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棺材沉的很,鬼知道最后會是誰躺在里面。”
李蕭盯著眼前棺材抱怨說道。
當(dāng)今武林誰也不敢斷言金剛劍李承業(yè)與逍遙劍何叔籍誰的劍法更勝一籌。二人拜的是一個師父,學(xué)的是一套劍法,孰高孰低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沒法判斷。然而算上鴛鴦劍法的話,別說李承業(yè),便是天下所有高手也難有人是何叔籍的敵手。
可是這人人趨之若鶩,求破腦袋的劍法,自打問世那天起,便像天上仙子一樣虛無縹緲,若隱若現(xiàn),武林中人幾乎只是耳聞卻從未親見。李蕭更不例外。
那棺材擺在岸邊,輪廓分明,黝黑發(fā)亮,與這黑夜渾然一體,顯得神秘又難掩瘆人。李蕭盯著它沉思良久,“哎,我李蕭一個軒轅門的叛徒,一個死里逃生的平庸之輩,想不到能有機(jī)會親眼見證李承業(yè)與何叔籍兩位絕世高手的對決,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他又想:“如果我有他們二人本事的十分之一,別說回軒轅門找個師父問個明白,就是向師妹提親都不在話下。”他忽然又想起被同門師兄追殺一事,自己像條狗一樣狼狽逃竄,忍不住哀嘆連連。隨即傷心地說:“怪只怪我李蕭沒有丁點本事,說話沒人信,打又打不過。才落得如今凄慘下場。”
他雙手握拳,忍不住朝兩側(cè)腦門砸去。砸著砸著忽然靈光一閃,心想:“那李承業(yè)吩咐我背上棺材去樹林里找他,我自然得去。但假如到時侯他們二人斗到兩敗俱傷,你死我活的時候,我豈不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了他們,獨占鴛鴦劍譜?”這一想法令他渾身一激靈,不禁感到既害怕又興奮,旋即呸道:“呸,呸,我李蕭枉自擔(dān)了個叛徒罪名,又不是真正惡人,斷不能干出乘人之危,殺人越貨那等不要臉的事。”如此想來,仿佛絕世劍譜又與自己擦肩而過,頓時覺得人生索然無味,不如早日去到孤煙城了卻殘生。可他又不甘心,煮熟的鴨子飛了豈不可惜?轉(zhuǎn)念又想:“萬一老天爺開眼,讓我得到鴛鴦劍譜,我只需要把它送給師父,他老人家自然會聽我解釋,原諒我的愚笨。到時搖身一變成為師父眼前第一紅人,那些曾經(jīng)欺負(fù)過我的師兄弟還不得齊刷刷跪成一排,向我磕頭認(rèn)錯么。哦對,辛洋大師兄可免去一跪。至于夕月小師妹……師父他一高興,還不主動把她許給我呀……”
他越想越覺興奮,一股血氣不自覺地涌上腦門,頭頂竟然升起陣陣青煙。他摸著方才還覺瘆人的棺材,喃喃道:“這棺材越看越精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裝得下他們兩……”
那兩字后面的話還沒說出,胸口猛然劇痛,竟然噴出一口熱血。李蕭大為驚駭,以為是對師妹的思念情到深處,急火攻心。可胸口的剜心之痛如海浪般陣陣襲來,又如火燒般灼熱,完全沒有好轉(zhuǎn)的樣子。他急忙解開青衫,只見胸口通紅一遍,上下起伏宛若鼓面,接著膝蓋又覺的酸軟無力,很快便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李蕭又是疼痛,又是驚懼,想不明白突然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他心里一驚,想起來李承業(yè)曾說過:“只要不聽話,他就會變成世上最毒的毒藥。”心想:“難道是那藥丸毒性發(fā)作啦?”李蕭好想問個明白,卻痛的連嘴都張不開。只能在地上打滾。
那疼痛每過一秒便增加一分,直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還不見底。只是奇怪,他體內(nèi)雖似腸穿肚爛,身上的傷口卻一道接著一道的漸漸愈合。好像所有的傷口都換到肚子里一般。
以往小師妹不肯理他時,李蕭總覺得心痛難熬,以為這世上再沒有什么傷痛能比得過心痛。然而此刻才恍然明白世上所有的痛都不好受。
他哀嘆連連:“好痛,好痛,我要死了,老天爺你快讓我死吧,不要再折磨我啦……”他身下草地已經(jīng)被蹭出個大坑,連喘氣都快沒了力氣。眼前光芒一閃,隱隱約約看見自己正在和小師妹在一片花草叢里嬉笑打鬧。
又過了好一會,一只血掌忽然朝天舉起,又迅速垂下。那切膚疼痛陡然間再次襲來,殘忍地將他從昏死的夢里喊醒。
可憐的李蕭眼里流出淚水,眼睜睜看著師妹的倩影漸漸消失。
烏雀在空中哀鳴,好像在為孤舟旁的他唱起悼歌。
許久之后,李蕭渾身的赤紅徐徐趨于白皙,在歷經(jīng)數(shù)輪痛暈與痛醒的交替輪換,此番再次醒來,竟然毫無痛感,仿佛大病初愈渾身竟然有說不出的暢快。他睜開眼睛,眼神憔悴,面色蒼白,耳聽見月下烏鴉的嘶鳴,只覺得甚是悅耳動聽。
他喃喃道:“我這是怎么啦,此刻又在哪里?”他面露疑惑,好像全然忘掉了方才發(fā)生的一切。突然間,他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金屬撞擊之聲,冷不丁想起正身處碧幽湖中。
……
那如瘟疫般極速蔓延的金屬碰撞之聲傳到岸邊,不再尖銳刺耳,而顯得輕弱悠長,綿延不絕。李蕭緩緩支起身子,撿起鐵劍束在腰間。望著密林尋思:“都還活著。”
李蕭不禁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棺材,說道:
“是時候把你送進(jìn)叢林了。”
他舉起棺材,扛在肩上,默默地往身前密林邁入。
落葉就像綿綿細(xì)雨,不住地落下。李蕭的耳朵很是靈敏,很快便循著劍聲找到音源。然而劍聲近在眼前,他卻怎么也尋不見二人身影,不免暗暗心驚不敢動彈。
那紛亂的落葉越來越多,越飛越亂。一會左右橫飛,一會上躥下跳。當(dāng)中一片速度極快,如飛刀一般冷不丁擦著李蕭的臉龐閃過,頓時將他從走神中拉扯回現(xiàn)實。他這才隱隱察覺到一絲灼痛,不由得聯(lián)想起岸邊際遇,渾身止不住地發(fā)抖。
少時過去,除去臉上的一點割傷,李蕭并沒有感受到其他痛楚。那惴惴不安的心才緩緩放下。
他苦笑道:“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還以為又是毒藥發(fā)作……”隨即便卸下肩上棺材,放在地上,背靠一株大樹稍作休息。
就在這時,一顆顆大樹接連轟倒,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倘若此地是一鬧市,定能吸引滿街人的耳目。轟隆余音尤在,又響起一連串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之聲,只見兩道身影從天而降,一位穿錦衣玉帶,一位著白衫布衣,各握一柄絕好寶劍。
李蕭的心砰砰亂跳,趕緊藏到樹后,悄悄探出半顆腦袋窺視起兩大高手的巔峰對決。
“你當(dāng)真不愿使出鴛鴦劍法?”李承業(yè)身軀甫定,開口問道,話中充滿疑慮。“我先于你拜入師門,深得師父真?zhèn)鳌V槐热A山劍法對你不公平。”
何叔籍苦笑,“叔籍是華山派的弟子,不敢用其他門派功夫。如果敗給大師兄的華山劍法,我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李承業(yè)冷哼,“那樣的話你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對手。你我?guī)熜值鼙攘擞幸粋€多時辰,憑良心講,你自認(rèn)為能勝過我一招半式嗎?”他頓了頓又道:“僅憑華山劍法勝我,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會使斷月劍法第十式。但它是掌門劍招,只有歷代掌門才有資格研習(xí)。”
何叔籍點點頭,“師兄說的是。”
李承業(yè)略微沉吟,故意激道:“不過師父極為偏愛你,說不定私底下偷偷教會了你。不然林師弟怎么會恨你入骨。”“當(dāng)真教過你也不奇怪,我下山之后,掌門之位本來就該由你來坐。倘若你真學(xué)會了“一劍斷月”,也不必恪守門規(guī),不肯在我面前使出來。”
何叔籍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竟然帶著幾分詭異。
李承業(yè)尤為厭惡這張笑臉,恨不得立刻把它劃爛。他潛運內(nèi)力,蓄于指尖。如一道旋風(fēng)拔地而起,手中三十斤重的巨劍秒變成一根判官筆,送出一道又一道冷如寒冰的劍氣,足足共有九道,威力更是一道勝過一道。
風(fēng)起云涌,枯葉橫飛。九道耀眼的劍氣一齊射向何叔籍的咽喉。
何叔籍認(rèn)得此招,正是斷月劍法第九式“九月齊明”。這一式重在內(nèi)功與劍招相融,轉(zhuǎn)瞬間連出九劍,劍劍極快且一劍比一劍渾厚,變化多端,擋無可擋,破無可破。
然而李承業(yè)卻不知道,這第九式雖然看似無解,卻真真實實有一破解之招,便是那掌門劍招“一劍斷月”。
只見何叔籍向后一踏,騰空而起,躍開數(shù)丈。那逍遙劍如長絹流動,柔似江水,竟然徐徐間將九道劍氣悉數(shù)吸入本劍之中,待九劍歸一,他陡然間在空中劃出一道圓,那逍遙劍和殘影虛實相間,頓時化成一道劍氣,宛如夜空下的閃電,驟然劈中李承業(yè)的左肩。
何叔籍輕嘆一聲。他曾經(jīng)對師父發(fā)過毒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使用掌門招式,更不會用來對付同門。可眼下已經(jīng)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他別無選擇。
何叔籍反手將逍遙劍舉在身后,那一襲白衫隨風(fēng)飄舞,看上去甚是風(fēng)流瀟灑,甚至于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嬌柔。
昔日華山掌門任白鳳看著少年何叔籍時總會忍不住嘆氣,認(rèn)為他猶豫的性格終會害了自己。可他偏偏又最看重這位弟子,所以才在把他逐出師門那天,親授了他“一劍斷月”,至于是不是為了今日,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李承業(yè)臉色鐵青,完全沒料到何叔籍竟然真的學(xué)會了掌門劍招,也沒想到它的威力竟然如此強(qiáng)盛。但他并不像林云一樣嫉妒何叔籍,他不在乎華山掌門之位,也由衷高興他本事超過自己。可人生首次見識到掌門劍法卻是出自三師弟手上,不免心中暗生失落。
當(dāng)年任白鳳剛接任華山掌門不久,那鮮卑第一高手獨孤星便不請自來,上門挑戰(zhàn)。那時任白鳳尚且年輕,武學(xué)遠(yuǎn)沒到宗師的境界。二人僅僅斗了十?dāng)?shù)個回合,任白鳳便被獨孤星的星月刀法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只是尋覓到一個破綻,憑著那斷月劍法的第十式才小勝了半招。獨孤星雖然是異族,但武學(xué)修為極高,便不再為難華山自愿下山去了。
李承業(yè)腋下冷汗直流,肩頭不斷有血滲出,沉聲道:“你這一劍明明可以要我性命,卻偏偏只刺中肩膀,為什么?是念及和我的昔日情誼還是因為婉玉的緣故自認(rèn)有愧于我?”
無數(shù)武林高手闖入這碧幽湖挑戰(zhàn)何叔籍,他從未手下留情,留有活口。可唯獨今晚他仿佛又回到年輕時的自己,優(yōu)柔寡斷,不忍殺生。
塵土飛揚(yáng),枯葉紛飛。那塵土與枯葉猶在飛舞,擋在李承業(yè)和何叔籍身前,叫任何一方也不能看清對方的臉,更猜不透彼此心思。
何叔籍幽幽地說:“如果師兄破不了斷月劍法第十式,就請回吧。師弟哪也不去,會一直在碧幽湖等你。”
李承業(yè)仰天冷笑,待笑聲停止,才說道:“我只不過是右肩中了一劍,左手尚可使劍。此刻倒想用我學(xué)的一劍斷月領(lǐng)教何師弟練的掌門劍招。”
何叔籍心里劇烈一顫,萬萬不敢相信他也習(xí)得了掌門劍法,這句話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實在難辨。他冷冷地盯著李承業(yè),這才明白這位相熟的大師兄無比的陌生。論起劍招他略勝李承業(yè)一籌,可比起內(nèi)力李承業(yè)卻不輸他。然而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于輸贏,他想不通的是,李承業(yè)如何也學(xué)會了開山劍法的第十式,畢竟從始至終他都沒考慮過接任掌門之位師父也沒打算傳他掌門劍法。
李承業(yè)看破他的疑慮,冷笑說道:“師父連你這個叛徒都可以傳授,當(dāng)然也可以教我這個大師兄,你用不著不能理解。若是不敢以掌門劍法對掌門劍法,可盡管使出鴛鴦劍法,說實話,我更想用本派最上乘的劍法領(lǐng)教雪山派……哦不,是當(dāng)今天下第一的劍法。”
何叔籍皺眉不語,心想:“不可能,這不可能。大師兄鐵定會辭別華山,以師父的為人,是絕不會違背祖訓(xùn)傳他掌門劍招的,除非……”
話到心頭,他不禁感到后背一陣發(fā)涼。
李承業(yè)喝道:“何師弟,盡管使用鴛鴦劍法吧,也讓我李承業(yè)開開眼界。”
聽得出,他對這門只聞其聲,未見其形的劍法著實感興趣。
李蕭藏在暗處,把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等到聽見“鴛鴦劍法”四個字時,不由得怦然心動,興趣一點也不比李承業(yè)少。世人總是把鴛鴦劍法掛在嘴邊,卻無一人真正見識過它的招式和威力。李蕭自然也極想親眼目睹一番這傳出神的天下第一劍法。
何叔籍沉思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李承業(yè)皺眉問道:“你笑什么?”
何叔籍道:“我笑自己老糊涂了,竟然不認(rèn)得眼前的大師兄了,只覺得他好陌生,好可怕,竟然和那些鼠輩一樣,也在打鴛鴦劍譜的主意。”
李承業(yè)一愣,滿臉漲的通紅,厲聲道:“你放屁。我堂堂封疆大吏,會像你們武林人士一樣,貪圖一本劍法?想不到你到現(xiàn)在還不認(rèn)錯。”話音猶在,他已經(jīng)飛身而起,徐徐間擊出一道極快的劍氣,正是那華山斷月劍法的第十式“一劍斷月”。
劍起聲至,何叔籍只是臉色微變,身子卻寸步不移。眼見劍氣轉(zhuǎn)眼將至,他忽然縱身飛起,迎面撲向那足已劈開華山的斷月一劍。
李承業(yè)滿臉震驚,不敢相信他會挺身硬接這一絕世劍招。心想:“除非你使出鴛鴦劍法,否則必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他卻發(fā)現(xiàn),何叔籍僅僅使出了一記既無變化也無內(nèi)力的招式,決然不似什么高深劍法。
唯獨只有一個快字。
然而,恰恰是這又簡單又快速的一劍,竟然破了華山引以為傲的斷月一劍。
當(dāng)最簡單的殺招快如閃電時,這一招也足已擊敗任何高手。
那斷月一劍的劍氣猶盛,卻在眨眼間被逍遙劍撕開一道口子,一襲白衣的他與長劍化為一體,以流星墜落般的速度刺入李承業(yè)右側(cè)肩膀。
李承業(yè)尚處在驚駭之中,忽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鮮血頓時從兩側(cè)肩膀滾滾流下,不禁手掌一松,任由寶劍掉在地上。
何叔籍一劍刺穿李承業(yè)肩膀,收回長劍仍然不愿取他性命,反而轉(zhuǎn)頭望著那木牌說道:“你左右肩膀均已受傷,倘若還不肯處理傷口,任由鮮血流落,恐怕會有性命之憂。所以大師兄請回吧,回到你的公府。”
李承業(yè)反倒變得比方才平靜數(shù)倍,徐徐道:“如此簡單的招式就是鴛鴦劍法?”
何叔籍說道:“大師兄,如果我說當(dāng)年奪走劍譜的人既不是我也不是虛靈和尚,你相信嗎?”
李承業(yè)一愣,隨即呵呵冷笑,“笑話,難道你想告訴我還有第三人不成。”
何叔籍搖頭,“沒有,不過有些事確實難以解釋,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能完全想通。”
“莫非他和我一樣,也是被人冤枉的?”李蕭暗自驚奇,窺見何叔籍情真意切,不像撒謊,不由得脫口而出。他聲音極為輕微,距離何叔籍與李承業(yè)又遠(yuǎn),幾句低語根本不會被人聽見,哪曾想何叔籍常年幽居叢林,聽覺早已變得異常靈敏,哪怕數(shù)丈外掉下一根針也逃不過他的耳朵。只見他耳廓微動,臉色驟變,一雙原本清澈的目光突然陰厲,狠狠瞪向李蕭方向,同時雙腳也邁了過來。
李蕭慌忙縮回腦袋,嚇得大氣不敢喘,萬萬不敢相信竟然被人發(fā)現(xiàn),暗道:“遭啦,遭啦,這下該如何是好……”
何叔籍邊走邊沉聲說道:“想活命的話趕緊滾出此地,別叫我看見你的影子……”
他的腳步越來越近,踏踏聲仿佛響在耳畔,李蕭現(xiàn)在哪里還有力氣逃走,雙腳軟的就像一灘泥。
李承業(yè)自然也聽到了李蕭的聲音,卻很好奇何叔籍為何會對他感興趣。眼見他心思全然不放在自己身上,于是暗中強(qiáng)提一口真氣,催動全身內(nèi)力將金剛劍蹬飛,立時如穿云之箭射向何叔籍。
何叔籍的目光確實盡在樹后的人,壓根沒有防備身負(fù)重傷的李承業(yè)。等到他風(fēng)聲襲至耳邊,猛然醒悟,卻已經(jīng)為時已晚,尚未回轉(zhuǎn)過身,那金剛劍悄然刺入他的咽喉。
長劍入喉,何叔籍的目光卻猶在李蕭身上。
高手對決,任何時刻的分神都會害了自己性命,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行。
……
月亮緩緩爬出天幕,晨風(fēng)四起,黎明將至。
密林遍布塵土和落葉,仿如中了魔咒,陷入令人窒息的靜止。李承業(yè)突然仰天大笑,那尖銳的嘯聲回蕩在林間,震得李蕭頭痛欲裂。他用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恨不得立刻逃離此地。
秋葉成絲,徐徐飄落。何叔籍慘白的臉仍然望向李蕭方向。鮮血從他喉嚨噴涌而出,染紅白衫,染紅了腳下塵土。
李承業(yè)收住嘯聲,仿佛長長地出了一口惡氣,以至于完全忘記自己北國公的身份。他咒罵道:“你這惡賊早該有今天了,我忍了十八年,讓你多活了十八年,漫長的十八年啊。”
何叔籍沒有回話,因為他再也無法開口。
“何叔籍已經(jīng)死了,你不必再躲躲藏藏,快出來吧。”李承業(yè)說道:“那口棺材帶過來嗎?”
這一次顯然問的是樹后的李蕭。
李蕭探出腦袋,吃吃答道:“帶……帶……帶來啦。”
他走出樹后,打量起何叔籍和李承業(yè),尋思:“想不到李承業(yè)廢了雙手還能反殺何叔籍,果然功夫了得。”他轉(zhuǎn)念又想:“一個死了,一個重傷,這難道不是搶奪鴛鴦劍譜的天賜良機(jī)嗎?可是……李承業(yè)廢了雙手尚能殺死何叔籍,我本事遠(yuǎn)遠(yuǎn)不如何叔籍,一旦失手豈不是自尋死路……”
李蕭想到出神,臉色一會憂一會喜,頗有點像受過刺激的瘋子。
李承業(yè)右手完全使不上力量,只靠著左手勉強(qiáng)拉住袖口,試圖扯下兩截破布包扎肩膀傷口,嘗試幾下均以失敗告終,嘴里哼道:“臭小子發(fā)什么愣?趕緊過來幫我一把。”
李蕭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李承業(yè)一雙眼睛瞪的又圓又大,正怒視著自己。他趕忙識相地跑了過去,從自己衣服扯下幾塊破布,纏在李承業(yè)肩膀上。
李承業(yè)說道:“小子也算助了我一臂之力。有什么要求就盡管開口,全當(dāng)是你該得的賞賜。”
李蕭心想:“我想要的自然是那鴛鴦劍譜,只是你肯給么?金銀珠寶又不能換得師父寬恕,要了也沒用。”他眼珠一轉(zhuǎn),打定好主意后說道:“我是軒轅門的罪人,什么賞賜也不要,只求能留在碧幽島上度完余生。”想了想又說:“哎,那藥丸發(fā)作后的滋味實在太難熬了,要是能有解藥就好啦……”
李承業(yè)說道:“解藥我可以給你,不過你得替我再辦兩件事。”
李蕭心里不快,訕訕地道:“前輩吩咐就是。”
李承業(yè)說道:“你去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交給我,再把尸身裝進(jìn)棺材里。”
李蕭一怔,吃吃地道:“人都死了,這……這又何必?”
李承業(yè)臉色一暗,沉聲道:“讓你做就去做,不該問的別問。”
“是,是,是。”李蕭連著說了三個是字,繼續(xù)說:“何叔籍是江湖惡人,武林?jǐn)☆悾驹撐羼R分尸,只砍掉腦袋真是便宜他了。”
李承業(yè)道:“好,說得好。”他一時激動,不小心扯到傷口又惹來一陣劇痛。等他長吸一口氣后,才道:“另一件事我要你為我尋找一本劍譜,想來你也聽過,就是雪山派的鴛鴦劍譜。”
李蕭啊地一聲大叫,差點沒開口罵他。心想老不死的也敢和我搶劍譜。但他不敢當(dāng)面挑明心思,害怕惹來李承業(yè)報復(fù),于是悶悶不樂地提著劍走向尸體。
他舉著鐵劍在何叔籍脖子上比劃了幾下,正要動手卻聽見李承業(yè)叫道:“慢著。你先搜一搜他身上,看看劍譜在不在。”
李蕭表面上答應(yīng),身子卻故意擋住他視線,不讓李承業(yè)瞧見自己的所作所為。他的兩只手在何叔籍身上一邊亂摸一邊暗忖:“我得想個法子奪走劍譜。”
李承業(yè)偏動腦袋,依然看不到李蕭舉動,幾番嘗試起身又立即扯動肩膀傷口,只好坐回地上,喝道:“你往旁邊站開一點。”
“是,是,是。”李蕭挪開一步,又作勢重新摸了一遍,忽然大叫:“找到啦,找到啦……”
李承業(yè)心頭一喜,急忙問道:“是不是劍譜?”
李蕭答道:“是一塊手帕,上面繡著梅花,簡直好看極了。”其實,他不過是有意要戲弄李承業(yè)一番。
李承業(yè)聽說只是塊手帕,大失所望,說道:“你再仔細(xì)搜搜,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東西。”
李蕭搖頭說道:“沒有,我上上下下摸了好幾遍,全身上下確實只有一塊手帕。”
“褲襠里呢?”李承業(yè)并不死心,又問道。
李蕭臉色一沉,說道:“那更沒有。”他實在不理解李承業(yè)如何會認(rèn)為一個人能把劍譜藏在褲襠里。
李承業(yè)上下打量著他,忽然說道:“你把衣服脫了。”李蕭吃驚問道:“讓我脫衣服干嘛?”李承業(yè)道:“叫你脫就脫,別廢話。”
李蕭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要確認(rèn)自己方才是否私藏了劍譜。只好極不情愿地脫光衣服,只剩下一件短褲頭。
李承業(yè)又道:“把短褲也脫了。”
李蕭心想:“天啊,他又在懷疑劍譜藏在了我褲襠里。魔怔,魔怔……”于是尷尬地把短褲拉到膝蓋,旋即穿好。紅著臉道:“這回總可以了吧。”
李承業(yè)此番上島的目的雖然是為了了斷他們二十年的恩怨,但既然鴛鴦劍譜在何叔籍手上,他身為習(xí)武之人,自然也有心據(jù)為己有。此時恩怨雖然已經(jīng)了結(jié),可劍譜依然沒有到手,他如何肯甘心。奈何受了重傷,急需返回金城療傷,只能依賴眼前這位陌生青年。他問道:“你叫李蕭?”
李蕭點頭。
他又問:“黃楊干的徒弟?”
李蕭先是點頭,隨即搖頭,說道:“現(xiàn)今不是了。”
李承業(yè)沉吟片刻,開口說道:“李蕭,你吃了我的藥丸,只要聽從吩咐就不會害你性命。但十日之內(nèi)必須吃下解藥,否則發(fā)作起來先要經(jīng)受肝腸寸斷,生不如死的痛苦,最后則會腸穿肚爛而死。不過你大可放心,本公方才答應(yīng)過要給你解藥,絕不會食言。”他頓了頓道:“七日之內(nèi),你把何叔籍尸身和鴛鴦劍譜送到金城公府,到時自然會有人給你服用解藥。”
李蕭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李承業(yè)的用意,不禁大為光火,暗自罵道:“該死的李承業(yè),虧你享譽(yù)武林,又是一城之主,竟然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來整我。想來這一切早都在你的算計之內(nèi)。”他心里面雖然一百個不樂意,臉上卻裝出無辜的表情說道:“把這惡人的尸體送到北國公府理所當(dāng)然。可是鴛鴦劍譜又不在我身上,哪有本事一并送去呢?”
李承業(yè)冷冷道:“你是個聰明的人,不需要我教你如何尋找劍譜,你只需記住,十天之內(nèi),北國公府里見不到尸首和劍譜,你就別想得到解藥。”
李蕭無可奈何,答道:“我照辦便是。”
李承業(yè)接著說道:“這把劍你也一塊送去公府。”他瞪住李蕭,話鋒一轉(zhuǎn),道:“你應(yīng)該早已知道我是誰,多余的話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李蕭只是點了點頭,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心想:“李蕭啊,李蕭,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呢。”
李承業(yè)運了運氣,總算一時止住肩頭傷口。他艱難起身不再說話,獨自往叢林外走去。
李蕭猶在思來想去,眼睜睜看著他背影漸漸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