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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能有什么出息?

1

好啦,你猜一猜,天堂在什么地方?你肯定猜不出來。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每個人心目中的天堂都不一樣。比如說吧,媽媽斷定,我父親,圣詩領唱人佩西,去的地方就是天堂。她說,所有遵守教規、在人間受苦受難的人死后都在那里。因為他們在人間沒有快樂,他們理應升入天堂永享幸福。這事很清楚。我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因為他若不在天堂,他能在哪兒呢?他生前吃的苦還少嗎……

媽媽邊說邊擦眼睛,她一想起父親總是這樣。

可是問起我的小伙伴們,他們能對你說上三籮筐。他們說,天堂在一座直插云端的水晶山上。那里的孩子們自由得像一陣風,什么事都不干,也不用上學堂,成天泡在牛奶里,用手捧蜜吃……你以為就這些?不。裝裱匠說,真正的天堂在禮拜五的澡堂里。這是我親耳聽我們的鄰居裝裱匠莫西說的。真的,我保證!其中的奧妙你自己去領會吧!

如果有人問我,那我要說,天堂——這是醫士梅納舍家的果園。你恐怕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果園!這是一座舉世無雙的果園,不僅在我們街,不僅在我們這個小鎮——恐怕在全世界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果園。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等我來告訴你們!

不過,先說什么呢?先說說醫士梅納舍和他的老婆梅納舍哈?還是先把天堂,也就是他們的果園細細描寫一番?我以為,還是應該先談談梅納舍和他的老婆。他們是主人嘛,榮譽歸于他們。

2

醫士梅納舍不論冬天夏天都披一件帶風帽的短斗篷。他處處學醫生的派頭。他的一只眼睛比另一只小,可是他的嘴巴——別說是我說的——有點歪。哦,不是歪一點,而是歪得很,歪得厲害。不知怎么他叫風吹著了。是梅納舍自己這么說的。可是我一點也不明白,風怎么能把人的嘴巴吹歪了?我這一生里吹過多少風——有微風,有大風!照他這么講,我的腦袋該吹得前后倒個過兒啦!我認為,這不過是一種習慣——人的習慣,就這么回事。比如說吧,我有個小伙伴別爾——他老眨巴眼睛。另一個伙伴費弗爾,說話的時候就像在喝面湯。世上的事情,都是習慣成自然。盡管梅納舍嘴歪,但是他的生意比哪個醫生都好。首先,他不像有的醫生那樣擺老爺架子。只要有人叫他,他立即氣喘吁吁地跑來。其次,他從不開藥方。藥是他自己制作的。有一天,不知怎么我突然渾身發冷,后來又發熱,腰里像針扎一樣疼(一定是我在河里泡得太久了)。媽媽立即跑出去,把醫士梅納舍領來了。他給我看了病,歪著嘴對媽媽說:

“沒什么可怕的。小毛病。這淘氣包感冒了。”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藍色小瓶子,往六張小紙片上倒出一點白色的東西。這叫“藥粉”。一份藥粉他要我立即喝下去。我當然不干,把身子扭來扭去。我心里料到,這東西一定苦得要命。果真是這樣。我猜中了!不過,苦味跟苦味都不一樣。你嘗過從小樹上剝下的新鮮樹皮嗎?他的藥粉就是那種味道。總而言之,請你記住了:只要是藥粉,一定苦得很。這一回,什么樣的神靈也幫不了我的忙啦。我吞下藥粉,眼前一陣發黑……余下的五包藥粉,他囑咐我的媽媽,要我每隔兩小時服一次。他算找著服苦膽的人了!等媽媽剛轉過身去——她去告訴我哥哥埃利亞,說我病了——我把五包藥粉都倒進泔水桶里,在小紙片里包了點面粉。

監督吃藥的事就歸我媽媽了:每隔兩個鐘頭她就跑到鄰居佩莎家看鐘。每次我服完藥粉,她就發現我的病好些了。六包藥粉下肚,我就下床跟好人一樣了。

“這才是醫生哪!”媽媽說。

她不放我上學,要我整天待在家里,讓我喝甜茶,吃小白面包。

“梅納舍可以當所有醫生的醫生!愿上帝保佑他健康長壽!他的藥粉真靈光,能救命,能起死回生……”

后來,媽媽總是這樣在大家面前稱贊他,一邊習慣地擦著眼睛。

3

梅納舍的老婆隨夫姓,叫梅納舍哈。她是個惡婆娘。大家都這么說!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她兇得很。她不像個女人:她有一張男人的臉,一副男人的嗓門,連穿的靴子也是男式的。她說起話來,讓人覺得她想吵架。一句話,她的名聲不怎么樣。她一輩子沒有給過窮人一塊面包。可她的家里盡是好東西。你可以在她家里找到去年的果醬,三年前的果醬,甚至十年前的果醬。你會問:她要這么多果醬做什么用?你去問她吧——她連自己也不知道。她就是這種脾氣。你別想改造她,這毫無希望!她只知道一件事:夏天到了,她就該熬果醬啦!你以為她是用木炭熬的吧?才不是呢!她用的是帶刺的樹枝、松球和落葉,弄得整條街上濃煙滾滾,能把人熏死。如果你有機會夏天來我們這里,聞到一股焦煳味,請別擔心——這不是失火。這是梅納舍哈在熬果醬呢——她親自動手,用的是自己種的水果,在自家的園子里熬。

好啦,我們講到了果園,剛才我答應要給你們講的。

4

哪樣水果這里沒有呀!有蘋果,有梨,有歐洲甜櫻桃,有李子,有櫻桃,有醋栗,有茶藨子,有桃子,有西班牙櫻桃,有杏,有馬林果,有桑葚……還有呢,連過新年用的葡萄[1]都可以在梅納舍哈家弄到。老實說,你嘗一顆她的葡萄,眼睛都要翻白——酸得不得了。盡管葡萄是酸的,她照樣能賣好價錢!什么東西到她手里都能變成錢!連向日葵也一樣。你千萬別跟她討葵花子!她不會給的。她寧肯讓你拔掉她滿嘴的牙,也不肯給你一顆葵花子。至于蘋果、梨、櫻桃或者李子,那就甭提啦!千萬別要!我熟悉這個園子,就像虔誠的猶太人熟悉祈禱經文一樣。我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樹,樹上長什么樣的果子,這一年結的果子多不多。你會問:這些我是從哪兒知道的?別擔心,那地方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再說叫我怎么能進去呢?因為這園子四周是高高的柵欄,柵欄上面還有許多可怕的刺。你以為,就這些吧?不,園子里還有一條狗。哦,不是狗,是一條惡狼。這條該死的公狗拴在一條長繩子上,只要有誰膽敢從園子旁走過,或者僅僅是這魔鬼神經過敏,以為有人在走動——它便立即拖著繩子沖出去,又跳又嚎,那樣狂暴,就像有鬼在掐它的脖子似的!

你也許會問:那你是怎么進這園子的?

好吧,你聽著,讓我來告訴你。

5

蒙德爾,我們這里屠夫的兒子,你不知道吧?那么,他住哪兒,恐怕你更不知道了。他家的房子挨著醫士梅納舍家的房子,他家的窗子正對著這個果園。你要是坐在蒙德爾家的屋頂上,那么醫士家的園子里正在做什么,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全部奧妙就是你要爬到蒙德爾家的屋頂上。這對我來說不算一回事。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蒙德爾的家挨著我們的家,他家的房子比我們家房子矮得多。只要爬到我家的閣樓上(沒有梯子我也能上去,以后有機會我再告訴你怎么上去的),把兩條腿從天窗里探過去,這下你就落在蒙德爾家的屋頂上了。在那里,你可以仰面躺著,也可以臉朝下趴著,怎么躺,隨你的便。不過無論如何你一定得躺著,否則有人就看見你了:你爬到人家屋頂上搞什么鬼?……我通常選定黃昏時分這么干,因為這個時候我該去會堂給父親做追悼禱告。天不怎么亮,又不怎么黑,這是最好的時間。這時從屋頂上望去,那我向你發誓,這果園不是果園,而是人間天堂!……

初夏時分,樹木開始開花,滿樹都是毛茸茸的小白花,你知道嗎,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那些低矮帶刺的灌木上就要結出青醋栗了。這是最早的果實,讓你特別想嘗一嘗。有一些人,他們老等著醋栗發紅。真是些笨蛋!我向你們擔保,醋栗發青的時候,更有味道,更好吃。你會說:這不酸嗎?嘴里不發澀嗎?那怎么辦?酸是酸,但是很好吃,至于嘴里發澀,有辦法對付——用鹽。往牙齒上撒點鹽,把嘴張開半小時,之后你可以再吃一顆這種醋栗……

醋栗之后,茶藨子該成熟了。那些鮮紅的帶小黑點和黃芽芽的漿果足有好幾十顆掛在每一根枝子上。你只要拉過來一根枝子,你的嘴里就可以塞滿這些略帶酸味的香果子——真是太好吃了!每當這種果子成熟的時候,媽媽總拿半戈比銅幣給我買一小杯子,我拿果子就著面包吃。

在醫士老婆的果園里,有兩排低矮粗壯的灌木叢,上面結滿了紅茶藨子。在陽光下,那些果子紅得發紫,還閃閃發亮,叫人饞得真想拉過一根枝子,哪怕用兩個指頭揪下一顆果子,再往嘴里一扔!你信不信,即使現在我提到青醋栗和紅茶藨子的時候,我還感到嘴里發酸哩。

最好說說歐洲甜櫻桃。這種櫻桃發青的時間不長,它很快就成熟了。我可以跟你打賭,賭什么都行,因為這是我躺在蒙德爾家的屋頂上親眼看到的。幾顆甜櫻桃早晨還是綠的,像草的顏色。我看得很清楚。到了白天,經太陽一曬,它們就張開了粉紅色的小臉蛋。傍晚時分,這幾顆甜櫻桃就鮮紅鮮紅的,像火一樣!

這甜櫻桃有時媽媽給我帶回來一些。有多少?一根線上穿五顆。咳,拿這五顆怎么辦?先拿櫻桃玩呀,玩呀,可后來連自己都不知道它們跑哪兒去了……

6

醫士梅納舍家的甜櫻桃,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你知道嗎,當然我不反對去數一數,一根枝子上到底有多少顆甜櫻桃。白費勁。數呀,數呀,怎么也算不清。那些甜櫻桃牢牢地長在枝條上。難得有一顆甜櫻桃從樹上掉下來——除非它熟透了,像李子那樣變黑了。說起桃子,你知道嗎,桃子在剛剛成熟發黃的時候就往下掉。哎喲,桃子啊,桃子!我最喜歡的是桃子。我一生只吃過一個桃子,可是它的味道至今還留在我的嘴里。這是幾年以前的事,當時我還不滿五歲。父親還活著,那時的家里什么都有——有玻璃柜,有沙發,有許多書,有被子。有一天,父親從會堂回來,把手伸進禮服的里面口袋里,那里通常是放手帕的,他對著我和哥哥埃利亞說:

“孩子們!想吃桃子嗎?我給你們帶桃子來了。兩個桃子。”

他從放手帕的那個口袋里抽出手,把兩個又大又圓、黃燦燦、香噴噴的桃子遞給我和哥哥埃利亞。哥哥忍不住了。他大聲念了一句經文:“榮耀歸于地上果實的創造者!”——一下子就把整個桃子塞進嘴里了。可我寧愿先拿我的桃子玩個夠,聞個夠,好好欣賞一番,之后再吃它。而且不是一下子都吃光,而是切成一片一片地吃,還就著面包吃。面包夾桃子,味道真正妙。

此后我再也沒有嘗過桃子,可是那個桃子的味道我怎么也忘不了。現在我面前有一棵掛滿果子的桃樹,而我躺在蒙德爾家的屋頂上。我瞧呀,瞧呀,看著這些桃子一個接一個落下來,掉在地上。其中有一個桃子黃里透紅,啪的一聲爆裂開,露出了圓鼓鼓的桃核。她,醫士老婆,拿這么多這么多的桃子做什么?肯定是摘下熬果醬啦。她會把果醬藏到爐臺盡里頭,到了冬天便放到地窖里,果醬一直放在那里,直到凝成糖粒,上面長出一層霉。

桃子過后李子熟了。李子不是一下子都成熟的。我是說醫士梅納舍家果園里有兩種李子。一棵樹上結黑李子。這種李子又圓又甜,果肉硬,顏色發黑。另一棵樹上的李子粗糙些。這個品種叫“桶李”:這種李子論桶賣。李子皮薄,果肉滑溜溜的,黏糊糊的,水分特多。你別以為這種李子一定不好吃。把它們給我一些也好啊!可是梅納舍哈不很大方……她寧愿把所有的李子熬成果醬泥留著過冬。這么多的果醬泥她什么時候才能吃完呢?

7

甜櫻桃、桃子和李子過后,蘋果就上市了。蘋果這東西,你要知道,可不是梨。梨,哪怕是世界上最好的梨(如“貝加摩梨”[2]這種高級梨),如果它們沒有熟透,那就一點也不好吃。就像嚼木頭。可是蘋果呢,即使是青的,即使蘋果籽還發白,可已經有蘋果味了。你咬一口沒長熟的蘋果,嘴里立即酸溜溜、酸溜溜的。你知道我要對你說什么嗎?我不會拿半個青蘋果換你的兩個熟蘋果。因為熟蘋果不知要等多少日子才能到手,而青蘋果只要蘋果樹落花就可以嘗新了。問題只在于大小不一樣。蘋果也是越長越大,打個比方,就跟人一樣。不過,這絕不是說,大蘋果就一定好吃。常常是小蘋果比大蘋果更有味道。舉個例子,就拿這天堂里的小蘋果來說吧,這些小蘋果酸溜溜的,但味道特別濃。又比如,一些酸果子,釀酒用的蘋果,怎么就不好吃呢?今年夏天,蘋果大豐收啦!多得將來得用好幾輛大車才能運走。這話是我聽醫士老婆梅納舍哈親口說的。當蘋果樹剛剛開花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對水果販子魯溫說的。

魯溫查看了果園。他當機立斷想買下她家所有的蘋果和梨。在這種事上,魯溫很內行:他只消看一眼樹,就能馬上告訴你,這棵樹能賺多少錢。他從來不出半點差錯。除非遇上大風,蘋果沒熟就吹落了,除非樹上生出蛀蟲和毛毛蟲。不過這類事人是無法預料的。要知道,風由上帝做主,毛毛蟲也一樣。雖說我真的不明白,上帝干嗎要刮風,要下毛毛蟲?難道是為了奪走水果販子魯溫的一塊面包嗎?……魯溫一再說,他對果樹別無要求,除了一塊面包。他說,他有老婆孩子,他需要為他們掙一塊面包。梅納舍哈不只供給他面包,還供給他面包加肉呢。

“但愿上帝也讓我交上這種好運,”她說,“我讓給您的樹多值錢啊!難道這是樹?這是金子,而不是樹!您知道,我絕對不是您的仇人,”梅納舍哈對魯溫說,“我希望您交上好運,但愿上帝也讓我交上這種好運。”

“阿門[3]!”魯溫回答,他那張善良的曬得發紅、脫皮的臉上帶著笑容,“您給我一張字據,保證沒有風災蟲害,我會多給您付錢的。”

梅納舍哈古怪地從下到上打量了他一陣,操著她的男人嗓門說:

“您給我一張字據,保證在回家的路上不在平地上滑一跤,摔斷了腿。”

“這要看誰命中注定了!”魯溫回答,用一雙善良的笑瞇瞇的眼睛望著她,“比起窮人,富人更容易出這種事故,因為富人有錢治病呀。”

“您這人很聰明呀!”梅納舍哈惱火地回答,“可是,要別人摔斷腿的人,會爛掉舌頭的,爛得叫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您怎么啦,”魯溫還是那么笑瞇瞇地說,“爛掉舌頭也不壞。不過,上帝保佑,可別讓窮人爛掉舌頭……”

8

真可惜,這個果園怎么沒有轉到水果販子魯溫手里!要不就更合我的心意。你肯定沒有見過像醫士老婆這樣的女妖!比如說,樹上掉下一個蟲蛀的蘋果,干癟得都像老太婆的臉了,她也不嫌累著,彎下腰,撿起來,放進兜起的圍裙里,帶回家去了。她把這些干巴蘋果送到哪兒去?大概放到閣樓上,也可能放到地窖里。多半放到地窖里。我聽說,去年她家地窖里的蘋果全爛光了。哦,難道這不是上帝的旨意,要人去摘她家園子里的蘋果?沒錯,可是怎么去摘呢?夜里等大家都睡著了,偷偷爬進果園,把摘下的蘋果塞滿所有的口袋,這當然是最聰明的做法。可是那條狗會怎么樣?而今年的蘋果,像故意氣人似的,長得密密麻麻的。它們像在請求,在央告,快把它們摘下來!怎么辦?要是能知道一個暗號,一句咒語,能讓蘋果自己飛到我跟前,那該多好!我左思右想,最后想出主意來了。不過那不是暗號,不是咒語,完全是別的東西:竹竿,一根末端有釘子的竹竿。拿著這竹竿,讓釘子戳進蘋果把兒長出的地方,把竹竿一拉——蘋果就是你的了。只是竹竿要拿穩,千萬別讓蘋果掉到地上。當然即使掉了,問題也不大。醫士老婆會以為是風吹落的。不用說,你不能把釘子戳進蘋果里,否則她會猜疑的……我以人格向你擔保,這是真的:我沒有糟蹋過一個蘋果,也沒有掉過一個蘋果!我弄的蘋果都不掉!我知道怎樣握住竹竿才能摘下蘋果。關鍵是——別著急。你急什么呀?弄來一個蘋果,不慌不忙地吃了它,歇一會兒,接著再干。我向你保證,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發現的!

可是誰能想到,這妖婆竟知道她的樹上結多少蘋果!顯然她白天數過蘋果,到了早晨便發現少了幾個。于是她就躲進自家的閣樓里,開始偵察,也許能捉住一個賊。照我推斷,一定是這樣的。否則她怎么能猜到我躺在蒙德爾家的屋頂上擺弄竹竿呢?要是她獨自一人把我捉住了,沒有見證人,倒也罷了,——我會想方設法讓她發發慈悲心。怎么說我也是孤兒呀,也許她會可憐我的?不是這樣的!她去找我的媽媽,找鄰居佩莎,找屠夫的老婆,領著她們,一齊爬到我們家的閣樓上(真是個惡毒的妖婆!)。她們在閣樓上就不難從窗子里看到我在怎么操縱我的工具了。

“快瞧瞧你這個寶貝兒子!你還有什么可說的?現在你們相信了吧?”

這話是醫士老婆說的。我聽得出她那男人般的粗嗓門。我把頭扭向閣樓,看到了齊刷刷四個女人。我沒有扔下帶著蘋果的竹竿。是它們自己從我手里掉下來的。幸好我當時還站穩當了。我不敢抬眼看任何人。要不是園子里有狗,我會羞得跳下去摔死的。最叫我難受的是媽媽的眼淚。她不停地哭號著,數落我:

“我傷心哪!我命苦哪!我怎么落到了這般地步!我還以為我那可憐的孤兒去會堂了呢,誰知道他躺在人家屋頂上,鉤人家的蘋果呢!”

那妖婆站在她身旁,用她的男低音吼著:

“該揍他!該揍死這么個可惡的小混賬!該抽他,抽得他出血!叫他再也不敢胡來,叫他知道不能做小……”

媽媽忙打斷她,不讓她說出那個“偷”字。

“他是孤兒!不幸的孩子!”媽媽反復地說,她吻著醫士老婆的雙手,懇求她原諒我,“以后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她一再賭咒發誓,說這是最后一次!否則她自己去尋死,或者把我,上帝饒恕,給活埋了!……

“叫他起誓,保證以后永遠不看一眼我家的園子!”醫士老婆操著男人的嗓門要求,她對孤兒沒有半點兒憐憫心。

“再弄爛掉我的手!再看瞎掉我的眼睛!”我這樣說著,跟隨媽媽回家去了。

路上我聽著媽媽的訓導,我看到她的眼淚,也哭了,哭得很傷心,很傷心。

“你告訴我,將來你能有什么出息?”媽媽含著眼淚對我說。回家后她對著哥哥埃利亞埋怨我。

哥哥聽完蘋果的故事,臉色變得煞白。他氣極了。媽媽看到他這副模樣也嚇壞了,她擔心他會打我。她小聲求他別碰我,因為我是孤兒。

“誰會去碰他?”我的哥哥埃利亞說,“我只是想知道,將來他能有什么出息?他能有什么出息?!”

我的哥哥埃利亞這樣說,把牙咬得咯咯響。他要我告訴他,我能有什么出息。我怎么知道?也許你知道我能有什么出息吧?


[1] 按猶太教歷,新年大約在公歷九月。這一天,猶太人通常供奉剛成熟的果實,一般為葡萄,舉行祝福儀式。

[2] 產于意大利。

[3] 猶太教徒祈禱結束語,表示心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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