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鐘頭過后,范慕二人帶著林嘯云的尸體已經離去。樹林里只剩下李蕭,何念還有錦衣劍客三人。
何念盯著破碎的棺材板以及旁邊的一灘血跡,說道:“我為父報仇錯殺了那位林公子,欠了他們林家一條命,反正李承業(yè)已經死了,不如我去追上他們,把命還給人家。”
李蕭伸手摸向他的額頭,道:“你沒發(fā)燒吧,怎么盡說胡話。天底下人都跟你一樣恩怨分明,還要這官府和武林干嘛。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今后作何打算吧。”
錦衣劍客從二人對話里聽出個大概,拍掌說道:“二位少俠年紀輕輕,竟敢殺北國公李承業(yè),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只可惜他先被人殺了,不然我真想見識見識你們拿什么對付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殺死的?”李蕭聽出話中譏誚,不高興地說道:“那北國公武功超群,怎么可能有人殺得了他。”
在他看來,李承業(yè)雖然身負重傷,但不至于到要命的程度。
那錦衣劍客神秘一笑,道:“我當然知道,而且我還知道是誰殺了他……”
李蕭啊地一聲大叫,臉色煞白,瞪住劍客半天說出話來。猜不出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錦衣劍客問道:“莫非你也知道?”
李蕭吃吃答道:“我……不……不知道……”
“李大哥,”何念道:“我打算去趟華山,你能不能同我一道去……”
李蕭回過神來,刻意在劍客面前裝作若無其事,說道:“華山?你去華山做什么?”突然想起,那何叔籍原是華山弟子,不出意外的話現(xiàn)在更是華山掌門了。莫非他是要去投奔華山?可是何叔籍是武林公敵又是華山罪人,他這一去豈不是送死?除非……他主動交出鴛鴦劍譜……又想:“一旦去到華山,鴛鴦劍譜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行,我得想個法子阻止他去華山?!彼妓髌?,展顏笑道:“陪你走一趟也成。只是我尚有心事未了,需回一趟師門。要不這樣,你先同我去軒轅城,待我處理好家事,再陪你上華山?!?
錦衣劍客笑道:“李少俠得法子真妙,卻不知你的家事好不好處理?”
李蕭瞪他一眼,恨很地道:“好不好處理關你什么事?有本事你賠他上華山。”話一出口便后悔了,生怕這劍客真就答應下來,自己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錦衣劍客道:“我確實有件大事要去北門關處理,不然還真想上華山拜會任掌門?!?
李蕭聽罷總算松了口氣。
何念嘆了口氣,說道:“哎,你們都不愿意,我只好自己去了?!?
錦衣劍客笑道:“少年何必嘆氣。按李少俠的說法,你也可以先跟我去趟北門關,待我殺完一個人,再陪你上華山。不過北門關在北,華山在南,小兄弟若是等不及就算了。后會有期啦?!闭f罷便往北面去了。
何念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苦笑一聲,喃喃說道:“一個叫我先去北門關,另一個又叫我去軒轅城,我又不認識去華山的路,看來只能先去其中一個地方了……”
李蕭看著他,嘿嘿笑道:“你還糾結什么,那劍客都快走沒影了,就安心跟著李大哥吧。”
那劍客此時已經走開數(shù)十丈遠,突然回轉過頭,沖李蕭喊道:“誰說我走沒影了?差點忘記說了,北門關里有一人,小兄弟絕對感興趣。”
李蕭吃了一驚,萬沒料到他距那么遠竟然能把二人對話聽了去。
何念感到好奇,大聲問道:“你說的是誰?”
劍客回道:“李承業(yè)有兩子,長子在京城為質數(shù)載,于幾年前病死京城。次子不得他歡心,自幼便被派到北門關戍邊。自古父債子償,小兄弟不想殺他為父報仇嗎?”
何念沉吟片刻,說道:“那不行。殺我爹的人又不是他,我怎能不分是非,濫殺無辜?!?
劍客道:“李承業(yè)殺的是你爹,又不是你,你還不是非要殺他報仇?”
何念尷尬地看向李蕭,不知該如何作答。
李蕭道:“別聽他胡說八道。快把他打發(fā)走,免得耽擱咱們趕路?!?
何念問道:“趕路去哪里?”
李蕭道:“當然是去軒轅城?!?
然而何念不言不動,目光落在劍客趕路的方向。李蕭瞬間明白他的心思??伤桓市纳香^的魚跑了,催促道:“快動身吧。大不了日后我陪你再走一趟北門關就是。”
那劍客不知何時又回到二人身邊,開口說道:“不必麻煩,我現(xiàn)在就陪何少俠走一趟北門關。俗話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父債子還天經地義。那李二公子壞事做盡,惡名遠揚,何少俠若是能殺了他不但是為父報仇更是為當今天下除害?!?
何念道:“那好,我就去北門關找那李公子報仇。劍客大哥,我跟你一道。李大哥,華山待我報完仇后再去,你要不要先同去北門關?”
李蕭死死瞪住劍客,臉上仿佛寫下幾個大字,“你為什么存心要和我作對?”
“李大哥,你到底去不去……”何念又問。
李蕭脫口說道:“去,當然得去。不去的話怎么得到劍譜……”
劍客皺眉問道:“劍譜?你說什么?”
“沒,沒有。我的意思是身無分文,此行必須儉樸?!崩钍捈泵Ω目?,胡編一通,生怕被劍客知道劍譜之事。又笑道:“嘿嘿,北門關當然得去,據(jù)說孤煙城的欲奴芳華絕代,我還想看看她有沒有我?guī)熋靡话牒每础!闭f話間偷偷朝何念使了個眼色,道:“劍客大哥,你忙著去殺人,耽擱久了恐怕那倒霉蛋跑了。要不你先行趕路吧,我和何念把天涯海角兩位前輩安葬完再動身不遲?!?
那劍客聽見欲奴二字,忍不住冷笑兩聲,坐到一顆樹下,背靠樹干說道:“你們埋去吧,我也累了,就在這里歇息一會。反正我要殺的人只是個廢物,晚個一天兩天也不礙事?!?
李蕭一呆,心道:“這劍客絕對沒安好心,我得好生提防著他,別讓他壞了我的大事?!?
卻聽何念叫道:“李大哥,咱們快動手挖坑吧,埋完了兩位前輩就趕緊啟程。”
……
……
北門關外三十里處有座孤鎮(zhèn),四周筑有土墻,南墻角有座烽火臺,一旦發(fā)生戰(zhàn)事,便會燃起一縷孤煙,直沖云霄。因此被稱做孤煙城。城鎮(zhèn)雖然不大,只有兩百多口人,里面卻應有盡有。酒樓、賭坊、青樓、錢莊一應俱全。
孤煙城是由鮮卑宇文氏統(tǒng)一北境后興建,用于關內關外物資中轉。后來李氏舉旗造反,正是在這孤煙城中將鮮卑皇族一舉殲滅。當年第一位攻入城中之人姓墨名桓,如今的鎮(zhèn)子便由他墨氏族人負責管理。
每年入冬前,墨家都會備好兩大車金銀珠寶,一車南下送到金城,一車北上贈往寒城。如此孤煙城便能換來一年四季的平安。
孤煙城沒有王法,有的只是墨氏族規(guī)。
游蕩在鎮(zhèn)上的人大多生活不盡如人意,不然誰又愿意常年居住在干燥陰冷的大漠環(huán)境呢?他們當中有失魂落魄的游俠劍客,也有家道中落的公子少爺,還有被官府通緝的的要犯,更有中原漢人談之色變的蠻荒異族。他們無欲無求,一心只為茍且偷生,所以及時行樂對于麻痹空虛的心就顯得格外有用。在孤煙城,這些人最愛去的地方只有兩個:賭坊和青樓。
東面白銀西面紅,贏了錢財睡花樓。
“東面白銀西面紅”說的便是白銀賭坊和月下花樓。
今天的賭坊和往常截然不同。平日里賭客們只要開賭就會大呼小叫,弄的坊內吵吵鬧鬧,半步之內交談都聽不見對方說的是什么。然而此刻,賭客們紛紛退到墻邊,仿佛賭桌變成了一塊燙手山芋,誰都不敢靠近。就連開口說話都不敢,賭坊倒是難得安靜了一次。眾人臉上都掛著一道鮮紅的手掌印,一個個又是憤怒又是畏懼,時不時瞪一眼某個人。他面色蒼白,如病態(tài)小兒。卻熊腰虎背,鍵如牦牛。
孤煙城的賭客來自五湖四海,遇見一張生面孔并不稀奇,只是他樣貌特殊,一眼便能看出來自西域外邦。
他身前堆滿銀子,幾乎落成一座小山,都是從墻邊那群賭客的手中贏來。每贏一局,他都會朝人臉上重重打下一巴掌,嘴里罵道:“沒用的漢人”。眾人咬牙切齒,極不服氣,卻又都后退了一步,生怕另一邊臉也被打上一道掌印。
此人從早上堵到現(xiàn)在,竟然沒有嘗過一次敗局,算下來被他打過巴掌的人至少有二十幾人。他背上背著一柄數(shù)十來斤重的鋼刀,望著他們投來的膽怯目光,嘴里不停地罵道:“漢人徒有虛名,只配做我的手下敗將。”眾人心里十分惱怒,都恨不得一人吐一口唾沫把他淹死。
這時門口走進兩位少年,一前一后,前者昂首挺胸,春風滿面。后者手里握一柄長劍,腰間還懸掛著另一柄通體赤紅的長劍,面色冷峻,不如前者俊美。一看便知是主仆關系。眾人見到他們的眼神充滿矛盾,好像看到既是瘟神又是救世主。
前面那位少年名叫李晴天,正是當今北國公的次子。身后那位是他的貼身侍從,李信。李信見賭客們一個個不上桌賭博,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家公子,又看向賭桌,劍眉一豎,問道:“那人是誰?”眾人害怕那西域人身后大刀,不敢明說,輕言道:“李公子上了賭桌自然就知道啦?!?
李晴天朝那臉色慘白的西域人看了一眼,冷哼兩聲,說道:“我道是誰把大家嚇破了膽呢?原來是頭白皮豬啊?!北娙寺犓@么一說,忍不住噗哧一笑,很快收起笑容,知道話里譏諷大家膽怯。
這李晴天貴為公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平日里最愛干的事就是往返賭坊和青樓,不管男女老少,凡是與他來往過的人都吃過苦頭,到如今,甚至于連青樓女子望見他,都要遠遠躲開。別人倒不是因為他的本事才怕他,主要還是因為他北境國公公子的身份以及那侍從李信功夫確實了得。至于他自己的本事,恐怕只能對付江湖上的幾個小毛賊。
李信輕聲說道:“公子,這西域人的氣場強大,跑來咱們漢人賭坊賭錢甚是少見,公子可別大意啦?!崩钋缣彀姿谎郏f道:“怕什么,打架有你,賭博有我,咱兩雙劍合璧,打遍孤煙城無敵手?”
李信尷尬笑笑,附和道:“公子說的是,說的是?!彼麖男「钋缣?,深知他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不是這公子身份,恐怕早就被孤煙城的老百姓打成豬頭了。對他來說,也只有賭坊和妓院兩處能憑自己本事立足。然而這也不能全怪李晴天,北國公李承業(yè)極為偏心,所有的寵愛都給了長子,對待次子卻是十分冷淡,不僅幼年時不允許他與父母親見面,后來長公子入京為質,北國公朝把他接到身邊培養(yǎng),可是李晴天實在無能,什么也學不會,還常常捉弄教書先生。北國公對他越來越失望,等到他年滿十歲時,便一狠心將他扔到這冰天雪地,危機四伏的北門邊關。
好在李晴天自幼過慣了無人疼愛的日子,來到邊關后,除了步軍統(tǒng)領康秦對他不好之外,其他人對他都還不錯。他倒是覺得遠離父親也不算不幸,只是他的性格始終改變不了,久而久之,討厭他的人也越來越多。
他每月會從總兵府李總管手中領取一百兩銀子,除了少數(shù)用于購買他和李信的生活用具之外,大部分都花在了孤煙城的賭坊與花樓。李晴天視金銀如糞土,出手十分闊綽,自然也引來一批溜須拍馬,陰奉陽違之徒。至于他在白銀賭坊和月下花樓被眾人奉為上賓,孝子賢孫般伺候,是出于他們的真心還是假意,李晴天都不在乎,只要自己過得開心便得過且過。
“誰家的野種敢辱罵老子?”那西域人瞪住李臨天,沉聲喝問。在北方野種一詞多是用來羞辱那些私生子,偏偏在旁人看來,北國公二公子就是那公府的私生子。
李晴天面色一紅,卻瞬間恢復平靜,笑道:“當今天下只有老子罵兒子野種,哪里有兒子反罵老子的道理?”
西域人是個粗漢,又是外族,起初以為他的意思是自己沒資格辱罵野種,可一想到漢人詭計多端,細細品味,才聽出他是在自稱老子,更反罵自己野種,頓時臉色鐵青,喝道:“中原漢人都是些愛耍嘴皮子的貨色。三十年前靠著一張張伶牙俐齒逼迫西域各教不得踏入長城半步,害得鮮卑戰(zhàn)神枉死雪山之顛。如今你小子也想僅憑一張嘴贏走我所有的銀子嗎?”
他說的是三十年前,中原武林為了阻止鮮卑和西域結盟,于是昭告天下各幫各派共聚雪山之巔,推舉武林盟主。西域諸教早就覬覦武林盟主之位,便聯(lián)合各教高手共赴雪山,挑戰(zhàn)中原門派英雄。眾人在雪峰血戰(zhàn)六天六夜,終是神劍孔寒山技高一籌,力壓群雄,奪得盟主之位。他便以盟主身份逼迫西域諸教簽下約定,三十年內不得踏入關內半步。西域高手們到此才知道上了中原門派的大當,卻木已成舟,無可奈何。
李晴天朝那西域人擺擺手,笑道:“不妨一試。”
李信心領神會,上前兩步,將一袋銀子倒上賭桌。接著湊到李臨天耳邊道:“公子盡管放手和他賭,為咱們漢人出口惡氣。至于打架交給我來對付就行?!?
李晴天聽后微微一笑,尚未開口,眾人已按捺不住心情,紛紛喝彩起來?!袄罟?,給他點顏色瞧瞧。”“替我們漢人爭口氣吧……”
平日里這些人從來只把李晴天當作過街老鼠,一個個不僅看不起他,還在背后說三道四。此時卻把他捧為漢人英雄,竟然讓李晴天頗為受用,恨不得立刻打敗眼前的西域人,聽他們歡呼。
李信深知李晴天賭術精湛,遠在他的劍術之上,但還是謹慎地盯住西域人的一舉一動,以防他暗中使詐。他見那西域人把骰盅掂在手里,卻聽不見一絲骰子晃動的聲響,心頭不由得一緊,暗道:“此人的內力著實不俗,竟然能隔空浮物。”他自幼習武,且?guī)煆慕鸪俏鋵W大師,功夫遠在李晴天之上。西域人這點伎倆,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好在李晴天只是和他賭博,而非比武,不然的話只需一招李公子便要敗下陣來。他又湊到李公子耳邊道:“公子聽出了他骰盅點數(shù)嗎?”
李晴天面帶微笑,心里卻是咯噔一下,他聽不見骰子搖晃的聲音,自然猜不出對方點球。這還是他頭一回遇見搖骰子沒聲音的人。高手賭博靠的就是一雙耳朵去聽對方搖定的點數(shù),而后比試大小。如今這西域人骰盅落入桌面,可他什么也沒聽到,腋下不禁滲出冷汗。
西域人緩緩說道:“我賭博從來不占人便宜,賭大還是賭小,全憑李公子來定。”
李晴天盯住骰盅,心想:“好強的氣場,連比大比小的規(guī)矩都沒定,就敢落定骰子。我雖然沒聽出你的點數(shù),但總能跟你比比運氣。”他把五顆骰子放進骰盅,舉在半空左搖右晃,隨即往桌面上一扣,說道:“本公子在閣下面前乃是晚輩,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斗膽來定規(guī)矩……這一局咱們就比……大?!?
話音一落,李晴天揭開骰盅,但見五顆骰子一字排開,朝天的皆是六個圓點。
李晴天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就他搖出的點數(shù)而言,怎么也不可能輸給對方。然而當西域人把骰盅揭開,他的笑容瞬間僵住。那五顆骰子猶在轉動,且速度很快,肉眼瞧去就像一堆六點,足有盅口一般大小。
李信說道:“這可不算數(shù)啊,你得趕緊讓骰子停住了再算點球?!北娙艘布娂姼胶停骸熬褪蔷褪牵2幌聛砭筒荒芩銛?shù)?!?
那西域人仰頭大笑,說道:“漢人的嘴永遠要比手上的劍厲害。罷了,罷了?!彼鋈粩傞_手掌,覆手拍向那些仍然在轉動的骰子。
眾人見狀跟著哈哈大笑:“一堆粉末,也就是沒有點數(shù)。你們西域人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怪不得我們漢人牙尖嘴利。”
旁人雖笑,李信卻感到迷惑,西域人明明有機會與公子打成平手,為何主動選擇投降認輸呢?
李晴天也笑了,可是笑的很不自然。他看出來這西域人的賭技并不在自己之下,這一局只不過是僥幸贏下。但他張口閉口嘲諷漢人嘴上功夫,實際上是看不起中原武功。李晴天越想越氣,怒上心頭,大聲叫道:“管事的,給他重新拿副骰子來,今天我就叫他輸?shù)眯姆诜??!?
管事的很快將一副新的賭具擺放到桌上,那西域人扔給管事一錠銀子,接著又將一堆銀子推向李臨天,說道:“再來?!?
李晴天笑道:“僥幸贏下一局,承讓,承讓。”
管事道:“二位爺,開第二局吧?!?
李晴天收起笑臉,右手重重拍向桌面,五顆骰子立刻朝上飛向半空。他手指一屈一伸,連彈五次,五顆骰子瞬間連成一條線,宛若一柄短劍刺向那西域人。
西域人卻面帶冷笑,不緊不慢地抬手一揚,帶起一陣疾風,那五顆骰子竟然掉轉方向,回頭擊向李臨天。且飛回的速度遠比來時要快。
李晴天一怔,呆在原地不知避讓。李信眼疾手快使出一招“引流入渠”,泄去那五顆骰子的力道,緩緩引落于桌面。巧合的是,五顆骰子圍成一輪圓形,各個都是六點。他忐忑不安地問:“公子,這一局是不是接著比大呀?”
李晴天心有余悸,微微點頭。他在賭桌上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棋逢對手,對方甚至于還高自己一籌。
西域人面不改色,指著李信道:“年輕人內力不錯,遠勝過他。”說完居然連自家骰盅看都不看,便又推過來一把銀子。
眾人面面相覷,搞不明白他為何接二連三主動認輸。難道他今日是來給李公子當散財童子的?
少時,二人又開始了第三局。
“這局我們換個玩法,改玩……十一點,如何?”李晴天問。
西域人說道:“全由李公子做主?!?
所謂的十一點就是賭客可以選擇自行選擇骰子數(shù)量,愿搖幾顆便搖幾顆,總點數(shù)十一點為最大。超過十一點則直接判負。如果大家都超出點數(shù),那么誰的總點數(shù)最小誰就是最終贏家。十一點賭的不僅僅是賭技更是賭客們的心計。
賭坊管事向西域人解釋完規(guī)則,又補充了一句,“二位的骰子只能在暗盒內,各自只能看自己點數(shù),若是有偷奸?;e動,立刻判負?!闭f罷吩咐伙計取來兩個精美暗盒,擺在他的正前方。這木盒方方正正,四角鑲嵌銀邊,上方開口,方便投入骰子。
李晴天捻起五顆骰子,一并握在手里。他與李信對視一眼,忽然往木匣里送入一顆骰子,余下四顆握在手里并不著急。
李信探頭看了一眼,悄聲說道:“公子,只有一點?!?
西域人冷笑,拿來五顆骰子,往那木匣隨手一扔,譏笑道:“李公子,一次只扔一顆,未免也太謹慎了吧?”
李晴天輕淺一笑,并不回話。
賭坊管事問:“二位有人封盒嗎?”
李晴天又取出兩顆骰子,正打算一并扔進盒中,卻見西域人搶先抓起五顆骰子,隨即右手一揚,暗盒里又添入五顆。
李晴天眉頭微皺,拿骰子的手懸停在半空,心想:“這家伙到底是狂妄還是愚蠢?當真不怕超了點數(shù)?”
管事見他猶疑不決,催問道:“李公子,封不封盒呀?”
李晴天原本肯定要添加一顆骰子,可是被西域人一番操作攪擾到心緒,于是生氣說道:“你瞎了還是傻了?沒看見我才扔一顆,就問我封不封盒?!笔种敢粡棧瑑深w骰子射進了暗盒。
管事心里不快,但也不敢當面發(fā)作。
豈料西域人毫不猶豫地又往暗盒里扔出一顆骰子,冷冷地道:“封盒?!?
他一共往暗盒里投入十一顆骰子,除非每一顆都是一點,才能保證總點數(shù)十一點。此舉當真驚呆了李晴天和李信。
“嘿嘿,他鐵定要輸?!北娙撕俸倮湫?。
李晴天卻猶豫了。骰子捏在兩指間,久久不能決斷。倘若換做平時,他鐵定會先看點數(shù)再拿定下一步主意??墒茄矍拔饔蛉俗龇▽嵲诠殴?,接連往暗盒送入十一顆骰子,卻從頭到尾不看暗盒一眼,好像不在乎輸贏,又好像穩(wěn)操勝算。他的心七上八下,著實不踏實。心想:“都說西域人性格直爽,沒想到他頗有心機?!?
“公子,在想什么呢?”李信湊到他耳邊,悄聲問到。李晴天輕聲問他:“你說他是不是真有本事,想得幾點便得幾點?”李信小聲答道:“依我看,確有這本領。不過奇怪的是,我全程緊盯著他,并沒有瞧見他施展內力。”李晴天沒再開口,暗道:“他究竟想要怎樣?”
那西域人不等李臨天決斷,突然大手一拍,怒道:“管事的,把我的暗盒打開?!?
霎時間,無數(shù)雙眼睛齊齊涌向桌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暗盒,等到暗盒打開,頓時歡呼雀躍:“十二點,爆點啦,啊哈哈哈哈?!比巳藰芬娢饔騺砜洼攤€底朝天,“漢人又贏了胡人咯?!?
李晴天緩緩收下男人推過來的銀子,喃喃自語:“不過超了一點?!?
贏了賭局,李晴天反倒越發(fā)不踏實。他完全看不透男人的心思,明明是個賭技了得之人,為什么會把把輸給自己。他即便輸光錢財,臉上也看不見一絲愁容。
李信同樣不解,“不可能呀,為什么感受不到他一絲內力?之前兩局他分明一直在暗施內力,緣何到了十一點賭局,會如此隨意呢?”
沉吟片刻,李晴天也懶得多想,反正那西域人已經輸?shù)镁猓俨荒芘d風起浪。他雖然對西域胡人不存在偏見,但在眾人的喝采聲下,他還是覺得干了一件民族大事。他吩咐李信把銀子分成兩份,少的那份悉數(shù)賞給大家。眾賭客紛紛鼓掌,連聲呼喝:“李公子威武”“李公子帥氣”。這還是頭一回有除了李信之外的人如此贊美李晴天,他十分受用。
又有人沖那西域人辱沒道:“快滾回去吧,叫你的大王別再來殘害我們中原百姓?!?
李晴天倒不像旁人那樣落井下石,扔給男人五十兩銀子,笑著說道:“孤煙城里不分胡漢。拿上銀子好好去月下花樓享受快樂吧。”
西域人卻不領情,冷笑道:“李公子想見好就收?”
“嗯?”李臨天不解,說道:“我看你身無分文,習武之人難不成連刀都不打算要了?我丑話可要說在前頭,兵器啊,衣裳啊,我是不會要的?!?
話音未落,男人便口氣陰冷地說:“我不是還有一條命么?”
他的話頓時激起驚濤駭浪,眾人無不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