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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擺渡人

二人送親這幾月來,已經習慣了與幾千士兵一同踏馬揮鞭,這一會兒突然到了人跡罕至的境地,倒有些不大習慣了。

“掌柜的,云夢澤在哪里呀?”問藥問。

“云夢澤在瀧江的盡頭,宣武國的腹地。”狄姜彎起眼睛,帶著些許憧憬,“那里是千江匯流之地,碧波萬頃。湖面上更有星羅棋布的島嶼,有‘水鄉澤國’‘人間小蓬萊’之稱,風景說不盡瑰麗。”

“真有那么美?”問藥眼放金光,突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狄姜笑著點頭:“只會比我說的更美。”

“您去過那里嗎?”

狄姜搖了搖頭:“沒有。”

“那您如何而知?”

“從一位旅人口中得知。”

“這樣啊……真想快些去到云夢澤啊!”問藥被狄姜三兩句話勾得玩心大起,“云夢澤”三個字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腦海里,成了她繼續前行的動力。這會兒不管是什么王爺啊公主啊還是留守太平府看店的書香,都統統被她拋在了腦后。

可是任憑再大的動力,如果遠在天邊,那么也無濟于事。二人又行了半日,傍晚時分,問藥實在累極,便連連抱怨道:“再這樣走下去,我就算不餓死,也得無聊死。”

“真有那么累?”狄姜詫異。

“您不累嗎?您的鞋都磨破了!”問藥指著狄姜的鞋面,蹙眉道,“平時您比我更懶散嬌貴,可這會兒怎么連腳都磨出血了還渾然不覺?”

狄姜停下步子,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底已經磨破。若在平時,她早就堅持不住了,可如今,因為心中想著鐘旭,便忘了身體上的不適。她知道不能再這樣走下去,便隨手撿起地上一枚枯葉,扔進左側的滾滾河水之中。本是一片不起眼的巴掌大的枯葉,落在河面卻激起了千層細浪,浪花翻騰過后,江岸便出現了一艘裝飾華麗的畫舫。畫舫之上不僅裝飾豪華,就連生活用品也一應俱全,冬日所著的衣物亦在船艙內擺放得齊整。

“哇!”問藥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后,忍不住歡呼雀躍道,“掌柜的您也太厲害了,這是如何辦到的?”

“你想學嗎?”

“想啊!”

“回去問書香吧。”

“為什么?”

“他可是百科全書呀。”

“書香遠在太平府,咱們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去了……”問藥埋怨了一聲,卻也不打算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她一步作三步,率先登上了畫舫。狄姜也緊隨其后走上了船。畫舫四角皆掛著粉紅色的大燈籠,在暮光中散發著詭異曖昧的光暈,看上去雖然華美,她們卻總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這船與普通的船只很是不同。

問藥疑惑:“掌柜的,這船是不是太花哨了?”

狄姜點頭:“是有一些。”

問藥又問:“從哪得來的樣式?”

狄姜想了想,有些失神:“從前武王爺喜歡領著姑娘在太平府的瑞湖上泛舟,遠遠瞧見過幾次,便記下了。”

“唔,原來如此……武王爺坐的船,也難怪它這般……繽紛了。”問藥在她為數不多的形容詞里尋了一個,也勉強可以用來形容這艘船的特質,的確是絢麗繽紛。問藥在船艙里走了一圈,發現船里空無一人,便嚷道:“掌柜的,還差一個撐船人。”

“你呀。”

“我?”問藥一驚。

“不然是我嗎?”狄姜沖她眨眨眼,然后自顧自在船頭坐下,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由誰來搖船這個問題。問藥本以為可以乘船休息了,卻不料還要一路做個撐船人,頓時有些泄氣。她耷拉著腦袋去了船尾,卻發現船尾處的撐船位置左右各有四支寬大的船槳,就算左右手共用,也只能撐得住兩根,而這根本控制不了船身。

“掌柜的,咱能不能換一艘小點兒的船?”問藥坐在船尾,扯著嗓子問。

“為什么?”狄姜則坐在船頭,一邊感受著耳畔徐徐吹過的秋風,一邊看著暮色下波光粼粼的江面,顯得愜意又舒心,與鉚足了勁兒搖槳的問藥形成鮮明的對比。但任憑問藥怎么努力,這艘船對她而言還是太大了,除非動用法術,否則根本無法搖動這艘船分毫。

問藥泄氣道:“它太大了,我搖不動!”

“這樣啊……”狄姜在船頭坐了許久,發現畫舫似乎確實沒有挪動過幾許,便趴在船舷上,對著遠處平靜的江水,畫出了一個“一”字。很快,隨著她抬手的瞬間,河面被劃出了一道缺口,河水像是被切開般,下一刻便從缺口里頭生出了一葉扁舟。

扁舟不大,只能坐下十余人,船尾上掛著一盞泛著幽幽綠光的燈籠,燈籠邊站著一撐船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僂,滿臉皺紋,顯得老態龍鐘,而他見了狄姜卻朝她深深地鞠了一禮,躬身幅度之大,額頭險些要磕到腳趾。

“我的船缺了一位掌舵人,麻煩您了。”隨著狄姜微微一笑,老者的扁舟便突然消失在了江面,而他本人卻驟然出現在了問藥身邊。

“你、你是何人!從哪冒出來的?”問藥被嚇了一跳,跳開了三步遠。老者身上死氣沉沉,整個人似乎都籠罩在陰影之中;面皮上的褶皺層層疊疊,仿若活了千百歲的死尸。

狄姜來到問藥身邊,拍著她的肩,安慰道:“別緊張,給你找了一個撐船人而已。”

老者聞言抬頭,咧嘴給了問藥一個微笑。

“他?撐船?”問藥見他老得連牙齒都掉光了,不禁狐疑,“我都撐不動的船,他如何能撐得動?”

“撐船不一定要用蠻力,從這岸到彼岸,行船只需要靠明燈。”狄姜說著,從老者手上接過綠燈,將之掛在畫舫的尾部。幽幽的綠光縈繞在船尾,畫舫便如得到了無限的動力,緩緩地向前行駛起來。問藥瞪得溜圓的雙眸里寫滿了不可思議,她剛想要說話,卻聽岸上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

馬蹄踏在枯草堆上,揚起一陣沙塵,伴隨著“噠噠噠”的馬蹄聲的還有一聲連著一聲在空氣里呼嘯的馬鞭聲,可見騎馬之人心中之急切,似乎是不要命一般向前疾馳而來。

“狄掌柜——問藥——等等我!”隨著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聲聲呼喊聲也隨之出現,狄姜心一沉,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狄姜:“你聽見了嗎?”

問藥:“聽見了。”

狄姜:“難道是……”

不等狄姜說完,問藥便點了點頭,抓著她的雙臂,興奮地大喊道:“是王爺!是武王爺呀!他來找咱們了!”

此時正逢夕陽西下,殘陽在河面灑下一層光暈,薄霧籠罩在江面,天地變得嫵媚又朦朧。武瑞安就這樣騎著脖間系著紅瓔珞的白馬,突然從林子里沖出來,穩穩地停在了河邊。

武瑞安騎在馬上,與畫舫上的狄姜四目相對,這一刻,仿佛天地間便沒有了別人。對武瑞安來說是再看不見旁人,可對狄姜來說,卻似在看一個大麻煩。

“王爺怎么來了?”狄姜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當然是來找你們了!你們不辭而別,倒還質問起本王來了!”武瑞安從重逢的喜悅里抽身而出,佯怒道,“若不是我發現及時,你們現在怕是已經乘船離開了?”

狄姜一時失語,不知如何作答。

“為什么不辭而別?”武瑞安接著問道。

“我……”狄姜蹙眉,在他目光灼灼的拷問之下,竟發現自己有些心虛。

可自己有什么好心虛的?

自己既不偷也不搶,要去哪里,與他何干?

狄姜想明白了便要回敬他,可還沒張嘴,卻又聽武瑞安說:“算了,本王原諒你了。”

“欸?”狄姜一愣。

“本王心胸廣博,不與你計較了。”武瑞安說完便翻身下了馬,自顧自牽著馬上了畫舫,然后找一處拴好,做完這一切后才笑道,“不管你去哪里,本王都要陪你去。”

“王爺此話當真?真太好了!”問藥喜上眉梢,卻被狄姜狠狠瞪了一眼,不得已只能噤聲。狄姜嫣然一笑,淡淡說著:“王爺不需要回太平府向陛下復命?如今龍茗大將軍辭了官,您又離開了軍營,將士們豈不是群龍無首?”

“本王已經將他們妥善安置,母皇那邊也已經修書一封,你就放心吧。”武瑞安說完,就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般笑道,“從哪兒找來的畫舫?工藝水平之精良,竟不輸于太平府,真是讓人倍感親切。”

可不是親切嗎?

根本就是按照他的畫舫復制而來的。

狄姜心不在焉,勉強點頭稱“是”,心中卻叫苦不迭。

這武瑞安怎么就像一塊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不用覺得有壓力,本王知道你要去哪兒。”武瑞安將身子靠在船舷上,側頭看向狄姜,眼角帶著十分的笑意,“你不就是去青云山尋鐘旭嗎?本王不是小氣的人,你且放寬心吧。本王讓你去,但是有個要求,必須讓本王陪你一起去。”

武瑞安滿臉堆笑,可狄姜怎么看都覺得他在說反話。

不是小氣的人?

那跟著來做什么?

狄姜嘆氣,知道自己是甩不掉他了,只能認命。她對撐船人點了點頭。此時,就連撐船的老者亙古不變的冰山臉上也出現了些許笑意,與狄姜對視的片刻眼睛里似乎在說:“您似乎紅鸞星動了。”

狄姜翻了個白眼,只覺得自己此番怕是要名譽掃地了……

她不想再與他們糾纏,索性一人鉆進了船艙,閉目養神。

畫舫緩緩地向前行駛,河面漸漸變得寬廣起來,江水深遠浩渺,向前望去,天地亦變得開闊。雖然瀧江的波濤沒有大海那般波瀾壯闊,但是也稱得上波濤滾滾,這也是狄姜要畫一艘大船的原因。如若不然,憑一葉扁舟在這滔滔江水之中,就算有擺渡人撐船,怕是撐不了多久也會傾覆,她可不想什么時候在睡夢中變成落湯雞。

“你們從哪兒弄來這么大一艘船?看著還挺眼熟。”

“當然是……向這位船家租來的呀!”

船艙外傳來武瑞安與問藥的對話,狄姜起先心中一緊,生怕問藥說出“是掌柜的變出來的”這種話來,但是事實證明她還不算太笨,狄姜這才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心。

畫舫的船艙里一共有四間房,左右各兩間,中間有一條可供兩人并排通行的走道。武瑞安安撫好白馬之后也回了船艙,挑了狄姜對面的房間住下。他發現,房間里的紅木雕花大床十分眼熟,不僅床上有刺繡精美的被褥和床單,就連枕頭都與太平府百花樓畫舫的一般模樣。武瑞安深感震驚,但一想狄姜平時沒少賺銀子,租了這一艘豪華畫舫也不足為奇。他隨即脫下鎧甲,換上尋常的衣物,又重新將發冠梳理整齊,隨后走出船艙。這時夜幕已經悄然降臨,船外一片漆黑,江面一絲漁火都沒有,兩岸亦沒有人煙。蒼穹之上,就連圓月都深藏在了云層之后,一切安靜得有些詭異。

“這天有些不大對勁哪。”武瑞安這一聲呢喃恰好被問藥聽見了。

“哪里不對勁了?天黑了不都這樣嗎?”問藥問。

“江河之上,竟然沒有一絲風聲,就連水浪聲都沒有,你不覺得很奇怪?”

“是有點兒怪……”問藥嘴上附和,心里卻不覺得有多奇怪。畢竟船是掌柜的變來的,撐船人也是掌柜的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這些都不是凡人可以理解的范疇,那么平靜的江面在這一切之前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問藥沒當回事,可狄姜卻放在了心上。狄姜披上外衣走出船艙,去船尾尋擺渡人。

“今夜江面可有事?”狄姜在擺渡人身邊坐下,問道。

“無事。”擺渡人搖了搖頭,黝黑的眸子猶如漆黑的夜,沒有一絲光亮,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在他蒼老的軀殼里,沒有靈魂,沒有喜怒,只有一顆跳動的心。這樣的擺渡人還有很多,發散幽碧光芒的便是他們的心燈。

在三途河邊,往來的渡船多達上萬艘,每一艘船上都有一個擺渡人,每一艘船的船尾都有一盞心燈。他們負責將這些人接引進入忘川,接受百名判官的審判。他們日日夜夜周而復始,從而鍛造了處變不驚的心,能化解世上所有的波瀾。

可就因為他的氣定神閑和波瀾不驚的外表,讓狄姜更加覺得不對勁,因為不論事小事大,在他們看來都是無事。

對他們來說什么是大事?

山河傾覆、江河倒流,到了那時,他們的眉頭或許才會皺一皺吧。

狄姜嘆氣,問擺渡人等于是白問,現在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狄姜看著漆黑寧靜的水面,此時就連自己船上燭火的倒影都瞧不見了,她知道這回應該是遇到大麻煩了。

“你們在聊什么呢?氣氛這樣壓抑?”這時,武瑞安和問藥也從前艙來到了船尾。他靠近了狄姜,雙手在她的面前晃悠:“狄大夫?”

許久之后,狄姜才回過神:“王爺快些回船艙吧,今晚天色有異,還是不要在船艙外走動的好。”

“怎么了?”武瑞安蹙眉。

“出什么事了?”問藥大驚失色,顯得很是激動。狄姜就怕問藥添亂,所以沒有多說,相比之下,倒是凡人武瑞安更加沉穩。

狄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與你們提個醒,以防萬一罷了。”她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劃過天幕,劈開了簾幕重重的靛青色的天空,緊接著耳邊傳來滾滾悶雷聲。

“嘶——”的一聲,凄厲的馬鳴聲響徹畫舫,將幾人著實嚇了一跳。不過他們沒有時間驚詫,幾乎是與此同時,天上突然降下雷霆,伴隨著大雨傾盆而下。霎時間,天地間風起云涌,滔天大浪滾滾而來,船身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問藥下意識抓住了船身護欄才避免跌倒,而她身邊的狄姜卻因一時大意,一個踉蹌,跌在了船艙與船尾之間的空地上。狄姜手肘撞在木板上,便覺一陣麻痹,右手再使不上勁。

“掌柜的!”問藥大急,可她自身難保,只能緊緊抓住船舷保持些許平衡。船上的人皆是滿臉大驚,只有擺渡人巋然不動,就像長在了船上一般。

狄姜從短暫的失神之后清醒過來,她剛想要站起身,又一個大浪打來,船身一動,將她掀到了船的另一側。這次她卻沒有再落在堅硬的木板上,而是落在了一個人的懷里。武瑞安飛撲過來,將她穩穩地抱在了懷中。下一刻,又是一聲巨響,二人一齊重重地跌在船身的左側,二人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滔天巨浪以及滾滾炸雷聲之中,他們都在瓢潑大雨的澆灌下渾身濕透了,顯得狼狽至極。

“你沒事吧?”武瑞安一臉關切。

狄姜搖搖頭:“沒事。”她暈乎乎地抬起頭,這才發現武瑞安的額頭似乎有鮮血流下,但很快又被雨水沖刷掉了。

“你流血了。”狄姜關心地說。

“小傷而已,你沒事就好。”武瑞安目光堅毅,沒有流露出半點痛苦。畫舫還在波浪中起伏,前頭是昏暗不明的江面,讓人根本看不清畫舫正在往什么地方行駛。

“抓穩了!”這時,面無表情的擺渡人難得地睜大了雙眼,疾言厲色地對其余三人發出了警告。問藥下意識抱緊了船舷,武瑞安用右手用力抱緊了狄姜,另一只手則抓緊了船上的韁繩,在二人周身捆綁了好幾圈。就在此時,一陣失重感傳來,天地開始天旋地轉,船身隨著暴風雨在劇烈顫動。但更可怕的是,前方已經沒有水路,一道巨大的瀑布從山頂飛流直下,他們即將從山巔沖向深淵。

問藥驚得花容失色。狄姜卻仍保持著清醒,她的頭埋在武瑞安的懷里,雙眼卻睜大了,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世界。下一刻,伴隨著問藥凄厲的尖叫,畫船從那山頂直挺挺地墜落下來。高山低谷足有幾十丈的差距。畫舫似一個自由下落的木盒子,從高處跌落,好一會兒才重落在了水面之上,激起千層浪花。

問藥被澆了一臉水,武瑞安渾身濕透了,狄姜被他護在懷里,倒是沒濺到多少水。畫舫在暴風雨中乘風破浪,迎著風雨疾行在波濤之上。擺渡人平靜無波的面上沒有半分驚惶。畫舫上的燭火悉數熄滅,只剩下擺渡人的右手提著的那盞碧燈,只見他的左手護在碧燈之旁,青碧幽暗的光芒是這滔滔江河之上唯一的光亮。他們不知道自己在風雨中行了多久,直到天光漸漸泛起魚肚白,雷霆才將將歇息。絳紫的晨光在河面浮現,熏染著暴風雨后的天地,寒風吹過,船上幾人都是好一陣哆嗦。

“沒事了沒事了,有本王在,你不必害怕。”武瑞安抱緊了狄姜,只是他沒有發現,自己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抖。而狄姜自始至終在他懷里,皺著眉頭,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她從來不害怕生死,只害怕旁人的深情。

武瑞安為什么就這么篤定自己需要他的照拂呢?

這是狄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漸漸地,天地愈見明亮,直到最后一道金芒破出厚厚的云層,陽光撒向大地,傾盆大雨也變成了小雨點,到最后風和日麗,再見不到半分落過大雨的影子。擺渡人揚起嘴角,重新將碧燈掛在船尾,自己也尋了一處坐下。

問藥見風雨停歇,立刻跑到狄姜身邊,替他們解開了身上的繩子,一臉關切地問道:“掌柜的,您沒事吧?”

“沒事……”狄姜的聲音有些虛弱,但是并沒有受傷。問藥見她被武瑞安護得極好,這才放下了心。而武瑞安和狄姜抱在一起整晚,雙手已經沒有了知覺。他勉強勾起一抹笑意,跌跌撞撞地扶著狄姜站了起來。

“沒事了就都回船艙休息去吧,這里有我看著,不會有事。”擺渡人朗聲道。經歷一整晚的風雨,幾人都疲累至極,聽了這話便各自回房了。

狄姜換了衣服往床上一躺,沾了枕頭便陷入了沉睡;問藥與她差不多,不多時便陷入了沉眠;武瑞安則顯得小心翼翼得多,換好衣服又出來,在船艙內外仔細檢查過沒有破損之后,又給白馬喂了些糧食。做完這一切,他仍不打算去睡,而是走到擺渡人身邊坐下:“老船家一看就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經歷起風浪來臉色都不曾變過幾分,在下佩服,多謝船家救命之恩。”說完,他躬起身子,拱手作揖。

擺渡人沒有說話,而是揚起嘴角,給了武瑞安一個大大的微笑。然而他的笑容像是刻進了蒼老褶皺的面上,比哭還難看。

武瑞安被嚇了一跳,總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詭異,明明是個活人,卻比死人更嚇人。

武瑞安坐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武瑞安回到船艙時,發現狄姜的房門沒有關緊,從門縫向里望去,恰好能看見她熟睡的面龐。一道晨光打在狄姜鋪滿了錦緞絲被的柔軟的大床上,她長長的睫毛就這樣漾在光暈里,沒有昨晚那般憐人的眼波,卻也還是讓他醉在了她恬淡祥靜的面容里。武瑞安強忍住想要抱一抱她的心思,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卻發現自己怎么也睡不著了。

他張開雙手,發現自己腦海里回想的全是狄姜消瘦羸弱的身體,那么柔軟,那么纖細,那么香甜……直到現在,他似乎還覺得自己擁著她纖弱無骨的肩膀,正讓她的頭埋在自己的胸膛,她的雙手緊緊環住自己的腰。這一幕在武瑞安的腦海里揮之不去,輾轉難眠之后,他決定去外頭吹吹風,清醒清醒。

武瑞安走出船艙,卻瞥見浩渺的江面上升起了一層濃濃的霧靄,不遠處的江面上,在濃重的迷霧里隱隱約約有人影在攢動。

江面上怎么會有人?

“把船搖近些。”武瑞安走到船尾,指著遠處那疊人影對擺渡人道。

擺渡人的眼睛如兩顆綠豆,隱在層層皺紋之中,他沒有忤逆武瑞安的話,將船向那處行駛過去。待船靠近了武瑞安才看清楚,迷霧下有幾艘漁船傾覆在了河面,船底露在河水上,其上站著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他們面無表情,沒有哭鬧,沒有呼叫,亦沒有露出驚懼害怕,只是一臉淡漠地看著畫舫接近自己,眼睛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船尾的綠燈。

武瑞安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們都沒有受傷,不禁長舒了一口氣:“該是昨晚的暴風雨引來的大浪導致的,好在他們精神還不錯,只是有些疲憊,看樣子應當沒有傷亡。”

擺渡人側頭看他,咧嘴一笑,笑容高深莫測,詭異多端。武瑞安被他的笑驚得汗毛倒立,可這時卻沒有閑暇時間去害怕,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因風暴遇到困難的人們身上。

武瑞安找來繩索,對著下面傾覆的船上的人拋去,同時呼喝道:“相遇即是有緣,到我的船上來歇息吧,我送你們去岸邊。”他說這話時,絲毫也沒意識到這船是狄姜租來的,自己也不過是船上的一個渡客而已。他毫不猶豫地將船據為己有,沒有看到擺渡人在他身后一臉莫測的笑意。擺渡人氣定神閑,右手手指隨著碧燈發出的幽波有節奏地張合,那傾覆船只上立著的人便一個接一個地隨著他的牽引攀附上了船來。

武瑞安:“你們就在船頭和船尾歇息吧,動作輕一些,內子正在船艙內歇息,小心不要擾了她的安眠。”他不斷地對來人輕聲叮囑,仿佛要將狄姜護到心坎上去。遇難的人木訥地點頭,按照武瑞安的指示,在船尾與船頭坐下。他們的穿著與常人無異,武瑞安便絲毫沒覺得他們有何不妥。

“給他們喝點水吧,在風浪里漂了一夜,怕是已經虛脫無力了。”武瑞安當他們是被風浪嚇傻了才這副模樣,忙前忙后地張羅著。擺渡人看不下去了,才嘶啞著聲音開口:“公子還是去歇息吧,老夫自會看護他們。”

經此一遭,武瑞安已經疲累至極,他見這群人都木木訥訥的,好像也沒有什么需求,也就不推脫了。“那就勞煩老伯了。”武瑞安拱手作揖,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這會兒他倒與狄姜一般,沾了枕頭便陷入了沉眠……

正午的陽光與早晨相比并沒有亮堂多少,反而因為愈來愈多的霧靄更顯得朦朧和昏暗。畫舫在看不清前方十丈開外的狀況里緩緩向南駛去,一路上偶爾能瞥見江邊有諸多枯萎的柳樹,煙斜霧橫里,這一切將氣氛渲染得更加蒼涼。

冬日的天氣愈加寒冷,擺渡人始終穿著單薄的麻質衣物,襤褸又骯臟,可他連眉頭都沒有皺過一下,他的眼睛始終盯著船上的乘客。他早已失去了凡塵五識,接引這些人到彼岸去才是他唯一的職責。

狄姜在傍晚時分才醒來,一打開房門,便覺一股深重的死氣撲面而來,“余波未平”四個字在她的心頭猛然震顫。狄姜走出房間,左右一看,便見船頭船尾坐著十多個落湯雞一樣的“人”。

“這是怎么回事?”狄姜蹙眉,小心翼翼地躲過這些人,走到船尾問擺渡人。擺渡人躬身行禮,顯得有些緊張,片刻后才抬頭解釋:“是公子將他們救了上來。”

“公子?”

擺渡人點頭。

狄姜這才明白,他嘴里的公子應當就是武瑞安了。一般人看不見這些人,這會兒因撐船人是擺渡人,武瑞安便也能看見凡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我知道了。”狄姜沉下臉,語調冷淡,“以后若再遇到這樣的,不要再多管閑事,若沒有你的幫助,他們上不了船。”

“是……”擺渡人蒼老嘶啞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顯得很是害怕。少頃,見狄姜無意怪罪自己后,才暗自舒了口氣:“那他們……”

“尋個岸邊將他們放下便是,切記,不要驚到武瑞安。”

擺渡人頷首,尋著不遠處的燈火闌珊處,將船緩緩駛向了岸邊。黃昏時分,瀧江邊一處村落里正升起裊裊炊煙,挨家挨戶正在飯點,空氣里傳來飯菜的香味,引得睡夢中的武瑞安和問藥都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循著菜香來到了甲板上。此時,被救的人一個個正順著船板往下走。

“他們……”問藥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狄姜。狄姜悄無聲息地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問藥才閉上了嘴。狄姜轉頭對武瑞安解釋:“他們便是這個村子里的漁民,到家了便讓他們下船了。”

武瑞安點頭,滿意地說:“如此甚好,我救他們上船來也正是這個意思。”

“王爺好心,民女替他們謝謝您了。”狄姜低頭,面上做出恭敬的模樣,其實卻恨得牙癢癢。根本不需要他多管閑事,若等得一日兩日后他們仍在船上,到那時變了模樣,又或者被陽光照了去,導致灰飛煙滅,那才是犯了殺孽大戒了。好在今日陽光躲在云層霧靄之后,好在自己醒得早……

待最后一個人離了船,擺渡人便收起橫板,再次坐回了船尾,駕著畫舫向江心駛去。岸上的人們在擺渡人的示意下,齊刷刷地舉起右手,向武瑞安揮手告別,面上浮現出木訥的笑意,似乎在道謝。

“不必客氣!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這是我該做的!”武瑞安同樣高舉右手,向他們揮手道別。問藥在一旁看得牙關打戰,許久才干笑著低聲道:“王爺心眼好,但愿他永遠不要發現真相。”

“誰說不是呢?”狄姜搖頭失笑,覺得這王爺可真是好玩得緊。

畫舫蕩出漣漪,緩緩遠離了村落,這時再看岸邊,依稀便只可瞥見幾縷幽幽的火光。于武瑞安來說只看到幾枚銅鈴,狄姜卻明白,那是鎖鏈。

“王爺,您相信有妖魔鬼怪嗎?”狄姜走到武瑞安身邊,輕聲道。

武瑞安一愣,隨即爽朗一笑,攤手道:“我相信它的存在,但是我沒見過。”

“您也不怕這些東西嗎?”狄姜問他。

武瑞安溫柔一笑,湊近了狄姜,將她禁錮在船壁與自己的身體之間,柔聲道:“比起天黑和鬼,我更怕你的心酸和皺眉。”擺渡人聞言,身軀陡然一震,看向武瑞安的眸子里浮出奇怪的笑意;問藥則支起雙手,一臉的浪漫和陶醉。

“是嗎,不怕就好。”狄姜當作沒聽見,掩嘴一笑,便悄然繞過他,轉身進了船艙。進屋之前,狄姜對擺渡人投去了一個晦暗不明的眼神,與此同時,擺渡人的腦海里便清晰的浮現出了一句話:“忘川之水可以忘情,給他來一杯。”

“是……”

半個時辰之后,擺渡人布下了一桌酒席,邀狄姜、問藥與武瑞安三人入席。夜色下,明月綴在半空中,月色籠在薄霧里,帶著幾分愁婉與哀怨。狄姜主仆二人與武瑞安對坐在船頭,賞著月色,同桌對飲。狄姜端起瑩潤的白玉酒杯,在酒壺中倒了大半杯晶瑩剔透的酒水,遞給武瑞安道:“這酒名叫‘忘情’,是剛才在岸邊向村寨里的人買來的,您嘗嘗看?”

“好!”武瑞安大手一揮,看也不看便盡數飲下,罷了還一抹嘴,朗聲笑道,“好酒!好……”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臉色一綠,眉頭緊蹙,不多時,他的額上便淌下了豆大的汗珠,顯得很是痛苦。接下來,他想說的話便全然留在了肚子里,再過了稍許,他便擺了擺手,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捂著肚子快步去了茅廁。

“王爺怎么了?”問藥疑惑。

“沒事,可能是吃壞肚子了。”狄姜笑了笑,轉身將忘川水全數傾倒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倒了多可惜呀!我還沒喝過呢!”問藥扯著嗓子哀號。

“你不能喝。”狄姜搖頭。

“為什么我不能喝?”

“那是忘川的河水,喝了會使人忘情,你沒有心上人,喝了也沒有什么用,反而白白地鬧肚子。”

“那您為什么要給王爺喝?”問藥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狄姜說:“武瑞安對我的感情不容于世間,我不能再讓他繼續沉溺下去。”

“為什么?”問藥急道,“為什么您不能喜歡他?”

“因為我不是凡人啊……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心里,亦有一個誰也不能代替之人,這樣的我,怎么能白白耽誤了這世上無雙的公子?那是造業吧……”狄姜淡然說完,她清亮的聲音,混著清冽寒涼的冷風,似乎穿過了重重霧靄,飄到了三途河邊。

問藥想象著王爺喝完忘川水之后,從此便將掌柜的遺忘,不再對她滿目殷勤之后的樣子——那一定會是世上最高不可攀,如明月一般遺世獨立的世家公子。他又會變成那個被世人所贊頌喜愛,對自己這樣的平頭百姓無所垂憐的鐵血王爺了。

問藥不置可否地長長嘆了口氣。想來想去,她都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喜歡王爺萬般疼惜掌柜的模樣……

夜晚的江面上寒風凜凜,狄姜與問藥坐在船頭,乘著風浪,等待武瑞安回來。狄姜的下巴隱在狐裘圍脖之中,長長的睫毛搭在雙眸上,和著時不時飄散而過的江霧,端的是一副美人煙波憐的模樣。她挽起紅袖,在桌上生起了一爐炭火,用來燙酒。此時酒壺里的酒已經被她換成了普通的佳釀,微微的酒香飄散在空氣中,為江面孤清的氣氛裝點了些許人情味,倒是抵消了些許孤獨。狄姜沉靜時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張揚,讓人無法忽視,但是當她嘴角帶著淺笑,一笑而過后,眼睛里又似乎有一種歲月悄然流淌,握不住又抓不著的蒼涼意味,便是叫人看不明白,這會兒她究竟是在笑,還是想哭……

“你們怎么都不吃啊?”武瑞安回來之后,神色便恢復如常了,他坐在狄姜對面張羅著,“這些菜都是岸上高價買來的吧?涼了可怎么好?多浪費啊!快吃快吃……”說著夾了一筷子雞肉放在狄姜碗里。

狄姜和問藥都覺得有些驚訝。問藥一臉疑惑地看著狄姜,而狄姜卻瞪大了眼睛看著武瑞安,顯得有些不可思議。

“看著我做什么?沒胃口?多少也墊墊,你都已經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武瑞安說完,自己啃了一只雞腿,隨后又給三人斟滿了酒盞。

問藥看向狄姜,眸子里寫道:“掌柜的,他怎么沒事兒啊?”

“我也想知道……”狄姜一臉狐疑,心不在焉地吃完了這桌酒席,武瑞安和問藥收拾的時候,她便悄然轉身去了船尾。

狄姜走近擺渡人,問:“你給我的忘川之水,可是真的?”

“是。”擺渡人頷首,綠豆大的眸子里透露出十分的肯定與恭敬。

狄姜卻更加疑惑了。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武瑞安喝了卻跟沒事人一般,對自己仍是關心不已,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啊……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直恍恍惚惚的?”武瑞安悄然出現在狄姜身后,說話的同時給狄姜披上了一件披風,“江上風大,若是生病可怎么好?還是早點回房休息去吧。”武瑞安的聲音溫柔沉穩,聽上去十分悅耳,可越是溫柔狄姜越是狐疑,此時就連擺渡人都是一臉疑惑,似乎在說:“忘川之水為什么對他沒有用?”

狄姜轉過身,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武瑞安,武瑞安見狄姜正眼看著自己,反而喜上心頭,更是開心:“狄掌柜似乎有話要說?”

“你……還喜歡我嗎?”狄姜懶得跟他繞彎子,索性開門見山。

“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武瑞安面色一怔。

“回答我,喜歡還是不喜歡?”

狄姜鄭重其事的模樣讓武瑞安錯以為她是要接受自己,武瑞安急道:“當然是喜歡的!”

“與過去相比如何?”狄姜臉一沉,眉頭緊蹙。

“更加喜歡了!”武瑞安坦坦蕩蕩,說著雙手便摟住了狄姜的雙肩,將她環在自己懷里。狄姜并不反抗,她索性將頭枕在武瑞安的肩膀,雙眼緊緊地盯著擺渡人。擺渡人一臉錯愕,隨即攤開雙手,似乎在說:“我也不知道這其中出了什么差錯……”

此時已近子時,江面風大,但再冷的風吹拂也不及狄姜心中的寒冷,她的思緒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清明無比。假如忘川之水對武瑞安沒有用,那么只有一個可能了——武瑞安根本不喜歡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表面功夫,他有著不可告人的另一層目的。雖然狄姜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武瑞安對自己的感情絕對不是表面上這般的寵溺包容、憐愛有加。

一切都是他刻意偽裝出來的。

狄姜明白這點之后,并不覺得生氣,反而松了一口氣。只要武瑞安不是真心待自己,那么她就不必感到有包袱,就算與他虛與委蛇一陣,也無傷大雅了……

狄姜面露輕松的笑意,輕輕回抱住了武瑞安的身子,柔聲道:“狄姜多謝王爺垂憐。”

武瑞安聞言,通身一震,更加緊緊地回抱住了狄姜,似乎恨不得將她的身體揉碎到自己的身子里來:“狄掌柜,你……”

“還叫狄掌柜?”

“狄……姜?”

狄姜眉眼含羞,微一頷首,被他抱得有些痛,便隨意尋了理由回了自己的房間。臨走前,還用從不曾有過的溫柔語調說:“明兒見。”

“明兒見!”

狄姜走后,武瑞安激動了一整晚,拉著擺渡人喋喋不休了大半個時辰,訴說著自己這些年來是如何苦苦追求狄姜未果,如今總算是有些眉目,看見希望的曙光了……

“果然在幽閉的環境中獨處,才是增進感情的最好時機!狄姜這樣難搞的女人到最后還不是會被本王給征服?本王的魅力還是所向披靡的!”

武瑞安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絲毫也沒看見擺渡人的笑意越來越淺。到最后,擺渡人已經像是在看待一個死人一般看著武瑞安,他幾次都差點忍不住,恨不得對他說:“王爺,或許我們很快就能在黃泉重逢了,屆時……老朽一定會再來送您一程。”

往后的日子,船上便多了許多歡聲笑語,武瑞安和狄姜的相處模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狄姜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是武瑞安說什么便附和什么,整個人溫柔如水,將他捧到了天上去。她在他面前,從高高在上的當空皓月變成了他的床前明月光,溫婉恬淡,宛若小女兒家。問藥看得一愣一愣的,卻由衷地覺得開心。她素來支持掌柜的享受凡塵愛戀,這并不與他們的行事準則相違背,不是嗎?古來多少才子配妖女,譜寫出來的都是一出出傾世絕戀,現在掌柜的成了女主角,她也能撈一個女配當當了吧?

問藥心情大好,說的笑話也比平日里多了許多,這一路來便是無論寒風多呼嘯凜冽,船上始終是歡聲笑語接連不斷,就連擺渡人的笑容都越來越多了。

當一行人到達云夢澤時,蜀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白雪紛紛揚揚飄下,江面湖泊被白雪一點一點地覆蓋。云夢澤的島嶼千姿百態,錯落有致,宛如一顆顆珍珠灑落在湖面。而島上的山坡平緩,林木四季蔥蘢,團團云氣縈繞在千山洞穴之中,又從洞中逸出,飄浮飛散,水鄉澤國由此得名。

狄姜三人便在這萬千島嶼之中尋了最大的一處島嶼落船。臨到下船時,武瑞安怕狄姜凍著,便將自己的衣物脫下,給狄姜做了披風。那一副憐愛心疼的模樣,叫擺渡人和問藥都不自覺地起了雞皮疙瘩。擺渡人實在忍不住,便輕聲對武瑞安“提點”道:“公子,后會有期……”

“多謝老伯這半月來的照拂,”武瑞安說著,遞給擺渡人一錠白銀,“這些銀子夠你吃半年了,回去好好歇息一陣子,多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冬日就不要行船了!”

擺渡人拒絕:“狄姑姑已經給過老朽船費了。”

武瑞安強行將銀子塞到船家懷里:“銀子不嫌多,還是拿著吧!”

擺渡人仍是搖頭:“不妥不妥……”

狄姜見二人浪費時間,便忍不住開了口:“你就拿著吧。”

擺渡人看了眼狄姜,這才不得已將銀子收在懷中,笑著頷首:“那……老朽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公子了。”

“對了。”武瑞安突然神神秘秘地湊近擺渡人,壓低了聲音說,“你以后見到漂亮姑娘,還是叫人姑娘吧,別‘姑姑,姑姑’地叫,都這么大把年紀了,不太合適。”

“老朽知道了。”擺渡人聞言,心頭想要大笑,雙肩便止不住地顫抖。他努力地壓制心頭的笑意,等好不容易忍住了,便不再跟武瑞安打趣,而是將白馬連同行禮一起送下船。之后,擺渡人很怕自己再跟這個不學無術的王爺待在一起,會忍不住告訴他事情的可怕真相,便飛快地獨自駕著畫舫離開了。

擺渡人離開后,江面上便起了大霧,大霧混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更顯得云夢澤的風景如夢如幻,如畫如醉。畫舫很快就消失在了江雪霧靄之中,到最后就連一星半點的影子也瞧不見了……

“下了這么大的雪,他還要繼續行船嗎?會不會有危險?”武瑞安在岸上眺望,心中很是為他擔心。

狄姜搖了搖頭:“旅人在旅途中最期待的便是踏上歸途,江的那頭或許有他急切想要見到的人呢?他往來江河之中,自然心中有著十成的把握,你就不要擔心了。”

“也是……”武瑞安點點頭,隨即湊在狄姜耳畔淺笑,“好在你在我身邊,有你的地方,就是我旅途的終點。”

“數你嘴甜!”狄姜一搖手絹,帕子便帶著她的體香拂在武瑞安的面上,他心中更加心癢難耐,伸手一抓,想要將她攬進懷里。但狄姜此時卻又如往常一般悄然轉身,與問藥湊在了一處往前行,武瑞安想跟她甜膩的想法便又只能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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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時間:2024-06-25 15:22:37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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