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在問公子……”老叟笑道。
那慕曉涼目瞪口呆,驚的連聲音都哼不出來。木雙則要平靜許多,冷冷地看向李蕭,像是也在等一個答案。
李蕭沉吟半晌,想不通他如何會錯認了自己。據說那林風云一表人材,不但出身名門,更是年紀輕輕便練就一身上乘武功,相較于他,簡直有天壤之別。思索之余,李蕭不免自慚形穢,臉頰發燙。然而那老叟問地情真意切,不像隨口一問,李蕭支支吾吾,不知該不該老實相告。
他正猶疑間,又聽老叟開口說道:“好一柄世間少有的絕世寶劍吶,俊,真俊。風云劍出自華山,劍穗系一塊云劍山莊白云標記的美玉,削鐵如泥,鋒利無比,堪比云中仙器。”
李蕭恍然明白,是手中這把寶劍的緣故。他吃吃道:“這……呃……嗯……幸會……兩位老前輩這是要去哪?”
老叟道:“不瞞公子,此行是為老朋友找尋一個人。正好,公子游歷江湖,朋友遍布天下。日后若是遇到一個叫……叫什么……哎,瞧我這記性,竟然一下想不起姓名啦。反正是個軒轅門的叛徒。”他身旁的老嫗正要插嘴說到,卻聽李蕭突然一聲驚叫,把話停在了嘴邊。
老叟皺眉道:“莫非公子見過?”
李蕭吃吃道:“沒……沒……我怎么可能見過……”
老叟又道:“算了,不提那賊人了。說回公子你吧,老朽曾聽說林公子自闖入碧幽湖后數年音信全無,如何會出現在這片荒林?莫非你已經為武林除惡,把那大惡人殺啦?”
慕曉涼聽了半天實在聽不下去,插話說道:“開口閉口喊他林公子,你就不怕認錯人啦?”
老叟臉色一沉,黑臉說道:“哪里來的臭小子,是在教武林前輩做事么?”
慕曉涼道:“我是臭小子不錯,不像某些前輩人老眼花。”
老叟勃然發怒,大喝:“臭小子找死,膽敢對老朽無禮。”
“曉涼,住口。”木雙跳下馬車,緩緩走到慕曉涼身前,沖雌雄雙鷹抱拳道:“晚輩木雙,冀州木家莊人,在此替他給前輩賠個不是。”
老叟看了木雙兩眼,心想武林之中從未聽過什么木家莊,也沒聽過木姓高人,不由得看不起對方。哼道:“主子還算明事理。老朽也就不和你們一般見識。”
木雙道:“方才聽前輩說手里有大消息,不知前輩肯不肯賣予在下?”
老叟忍不住又打量了他幾眼,徐徐道:“老朽的消息很貴,少俠買得起么?”那老嫗朝馬車看了又看,行走江湖數十年也沒見過幾輛比之更好的車,料定對方是個大富大貴之人,朝老頭使了個眼色,說道:“不是我夫婦不肯賣,實在是這消息比山還高,比海還深,說出來非驚嚇到諸位不可……”
木雙笑道:“晚輩偏偏就喜歡驚人的消息。前輩盡管開個價錢吧,銀子花多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是從二位嘴里說出來。早有耳聞雌雄二老的威名,就連宮中秘聞都能了如指掌,就憑這通天本事也值得晚輩掏更多銀子。”
“過獎,過獎。”老嫗洋洋得意,咧嘴笑道:“不過老朽有言在先,這消息賣給閣下,閣下絕不可轉賣他人。倘若食言,那便是與我雌雄雙鷹結成一輩子的仇人。”
慕曉涼哼道:“賣給我家公子就屬他的,你憑什么不準他說道?再說了消息憋在肚子里不能吐露,那多難受,多沒趣。”
老嫗瞪了一眼,道:“愛買不買,少跟老娘廢話。”
慕曉涼小臉漲紅,便要和那老婦人比比拳腳。他性子剛烈,絲毫不在乎彼此年齡上的懸殊差距。
“曉涼,你先退下。”木雙搶在他暴走之前吩咐,接著又對老婦人道:“前輩的規矩晚輩自然明白,您盡管報個數吧。”
老嫗冷哼一聲,伸出一根手指,“黃金一千兩。”
慕曉涼一臉驚愕,忍不住又在插嘴,“你這老太婆做黑買賣吶。一個破消息也敢賣一千兩,咋不直接去搶呢?”
老嫗身旁的老叟臉色一沉,厲聲道,“你這毛頭小子好沒教養,少俠難道要老朽來代你管教么?”他說這話既是指責木雙管教無方,也是有意給慕曉涼一個下馬威。
慕曉涼卻不懼他,正要反嗆卻聽李蕭突然說道:“噫,我想起來了,當年就是因二位賣了關于鴛鴦劍譜的消息,才導致劍譜失竊,雪山華山反目成仇。我聽師父提起過……”
那老叟臉色驟變,一會慘白,一會鮮紅,好似吃下一條臭蟲般直犯惡心,惡狠狠道:“哼,林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若不是那少妖僧不講道義,怎么會釀出這等禍事。他不僅從我夫婦手中誆騙消息,而且殺人越貨,謀奪劍譜……我夫婦兩苦尋那妖僧數年無果,卻從未放棄。只為有朝一日提著他的腦袋去祭拜陸九巖夫婦。”
木雙嘆了口氣,接話道:“這也不能全怪虛靈大師。怪只怪世人意志不堅,沒幾人能抵得住那天下第一劍法“鴛鴦劍譜”的誘惑。”
那老叟雖氣憤難當,但也明白他的話不無道理,便壓住火氣,不再埋怨。
慕曉涼思索片刻,忽然往腦門上一拍,脫口說道:“原來說的是我的師叔祖虛靈大師呀。只怕二老余生都沒指望咯,聽我師父講,不管師叔祖有沒有偷走雪山派的鴛鴦劍譜,都已經人間蒸發。八成是死翹翹了。”
昔日虛靈禪師不顧少林聲譽,殺人奪譜,這樁丑事在少林寺中絕不可議論。慕曉涼也是在叛出少林后才知曉此事。
老嫗兩眼一瞪,咬牙切齒地道:“好哇,好哇,臭小子喚虛靈妖僧師叔祖,自古父債子償,師債徒還,今日老朽就用你的腦袋祭奠陸氏夫婦,看招……”
老嫗年過五旬,面容憔悴,嗓音卻甜美得很。然而這甜美嗓音卻掩蓋不了她那張丑陋的臉和無比惡毒的心腸。
“慢著,前輩。”木雙護住慕曉涼,抱拳說道:“那些都是陳年舊事,曉涼早已經和少林決裂,咱們還是繼續談生意吧,晚輩愿意再多加五百兩金子。”
那老叟手掌懸在半空,正要拍向慕曉涼腦門,突然聞聽黃金二字,立時收回手掌,說道:“事關武林中一位位高權重之人生死,少俠以為這消息價值如何?值不值黃金千兩?”
木雙,李蕭和慕曉涼同時皺起眉頭,暗自驚奇。當今天下位高權重之人就那么幾位,無論是誰遭遇不測都叫人難以置信。
李蕭心想:“難道這臭老太婆說的是何叔籍?天吶,果真如此的話,那豈不是會把我牽連進去?這……這還了得?到時別說鴛鴦劍譜得不到,恐怕連性命都要交代在這片樹林里。”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老叟瞧見眾人滿臉震驚,洋洋得意,話鋒一轉又說道:“昔日華山三絕劍名滿天下,金剛劍李承業,風云劍林云以及逍遙劍何叔籍。林云下山后創建云劍山莊,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便將山莊發揚光大。而后又將風云劍傳給長子林風云。林風云年少成名,小小年紀便獨自游歷江湖挑戰各大門派高手,竟然無一敗績。不到二十歲就已經成為同輩中的第一劍客。云劍山莊更是憑著他的威望坐上天下第一莊的寶座。不瞞林公子,老朽一直有個夙愿,想親自登門拜訪貴莊,目睹風云公子的風采,不曾想老天開眼,竟安排老夫和林公子半道相遇,當真是緣份不淺吶。”
李蕭一呆,隨即意識到老叟說是在和自己說話,不由得面紅耳赤,吃吃答道:“呃……在下……幸會……”他尷尬地看了一眼木雙,但見他面帶冷笑,神色怪異,一時不明白他用意,猶豫著要不要在天涯海角前輩面前挑明身份。
木雙笑道:“我也正好奇風云劍怎么到了李兄手上?曾記得你說過這是你朋友的劍,莫非那棺中之人就是風云公子林風云?”
木雙冷不丁這么一問,天涯海角夫婦面色一凜,死死瞪住李蕭。
李蕭心里發毛,悔不該把漂亮的風云寶劍帶在身上且信口胡說自己是林風云。其實他心中的顧慮與那風云公子的身份并沒有多少關系,只是害怕由此牽扯出自己的碧幽湖經歷,到那時真就是百口莫辯了。沉默半晌,他把心一橫,咬牙騙道:“不錯,其實真正的風云公子就躺在那副棺木之內,他生前是在下的摯友。”
慕曉涼瞪大雙眼,問道:“你當真?如果棺材里躺著的是林大少爺,你把它送去金城干嘛?”
聞聽此言,李蕭腋下冷汗直流,覺得臉燒的火辣辣疼。他壓根記不起之前還胡說八道過什么了,只覺得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好在他敢肯定林風云的確命喪在碧幽島,于是硬著頭皮繼續忽悠道:“我只是尊聽了林公子生前遺愿,把他送往金城安葬。至于緣由,我不清楚也沒來得及問。”
慕曉涼冷哼,卻沒有反駁。
那老嫗聽過李蕭一番話后,緩緩走向棺木,將枯瘦如柴的手掌撫在棺材板上,顯得極為哀傷,嘆道:“想不到風云江湖的林家大少爺竟然遭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想來老天還是沒開眼吶。罷了,你且打開棺蓋,讓老朽看一眼風云劍客的英姿儀容,了卻心中夙愿。”
她這一席話又把李蕭嚇出一身冷汗。一旦打開棺蓋,自己所有的計劃便要付之一炬。
好在木雙搶先說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慢著。”木雙沉聲說道:“晚輩同林大少爺頗有淵源,不能容忍他的遺容暴露在這片荒郊野林里。”
“怎么?敢情這位病怏怏的少俠要做出頭鳥,不肯成全老朽的夙愿?”老嫗冷笑著問。
木雙的話柔中帶剛,微笑著說:“前輩的心愿,做晚輩的自當成全。可唯獨風云公子這件事上恕難從命。”
老嫗道:“你自信有本事攔得住我?”
木雙和老嫗唇槍舌劍,隨時可能動起干戈,李蕭站在一旁,卻比他們還要緊張。只因為他們開口閉口林公子,說的雖然好聽又動情,但哪一方不是看重了林風云與碧幽島的淵源,實際上在打鴛鴦劍譜的主意。偏偏這棺材里躺著的人又不是他,而是真正身懷劍譜的何叔籍之子。如果被他們發現真相,不僅到手的劍譜要拱手讓人,還要害了何念的性命。想到自己回到師門的唯一指望便要跟著破滅,他不禁又急又怕,額上冷汗涔涔。
慕曉涼上前一步,擋在木雙身前,叫道:“你這臭老太婆也不睜開狗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少爺到底是誰。”
老叟勃然大怒,厲聲喝道:“閉上你的臭嘴,老夫定要打得你們跪地求饒,學貓狗叫。”
慕曉涼道:“好啊,我就讓你這條老狗先叫喚兩聲。”
木雙退開五步,讓出一片空地,說道:“天涯海角輕功了得,天涯老前輩一手暗器冠絕天下,海角前輩御毒之術更是爐火純青,鮮有敵手。如果兩位老前輩執意要和在下過不去,晚輩就斗膽領教當世數一數二的暗器和毒術吧。”
老叟冷笑,手肘微微抬起,袖口擺動,咻地一聲,同時飛出三枚鐵鏢,一枚射向慕曉涼,一枚射向木雙,還有一枚則飛向李蕭。
“老朽就請三位少俠嘗嘗我的“袖里乾坤”。”
木雙冷哼,長袖一甩,三把銀色匕首立時從袖中閃出,眨眼功夫便將那三枚去向不同的鐵鏢悉數擊落。他縷了縷衣袖,說道:““袖里乾坤”不過如此。”
那老叟心頭一驚,沖老嫗使了個眼色。只見她微微點頭,縱身飛躍竄入茫茫樹林之中,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慕曉涼與李蕭面面相覷,不敢有絲毫大意。
森林很快陷入一片寂靜。片刻,林中突然響起一陣簫聲,甚是悠揚悅耳。
木雙神色凝重,張望四周,袖中匕首蠢蠢欲動。
慕曉涼目光如炬,輕輕挪步,只覺得腳底下的土忽然變得松軟,便低頭看了一眼,“啊”地一聲尖叫,慌忙大叫:“蛇,遍地的蛇。”
木雙與李蕭這才發現地上竟游來數百條通身碧綠的毒蛇,吐紅火般的信子,口里發出嘶嘶低吟。
慕曉涼輕狂無邊,卻唯獨害怕姑娘和毒蛇。此刻見著毒蛇就跟平日里遇見俊俏姑娘一樣,頓時緊張到臉色蒼白。雙腳猶如灌了鉛般杵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蕭同樣嚇得不輕,也顧不上棺材里躺著何叔籍之子,急忙縱身一躍,跳到棺材蓋上。驚慌之余,左顧右看,但見綠油油的一遍,就像被風吹動的茫茫草地。
木雙面色凝重。他袖中飛刀雖然又快又準,卻只有七把。眼瞧身前毒蛇至少有數百條,而且都是口含劇毒的成年竹葉青,他舉起手掌遲遲不能出手。
李蕭猛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慕曉涼肩膀,用力向上一拉,便將呆若木雞的慕曉涼提上棺材。一邊揮砍不斷上爬的青蛇,一邊奇怪問道:“怎么有股怪味?”
慕曉涼滿臉羞的通紅,終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盡管哭聲悲切,可李蕭瞧著他濕漉漉的褲襠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膽敢把今天的事說出去,我發誓要割了你的舌頭。”
“不說,不說。”李蕭憋住笑道。
木雙擲出一把飛劍,連著斬斷數條青蛇。緊接著躍到前面那架馬車上,急聲道:“范叔,快,快趕車。”
范馬夫哦了一聲,揚起馬鞭重重地抽在馬屁股上。那駿馬一聲嘶鳴,飛速奔出。
說來奇怪,遍地青蛇居然沒有一條游向范馬夫。馬車所過之處,蹬死數條毒蛇,其余毒蛇更是紛紛游向兩邊,主動騰出一條道來。
木雙大喊:“曉涼,快驅車離開。”
那棺材四周爬滿毒蛇,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哪里還能驅車趕馬。慕曉涼與李蕭只能眼睜睜看著馬車越跑越遠,腳下毒蛇越聚越多。
突然間,林中曲風大變,宛如急風驟雨。烏泱泱的蝙蝠從四面八方飛來,直撲兩架馬車。這些蝙蝠體型巨大,雙眼血紅,一看便知是漠北的劇毒血蝙蝠。
“完啦,完啦,完啦。”暴風的呼嘯下,辯不清是誰在連連哀嘆。
范馬夫猛然勒住韁繩。縱然馬車能沖破重圍,卻難保不會被咬上一口。毒血蝙蝠奇毒無比,只需一小口就能要人性命。他老臉微微抽動,手中馬鞭亦在隱隱顫抖,片刻遲疑便會叫四人魂歸西天。但見他一聲長嘯,陡然間騰身而起,像鷹一般飛入森林。那樹林忽似狂風大作,搖曳不止,無數的樹葉如雨點般紛紛墜落。緊接著林中哨聲戛然而止,隨即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只見那些青蛇,蝙蝠竟然紛紛調頭,轉眼間便從樹林消失。
片刻后,范馬夫從樹林中徐徐走出,身后還跟著一對老夫婦,只不過皆被馬鞭死死捆住。二人正是那雌雄雙鷹。
“臭馬夫,快放開老娘,老朽要剝你的皮,吃你的肉。”那老嫗似乎渾然不知自己已成囚徒,竟一點也不收斂她那暴脾氣。
那老叟滿臉疑云,問道:“閣下到底是誰?如何能破“五毒簫”?”
范馬夫不說話,一條馬鞭捆住二人,像牽牛一樣把他們拉到木雙身前。
木雙盯著范叔,心里十分吃驚。到此時仍不敢相信他竟然藏有如此了得本事。
老叟忽然抬頭叫道:“萬青松,是你么?”
那老嫗聞言大驚失色,“相公,你說誰?”
“萬青松?他是誰呀?”慕曉涼與李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那萬青松是哪號人物。
木雙卻笑了起來,“天涯老前輩,您認錯人了吧。那萬青松前輩號稱“八臂如來”,又高又胖,早在數年前便從武林銷聲匿跡,哪里是范叔這般模樣。”
“哼,哼,”老叟續道:“錯不了的,五毒簫的破解之法除了我夫婦二人,就只告訴過萬青松。如今被這范老頭輕易破掉,除了他還能有誰。”
老嫗聽頻頻點頭,“對,對,我夫婦和他本是摯交,才會把看家本領的破招說給他聽。哼,模樣可以變,聲音也可以變,但有一樣總是變不了的。”
木雙奇道:“前輩是指?”
“就是他頭頂的上的戒疤。”老嫗叫道:“范姓馬夫,你盡管把額頭露出來給大家看個瞧瞧,相公有沒有冤枉你自然清楚。”
那范馬夫立在一旁,面如寒霜,一直沒有開口。忽然嘿嘿冷笑,沖著木雙道:“二少爺,這兩條瘋狗該如何處置?”
木雙微微一愣,徐徐道:“二位前輩為了金銀到處搜刮販賣江湖密聞,造成一樁樁的恩怨仇殺。即使殺了你們也是為武林除害。不過二位只需說出一個不殺的理由,晚輩倒愿意放你們一條生路。”
那老嫗兩眼血紅,目中只有站在一旁的范馬夫,全然沒有聽木雙說道。她罵道:“死禿驢,別以為蓄了發老朽就不認得你。有膽量就掀起額頭,叫大家瞧瞧你的頭頂上到底有沒有戒疤。”
范馬夫臉色微變,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木雙轉身沖老叟道:“雄老前輩意下如何?”
老叟顯然怕了,長嘆一聲道:“哎,老朽愿以手里的驚天消息換我夫婦性命,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他忽然又問:“我聽他們叫你木公子,老朽踏遍天下卻從未聽聞木家。想必公子是姓林吧?”
“佩服,佩服,”木雙笑道:“晚輩正是姓林,來自云劍山莊。”
話音未落,李蕭驚道:“木兄弟怎地又姓林?”
木雙道:“李兄弟不必疑慮,在下之所以謊稱姓木,并非存心要騙你。只是不想招搖過市,惹人耳目。”
李蕭微微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老叟呵呵兩聲,冷冷道:“老朽沒猜錯的話,公子就是云劍山莊的堂堂二少爺林嘯云吧。”
木雙含笑點頭,道:“不錯。”
“罷了,既是天下第一莊的二少爺,告訴你也無妨。”老叟借坡下驢,畢恭畢敬地道:“北國公轟了。”
李蕭聞言大吃一驚,脫口說道:“怎么可能,我昨天還……”
木雙看了他一眼,道:“千真萬確?兇手是誰?”
老叟道:“自然是千真萬確。至于兇手,恐怕不是武林中人。”
“好,好,很好。”范馬夫接連說了三個好字,沉聲道:“老夫想問問閣下,陸九巖夫婦護送鴛鴦劍譜上少林寺的消息是真是假?”
老叟哈哈大笑,“那當然也是千真萬確的消息,是那雪山掌門同華山掌門親口說出,被老朽親耳聽見,焉能有假?”
“放屁,陸九巖夫婦身上壓根沒有劍譜,你夫婦兩受人指使散播假消息,無非是想要挑起少林,雪山,華山三派紛爭。說,幕后指使你這么干的。”范馬夫沉聲道。
老嫗罵道:“死禿驢,你倒是把責任推的一干二凈,裝起無辜來了。哼哼,你盡管裝吧,今日一過,江湖各大門派,各路英雄皆會為了鴛鴦劍譜來尋你狗命。”
范馬夫身子一顫,當即再也忍不下去。猛然奪過李蕭手中長劍,手腕一抖便將鐵劍刺入老嫗的咽喉。
那老嫗雖被貫穿咽喉,卻因為范馬夫出手極快,竟然跟沒事人樣杵在原地,而那咽喉上的劍縫也不見有鮮血涌出。老叟臉色慘白,顫聲道:“林……林公子,你不是答應放我們一條生路嗎……”
木雙撇開頭,冷冷道:“我的確答應過。可出手的人并非在下呀。”
范馬夫把鐵劍劃過老叟脖子,恨恨地道:“數年前我就該一劍殺了你們。”
話音落盡,一陣涼風襲來,雌雄雙鷹雙雙倒地,咽喉的血直到此時才如暴雨般噴涌而出。
李蕭驚諤地盯住地上滴血未沾的鐵劍,尋思:“莫非他就是當年的虛靈大師?少林僧人的劍法能厲害到如此境界,準是練了那天下第一的鴛鴦劍法。”
慕曉涼撿起鐵劍遞到他手上,道:“你既是風云公子的朋友又是二少爺的朋友,那勉強也算是我的朋友。不過這把風云劍是云劍山莊的傳承寶劍,你還要么。”其實,自李蕭把他從蛇堆里救出,他便不再心存偏見。
李蕭尷尬笑笑,擺手道:“這……這本來就是林家的寶劍。”
此時天已盡黑,范馬夫點燃車檐上的燈籠,泛黃的燭光照亮幾人臉面,黑夜里瞧見隱隱不似白天模樣。
李蕭再次打量起身前的木雙,好似在看一位卸下面具的人,感到好不陌生。他道:“恕我眼拙,竟然不知木兄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云劍山莊二少爺。”
慕曉涼佯裝罵道:“笨蛋貨,還在叫木兄弟。”
林嘯云笑道:“李兄抬舉我了,云劍山莊承蒙武林中人厚愛,有幾分虛名罷了。而我只是沾了長兄的光,才有一點名氣。”他頓了頓道:“說到長兄,不知道李兄如何同他結交,他又是如何殞命?”
李蕭愕然,林嘯云的問題壓根答不上來。他支吾好一陣才道:“我確實笨,當然是該改口叫林公子啦。”
林嘯云走向棺材,半開玩笑道:“我倒覺得李兄很聰明……”
這時,慕曉涼跑向范馬夫,一臉困惑地說道:“范叔,原來你本名叫萬青松啊。沒想到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嘿嘿,以后我是不是該改口叫您萬老前輩啦。”
那范馬夫臉色鐵青,冷冷地瞪住李蕭。
李蕭心里一陣寒意,感到莫名其妙。不由得看向林嘯云,逃避起范馬夫的陰狠眼神。
林嘯云伸手摸向棺蓋,愴然道:“一個想要忘掉過去的人又怎會容許自己記起那些往事呢?就好像這棺中的風云公子,又如何能再開口回答弟弟的問題呢。”
李蕭一驚,暗自叫苦,“他當真把棺中之人當成林風云啦。這該如何是好?我又該作何解釋呀?”
林嘯云手掌貼在棺蓋隱隱顫動,片刻間四枚棺材釘徐徐向上退出,掉落土里。他輕輕推動棺蓋,緩緩道:“其實死人也不是那么討厭,至少他們不會到處亂說。”
他的語氣緩慢卻陰冷,慕曉涼聽見都不免心生寒意。李蕭卻連一個字也沒聽進,他只顧死死瞪住那徐徐劃開的棺蓋,臉色顯得尤為難看。口中喃喃自語:“別打開,別打開……”
范馬夫耳廓微動,目光一凜,急聲喝叫:“慢著,公子。”
這一聲叫喚雖快,卻比不了他出劍速度。
顯然已是遲了。
棺蓋落地,一道黑影猛然從棺中沖天而起,手握一柄泛著月光的長劍。
“詐尸啊……”慕曉涼大吃一驚,驚慌之下一蹦一跳地藏到李蕭身后。
林嘯云卻一動不動,也不做聲。似乎根本就沒有什么黑影。而他正安安靜靜地看著棺中的風云公子。
可事實上,每個人都瞧見了那道黑影,像一只黝黑的獵豹,一躍躥起數丈,落在遠處。黑暗中瞪著一雙亮眼,像個啞巴一般說不出話。
李蕭張大嘴巴,尤不敢信他還活著,不住驚嘆道:“這小子有妖法吧?竟然沒憋死也沒餓死……”
原來這一切都是李蕭的詭計。他誆騙何念睡進棺材,盤算的不是如約把他送到金城,而是交到軒轅門師父手上。料想他困在棺材里少說有十天半個月,即使不被餓死也要被憋死,到時取劍譜便是易如反掌。可李蕭哪里知道,何念自幼生在荒島,早已對各種惡劣生存條件習以為常,雖然餓得發慌,卻遠沒有到無法承受的地步。如今半道遭遇變故,這才有了何念提早破棺而出,誤傷他人。
慕曉涼又驚又怒,眼睛死死瞪住何念,恨不得立刻把他殺了。
再看林嘯云,雖直立身軀,卻面無表情,如同死人。
自從林家大少爺林風云放棄家業,毅然闖蕩江湖后,身為二少爺的林嘯云便成為云劍山莊的事實傳人。此刻他雖像個活人佇立棺前,卻又像死人一般沉默無言。倘若何念當真把他誤殺的話,李何二人必將永無寧日。
樹林幽暗森然,眾人屏息凝神,心頭止不住怦怦亂跳。
范馬夫原本是少林僧人,素來能沉得住氣。可現在他卻面露憂色,顯得十分不安。數年前他主動請纓,下山迎接到訪的雪山派大弟子陸九巖夫婦。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早從雌雄雙鷹口中得知了陸氏夫婦身上攜帶著鴛鴦劍譜,暗自決心要出手奪之。鴛鴦劍譜是神劍孔寒山的嘔心瀝血之作,乃天下第一劍法,江湖奇人異士,劍客豪俠無不趨之若鶩,沒想到一個少林高僧竟也抵不住誘惑。
可事實并沒有隧其意愿發展,到頭來不僅害死了陸氏夫婦,更是與那何叔籍同成高手追殺的目標。一直到三年前偶然結識林嘯云才過上了幾年安穩日子。
他縱身跳到林嘯云身邊,沉聲道:“公子?”
林嘯云圓睜雙眼,張大嘴巴,卻始終不發一言。
范馬夫憂色更深,緩緩伸手探向林嘯云鼻孔。卻見他身子一顫,猛然發出一聲極具壓迫性的低吼。
吼聲消落,林嘯云的身子隨即傾倒,仰面趴進了塵土里。
“還我公子命來。”慕曉涼厲聲一喝,提著風云劍飛身躍起,鋒利的劍刃化作一道白光射向那道黑影。
李蕭見狀疾呼:“快跑,何念。”話音猶在,慕曉涼卻已近在何念咫尺,嘴上叫道:“你好大的膽子,竟連林家少爺也敢殺。”
眼見少年滿臉殺氣,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何念不禁眉頭微皺,心想:“難道我殺的不是李承業?”
慕曉涼擺動手腕,那長劍忽左忽右,眨眼間竟然連著刺出七劍,分別指向何念雙目,胸口,腰間等七處要害。他的出劍雖然極快,然劍法沉重,顯得并不十分高明。
何念當即向后急退,繞著周圍大樹閃轉騰挪,并道:“你是誰?干嘛要殺我。”
慕曉涼只道他是在裝傻充愣,不禁勃然大怒,吼道:“好,你只管躲到樹后面。待我使出金剛羅漢拳,看你還能藏到哪里。”他將風云劍扔在地上,旋即雙手握拳,在連畫了數個圓圈,接著用力朝前猛擊,半空之中頓時便有十八雙拳影,如一張大網撒向何念。
金剛羅漢拳乃是少林絕學。平常人只要挨上其中一拳,便要臟腑俱碎,當場殞命。此刻何念卻要承受十八拳,縱使他有三頭六臂怕是也抵擋不住。
眨眼之間,宛如一場狂風襲來,數十顆樹被連根斬斷,就在慕曉涼以為他死定了時,忽然一道身影晃動,眨眼功夫閃到左邊一顆樹上。只聽那身影說道:“你到底為了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慕曉涼大吃一驚,瞧見對方好端端地立在樹枝。脫口問道:“你這輕功是跟誰學的?”
何念道:“我爹。”
慕曉涼道:“你爹是誰?”
李蕭一聽,生怕他吐出何叔籍大名,急忙叫喊:“何念,快跑。你殺了他家公子,他們非要拿你償命不可。”
何念一呆,茫然問道:“我殺了你家公子?”
慕曉涼道:“你裝什么裝?別以為裝傻我就會放過你。”
何念回想起方才破棺而出時,確有刺到一人。只不過這是和李蕭約好的。待棺材送到北國公府,李承業打開棺木時,他便趁機一劍刺死對方。想來是自己殺錯了人。他情緒低落,說道:“我殺錯了人,自當以命償命。只是可不可以等我殺了李承業再由你處置。”
慕曉涼以為他在拿自己當小孩子欺騙,冷聲道:“你還真是特別。李承業已經死了,你現在就可以以命抵命。”
何念驚道:“什么?李承業已經死了?誰殺死的他?”
慕曉涼道:“你不信可以問他啊。”說罷指向了李蕭。
何念道:“李大哥,是真的嗎?”
李蕭朝幾人看了又看,點點頭沒有說話。
何念道:“好吧,你要報仇就動手吧,我不會再逃走。”
李蕭聽他這么一說,大呼笨蛋。想不通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既單純又愚蠢的人。他一心想要何念手里劍譜,自然不肯讓他死在慕曉涼手里,急忙縱身向前,打算救他于危難之中。然而他雙腳剛剛離地,卻猛然感到手臂一麻,被一條粗糙的鞭子死死纏住,掌中鐵劍幾乎要掉到地上。
范馬夫長鞭甩出,沉聲道:“你是誰?那小子又是誰?”
李蕭一怔,這才發現已被范馬夫扼住了手腕,一瞬間想到:“范馬夫倘若真是虛靈和尚,就算何念沒有錯殺林嘯云,他也絕不會放過我兩。此刻只有裝傻充愣才有可能躲過一劫。”忙道:“痛,痛,前輩輕點。晚輩李蕭,是金成府的捕快,那小子是晚輩追緝很久的一個采花大盜,今日才捉拿歸案。為了防止有人搭救,就想了一招把他關在棺材里不聲不響壓回金城。”他怕范馬夫不信,又繼續誆道:“您放心,那小子凌辱了府臺大人的閨女,府臺大人定要親自審問,絕不肯饒他。還望范……前輩能允許我壓他回去交差。”
誰知范馬夫壓根不信,冷哼道:“那小子從棺材里沖出,手腳并沒有戴上枷鎖,你以為老夫會信你的鬼話?不過你們兩確實古怪的很,一個睡在棺材里,一個背著棺材,想必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老夫原本不愛管人閑事,可你兩偏偏殺了林家二少爺,那便是自尋死路,怨不得老夫。”說罷,范馬夫便要抬掌劈向李蕭腦門。
千鈞一發之際,李蕭又想:“死禿驢非要殺我,無非是怕泄漏了身份。他與那何叔籍都因一本鴛鴦劍譜為武林不容,此刻想要活命,非得說出何念身世不可。”他慌忙大喊:“慢著,慢著,前輩,我有個事關何叔籍的消息要稟告前輩,您老一定感興趣。”
范馬夫手掌立時頓住,懸在他的頭頂。
“快說。”
此時的李蕭命懸一線,雖打心底里不愿出賣何念,可為了能洗刷冤屈,再見小師妹一眼,便狠心要前幾日所見所聞以及何念身世全盤托出。他安慰自己:“這小子是大惡人之子,自古有其父必有其子,留著也是禍患。”正要開口卻聽見慕曉涼大喊:“范叔救我……快來……救我……”
范馬夫面色一沉,撇下李蕭轉身躍向慕曉涼。只見兩位少年中間,竟多出一道黑影,一柄陰冷的短劍冷冷地抵在慕曉涼咽喉。
范馬夫沉聲道:“原來是你。半日不見,別來無恙。”
那黑影笑而不語,右手擺出一道寒光,慕曉涼的短劍瞬間碎裂,而他的咽喉就像大海一般暴露。
慕曉涼危在旦夕,范馬夫面色冷峻,猛然揚起手中馬鞭,那鞭子立時挺如一條長棍。似乎并不擔心慕曉涼生死。
劍客朝鞭子看了一眼,長劍陡然間消失,抬掌劈向范馬夫。
范馬夫立刻出手與他對上一掌。兩掌相擊,頓時將四周震的塵土飛揚。
李蕭自見過李何大戰后,便以為世間再難有此等高手大戰的場面,不曾想這二人竟然一點也不遜色。他用力揉動眼睛,這才發現原來那黑影就是客棧里的錦衣劍客。
“慢著,”范馬夫忽然說道:“你我之間想要分出勝負恐怕并不容易,此刻老夫著急將林家少爺的尸首送回云劍山莊,閣下不如賣云劍山莊一個面子,讓條道來。”
錦衣劍客撫掌笑道:“誰敢不賣云劍山莊面子呢?老車夫,我自然要給你讓路的。只是這二人的性命你得留下。”
范馬夫一怔,隨即朝他抱拳,轉身沖李蕭道:“臭小子,方才你要告訴老夫事關何叔籍的消息,快快說出來。”
李蕭躲到劍客身后,回道:“你想聽我就告訴你咯。我聽說那何叔籍藏在碧幽湖里,你要是和他有仇盡管去湖里找他。他不會逃走的。”
范馬夫勃然大怒,喝道:“你小子敢耍我……”正要動手,卻看出劍客有意保他,便說道:“老夫看在他的面子上,今日便放你一條生路。日后若是在江湖上聽到你胡言亂語,縱使相隔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的性命。”其實他這句話是在威脅李蕭,當真想活命的話就不要把今日之事泄漏出去。至于這劍客幾時藏到附近,他渾然不覺。可見武功之高絕不在自己之下。于是問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劍客笑道:“我是個催命鬼,知道我姓名者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我不去問你的身世,你也別來打聽我吧。”
范馬夫冷笑答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