阿耶和大哥走不了,阿娘也不走。不要哭,你要堅忍,照顧好阿雀、阿鶴。記得你和阿娘說過的話嗎?”

阿鷺松開緊緊咬著下唇的牙齒,凄惶不定的眼神在燭火中漸漸鎮靜,她低聲說道:“記得……我要護阿雀、阿鶴周全。”

賀寧不舍地撫著她的臉:“好孩子,遇事切莫沖動。有封信要帶給你姑父,你收好,不要叫旁人拿去。等到了莊子上,叫管事的阿蔡悄悄送去。”

賀寧拿來一件素樸的上衣,把信塞進特意縫制的內袋里,將阿鷺作男孩打扮。接著又哄著阿雀、阿鶴,說阿鷺帶他們去莊子上玩,也都換上簡樸的衣衫袴裙。

她準備了兩輛馬車,前車放行李干糧,婢子雪杉也坐在上面。阿鷺更喜歡秋荻和銀杏,可是雪杉年紀大些,更加沉穩。

后車自然就是阿鷺和幼弟幼妹。怕他們哭鬧,賀寧還專門交代多放幾盒點心。

除了兩個車夫,還有四個護衛騎馬跟在后面。

阿鶴被抱上車后就又睡著了,阿雀雖然迷迷糊糊,卻隱約感覺到阿娘和阿姊的緊張,扒著馬車上的小窗看著阿娘,眼看就要哭出來。

林翱見阿鷺將平時常用的長棍也帶上馬車,趁阿娘哄阿雀時,悄悄遞給阿鷺一把短匕首。

“這是我去年買的,樣子不精巧,倒還順手。可千萬小心,鋒利著呢……”

阿鷺一把揣進懷里:“阿兄放心,若無危險,我絕不用它。”

林翱摸摸阿鷺臉蛋,看著她堅定的眼睛,笑道:“就知道阿鷺最懂事。平安回去,平安長大。”

阿鷺聽罷心里一緊——她之前并未往最壞的地方想。

在她眼里,阿耶無所不能,阿娘向來將一家人照看得周到細致,而她的長兄,一個挺拔康健的少年郎,區區一場疫病怎能奈何他們?

現下不過是擔心他們幾個小的,暫送回京郊養著罷了,過不了多久就會再見。

“阿兄,你也多保重,等明年春天,你回來教我兵法!”

“好!”

林翱看著阿鷺鉆進馬車后,走到淚眼蒙眬的母親身邊。

一鉤彎月,還罩著一層薄霧,光輝黯淡。馬車在空蕩的街道上行駛,漸行漸遠。

賀寧拿手巾捂著口,止不住地低聲哭泣,林翱勸道:“母親,先回去吧。”

“路途遙遠,又不敢挑頂事的人送他們,怕惹眼。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賀寧被林翱攙著走回院中。

阿雀靠在長姊身邊入睡,眼角還掛著淚。

馬車已駛出巍州城,阿鷺透過窗子看見城門在夜色中緩緩打開,明明是逃出生天,卻讓她心頭不安。

她半分困意也無,長兄叮囑的話盤桓在心里,她越想越怕。

彎月黯淡下來,馬車趁著夜色疾馳,阿鷺卻突然聽到前方傳來巨響,似是重物倒地,緊接著是馬匹的嘶鳴和人的尖叫聲。

出事了!

阿鷺一把將長棍攥在手中,被嚇醒的阿雀和阿鶴一臉懵然。

前車的車夫喊道:“絆馬索……”

阿鷺從小窗探頭出去,見前車人仰馬翻,行李散落一地。

原本跟在后頭的四名護衛停在后車旁邊,對阿鷺說:“大娘,恐有不測,屬下護你們先走。”

誰知話音未落,從官道兩旁的田里沖出來七八個人,有兩個人沖向前車,剩下的人圍了過來。

后車的車夫見勢不妙,將韁繩向左猛力一扯,抽鞭駕車直沖下田地,一個護衛策馬跟上,剩下三個護衛縱馬與兇徒纏斗拖延。

打斗聲驚動了附近的村民,有人沖出來,但一見離得尚遠,地里的麥子也已經收了,不怕馬匹糟蹋,便不急喊叫,悄悄去通知里正。

留下拖延的三個護衛眼見寡不敵眾,幸在馬上,留下兩人掩護,另一人沖出包圍,策馬趕回巍州報信。

而前車的雪杉和車夫被兩個兇徒制住,押著進了西邊的矮樹林。

雪杉見兇徒并不搜刮財物,不禁納悶——這種劫道的不都是圖財嗎?她不禁擔憂起后車的女郎和郎君。

疾馳的馬車上,只有阿鷺敢大著膽子看外面的情況,一對龍鳳縮在角落低聲嗚咽。

護衛見馬車既不往京城的方向,也不是回巍州,命令道:“現離巍州不遠,即刻掉頭回去!”

車夫卻不應他,仍駕車直奔西去。

“你做什么!快回巍州!”護衛喝道。

身后的兇徒腳程再快也快不過馬車,本來放下心來的護衛卻因這古怪的車夫又忐忑起來。

那車夫奮力抽著馬鞭,對護衛的呵斥置若罔聞。

護衛一看周圍已不是田地,抬眼也看不見農舍,知道已經越來越偏僻了,便想攔住馬車。

誰知那車夫一聲呼哨,前方又殺來三匹馬,馬上的兇徒個個揮著刀,護衛不禁又驚又怒:這車夫竟和他們是一伙的!

護衛沖車內的阿鷺幾人喊道:“小心車夫!”再顧不得其他,抽鞭迎上,拔出刀與那三人拼起來。

阿鷺又驚又怕,本以為逃過一劫,誰知車夫竟也是歹人!

阿雀、阿鶴啼哭不止,她心中慌亂,摟抱著他們也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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