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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書屋

大雨瓢潑如注的時候,南洋和駱峰拐彎走進一家三層樓書店。這是一家舊書店,里面密密麻麻擺滿了捆裝的舊書,顧客喜歡到這里淘換些比較老的書籍。老板見了熟人,打聲招呼道,呦呵,來了,您預約的線裝版本的《明史》到貨了。那人沖老板笑著點頭,說,好,我自己來。南洋看見一個小女孩坐在紙箱子上,爺爺在一本本把舊書摞在老板的桌子上結賬,小女孩手里拿著漂亮的明信片,臉上洋溢著歡樂的神情,老板結了賬對老爺子說,孫女越長越可愛了,書籍收你五十元整吧,那些明信片送給小孩子了,和過去一樣。老爺子眉開眼笑的,老板為老人捆扎了舊書,老爺子拿起舊書領著小孫女走了。

一樓只有一個收款臺,駱峰和南洋從一樓窄窄的樓梯上到二樓,從窗戶的玻璃中看到爺爺領著孫女,小女孩一蹦一跳的穿過馬路,朝另一條街走著。駱峰仔細翻看著書架上的書,都是舊書,書像一本本沙灘上的貝殼吸引著駱峰的注意力,琳瑯滿目,駱峰說,小時候逛舊書屋,每次看書的時間本就不多,時間卻被一本喜歡的書抽空了。南洋捧起一本舊書,書里解讀著《清明上河圖》。駱峰突然看見墻角里坐著一個年輕人,二十歲的樣子,癡迷的看著手里的書,駱峰好奇的走過去瞧,發現是一本沒有標注作者姓名的野史,駱峰笑著對年輕人講,這類沒有作者姓名的野史,像霧中看花、水中撈月一半,得到的畢竟是虛空一場,不算真的讀了典籍,不作數的。年輕人抬頭看了下駱峰,說,你也常來書店嗎?駱峰搖頭說,我們是來避雨的。年輕人又瞅了南洋一眼問,怎么稱呼?南洋走過來,也加入攀談,說,我叫南洋,這是我朋友駱峰,書上說“相逢不如偶遇”,幸會。年輕人說,我叫小睿,是來這家書店的老訪客,猜下這家書店有多少年了?駱峰看著發霉的木頭墻壁,陷入思考,小睿說,大概從我記事起就有了,是一對父子開的店。南洋說,這么好的一家書店,一共三層,卻散發著一股霉味,老板一定忘記了放樟腦,木質結構的書屋,著火怎么辦。駱峰用鼻子嗅著空氣里的霉味,小睿說,我來這間書店收獲不少,小的時候就愛挑選“三國演義”連環畫,用了三個月左右的時間,一個學期還沒結束,連環畫的整個故事版本居然湊齊了,也是從那年起,我成為了班上第一個知道“三國演義”全部內容的小朋友。什么背劍將軍夏侯恩,老黃忠,智孔明,猛張飛都栩栩如生的歷歷在目。說起這家書店,見證了我的成長呢,甚至塑造了我的一部分性格,呵呵,來自書的魔力。駱峰說,我們只能算作散客嘍。小睿說,大家同為賓朋,不分等級的。

書店老板走了上來,拿著捆扎好的《中國文化》說,小睿,這套新進的《中國文化》我已經給你捆扎好了,你走的時候直接帶走就可以了。小睿點點頭,老板走下樓去。南洋走過去,翻起來那包捆扎好的書,揚起了陣陣塵土,說,真不像新到的貨,像擺了幾十年了。小睿說,這是最舊的一版,有蟲蛀的洞,再過幾年,怕是書頁一翻,要變成齏粉了。駱峰問,小睿有收藏舊書的癖好?小睿笑笑說,舊書伴隨我成長,我在這間書屋里長大,挺奢侈的一件事。南洋說,能搞到的舊書,說明跨越了時間弧度,必是精品呀,剛剛見一位老人淘換了一套《明史》。南洋笑笑,不往下說。小睿也笑笑,說,這《明史》不可小覷,這是明朝較為完備的資料庫,我們看“羅貫中”,連他筆下的基本的漢末官職都要靠猜,差距有多大?南洋點頭說,羅貫中一定是熟知漢朝典籍的,我們讀“羅貫中”,就要靠《明史》了。小睿點點頭。駱峰說,文學、哲學、史學在這間書店一應俱全,就像楓葉、茶葉、菜葉,楓葉用來觀賞,茶葉用來泡茶,菜葉用來做佳肴,各有各的路,小小一間書屋,真是容納了各路客人,在這里當一個書店老板,真是蠻有趣的一件事。

駱峰說圍著書架轉了起來,南洋也把目光鎖定在一本書上,拿下來又是厚厚的塵土,看了幾頁,目光中涌出光芒,疑惑的問道,小睿?你真叫小睿?小睿笑著點頭,說,對啊,我是叫小睿,這些書最能說明我的身份,比如你拿的那一本。南洋點點頭說,在這里舊書的頁碼上,經常能看到一個叫“小睿”的人落款的鑒賞注解。小睿說,這店開了幾十年,時光說我長大了,書里的鑒賞筆記也由青澀到成熟,見證了一個讀書人的成長,這是這家書店的寶貴之處。南洋聽了心頭一震說,了不起,你對一本書的注解,有可能是十幾年前留下的?小睿說,脂硯齋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在幾百年前對世界有了此種見解,而我們之所以渺小,不過是拾人牙慧,HD學步,剛剛明白了就去做注解而已。南洋說,書中的男男女女活蹦亂跳,竟一直活躍了幾百年。小睿說,人物形象仍舊栩栩如生,可見文學的性格,它具有一種穿透力,不像哲學那樣剖析世界的敏銳,不像經學那樣收藏世界的內斂,不像戲劇那樣戲謔世界的幽默,不像史學那樣總結世界的厚重,而這間書店就像一間魔屋,變化了手段將經學、史學、文學等等源源不斷輸送進來,又被來光顧的顧客從第一個字念起,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滴水成冰,皮肉不變,人的精神卻已經變了。不覺間,書店成了人類歷史上的一大發明,而這個不聲不響的書店老板,竟像日光,擁有了數以千計的信徒,用螢火蟲的微光照亮了這座城市。南洋說,你是說,城市也有心理?小睿說,一定有,它由人建造,又活躍了人。城市留下了人活動的印記,就像這間書屋的舊書頁碼上留下了讀者的印記。南洋,你也可以留下筆跡,一切從參與讀書留言開始。南洋盯著書說,這些年,我竟白活了。

駱峰問,剛剛我看見一個老人帶著小女孩選書,那對祖孫小睿認識嗎?小睿說,女孩名字叫小珍,你看出什么來了嗎?駱峰說,從老板的話里,我知道小珍每次來書屋,都能興高采烈的白拿一些明信片。小睿說,這就是問題的癥結。駱峰和南洋細聽,小睿說,據我所知,小珍的父母已經離異了,去年,小珍奶奶剛剛病逝。南洋說,可這和明信片有什么聯系?小睿說,現在只有小珍的爺爺帶著小珍生活,每次小珍拿走的只有光彩亮麗的明信片,卻每次被我撞見時,小珍都能同老板交流,講出這個書店故事書籍里的許多情節,你要知道,一個老人是不看童話的。南洋說,或許是老爺子把童話書買回家給小珍讀的呢。小睿說,問題就在這里,十年如一日,老爺子沒買過任何兒童類書籍。可小珍每次離開都極為愉悅,跟老板講起新鮮的故事,不用靠書籍的參考,仿佛剛剛聽完故事不久。小河說,這是一個神奇的發現,還有呢?小睿說,周而復始,小珍離不開這座書店,它像有魔力,讓小珍帶著故事離開,這間書店里一定藏著什么人,我繼續查閱資料,你們去三樓看看,尋找下一個書友,或許謎團能解開。

二人躡手躡腳來到三樓,隨著腳步輕輕踏在樓梯上的聲音,駱峰的視線漸漸升起了高度,先從三樓的地板上看見一雙腳,接著是腿,最后是整個人的外貌特征。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蓄著長長的頭發,手里拿著一本童話小說正在翻看,可這會,他顯然沒心思翻看,但仍舊保留著托舉的姿勢,笑著對駱峰和南洋說,如果不是看到二位的身影,我還以為小珍又回來了。南洋說,你認得小珍?男人點頭說,我是小珍的爸爸小陸。駱峰說,今天的神秘嘉賓,一個小睿一個小陸,這書屋還藏有多少秘密?小陸說,書店里誰又真的認識誰呢,我基本只有周末過來坐一會,只在三樓。小睿是我摯友,我的秘密他一般不透露,既然向二位表明上來看我,想必二位也是書屋的有緣人,大家都是朋友,坐!駱峰和南洋看著地板上一層灰,猶豫了下,席地而坐。南洋說,這書屋不隔音,樓下若有人說話你煩不煩?小陸說,你們一上來,我就能猜出大概因為小珍嘴里的故事太多,吸引了人們的注意。駱峰問,給孩子講故事是一件美好的事,為什么要躲在這閉塞的三層樓房呢。小陸說,因為我欠小珍一間書屋。南洋說,你們家的事我聽說過,小珍是離異家庭的孩子,離異家庭的孩子很需要書屋嗎,我覺得她需要的是親人的陪伴。小陸說,陪伴這件事要和她的那個做監護人的媽媽商量。南洋問,媽媽不夠稱職?小陸說,是啊,所以小珍需要爺爺照顧。駱峰說,聽說你在小珍剛滿周歲的時候同小珍媽媽離婚,小珍是這條街屈指可數的可憐孩子,你卻躲在書屋里,恕我直言,你在小珍眼里算是什么呢?小陸說,一個書店里的路人,和她爺爺一樣,是喜歡看書的書友,我想這一切將伴隨小珍,成為她童年里的美好回憶。南洋嘆氣說,家里的矛盾我們外人參不透,但你至今沒有拿真面目面對小珍,卻愛著小珍,因為那段糟糕的婚姻斷裂了,作為父親,你用自己的后半生扮作小丑,來彌補心中的缺憾,逗小珍開心。小陸笑笑,說,其實小珍的爺爺不太愛看書,自從我和小珍媽媽離婚,一切仿佛都變了,爸爸變得莫名其妙的傷心、哀嘆,把自己關在屋里不出門,一年四季不見陽光,仿佛我的心靈創傷轉移到了父親的身上。南洋說,那段時間誰來照顧小珍?小陸說,我前妻需要朝九晚五的工作,下了班還要有朋友間的聚會,那也只有爺爺了。小珍的媽媽從離婚前就是這種狀態,我很煩,于是離婚,離婚后她帶著小珍生活,可仍舊是這樣,沒有絲毫變化,我瞬間覺得改變一個人很難,只有我們自己改變自己。于是,我瞄上了這家書屋,我父親也燃起看書的興趣,我用筆記同父親在明信片中交流。駱峰問,筆記?小陸說,書店老板當然不知道我們的父子關系,我也不方便出現在父親家里,我怕以父親的身份面對小珍,因為這樣就曝光了小珍的真實生活,她會漸漸明白她所遭遇的一切。我前妻小珍還是能夠見到的,就在一座樓上住,我把房子留給了前妻,我搬出來,我感覺我搬出我們曾經住的三口之家,前妻的母性似乎也消失了,真見鬼。而我呢,則每周給小珍留下一封寫好字的明信片,見到父親,交到父親手里,花花綠綠的明信片有一張是我留給小珍的筆記。

南洋問,能告訴我們,你們之間的小秘密嗎?小陸簡單笑了笑,還不是當父親哄女兒的話?我說我是海員,要每天航行,如果我離開大海,海鷗會失去伴侶,海豚會失去追逐的對象,所以,為了它們,我要留在海上,每天的任務就是圍著地球轉圈。駱峰說,可嘆,你每次能見著女兒,她也每次能見著父親,卻不知父親就在眼前,以為一切都存活在小小的明信片里,她能相信這樣的謊言嗎?能相信多久。小陸說,是啊,我像一個患了癌癥的病人,在等待撐不住的那一天。不過呢,孩子就是這樣,你在她認識世界時設定了父親的角色定位,在她的腦海中就固定住了。如果說我是宇航員,沒準她會看星星的。南洋說,結果女兒是不是要吵著上輪船呢。小陸說,真的上了一次輪船,沿著這個省的東面轉了一個來回。駱峰說,即使上了船,也還是見不到爸爸。小陸說,我在信上說我的船可是環游世界的,女兒喜歡海洋和關于地球自轉這樣的物理現象,我知道這是在想念我,在心里描繪出我的樣子,等她長大的那一天,什么都明白了,我真的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面對她,只能趁著她小,做一個在這間書屋里,每周給她講童話的好心叔叔。南洋說,或許她長大,忽然發現朝思暮想的父親就活躍在身邊,不曾一刻離開自己,會像受了侮辱一般,如同海鷗呼嘯一聲,從你描繪的大海世界里徹底消失。駱峰說,她會去尋她的媽媽,媽媽畢竟沒有說謊。孩子的心靈不容易受欺騙,你卻制定了一個欺騙她十幾年的目標,未免險惡了一些。小陸說,我換來的或許是女兒十幾年由感恩轉變而來的恨意,等到我羅織的圈套一揭開,恨意迸發,天地塌陷,這次余震要比第一次離婚的強震更令人印象深刻,會深深印在小珍的心里,這是屬于小珍個人的恨意,為了我年邁的父親,我或許該收一收手。

南洋說,本來相安無事,你卻要破壞這種平衡,應該將這朵惡意之花拔出。小陸笑了笑,說,既然我的大船駛上了海面,我的海員就要當好,突然失去了我這個朋友,斷了聯系,孩子難道不會痛苦嗎?說著拿起了一支筆,找起明信片。駱峰說,真是一個執著的男人,用反常規的邏輯愛著他的女兒。小陸盤腿坐在地板上,把明信片豎著放在書架上,一只手壓著,開始一筆一劃的寫。南洋問,現在就要寫下周的明信片了嗎?小陸說,是啊,不然排不出時間,我平時也很忙,做雜志的發行工作。南洋說,見你寫起字來,我居然對你的恨意全消。小陸說,所以,對女兒說的話,都是提前想好的,用筆潤色過的文字,經過大腦深思熟慮過的文字,一定會博得小孩子的喜歡。駱峰說,真像個童話作家。南洋說,一張明信片便是一場家教,我想這是個用心良苦的計劃。小珍看似像個鄰家的孩子,你觸碰不到,其實像月球一樣,緊緊圍繞著你的軌道行駛呢。駱峰說,爺爺像個太陽,一直溫暖著她,媽媽卻像個排除在太陽系外的行星,黯淡無光。你僅僅用一張明信片就代替了小珍的媽媽,拿到了小珍實際的教養權,用你的思想對小珍進行耳濡目染的熏陶。小陸說,是啊,小珍跟著爺爺,有了我這個講童話的叔叔,每周都會吵著去書店,而且是舊書店,我前妻怎么會知情,這是我們三個人的秘密,前妻就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南洋說,現在開始寫了嗎?不用打腹稿?小陸一筆一劃的寫著,說,不用,腹稿早在今天和小珍交流的時候,就已經在心里打好,作為父親,最懂得這一周女兒失去了什么,獲得了什么,最想要哪些話。駱峰說,這些話會像爐中的火苗一樣,給小珍溫暖,是小珍媽媽給與不了的。南洋說,一開始稱呼小珍什么,就寫“小珍”嗎?小陸說,對。南洋問,為什么不寫女兒?小陸說,寫女兒會讓小珍的感情被代入,增加盼望感和無盡的思念,我和小珍的關系可能還要七八年才能解封,這要看她狀態,也許一輩子,或許她懂事后根本不會理我。所以,在這里還是稱為“小珍”吧。南洋問,一個講童話的叔叔,一個做海員的父親,她會偏愛哪一個呢?駱峰說,偏愛任何一個,小陸都是贏家。南洋說,不,若是偏愛了講童話的叔叔,和父親的感情就提前結束了,小珍就可能變成單親家庭孩子的性格。如果偏向做海員的父親,那么小陸苦心經營的一切將化為泡影,慢慢培養的感情也是一場空,那個虛擬的海員父親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小陸說,所以我在信中會說,聽爺爺講,你認識了一個會講童話的叔叔。我扮演講童話的叔叔的時候呢,當然知道做海員的父親給小珍的腦子里灌輸了什么,便讓談話朝那個方向發展。海員父親和講童話的叔叔是攙扶著小珍走路的左右手。南洋說,是這樣,孩子有依賴了。小陸說,通過我給孩子的交流中,我覺得小珍對海員叔叔的依賴竟然更強一些,這個虛擬出的人物竟然超過了有血有肉的講童話的叔叔。南洋說,誰不愛自己的父母呢,神話故事里的小神仙們都要劈山救母,出于天性。小陸說,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我會漸漸來書屋次數少,讓這個講童話的叔叔漸漸淡出孩子的視野,只保留海員父親寄給小珍的明信片。以何種身份見小珍或許是個難選的問題,因為她沒有一個做海員的父親,所以,海員父親的明信片未來也將消失,但以何種面目消失使我頭疼。這期間,只能和前妻溝通,讓她多照顧一些孩子,講一講海員父親當年是怎么背叛母子二人的。南洋問,確實是你背叛的她們母子嗎?小陸搖搖頭說,不,這里面不存在背叛,只有普通家庭矛盾罷了,但故事只有這樣講,孩子才能漸漸遺忘我,我希望她暫時遺忘我,畢竟她童年的陪伴與性情的發展我已經盡力了。駱峰說,遺忘只為了以后的記憶,你要以新的身份登場嗎?小陸說,這要過幾年,我耐得住寂寞,畢竟小珍遺忘我了,舊書屋的叔叔和海員父親她都忘了,就該我登場了。駱峰說,這是你辛苦構思的兩個人物,突然在小珍腦中泯滅他們的形象,你的新父親形象就沒有可以借助的人物外殼了,再試圖走進小珍的心里,會很難。小陸說,我知道會很難,我也做好了終生無緣父女恩情的心理準備,從孩子判給前妻的那一日起,我這個父親就已經沒有具體形象了,孩子按說不會掛念了,可我按捺不住對小珍的愛。

南洋說,小珍如果忘不掉講童話的叔叔和海員父親呢,你豈不是永遠是個影子?小陸說,我的小珍正在沉睡,等她醒了,或許整個世界都會變呢。駱峰說,寄托于世界的改變?小陸點點頭。抬了下筆寫下了:”“親愛的小珍”。小陸筆尖劃著紙。寫道:“今天的風很大,我第一次見這么強的風,連船上的桅桿都被大風吹得搖晃,真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魚兒游在水里,做人類有人類的難處。”停下筆思索間隙,南洋問,這是第幾次寫強風了,太多了會讓小珍生疑的。小陸說,沒錯,雖然是小孩子,但若是有一天長大了翻看這篇類似日記的信,的確會生疑,會懷疑是偽造的。我每一次寫信前,都做滿了功課,以一艘海船均速航行為例,一周的時間大約穿過哪幾個海峽,停靠時間多久,發生了什么,發生事件會耽誤多久的時間,都要一一記錄在準確的虛擬時間表里。當然發生的事件如果能從我腦子里蹦出靈感的故事火花的話,我會恰當虛構一個,寫給小珍看。今天的日子,我算起來已經穿過瓊州海峽了。南洋說,為什么要選擇把自己虛擬成一個海員呢?小陸說,畢竟大海無邊無際,能喚起孩子對于外界的興趣,能相對平和一些對我的思念,我對女兒說如果有一天女兒和爺爺搬到海邊住,沒準能看到我所在的海船。

小陸繼續寫道:“你知道海鷗嗎,我跟你講起過,它們今天突然成群結隊跟在船尾,我吹著口哨和它們清脆的‘嘔、嘔’聲響徹在船尾,有意思極了,小珍如果有機會要去海洋博物館,讓爺爺給你講一講海鷗,海風很大,海鷗仍舊跟在船尾。”南洋說,給老爺子布置作業題目啊,小珍會去看海鷗嗎?小陸說,會的,她每次看完明信片,都會在我的指引下了解周圍的世界,我不擔心小珍會不理會信上的內容,即使她有所懷疑信的真實程度,也會有興趣的和信中人溝通。現在只是我在講,她在聽,如果有一天她也能拿起筆和我對話,事情會向怎樣的方向發展,我說不準。我希望小珍能抽絲剝繭,從相信我虛構的海員父親和虛構的信,進而到懷疑信的真實,而保留對父親海員身份的一絲掛念。再然后就是推翻信的真實信度,推翻海員父親的假設,就當是一個神秘的朋友在陪著小珍聊天,或許她能從真的孤寂中走出來。她會猜到我是誰嗎?南洋說,你的女兒會經歷一個難忘的成長期的。駱峰說,到底你的海員身份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我都拿不準了。小陸笑笑說,我是從故事里走出來的人物,恰恰這樣再走進故事里很難。有時候我想報考海員,如果不是專業的限制,沒準已經成為了一名很棒的水手,這會兒呆在船上給小珍寫信了。

小陸繼續寫道:“今天船員小帥對我講,你家那個可愛的小珍多大了,我對小帥說,已經四歲半了,沒有一次過生日我是陪在身邊的。小帥問,遺憾嗎?我說,我會用剩余的生命陪著女兒,一直到老的顫顫巍巍拄著拐棍上不了甲板為止。小帥說,你有一個女兒牽掛在心頭,真幸福,而我的媽媽和爸爸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小珍,你知道什么是離異嗎,就是爸爸媽媽不在一起生活了,但小珍有爺爺,有做海員的爸爸,還有經常可以看見的媽媽。”小陸停了停筆,駱峰說,這又是在給老爺子布置作業,關于離婚的這段對話老爺子會講給小珍聽嗎?小陸說,他是我父親,是小珍的爺爺,我們都要共同勇敢的面對支離破碎的家庭,我希望每一封信都能成為彌補家庭破碎的碎片,等到小珍長大,她會在心里有一個完整的家庭觀念。或許這次不會說,但“離婚”這個詞我已經拋出去了,父親和我很有默契,知道了我的思維軌跡,會把這個主題循序漸進的講給小珍聽。南洋問,你給了老爺子多少這樣需要解釋的題目了?小陸笑著說,說不準,應該很多了,是我認為小珍該懂的,不知道父親傳授了多少,我想我父親已經被我的信壓彎了腰。駱峰說,即使這樣,老爺子還是固定的時間帶小珍來找你,聽你講故事,拿寫好的明信片。小陸說,從小珍剛剛記事的時候起,我就出現在了這間書屋,一封封明信片也陪伴著她,當時目的很簡單,就是不讓她孤獨,現在呢,缺了它們的存在我卻孤獨難耐。

小陸又寫起來:“剛剛我們漁船上的網捕撈了一大堆魚,小珍喜歡吃魚嗎,一定要讓爺爺做,爺爺做魚的手藝很高,我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比如松鼠桂魚,蜜棗桂魚,干燒鯧魚,清蒸鱸魚。讓爺爺帶著你去街上買,街上的海魚大都是從深海里撈起來的,沒準就有爸爸的漁船撈起的魚呢。今天的一個大網下去,撈起來的魚滿滿的倒在甲板上,魚兒拼命地翻著跟頭,像是和命運搏斗的漢子。魚有很多種,大家見怪不怪,有石斑魚、神仙魚、寬咽魚、大馬哈魚、圓鰭魚、鰕虎魚、劍魚、多寶魚、雷達魚、金槍魚、銀鱈魚等,其中石斑魚是暖水性的中型海產魚類,而神仙魚的背鰭和尾鰭較大,形狀近似三角帆,體長可達15厘米。比目魚最有意思,通身只有一根主刺,像泥鰍。再看甲板下面,海水里簇擁上來搶食的魚群,就像一朵五彩錦簇般的大花忽然盛開了。戲水的魚群在水面上閃爍著點點銀光,宛若夏天晴空中點綴的繁星。如果不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真的很難見到這種場景。若是碰到臺風,睡覺的時候會每隔十幾分鐘感到床頭一晃,不知道是來自于臺風引起的海浪共振波,還是驚慌失措的魚群撞擊了船尾,總之,海上的生活充滿驚險與刺激,我卻想和小珍在一只彎彎的小船里,看著彎彎的月亮,聽古寺傳來的鐘聲。”南洋問,孩子能理解嗎?小陸笑笑,接著寫道:“今天小帥叔叔看見甲板上的石斑魚,他說這類魚經常見于很久以前故事中的餐桌上,但是真正的石斑魚生性膽小,不喜遠游,只成群結隊地棲息在巖礁縫隙或沙礫質的海區,依靠小蝦、小魚和貝類為生。由于它們常鉆在石縫里生活,用漁網是很難捕住的,只有靠釣取。可見在沒有深海打撈技術的古代,每個武林豪杰都能吃上石斑魚,顯然是謬誤,小珍要多讀書。聽爺爺說,小珍在書屋認識了一個會講故事的叔叔,請他好好講講吧,問一問,石斑魚是不是像一只整日生氣的斑點青蛙呢?”南洋說,小珍長大了總會明白大人講而未完的話,她會動情的。小陸說,等爺爺不在了,她若不肯認我,陪著她的就是這些明信片。然后又寫道:“今天在甲板上還捕撈到了一只僧帽水母,它靜靜的,在那里不聲不響,比起甲板上打滾的魚兒,顯得安靜極了。看起來,像一只藍色的透明刺猬,把身上的刺根根豎起來,水母觸手上有很多刺細胞,能將毒液注入獵物體內,使其麻醉。硅藻類、原生動物、甲殼類、多毛類幼體、貝類幼體、魚蝦貝類卵粒、小型甲殼類、線毛蟲類都是它們的食物。被它刺到,皮膚出現如受鞭子抽打的痕跡,有灼燒、發燒、全身無力、呼吸困難等癥狀。大偵探福爾摩斯的故事集里,有人相繼在海邊斃命,便是這類深海殺手所為,是另一種劇毒的氰水母。我記得那一章的名字叫做‘獅鬃毛’,可以讓爺爺找這一章。”南洋說,我越來越相信你是個海員了,在寫一個雜志發行人假扮海員身份,同女兒每次見面,卻只能用書信交流的的方式,讓女兒認識自己,認識自然,將來還要認識社會的故事。隨著女兒一步步長大,父親的筆力越來越深,涉及宗教信仰、歷史、哲學、文化藝術,給了這個世界一個旋轉的廣角鏡頭,女兒只是這組小說系列中的一個小小的支撐點,用每一周為一個塑造故事的時間節點,用時間漸進的順序闡述這個世界的變化,從女兒四歲寫到女兒不再需要這些明信片,這又將開啟一個新的故事單元,是隨著女兒覺醒,父女撕下親情的面紗時真相敗露,關系由高溫變得冷漠,還是牽扯出其他人倫的道德層面問題,需要細細思量著著筆。如果發表到網絡,一定火爆,可是現在的讀者往往自負和浮躁。這個以書信體的育兒經為開頭,闡述一代人成長的故事,一定是個暢銷的親情小說。駱峰說,這個小說需要時間,那誰是男一號呢?南洋說,當然是執筆的父親,老爺子只甘當穿針引線的配角。小陸說,事實上,在真實生活中,父親也是充當配角的角色,有一天我也會甘心淪為配角,孩子才是未來的主人翁,你們兩位怎么稱呼?南洋說,我叫南洋,南邊的海洋,他叫駱峰,駱駝的駝峰。

小陸聽完后,搖搖筆桿里的墨水,寫道:“小珍,船上正有兩位叔叔在議論著我們的將來。他們一個叫南洋,一個叫駱峰,正議論著會不會有一天小珍看厭了這些信件,會不理睬爸爸。南洋叔叔說,要讓小珍把這些書信加以保留,可以讓爺爺代管,有一天,也就是小珍長大的那一天,等爸爸卸下了海員的工作,從遙遠的海域返回家鄉,爸爸會找出版社的朋友尋覓一個好的編輯,把這些年小珍的成長,以及小珍會寫信后和爸爸的對話編輯起來,寫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稱為‘小說’題材的那種,它既不是悲情的,也不是過分喜悅的,像一杯海水那樣在陽光下平平淡淡,或許會有些眼淚的咸咸的滋味,像這些年爸爸在寫信時嘴里嘗到的滋味一樣,過些年小珍長大,也許會在夢中夢見這種滋味,我們父女間的情愫一定是相通的,那時候,小珍再看這些明信片一定不會只顧笑了,因為它畢竟落上了一層時間的塵土。我幻想,小珍在那部塵埃落定的小說里,外形一定是光彩照人的,會照亮每一處黑暗的角落,而且這光亮永不會熄滅,就像小珍在爸爸心中的那團如火苗中的存在一樣,這心中的光,你不知道會指引多少人走出黑暗,小珍心中的光一定不要熄,它也能帶領你周圍的人走出黑暗。爺爺老了,他需要光,爺爺在爸爸心目中的那團火苗,就像爸爸在小珍心中的火苗一樣,我們做個約定,當你不再愿意寫信的時候,看信的時候,也讓它永不熄滅。小珍喜歡爸爸把你雕刻成為一部小說里的小小主人公嗎,這需要小珍不懼怕時間上對爸爸思念的消磨,只用紙筆代替,需要小珍磨煉出‘見字如面’的堅強性格。每一封書信都代表那部小說里關于小珍的一個故事,小珍舍得把它們分享給別人嗎?分享會讓小珍獲得贊譽,同時也讓幸福的秘密得以曝光,有得就有失,爸爸已經做好了未來為小珍犧牲的準備,而爺爺已經為我們犧牲了一輩子,仍舊在做著犧牲,小珍快快長大,變成書信里萬人仰慕的幸福女孩,替爸爸也犧牲一次。隨著時間的推移,書信里的小珍或許會同爸爸交談柴米油鹽,進而談到小珍的媽媽。媽媽那里也有許多秘密,值得小珍挖掘、汲取。等到爸爸做海員的生涯結束,上岸的時候,或許一切都改變了,再也不能像小珍半歲大的時候被老爸舉高。小珍那時候會驚奇的發現,原來舊書屋的講故事的叔叔和爸爸是同一個人,這沒什么可奇怪的,因為一個人在世間本來就要飾演多個角色,就像湯姆·克魯斯既演《碟中諜》中的伊森·亨特,又去飾演《甜心先生》里的經紀人杰里·馬圭爾,人生本就是一場戲,小珍讓父親分化多角,從少不更事的年輕人變成了媽媽的丈夫,又成了你的父親,有一天,我也會在你的陪伴下變成爺爺的步履蹣跚的樣子,爸爸要感謝小珍的賜予。如果被南洋和駱峰兩位叔叔言中,小珍成了亮麗的小說故事女主角,就算是我們父女互贈的禮物,從故事中到故事外,爸爸依舊愛著小珍。最后,爸爸要替小珍謝謝南洋叔叔和駱峰叔叔。下周見,小珍。”

南洋和駱峰長吁一口氣,南洋說,這么美的故事,一切都在隱藏,卻要先把我倆暴露。駱峰說,小珍爸爸的這一周寫的故事只不過是冰山一角,我們真的沒有移山的力量。小陸說,這個愚公,我來做。駱峰問,這么艱澀難懂的信,小珍真的能懂嗎?小陸說,或許,我一直在和自己對話吧,我需要一支筆來撐住自己。小陸把明信片插到了一頁書中,駱峰說,我們出去找兩個朋友,一會回來。駱峰和南洋回到彩票店找湯澈和虞男,見二人沒了蹤影,等了一會,又返回書屋,想尋小睿說說今天在三層樓的見聞。小睿也離開了書屋,駱峰和南洋又回到三樓,不見了小陸,便抽出那張明信片,在背面卻發現了一段話,字體很新,墨跡未干,顯然留下不久,寫道:南洋,駱峰,你們好,感謝你們的陪伴。我與小珍媽媽早已復婚,只是一年來一直無法走出心中自己舊影子的暗傷,沒有勇氣進入新的生活,是南洋和駱峰讓我鼓起了進入新生活的勇氣,你們的對話不經意間改變了我,原來還有兩個人在乎一個孤獨者在明信片上孤僻的思考。我已經回家,一切如舊了,妻子依舊溫存可愛,我再次成為了小珍的爸爸。可小珍只認作我是那個講童話的叔叔,她還要去舊書屋讓我扮演以前童話叔叔的角色,真是很天真。拜托二位在回來時,一個扮做講童話的叔叔,一個扮做海員爸爸給小珍寫信,這樣我就能解釋一切了,能讓小珍漸漸淡忘這兩個角色,你們就是重新點燃小珍心中火苗的人。至于海員爸爸寫給小珍海上故事的事,拜托由南洋來做,是的,繼續寫下去,這是個很好的題材,將來我們會花錢把“IP”買回來。

南洋和駱峰看到這里,正要說什么,聽到樓下響起了小珍咿咿呀呀的說話聲,那熟悉的腳步,來自于小陸,抱著小珍穿著皮鞋“噔噔”的上樓聲,刺激著耳膜,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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