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百年風雨夢
- 鄭棟
- 8721字
- 2023-01-08 16:54:16
殘陽夕照,金輝斜射。兩輛單轅雙輪馬車,迎著晚照的夕陽,鈴聲叮咚,飛馳而來。
車上馭手,長襦束帶,握靼揚鞭,神色肅然。前車端坐馮三寶、馮婉貞,后車端坐王興邦、萬碧鵬。他們是應錢縣爺邀請參加慶賀建立民團的酒宴的。
馬車停在兩扇大紅門的石階下。三寶等四人下車邁進大門,由仆人引路穿過同廊,繞過曲檻,來到中院里。
錢縣爺穿一身嶄新的青色錦緞便服,在大廳的檐下降級揖迎,后隨東方萌、裘師爺。
錢縣爺今日顯得格外殷勤,滿面春風,一派和氣。邁前幾步,搶先和馮三寶攜手攬腕,大有十數載未見面的老友一般,率眾魚貫跨進大廳。
廳內充滿文雅書香氣氛。東側桌案上整齊地放著文房四寶:筆、墨硯、紙。西側桌案上擺著四庫全書:經、史、子、集;南側桌案上排列著古琴、琵琶、圍棋、象棋。四周墻壁上懸掛著后人寫就的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唐初四杰以及歐陽修、王安石、蘇軾、黃庭堅北宋四大家的作品。
廳內,幽香四溢,非蘭非麝,有一種沁人心肺的香蜜之感。幾只明燭高燃,隱約間逗留幾名嬌容侍者。四周好似芍藥籠煙,半明半暗。
三寶睥睨一眼錢縣爺,微笑著輕輕“敲”了一下對方:“縣爺的客房布置的書藝并舉,濃淡咸宜,格局得體,氣氛不凡;真是別具新意呀!”錢縣爺神情一悸,忙仰頭大笑說:“哪里,哪里。這幢陋室是我的妻妾們親手裝飾的,不足掛齒啊!”裘師爺躬身恭維:“馮壯士乃京津一帶有威望的豪俠。如今榮登十一村民團團總寶座,為國添力,為民造福,真是我京津一帶神州百姓之一大幸事啊!”
三寶攏拳,“豈敢,豈敢。多蒙縣爺抬愛。”錢縣爺眉飛色舞,“馮團總,我錢某求凰有意,引鳳有人,通過這次打擂比武收到擇優薦賢,汰劣黜庸,為我大清王朝推出高人,舉出賢良。如今,幸逢馮壯士月掛星漢,日懸高天,距穎而出,擔此重任,實是我神卅大地萬民之幸福也!”
三寶心中竊笑一聲,佯裝春風得意模樣,笑著應酬:“我馮某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懼風吹碾泥塵啊!”
錢縣爺一伸拇指,奉承說:“古詩日:紅蓮出于污泥,芳蘭出于幽谷。馮團總不愧是當世江湖中之英雄也!”
東方萌在旁含笑不語,萬碧鵬端坐靜聽,王興邦低首沉思,婉貞凝神洞察著眼前情勢。
裘師爺齜牙一笑說:“如今馮團總脫下紅袍換藍衫,抓住權力做上官,可以說今非昔比,超過當年。如果今后跟隨我們縣爺攜手共進,那么,馮團長的前程,將更為遠大!”
三寶仰頭一陣愜意大笑,貌似虔誠地一拱手:“還靠錢縣爺多多提拔,我馮某還可弄個末品的頂戴花翎。”隨著話意一轉,蓄意深刻:“不過,有人權柄在握,便利令智昏,不以國家利益為重,只顧貪圖己利,甚至謀私害人,此乃當今某些官吏之大疾也!”
裘師爺尷尬地嘿嘿一笑:“馮團總談的倒有一定道理,不過,我們錢縣爺可是位安危天下重,博大圣人心的朝廷命官啊!”
東方萌按捺不住反感,嘿嘿冷笑一聲;“裘師爺,你可知有這樣一句話嗎?”裘師爺于咳一聲,臉堆笑容:“不知是哪句話?請指教。”
東方萌臉色突然一沉,無情嘲諷:“鸚鵡解言難似風,蜘蛛雖巧不如蠶。此句的蘊意你可知曉?”
裘師爺喏喏連聲:“東方爺,卑職知曉,卑職知曉。”
錢縣爺見狀,為解除尷尬局面,急令仆:“客人到此很久了。上席!上席!”登時,一張又大又寬的八仙桌擺上,佳酒美肴紛紛端上。錢縣爺敬請各位入座后,笑盈盈一指桌上,得意地說:“各位,為了慶賀馮壯士榮做民團團總,我專請了本縣譽載京津的一流名廚,置辦了這桌席。”
錢縣爺用手指點菜肴,笑容可鞠地分類介紹,說:“這是數字名菜:一品鍋、四喜丸子、五昧羹;這是水果名菜:櫻桃肉、石榴蝦、荔枝帶魚;這是人名名菜:宮保肉丁、東坡肉、麻婆豆付;這是動物名菜:鴛鴦蛋、蝴蝶肉、鳳凰腿;這是地名名菜:汴京烤鴨、廣州火腿、西湖醋魚;這是喜慶名菜:全家福、長生果、八保如意湯;這是花卉名菜:玫瑰鍋炸、菊花火鍋、牡丹桂魚……共二十一道菜,不成敬意,望各位多多包涵。”
錢縣爺向大家賣完乖,就命人斟酒。這時,兩名侍女端著裝飾精巧的銀制酒壺,給在座的人一一斟上。
“請!”“請!”錢縣爺和裘師爺雙雙擎起酒杯說著,大家也都把酒盞舉起。“請!”
三寶雖說了聲“請!”但把杯舉著并不飲下,直到錢縣爺一仰頸把酒干掉之后,才隨之飲下。
裘師爺舉盞,奴氣十足地說:“錢縣爺、東方縣丞,是我的再生父母,在座各位英雄豪杰是我敬仰的武林高手。為了慶賀馮壯士榮登民團團總高位,咱們要痛飲一番,來個——”
東方萌哈哈一陣朗笑,接上說:“來個三杯成大道,一斗合自然!”裘師爺恭維備至,說:“對,對,對!東方爺所言極是。今天,我們不客氣地說:有錢真富貴,無事小神仙。”說罷,向上一翹尖瘦的下頦,杯中酒一飲而盡。
原來,昨天夜里三寶和婉貞正在屋內敘話,忽然從窗外用繡箭射進一個字柬。父女見上面寫有兩行字跡娟秀的字:明日之會乃鴻門宴也,切切注意,不要中計。最后署名:紫衣怪俠。父女相視愕然。
今日父女毅然赴會而來,在宴會上密切注視對方一切細微表現,以防不測。為達到防患于未然,父女二人早觀察了廳內外沒有暗中設的埋伏,便把注意的焦點集中在杯中物上。
錢縣爺和裘師爺極盡阿諛奉承之意,妄圖在酒宴上制造出親近、和諧的友好氣氛,以麻痹馮三寶等人。此時見馮三寶已存戒備之心,為了緩和氣氛,錢縣爺便令歌舞上來助興。
登時,絲弦樂聲慢起,鼓板叮咚輕敲,六七名姝麗,濃妝艷抹,體態輕盈。
舒展長袖,踏著拖地長裙,擺動婀娜纖肢,在席前載歌載舞起來。人影婆娑,好似風拂絲柳,云飄飛鴻,令人賞心悅目。錢縣爺面對紅燭下麗影蹁躚,不黨搖頭晃腦,脫口吟日:“水仙子持碧玉簪,風前吹出聲聲慢。”然后,用目瞟了一眼裘師爺。裘師爺會意,豎起拇指尖聲捧場;“觸景生情,絕妙上聯!為了添助酒興,哪位可對下聯?”
東方萌思索一下,搖搖頭:“此聯蹊蹺,難對。”三寶稍皺眉尖,不語。萬碧鵬對三寶勸說:“山不轉水轉,既然是縣爺高興出聯,請兄不妨一試。
王興邦自從和馮三寶的疙瘩初步解開后,因不知真正元兇是誰,耿耿之心仍難釋懷。如今又見民團團總職務歸于三寶,盡管自己是副團總,心中也是悶悶不樂,但又不能說出別的話,只是獨自飲酒,默默無語于席間。此時席中氣氛熱烈,不得不附合一句:“三寶兄才學驚人,當能對答如流。”
婉貞蛾眉一顫,暗思:“如對不上,定被他們貽笑大方。”便仰起冷峻粉面,矜持地說:“對此聯不難,不必我父出頭,有我即可。席間立即鴉雀無聲,人人都翹耳靜聽。婉貞看了幾眼翩翩起舞的粉黛佳麗,脫口吟出:“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引來步步嬌。
東方萌此時右手指捏合,狀如持管,正輕敲著桌案琢磨此聯對法,這時遂一擊桌案,贊說:“真是蕭郎未遠,相見非難,此對兒迎刃而解。其妙處在于六個曲牌相對:虞美人對水仙子,紅繡鞋對碧玉簪,步步嬌對聲聲慢。婉貞弱冠年華,真乃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否則豈能對得如此神附魄合?”萬碧鵬覷了一眼錢縣爺,合掌笑道:“婉貞對得可謂絕佳之作!”
錢縣爺嘻笑說:“馮團總,不但本人文武兼佳,而且令媛也這等技藝精深,文才蹦眾,實令本縣敬佩,敬佩!”
裘師爺漲紅著雙眼,滿嘴噴著酒氣,晃著尖削似菱的窄臉,醉醺醺搖擺著身子端酒站起,隨聲附道:“是啊!虎父無犬子,將門出師才,馮團總千里之駒,焉是一般草莽可比,這—次兵權在握,當可一展宏圖。”
聲音未畢,手中杯一斜,盞中酒全灑在自己的衣服上。三寶看在眼里,也佯裝醉態,語意含銳:“哎呀!裘師爺言重,三寶一介武夫激于義憤,組織民團,承蒙大人重顧,暫擔團總之任,何來宏圖之說。倒是您裘師爺攀龍附風,壯志凌云,他日榮升,還望照看一二。言畢大笑。
裘師爺聞言,尷尬地干笑了二聲,答不上話來。
錢縣爺見狀,忙端起灑杯說“三寶兄高抬裘師爺了,來!來!來!干杯。”仰脖把杯中酒倒入口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錢縣爺見三寶等人已滿臉飛紅,醉眼迷離,又令人續上新酒。只見一個侍者打扮的男人,捧著一個小酒簍走至桌邊。
大家見此簍,簍口是用白臘密封的,簍腹貼著一張金色菱形的商標,上印四個紅字:滬州大曲。錢縣爺半醉地說:
“此灑已窖了十幾年了,香氣可引云外客,昧美能醉洞中仙,今口請各位小酌一試!”
那個男侍者慢慢打開簍蓋,捧起來給眾人倒酒。三寶向他細細望去,見侍者雖身著整潔,但體態孱弱,面色饑黃,且雙手糙如松皮,不禁生疑。
當侍者敬酒至三寶身邊時,似乎感到手酸,將簍放到案邊,重又捧起斟酒。三寶雙目極敏,見流灑的簍口位置已變動,由微帶一道紅線外源源倒進三寶盞內。
“馮團總,干杯!”“馮團總,干杯!”
錢縣爺和簍師爺雙雙站起端盞敬酒,為解除三寶疑心,二人杯底朝天,咕嚕一聲將酒一口飲下。
三寶端起酒,歪斜身子站起笑吟吟說:“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我馮三寶向來是路逢險處須當避,不是才子莫吟詩。今日赴宴是否登錯了廟門兒,拜錯了神兒,還將拭目以待啊!”
說著一回身扯住要退下的侍者,說:“你雖身為仆人,但侍奉客人卻很令人滿意。我敬你這杯酒,略表謝意!”
侍者大驚失色,臉色猝變,連連后退:“不,不。”三寶不容分說,左手一捏他的喉嚨,便將酒灌了進去。此刻,三寶見他雙目凝滯發呆,臉色鐵青,撲通一聲倒在地下。
眾人大驚,唰地站起。三寶雙目大張,虎目閃爍,厲聲問:“錢縣爺!這是怎么回事?”
錢縣爺故作驚訝,迅速離座走到跟前,用腳狠狠踢了一下,咬牙切齒說:“好你個奸細!膽敢混進府中害人,來人!將他押進大牢,進行嚴刑拷訊!”
這時,侍者瞳孔上翻鼻孔流血,喘氣急促,兩名衙役將侍者拖了下去。
錢縣爺陪笑道歉:“馮團總眼明心亮,本縣用人不當,管家審查不嚴而引狼入室,實為慚愧。請見諒,見諒。”
三寶冷笑一聲:“現在有些蠅營狗茍之輩,垂釣設餌,意在魚也。我過去創巨痛深,些小手段焉能傷害我電。”
裘師爺搭訕著:“對,對!馮團總所言極是。”東方萌捻髯和萬碧鵬相視默默一笑。婉貞靜觀動態,王興邦也目光灼灼,心中若有所思。
這時,錢縣爺熱心地說:“民團既已成立,從明日起,就請馮團總走馬上任,不能拖延。否則出了事端,導至功敗垂成,那就令人為之扼腕了。
東方萌順勢說:“錢大人所言極是,當今之事馮團總應趕快上任為要,民團籌建之中所需銀物,錢大人一定會鼎力支持的。”
錢縣爺聽到這“嘿!嘿!”干笑二聲連聲說道:“一定鼎力支持,一定鼎力支持。”
三寶考慮到大局之成敗,把無名怒火深深壓在心底,正顏說道:“謝謝大人好意,我三寶籌建民團,仍為的是民族之大義,社稷之安危,望大人以此為重多予支持。今日我已到量,改日再來拜訪。”言畢,與眾人向錢縣爺拱手告退。
休憩二日后,三寶、婉貞、興邦、碧鵬等人坐在廳中籌劃組織民團的費用問題。就京、津兩處目前共十一村六百余青壯漢子,兵器、服裝、操練費用等,需白銀萬兩以上。錢縣爺站在官府立場,假惺惺地從縣庫中慷慨資助民團一千兩白銀。馮、王、萬從家當中昔搜枯腸,籌集了三千五百兩白銀,合起來和所需之數相差甚遠。
這樣,三寶在廳中踱步低首,沉思良策。忽然,他喜上眉梢,高興說:“想起來了,當年在張子翎恩師家還保存我父遺留下的一部分財產,明日就起程前往!”
三人聽了喜形于色,共同商定由三寶、興邦在家繼續組織民團,萬碧鵬和童大龍二人持三寶親筆倍前往浙江寧海縣張子翎家。
次晨,萬、童二人乘快馬飛離謝莊。一路上日夜兼程,夕寢旦行;馬不卸鞍,人不解衣。不過數日,便趕至寧海縣城內。
天近黃昏,一抹紅黃色斜陽漸漸暗淡下去。二人找一家寬敞的客棧住下。晚膳后,萬碧鵬因飲酒過量;在店內天井一側的柳樹背后石凳上歇坐。忽然,見兩個皂衣短打扮的店客,由外進來。邊走邊貼頸密語,又不斷向左右竊望,行動鬼祟,走進天井右側店房中。
萬鵬碧心疑,想:“見其面知其心,觀其行知其人。今夜,我當偵察一番。”
中夜子時,右側店房中燈火依然大亮。萬碧鵬和童大龍雙雙離屋,潛至皂衣人居住客房的后窗,屏氣聆聽。從房里傳出了輕細的對話聲:“這二千兩銀子,什么時候去埋?”“一會兒就去,你先收拾一下。”“但弟兄倆兩次共盜出四千兩。這個富戶還有六千兩,咱們什么時候再動手?”“你貪多嚼不爛,就此罷手吧!過幾天接應的兄弟來了,咱們再把到手的銀子挖出運回寨子。
此時,從屋中響起了搬動物品的愨愨率率的聲音。童大龍握著齊眉棍,用肩頭一碰萬碧鵬,示意要闖進去。萬碧鵬晃頭制止,用舌頭舔破窗紙,向里望去:只見二人從榻檌下搬出兩個沉甸甸的黃皮包裹,分別背在身上,右手都握著光閃閃的壓把鬼頭刀。為首一個把房門打開個寬縫,伸出頭探看兩眼,便使個眼色急步走了出去。
后面的人噗地一聲吹滅臘燭,緊跟出去,又輕輕帶上門扇。二人輕功頗佳,翻越過東墻,腳步飛快,直往南邊奔去。萬、童二人在后面緊迫不舍,腳步既快又輕。
繁星滿天,如晶瑩寶石閃著清冷的光輝,周圍一片昏暗。兩個盜銀者跑出十多里,在一片黑壓壓的林邊,停下腳步,向左右張望了一番,便潛入林中。
萬、童二人來到林邊悄悄走了進去,林內一片漆黑,蒿草齊膝,潮氣浸人。二人輕舉腳慢落地,聽到前面有響聲,忙閃身躲在一棵大樹后。這時,二人影影綽綽地見兩名盜銀者在十余步外的樹下,邊擦汗邊說話。
一個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問:“坑早已挖好,快埋進去吧!”
一個上氣不接下氣地答到:“好……好……過兩天寨主就派人取走了。
接著,就模模糊糊見兩人手忙腳亂地把包裹咚咚兩聲扔進坑內,然后,便用雙手向下推起土來。兩入邊埋邊嘮嗑:
“大哥,這幾天,我們哥倆可真是三大錢兒開個小店兒滿張羅哇!回寨可是大功一件。”
“老弟,小點聲!你不要屁眼子朝天有眼無珠。露沒露馬腳,還不好說。”
“別羅嗦了。快點埋!你真是熊瞎子耍扁擔,笨手笨腳的大龍一不小心,咔的一聲踩翻了腳下一塊石頭。在這異常靜寂的樹林深處,聲音顯得分外清澈撞耳。兩個盜銀者驚得一回頭,壓低嗓音喝問:“誰?”便操起鬼頭刀直奔過來。
萬碧鵬亮出峨眉剌,一縱身迎了上去。在星光映照下,兩道銀光一閃,兩柄鋼刀以力劈華山式,直向他頭上快速劈殺下來。來勢極為兇悍,萬碧鵬運用太極內功集于雙腕之上,用個野馬分槽式,猝然猛勁向上一搕,但聽當啷一聲巨響,兩柄鋼刀脫手飛出二丈余遠。
盜銀者同時哎喲一聲凄厲尖叫,虎口均被震得撕裂開來,鮮血淋淋。剎時間,萬碧鵬擰身飛起兩腿,一個子母鴛鴦連環腿,又聽砰砰兩聲悶響,盜銀者被凌空踢出丈余外,栽倒地上昏厥過去。
大龍忙走過去問:“萬叔,把他們捆起來。”萬碧鵬心中另有主意,一擺手:“不,我們把銀子挖出來!”
于是,倆人來到坑邊不到半個時辰,就把兩袋銀子挖了出來,又在附近不遠處找到新土覆蓋的地方,果然又挖出了兩袋銀子。
這時,大龍一回頭見兩個盜銀者已蘇醒過來,相互攙扶,步履踉蹌地向林外逃去。大龍提棍要追,被萬碧鵬攔住。
大龍心中犯疑,不快地問:“萬叔,為什么不把賊人捉住送交官府?”萬碧鵬淡淡一笑,說:“賢侄,我們籌辦民團需大量銀兩,如今,這筆銀子豈不可以補充我們錢款之不足嗎?
大龍搖頭反駁:“不行。我們取而代之,不是也成了盜賊了嗎?萬碧鵬笑說:“大戶人家的錢財,有很多都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來的不義之財,我們把這不義之財用在正義的事業上,有何不可呢?”大龍聽了點頭稱是,心里也坦然了。隨后,兩人陸續將四千兩銀子在人們酣睡中,神鬼不知地運回客房,匿藏在榻下。
第二日,二人按地址找到了張子翎拳師的家,向老全師交上了三寶的信箋。老拳師已臨耄豢之年,雖皓發銀須,卻一副童顏,雙頰流光。他看完后,真好似見鞍思馬,觀物傷情般,眼圈發紅,欷歙幾聲,便打聽了一下三寶目前的境況。然后,令人擺上酒宴,給二人迎風洗塵。席間,在觥籌交錯中,老拳師臉色黯淡,閉目吟詩曰:五花馬,千斤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萬碧鵬觀其態,知有難隱之情,就殷切地問:“小侄冒犯,不知前輩心中有何難解之事?”
老拳師重嘆一聲,懷疚地說:“馮三寶這筆財產,做為我這個保藏者,很遺憾和慚愧。前幾日家中銀兩失盜,被江湖飛賊乘隙先后兩次夤夜入字。”萬碧鵬心中一顫,忙問:“一共丟了多少銀兩?”老拳師面容戚然:“總計四千兩。”萬碧鵬泰然地哈哈大笑。說:“前輩,您放心吧!無獨有偶,神差鬼使,昨日我們二人卻巧合地截獲了這一大筆銀子!現在穩妥地放在客店中。”于是,便把昨夜之事闡述一遍。老拳師又驚又喜,心中的千斤重石一下卸掉了,說:“謝天謝地,蒼天有目,多謝二位壯士。”
言畢,老拳師連連敬灑。直飲至月上小天,老拳師方命人給二人安排了歇身之處。
二人一連住了兩日,將一萬兩紋銀分裝成五箱,雇傭了一輛馬車。萬、童向老拳師辭行,老拳師叮囑:“此是大事,萬望二位一路上嚴加防范,以防剪徑強人攔截。”二人點頭稱是,就循原路向順天府進發。
一路晝行夜寢,專走大路,萬般謹慎小心,倒也沒出任何差錯。這一日晨炊時早起趕路,行至一個去處。
見是一座惡峰攔住前進道路,萬、童抬頭望去:大山峰石裸露,高拔險峻,崖上雜樹橫飛。兩壁夾峙一條寬約兩丈余的石胡同,地面凸凹不平,布滿亂石、荊叢、溪水、溝岔萬碧鵬瀏覽著這大自然景狀,對大龍欣然感嘆說:“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可見,一件事業的成功,須經千辛萬苦,該是何等難啊!”
說著,萬磐鵬揚鞭踹蹬率先走進,中隨銀車,大龍后面尾隨。約行一里之遙,前邊便閃現出一片開闊山路。這里群巒環抱,一條小路從亂山叢中直插前方。
山巔云籠霧罩,風高氣涼,草徑迷漫,荒森而恐怖。車輪轆轆聲、馬蹄得得聲、在山谷中交雜回蕩。
忽然,前面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萬碧鵬獨白驅馬向前趕去,不過二十幾步遠的山麓拐彎處,見有一人橫臥于樹下,右腿鮮血殷紅。另有兩人蹲在身邊給包扎傷口,旁邊放有三擔鮮貨,東倒西傾,滾灑滿地。三個人都是商販打扮,身旁放有兩柄鋼刀。
萬碧鵬驚訝地問:“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個人抬起哭喪著臉,說:“唉,真倒運!我們運貨行至此處,便有一只兇惡的花斑豹跳出來傷人。我們兩個身上帶有武器才將豹子趕走,可是,他……”萬碧鵬素來以揚善懲惡為宗旨,今日一見惡獸傷人,百姓受難,暗想:“如不及時剪除恐以后還要出沒傷人,行人將受害無窮。”便急問:“此豹向何方逃去?”那個商販腿怯地一指前方:“就是那個方向。”萬碧鵬回首吩咐:“大龍賢侄,保護車輛,暫歇一刻,我去尋豹殺死它,以除后患!”說完,用力一勒韁繩,駿馬揚蹄長嘶向前奔去。
他在馬上邊奔馳邊向西側草叢尋覓,跑出二三里路也不見豹子蹤影。他驀地心中一醒,暗思:“不好,可能中了諷離山之計!”就勒轉馬頭,向回馳來。奔至原處,果見大龍、馭夫和銀車以及三個商販均不見了。只見山道中為首站立一人,后跟四名兇神惡煞般的大漢,短衣黧面,手中各持一對流星錘,個個雙目兇光四射。
萬碧鵬大駭,跳下馬來雙手向前一拱,問:“各位,可見我的……”話音未了,為首那人哈哈一陣狂笑,打斷了他的講話:“告訴你,明人不做暗事,我直言相告,你的銀車和人,全被我們掠到山寨去了!我們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朋友,你打算如何?”
此人三十多歲,中等身材,面如冠玉,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虎目轉盼流光,鼻直口方,朱唇銀齒,腰圓背厚,身軀雄健。頭戴白綾花武生巾,身穿白綾箭袖袍,腰系五采絲鸞帶,下著大紅灑花褲,腳穿豹皮短靴,身背雕弓,肋掛箭壺,腰懸一鋪紫黑色鯊魚皮劍鞘的長劍。
萬碧鵬又急又氣,大吼一聲:“大膽的匪徒!快把人、車給我交出來!”
背弓懸劍人昂首又一陣大笑:“交出來?沒那么容易!我們青崖寨的人還不至于被你一個人嚇住!今天的結局是你罪有應得!”
萬碧鵬臉色鐵青:“你們搶劫我的人、車,反誣我罪有應得,你們簡直是群無恥之徒!,背弓懸劍人還是一陣哈哈大笑:“我可以把底牌給你亮開,讓你明白一下。我們兩個兄弟奉青崖寨主之命,為了維持本寨人馬的生存,前往外地富戶家弄些錢財。此事根本和你們無關,可是,你們狗咬耗子多管閑事,插足進來無緣無故把我們兩個兄弟打成重傷。難道說此事就輕易了結嗎?你需知有這樣一句古訓:喜不可縱有罪,怒不可戮無辜,喜怒二事不可妄行。所以,我們巧施小計,劫你人、車是完全應該的!”
萬碧鵬怒不可遏,深感此事事關重大,便抽出峨眉刺欲一拼到底。背弓懸劍人用手撮唇一嘯,凌厲哨聲聲震全谷。就見從樹林、草叢中,奔突出三四十名手持鋼刀、身背弓箭的青年壯漢,從東、西、南三面將萬碧鵬團團圍住。
背弓懸劍人嘿嘿地得意一笑,然后豎眉園目,高喝:“趕快束手就擒,否則將你碎尸萬段!
萬碧鵬瞪起發瘋似的雙目,向前一縱身,峨眉刺寒光灼灼直刺他的面門。他向后一閃,后面的四個膀闊臂粗的大漢,抖起流星錘迎了過來。他們掄起的八顆銀錘,虎虎生風,劈頭蓋腦如懸崖落石,雨點般紛紛砸了下來。
萬碧鵬揮動雙剌施展出蛾眉旋風六十八式應敵。只見他在錘雨的包抄中,毫無懼色。身軀騰、挪、展、閃、跳、越,真是輕如靈貓敏似巧猿,手中一雙銀刺上下翻動,左右掃旋;如日升月落,一片白光眩目。當錘、剌相撞時,星火四飛,似串串爆竹咔咔炸響。
萬碧鵬不愿長久戀戰,在錘隙中旋身躍起,用個連環三彈腿,就踢倒了三個大漢。又聽一聲口嘯,萬碧鵬見對方全撤到一側站立,距他十余步處握弓搭箭,輪番向他密集射來,箭似光馳。他奮臂揮刺頻擊箭矢,箭至身邊均似死鳥撲撲落地。就在他兔起鶻落,迅捷利索射閃之際,背弓懸劍人悄悄繞到側面,彎弓一箭偷射過來。他閃躲不及,箭矢嵌在一陣巨痛襲上心頭,眼前金花亂墜。左臂上,七八個青年壯漢,跳著揮刀追殺到近前,萬碧鵬被逼得邊戰邊退至山崖根下。他不得不施展絕妙輕功,擰旋腰身,勁力提氣,雙足向下猛地一彈,身軀便騰空而起,借助崖邊凸出的巖石墊腳,一連三縱,便象一葉輕舟直下三峽般,飛登上了山崖巔頂。真不愧江湖人士敬送的“云中燕”美稱。萬碧鵬暗暗思忖:“現在,寡不敢眾,又受箭傷,不能蠻干硬拼,實是鞭長莫及,盡快回去報信才是。”他一咬牙從臂上拔下箭來,傾刻血流如注。他忙敷上身上攜帶的金瘡藥,撕下衣襟包扎完畢后,見崖下匪徒已作鳥飛獸散。內心一陣酸痛,不禁潸然淚下,悔恨自己麻痹大意,誤了大事。他跳下崖下,找到自己馬匹騎上。便披星戴月地向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