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驚雷陣陣,大街上的人東躲西藏,騎車的步行的紛紛找屋檐躲避。南洋和駱峰鉆進了街對面的書屋,虞男和湯澈進了一家桌游室。屋內燈線昏暗,桌子上紙牌、卡片、棋子還未收拾,老板抬頭望了二人一眼,問道,來玩桌游?虞男說,不,躲雨。老板說,坐。湯澈和虞男坐了一會,見老板在紙上寫寫畫畫,湯澈說,桌游還需要老板親自設計臺詞?老板抬頭,看了二人一下,說,不,是小說,要不要聽聽?二人興致盎然,老板說,我只寫了一章。隨而念到:
荒無人煙的土地,馬蹄印所踏過的地方塵土顆粒如齏粉,荒野凋零,官道開鑿了一半,還有幾條羊腸小道在風雨中飄搖。村落保留著原始遺風,經歷了多次自然災害,依然倔強地存在著。
村莊附近有一圈深坑,是為了抵御狼群和狗熊對村子的騷擾而挖的。白天,村民放下唯一一面通往村外的橋板,夜里則吊起來。冰凍的河面上,藏著一股冰冷的煞氣。狼和熊沒有充足的食物,逐漸陷入絕境。它們喘著粗重的氣,一雙雙眼睛盯著這個不太大的村落。群狼聚在一起盯著村子,熊則張開了嘴,露出滿嘴獠牙。狼群和熊是村民最擔心的,可朝廷征收的山澤稅讓百姓怨聲載道。
澤之財富屬于天子所有,禁止民間采伐。有人不顧朝廷禁令,偷偷上山打獵采伐,官府不得不在“盜賊”經過的地方設卡收稅,獵人們被抓去充了軍,村民只好在村舍周圍挖了溝,和兇猛的動物劃分了“領地”。村子最北有處沼澤,沼澤附近偶爾坐著曬太陽的村民,和里長趙苛一起談論著山腰的秘密。
據說這座山是秦朝公卿的陵墓,大致在漢景帝那年,官兵從山腰挖進去,究竟從陵墓里取走了什么,無人知曉。這個村子的人就是當年秦朝守衛這座陵墓的后人,時過境遷,越來越多的人都想進入陵墓下看看。可面朝村子的半座山毫無縫隙可鉆,地面上的凍土比山體還硬,用手一摸,山上的灰塵就會撒人一臉。不少人都想在半山中找個“門”,入地到墓穴。傳說那個門就藏在山里凹進去的一側,連接著無數個拱廊,眼前感到漆黑一片時,便是進入墓中主人住處了。可呈現在眾人眼前的,不過是堅硬的山體和山旁一片的沼澤。
趙苛一言不發。遠處,莽莽撞撞地跑來一只獐,墜入了沼澤。趙苛樂了:“也許通往陵墓的門就在那片沼澤下,我們要把里面的淤泥清出來,至少在山賊來掃蕩的時候可以儲存糧食。”
黎明前,是一段空寂的時光,村子迎來了一場地震,靠近山脈的磚窯被山體滑坡的碎石埋沒。村子的人正在祭奠死者時,縣里管著這方面事的亭長王炎帶來一個更為恐怖的消息——瘟疫已經席卷了幾個村子。亭長命令加緊埋葬死亡的人畜,保護好水源。
衛兵抓來一個人,向王炎匯報:“這個奇怪的老賊,我們到哪,他就騎著馬跟著我們到哪,然后在我們落腳的村子里晃來晃去。”
王炎和趙苛定睛看去,老者背稍彎,頭發散亂,披到肩上呈灰白色,道袍露出棉絮,下面是破舊的麻布褲子,腰上吊著一塊雪白的羊脂玉。他光著雙腳,雙手攏開停在半空做托舉狀,似乎要召喚著什么,嘴里念念有詞。
王炎說:“你向這垮塌的山谷施咒嗎,老道?”
老者閉眼不語,走到山坡,看著日暈,半晌說:“第一爻:初九:潛龍,藏于北方。第二爻: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蘊于東南、西南。”又說:“第一爻,龍潛伏著,不為物用,見首不見尾。第二爻,西南龍磨練之,馴龍者助。東南龍在淺的田水里,受約束。”
王炎吼道:“天下真龍乃是圣上,豈有三龍亂綱之理,多出來的最多也是王莽之流!”
老者說:“《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又說:“如今十常侍之亂,肆意專橫,民不聊生,盜賊蜂起,災害頻出。這‘龍’在人事上的表現就是‘中庸’。時機未到,那一條條的龍只好像‘潛龍’一樣藏著,守住中庸德行而不妄動。”
王炎讓衛兵把老者綁了,說:“口出妄言,壞法亂紀,你連雙鞋都沒有還要管朝廷的事。”
老者不慌不忙地說:“‘龍’是宇宙的本源或者說是最原始的力量。在人事上來講可以意譯成‘擁有潛在力量的偉大人物’。‘潛龍勿用’是指某種‘潛能’因為時機未到而不能妄用。若是等到三龍盡出,國將滅焉。”
老者被投入縣衙牢獄的第二天,趙苛和部分村民在覆蓋陵墓的山頂上看見遠處人頭攢動,一片黑影蜿蜒著。原來那是整整齊齊的行軍列隊,煙塵往四周擴散。趙苛心里琢磨:“這些人馬可能是為了維護洛陽城的秩序而來的。”
不久,王炎從縣太爺高廣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新入京的董卓飛揚跋扈,因為政見不合竟然把大臣煮了。
王炎是本地一個地主,靠著朋友關系攀爬到這個小吏位置。他整天琢磨著花錢彌補官場更大的空缺,趁著年輕往高處爬。能靠上縣太爺高廣這棵大樹,還有一個原因是剛來到縣里的縣衙老爺急需在這里確立起自己的地位,培養自己的人。
縣太爺問王炎:“董卓這么一鬧,如何是好?”王炎知道縣太爺的心思。在這個小縣里,存在著兩個政治“大家族”和14個政治“小家族”。
這些家族有的官位是“世襲”,有的裙帶提拔,凡是和宮里名貴沾親帶故的子女,至少有一個在縣里任職。更可怕的是,政治家族之間并不割裂,往往以聯姻或者拜干親的方式不斷擴大。縣太爺把這個縣按照姓氏都進行種族劃分,這姓氏連著宮里或名望享譽朝野的人,他在縣里同姓的百姓就處于種族姓氏的上層。那些失寵被貶的官吏,他們的姓氏便有了低賤的意味。受牽連的這類姓氏的百姓不能從軍,不得辦教育宣講皇家禮儀,只能經商或侍弄土地。高廣構建了一個自己的種族帝國,可董卓在朝廷一折騰,將自己效忠并依賴的天子架空,自己的心血白費了。
高廣對王炎說:“我本以為我這里是一個‘國中國’的樂園,哪想到他董卓竟然搞起了這一套!”
王炎說:“老爺,您覺得那個老道自甘入獄是一味地發傻嗎?”
高廣小聲說:“我也覺得這樣,洛陽城是一個奇怪的地方,異象頻出,前幾年從宮里房梁上掉下一條白蛇,而當年高祖皇帝正是斬白蛇起義,現在白蛇活了,怕是要禍起蕭墻吧。”
王炎說:“那個老道就像一只鷹,自從我出了縣衙到各處告知百姓關于瘟疫的消息,他就一直跟著我,像是在針對洛陽做著什么計謀。我要看穿他騙人的外表,不需要花很久,他似乎在享受旅行的過程,跟我查看每一處災情,驗證他的卦象。”
高廣說:“現在洛陽城里每天都濃煙四起,到處是燒毀的房屋,百姓流離失所,董卓究竟想干什么,這個嗜血的瘋子。在災難還沒波及到我們縣以前,請這位高道出來,讓他把謎題揭開吧。”
老道出來了,腿有些跛,說是在回縣衙的路上被泥路上的石子硌破了腳。王炎找了一雙鞋給老道換上。老道披頭散發,目光渙散,饑腸轆轆。高廣讓衙役端來兩碗湯餅,老道不用筷子,用一只手撈著吃起來。
面湯吃完,老道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顫顫巍巍的講到:“你們聽沒聽說過街頭小兒流傳的歌謠?”
高廣說:“下官孤陋寡聞,悉聽大法師教誨。“
老道說:“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又說:“西頭一個漢,東頭一個漢。鹿走入長安,方可無斯難。”
高廣問:“法師尊姓?”
老道說:“姓何名應。”
高廣拱手說:“何法師,如今洛陽百姓流離失所,可有破解良策?”
何應說:“新來的勢力不足懼,天下將起而伐之,這只是洛陽一小劫。此后的事情,頗具變數,天下將大亂,君臣的國土久藏詬病而人心渙散各懷鬼胎導致瞬時分為幾塊,猶如肉羹被天下貪婪之人作亂分食。如此這般,也非人力所謂,乃是天相,需要夜觀星象作以占卜,可會看星象的人比比皆是,這就需要一個‘巧’字。”
高廣問:“請大法師明示,何為‘巧’?”
何應說:“江東鳳雛西南臥龍,爭一位可安天下。北方名士數不勝數,閣下可將其士征于帳下,免得落入賊人之手。”
高廣說:“下官肉眼凡胎,哪看得出哪個是左右天下的北方名士?”
何應說:“劫難平定,必有二虎爭山,那時走向長安的謀士從衣著很好辨認。”
高廣說:“此意解開甚難。這二虎想必是出自世家大族,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另外,北方的老虎就算被法師的良策束縛了手腳,南方的勢力又當如何計算?”
何應說:“故此算卦解卦猶如水中撈月,只能像霧里看花,糊里糊涂用現實印證卦象罷了,皇帝身邊天師云立,也免不了朝廷危難的結局。哎,無數生靈免不了慘遭屠戮,一看到那景象我就渾身顫栗。”
王炎說:“何法師,你必有主意,否則不會一直跟著我,讓我把你綁來面見我們家老爺,而且又說出對天下形式的預測。”
高廣說:“何法師干脆把話講透。”
何應臉上露出一道道被寒風皴裂的皺紋,說:“我一個跛腳的道士瘋言瘋語,你們何必相信我呢,蠢、蠢、蠢。”
高廣背過身對王炎小聲說:“來打官司的人不朝我兜里塞銀子,他的話我都一句不聽。這道士的話本就是瘋言,我們卻一味刨根問底的相信他,還要在以后求得證實,是不是太蠢了?”
王炎說:“他講的萬一有一兩句是實話,也是好的。”
高廣說:“罷了,罷了,就算南北方勢力真有,在南北方勢力除掉我之前,我還是先請君入甕吧,我自愿做墊腳石也不做硌腳石。”
沒幾天,高廣收到噩耗,回家奔喪。
高廣在經過河南時,遇到了熟人中牟縣令陳宮,陳宮正要急著回東郡。高廣勒住馬韁,說:“自從白蛇入殿,雌雞化雄,歷經冰雹地震后,我那縣里又闖進來一個瘋道士,張口閉口說天下要像一杯肉羹一般被一窩歹人搶奪,讓他說出歹人搶奪的策略計謀,他又不說,不是助長這亂世的威風就是和瓜分天下的梟雄的策略有什么瓜葛,這種人和你面熟心不熟,我倒不敢用了。“
陳宮說:“我這趟回家,正是避開這亂世鋒芒。不久前,遇到宮里闖出來的典軍校尉曹孟德,他手持寶刀欲行刺董賊,不料行刺過程出了偏差,逃至我處,被我一路護送到了他家的世交呂伯奢家中。孟德因行刺董賊未果,心中草木皆兵,見呂伯奢的家奴磨刀殺豬以為殺自己邀賞,便殺了呂伯奢一家老小,我于心不忍,于是分道揚鑣。”
高廣說:“你那曹孟德與我那瘋道倒頗像一路人,都像被這亂世顛倒了,擊昏了頭腦。”說罷,兩人哈哈大笑,分別前,陳宮說:“高兄,那曹操怕是要做出其他欺天害人之事,我看他也是個亂世之奸雄,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我為了一家老小才與這殺了世交面不改色的冷心怪分開,不想做他闖亂世之基業的馬前卒,他若發動一場戰爭,頭蓋骨定能像階梯一般從起兵處通向長安,任后人踩踏。你和那瘋道士若真結交起來,也比結交那些亂黨要好,他既不肯泄露半點天機,至少也能授你些祛災避險的妙訣兒。天下的事,他不說就對了,豈是你和那道士能一跺腳完成的,怕是把脖子引向了鍘刀口。高兄,亂世中能頂天立地根基不亂,實屬男兒,多保重。”陳宮一抱拳,策馬而去。
高廣忙完了喪事,準備回去赴任,早晨正吃著飯,外出沽酒回來的內弟把酒囊拴在馬上,對高廣說:“大哥,那宮里行刺未果的曹操發了矯詔,馳報各道,詔中說如今漢室無主,董卓專權,欺君害民,他曹某甘愿力扶社稷,愿廣招天下義士,共同伐之。曹操已散盡家財,更有孝廉衛弘,仗義疏財。如今應募之士,如雨駢集。我們縣的縣丞已張貼告示,集結青壯年助曹操匡扶社稷,現起兵的相應有十七鎮,幾十萬人馬。之中不乏大漢王公貴族袁紹、袁術、孫堅、孔融之輩。”
高廣未聽完,手扶著碗,筷子掉在地上,想起瘋道那句:“新來的董卓不足懼,天下將起而伐之,這只是長安一小劫。此后的事情,頗具變數,天下將大亂……”慌張讓內弟備了匹家中最好的快馬,來不及跟妻兒打招呼,匆匆上馬前行,往西邊縣衙駛去。
等回到縣衙,高廣來不及歇息,走進大牢,拜在何應面前,口里念到:“大師,董卓被天下英雄討伐了。”
何應倚靠著墻,剛要打盹,被喚醒了,說:“高縣令不去添把火?”
高廣聽了倒吸一口冷氣,說:“我不眠不休經營了一個等級森嚴的種族姓制度的縣,我這一帶人去,縣里的妖人必將興風作浪,等我回來,怕是兔子蹬鷹、群狐抵狼以下犯上,富豪被搶、良人遭謗”
何應坐直了身子,嘆了口氣說:“現在是大勢所趨,你離洛陽的賊寇最近,你率領的全縣百姓若真亡于討伐中,你和全縣百姓才得已青史留名。”
高廣脖子一縮,說:“大師是怎么預料到那董卓老賊是不足懼的?他乃是西涼刺史,統西州大軍二十萬。”
何應說:“董卓一類人就像疾風驟雨,一旦降下是為逆施的天災,壓倒禾苗和稻谷,貽害無窮,勢必引起天下蒼生反感,畢竟不如那同月亮相伴的滾滾潮汐,漲落之間規律使然,順應天地變數。”
高廣喚人打開牢門,走了進去,坐在何應身邊說:“大師通曉古今,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備知萬物靈性,為何不在山巒秘境中修仙悟道,享受天精采納地氣,而到這生惡的世界中趟這一遭劫難?”
何應緩緩地說:“大將軍何進有一年游離蓬萊仙閣,最愛聽我講經布道,與我連了宗,每每有書信來往讓我為他推知事由。最近一次,信上說,為了誅殺宦官,結外鎮軍閥,翹首京師,與袁紹等謀誅宦豎。主簿陳琳卻說,外檄大臣,臨犯京厥,英雄聚會,各懷一心。盧植也說,素知董卓為人,面善心狠,一入禁庭,必生禍患。何進不聽,朝廷大臣在鄭泰、盧植率領下大半棄官而去。曹操卻說,此事易如反掌,若欲治罪,付一獄吏足矣,大動干戈,事必宣露。何進怒懟道,孟德亦懷私意?曹操卻說,亂天下者,必進也。”
高廣說:“列位大臣都長了天眼,說對了啊,你怎么回的信?”
何應說:“曹操說的沒錯,這場劫難雖不會漫長,卻成為天下大亂的一個核心事件,我看罷信就從山東快馬而來,我來的路上就知道何進必已遭難,或正被人利用成為董卓的心腹。時勢造英雄,何進之流不可深交,剛愎自用,營黨結私之徒。我來也當是對著匡扶社稷的主題依樣畫葫蘆,也算是救駕。”
高廣說:“哪知被我當霍亂朝綱的逆賊給扣了,扣到現在。”
何應說:“我來之前就給自己算了一卦,此來事必先跌入虎窟龍潭,滾一身泥,若能萬物造勢、兵兇戰危,我就能避兇趨吉,借著亂世這個套子走進去再走出來。”
高廣說:“大師一貫神機妙算,我一聽天下討伐董卓的消息才知道天師的智慧。特來給大師備酒壓驚,以表歉意。”
何應說:“本以為被那王炎捉了,通過你會匯報給朝廷讓我掉了腦袋,哪知一陣推脫你又把我放了,真應了時局。如今正逢天下大亂,第一是官道上下脈絡不通,消息被戰局阻隔。第二你只曉得建一個‘國中之國’,那個大國你卻不顧了,一肚子為官經略,這是對朝廷不忠,今天我要提前恭賀高縣令日后榮升。”
高廣走近一步,說:“大師第一天見王炎說的‘三龍盡出,國將滅焉’,是一句憑空笑話還是實話?”
何應說:“這是一句俗話。我老家是山東瑯琊,瑯琊盛產名人。劉洪、蒙恬、曾子有的精通算術,有的是將軍,有的是圣人。還有一個祖籍瑯琊的諸葛亮和龐統同為當今紅得發紫的智者,這個以后會有印證。瑯琊才人輩出,離不開來自母孕的智慧。我那年在沂河邊上的花船里看舞飲酒,看到一名舞女風度翩翩,她歇息時,我問她可有如意郎君,這位姓卞的舞女說她的如意郎君要上得了戰馬,止的住戰亂。我見她儀靜體閑、靨輔承權,便從此留心。在黃巾軍起義前,她二十歲那年嫁給了騎都尉曹操,從此曹操跟著皇莆嵩東征西討,卞氏跟著新郎君仍舊像以前一樣四處飄零。再說糜氏,她也是瑯琊人,世代經商,家境頗豐,祖世貨殖、僮客萬人。麋竺是徐州富商,他的先祖世代經營墾殖,養有僮仆、食客近萬人,資產上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第二位梟雄娶糜氏可見其用心。第三位梟雄的夫人王氏是瑯琊當地大戶,將在英雄稱帝后應詔入宮。瑯琊女子多是賢內助,看看以上的將軍、圣人、政治家,這些梟雄的用意就是借瑯琊女子的命脈孕育出堪當江山大業的后代,福被后世。所謂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不正好一語成讖?”
高廣說:“我看大師像說了個笑話,如今雖是天下共討董卓,可各路諸侯也沒見竄出龍的影子來,更未見三龍盡出,況且怎么知道將來天下英雄等人的婚姻大事,難道卦象真的靈驗?我為官十余年,看見的多了一些,依我看大師不過是趁勢造勢而已。至于那些亂世英雄之輩娶了誰,我們誰也不知道,誰也不關心,還是閉上眼茍活吧,各自方便。”
何應說:“我從小就學習卜卦,那時我相信人人皆是兄弟,不會相殘,卦象里的世界雖也不是風平浪靜,終究是一汪清水,心如明鏡,世間便如明鏡,不料隨著年齡增長大漢遇到的災難越來越多。”
高廣說:“你說的戰亂,是由何進引外兵而起,你何不在討伐董卓之后,拿出何進與你的書信,證明大師是久居仙境的圣人,從此匡扶江山社稷,保我大漢黎民百姓?”
何應說:“高縣令是安享太平之人,雖說有自己的為官經略,但能在戰亂中護一方百姓便是造化。趁此亂世,我為高縣令獻策,高縣令不必揭竿而起,周圍幾個郡縣皆被它們的長官視為燙手的山藥,高縣令不如穩收并入本縣,成為一方諸侯。我此去泰山虹云觀尋我那些師哥師弟,讓他們在四處云游,游說各方安享太平的能臣顯貴,與高縣令的郡縣用縱橫的策略連成一片,就算將來南北豪強為皇位相爭,高縣令為首的‘休戰派’也好縱橫在南北方之間,做一個長久的戰略緩沖帶,豈不為民增福?”
高廣低頭不語,半晌說:“如若使一方百姓免遭戰亂屠戮,那自然是好事一件,大師不愧是幾世修成的活菩薩,風神迥異,語出不凡!那何進是一劑天下的毒藥,大師便是解藥,等躲過了戰亂,我也跟著大師四處云游,修他個不壞金身,終日活在體制之外的世外桃源。只是,大師有此高見,何不趁討伐行動轟轟烈烈之時,去十七路軍中大展宏圖?”
何應說:“真若加入討伐隊伍,人便受了管制。日后平定宮中之亂是一定的,等那時這十七路英雄必將搶功爭利,一個個成為國賊祿鬼,稍有不慎,將被牽連,成為別人蠶食間的刀下冤魂。真若大難不死,熬到出頭之日,也必將歷經最大兩個政治集團的打拼爭斗。任我站在哪一頭,也是發動這場戰爭的間接幫兇,使黎民百姓死于我的計策。我從山東來,是何進一紙書信將我召來,冥冥之中是為了平止戰亂,不是為了制造新的浩劫。”
高廣說:“大師心系天下蒼生,我只念著我的一個縣的安危,慚愧。”
何應說:“不瞞高縣令,從來到京城,我就感覺自己病了,不是身體病了,而是病在精神上。先前我用卦指路,可這卦象讓我的路越走越窄,以至于走到你縣衙的大牢里,這都不是吉兆。我此去回泰山虹云觀,找我的師父宣陽子,聽他概括對盛世到亂世轉折的機妙,漢室是否可以否極泰來,這宣講里可謂道論里藏刀,能兵不血刃殺亂世者于無形,需要吾輩努力,喚醒蒼生,垂憐亂世之人之愚蠢。等我回來,帶來三十三名師兄弟,散播到大漢疆土南北方一帶,筑成縱橫之策,讓蒼生共同抵御被權勢漸迷心竅的豪強大開殺戒、掠奪人世,為大漢留下幾口正氣。”
高廣說:“大師可以走,這么大的漢室疆土你隨處可以去,我派王炎跟隨你,遇到官府攔路,他身上有本縣文件,也好交待。若遇到賊人,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高廣讓何應凈手吃飯,自己去找王炎交待啟程情況。
高廣對王炎說:“你看那道士張口閉口都是大漢的江山社稷,這種有大格局的人我不敢與之為伴。他既然來無影,那去的話不能無蹤,你緊緊跟著他,再找個膽大心細的一路跟隨,如果他真是妖道半路作法加害本縣,你們就將他捆扎結實,到時候怎么來的再怎么送回去。”
王炎說:“我看他好像是個妖狐成了仙,跟老爺說的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應該把他鎖到籠子,游街示眾,狐妖成道,漢室異兆。”
高廣說:“要說‘漢室’這個詞最為敏感,豈能借一個狐妖的名頭造次?再說了,要讓天下知道我高某的模范縣這些天被一個狐妖折騰的服服帖帖,誰還信我施政之本領?我將來是要去京城做大官,和圣上為伴的,狐妖接近的都是有貪婪欲望的人,我像嗎?”
王炎說:“老爺不像,那狐妖也便不是狐妖,是一謙虛的老道,只是有些傻罷了。”
高廣說:“它是不是妖,天地間凡有九竅者皆可成仙,它走它的仙路,我度我大漢的劫,互不該欠,狐妖的事不要再提了。”
王炎說:“那老爺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請神容易送神難,把他平安送出本縣,就是功勞一件,哪怕他逃至京城為患,也和我們無關。”
高廣說:“京城的那些官吏、百姓、名貴魚龍混雜,其中也不乏會妖術者。我這么說意思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們把這個何應送到他說的目的地泰山頂,若真有他師父宣陽子開經布道,你就把宣陽子和眾仙道為漢室布下天羅地網免遭賊人起兵造孽的玄機記錄一二,回來向我匯報,我也好不被牽著鼻子走。至于他許諾讓我做的定海神針,貫穿南北方免遭戰亂,我看是癡人說夢。我這種族姓的制度是適合于小眾間的政策,若是幾個郡縣都聯合實行起來,說明那時南北軍閥即將開戰,漢室已滅,沒了舊時漢室朝廷顯貴的撐腰,我這種族姓郡縣拿什么生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老板念完,湯澈說,架空歷史小說?讓我想起了《被掩埋的巨人》,你的人物設定怎樣?是否有保皇派和屠皇派?
老板說,這正是我糾結的地方,王炎是亭長,趙苛是里長,他們都是高縣令豢養的。
虞男說,就寫了一章?
老板點頭說,只被何應這個人物給困住了,純男人戲,找不清他的位置。
湯澈拿來一支筆,寫了一個第二章故事大概,老板看后,試著說道:
高縣令在縣衙挑選能護送何應的精壯之士,可縣衙的衙役們一個個瘦如麻稈,正逢亂世,饑一頓飽一頓連給犯人抬手打板子的力氣都要攢個好幾天。高縣令命令他們摔跤,在大院內,十幾個衙役抱在一起,衣服上沾著全是泥巴,撕撓著臉上全是血道,十幾個人疊在一起,像疊羅漢,讓高縣令看不出誰的功夫高。衙役們知道亂世中縣衙才是避禍的地方,誰也不愿出去惹事,弄不好還是個有去沒回的買賣。縣令從來不給衙役們好果子吃,整個縣上的百姓雖被分了等級,可那最末端的農民商賈之輩也是被保護之列,沒了他們,這個縣的民生大業誰來擔負?衙役們便成了如騾子牛馬一般的供縣令任意使用。高縣令也看出下屬的這點小心思,正愁的拼命用兩根手指拽下巴黑痦子上的一撮毛,這時候,趙苛趕著一頭驢到了縣衙門口。
院子里的衙役們正亂作一團,趙苛一臉苦相,對高縣令說:“老爺,銀子實在湊不出來,我從村里牽來一頭毛驢,還能換幾個銀子。”
高縣令說:“我是那般貪婪的酷吏嗎?本官一向愛民如子,模范縣不偷不搶,模范縣百姓的血汗錢我一分也舍不得多征。如今亂世開端,朝廷禮法盡失,縣里的百姓自己能吃飽飯就不錯了,我豈敢再橫征暴斂?”
趙苛說:“老爺廉明,有老爺在亂世中護著我們是我等的洪福。”
高縣令從大堂里走出來,幾步邁進院子,揮手讓衙役們散了,拉著趙苛的手說:“里長當夠了,想挪窩,拿頭驢就能買下本縣?你也知道本縣不是那貪撈之人,講究兩袖清風,真是榆木腦袋!”又說:“趙苛,我要查查戶口,你父親可是段颎的校尉?”趙苛說:“老爺為何一下提起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段颎作為消滅羌族叛亂的功臣,因為被冠以與宦官同黨的罪名,死在了京城監獄,我父親怕在軍中受牽連,才逃到老爺治下的縣里,受恩于老爺的保護。”
高縣令說:“段颎還在邊境做了幾年苦力,你父親在本縣受過一次苦沒有?”
趙苛說:“老爺不僅沒有讓我父親受苦,還讓父親更名換姓在縣里抓軍事,后來又逢羌族余孽叛亂,父親從縣里領一路軍出發,跟隨大部隊前去清剿,立了戰功,如今在京城養老。只不過剩下家里的人口不好帶在身邊,怕有一天父親的真實身份被識破,判他個欺君之罪,滿門抄斬,才讓我隱姓埋名活在縣里,給老爺做個里長。”
高縣令說:“我今天講你父親的故事,就是想激勵你一下。趙苛,虎父無犬子,你就愿意一輩子窩在這個山溝里?”
趙苛說:“請老爺明示,我趙某愿赴湯蹈火。”
高縣令說:“劍術和擒拿之術你父親可曾教授一二?”
趙苛說:“家父在我十二歲時親授本領,到我十八歲能縛來野豬狗熊才停止傳授。”
高縣令看著趙苛說:“如此甚好,王炎一個月前在你村子綁的那個瘋道士,你還記得?我見他有些仙氣,要差遣兩人一路護送他去泰山取得真經,回來好匡扶漢室,清蕩天下亂世鬼魅。趙苛,你同王炎一同去吧,回來后我自有封賞。”
趙苛摸著腮說:“原來高縣令在外省有親戚,要去山東搬救兵,不還是勞碌興師討伐董卓嗎?”
高縣令說:“等你們一年半載回來,怕是董卓已滅,等待你們的,是新的征程,這征程不在你我眼中,在那老道眼中,他眼中藏有無限的宇宙,視力能看至女媧補天裂開的那幾道縫隙,故此人間才有久不得團圓之倫常,久經天災兵禍之事,都被那瘋道一應收在眼里。路上,你慢慢討教,就算幫我送走一個瘟神。”
趙苛說:“高縣令一會驅逐那瘋道走,一會又盼著他回來如甘霖一般救天下之火勢,為官的經略之深我真搞不明白。”
高縣令說:“我自然盼著京城經過這場浩劫能轉危為安,那瘋道只是一味瘋語,天下能自救。為官者說話出爾反爾也是被形式所逼,迫不得已,我自從認得了那瘋道,聽了他的一番言論,心里的坎兒像九曲十八彎。時間不湊巧,不然找那老道學個‘離魂法’,讓思緒飛上泰山頂日后與你們相會。”
趙苛說:“老爺,你說回來封賞,我覺得里長已是極大,再大了怕樹大招風,萬一出點什么事,讓我父親在京城犯了心病,反倒不好。”
高縣令說:“不錯,里長已是極大,就再封你個里長當,去本縣最大的村子去。”
趙苛苦笑道:“我當是什么好處呢,原來還是當個一巴掌拍不響的里長。”
高縣令說:“鼠目寸光之徒,洛陽城的太守能和開陽縣的長官一邊大嗎?
三人上路不久,冷風襲來,下起了冰粒。
趙苛縮著脖子,說:“天氣如此寒冷,行走不便,泰山何時才能到達?等到過了春天,暖洋洋的日子說來就來,那時上路豈不更好?”
王炎說:“現在正是群雄討伐董卓之日,高縣令想拜托何道長取回經來保佑他治理下的縣,讓全縣的百姓在混亂中免遭屠戮,修成功德一件,所以行程萬萬耽誤不得。”說罷,看看何應,何應低頭不語,臉被凍得發紫,上下嘴唇打著哆嗦。
趙苛說:“原來何道長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他的卦象靈驗不靈驗。”
遠處有嶙峋的山巒,走了一天,那些山巒在眼中越來越清晰,在一個分岔路口,何應停下來,面對著一片大風呼嘯而過的田地,下馬站立了很長時間,眼神中不免有些恐慌,對其他兩個人說:“你們看,附近一定有一個村子,可是走了半天了,一個活人都沒見著,怕是全村被兵禍席卷了。董卓喜歡屠城,這里可能是他們進京城前小試牛刀之地,我們盡快在太陽落山前穿過這里,倘若聽見頭腦里有個聲音呼喊你們的乳名,可不要答應,那是迷相,答應了靈魂就會跌入萬丈深淵,肉身成一副空皮囊。”又說:“世間戰爭都是因為貪欲過多引起的,若天下蒼生皆能修身養性獨善其身,相互扶持,何來掠奪殺戮一說,這次見到師父應求他賜以濟世良方,救萬民出水火,方了卻我平生所愿。”
王炎說:“不如何道長把這世上發生的亂象稟報宣陽子,在泰山頂上修繕行宮,把皇帝接來,秘不示人,皇帝與宣陽子泰山頂上修仙論道。天下梟雄見不到皇帝,起戰的源頭沒了,隊伍各散,止住了這場內亂,也算你們道家修成功德一件。”
雨過天晴,何應騎在馬上,手杖握在手里,何應看著手杖的影子在日照下越來越短,說:“心間的路,和旅行者看到的自然景觀沒有什么區別之處,走到哪兒都是一樣的,比如小溪的某處彎道,山谷的起伏形狀,只有靠著眼前映在心里的像才能找到人生旅途的路。但是一旦失心,言不由衷的誹謗、讒言、油腔滑調,心里的路程變了,就會走向錯路,往往有致命的后果。走上歧路,意味著人生將遭受之前沒經歷過的不屬于你命相的巨大危險,來自自然界和人世輪回的攻擊——人、獸、鬼——均躲在遠離人生正路的巨大的陰暗之中吞噬你。”
三個人在一條又窄又長的小路上行走,路上長滿了齊腰的蓖麻,何應用手杖撥開通過,其余兩人拼命拿劍揮舞著。突然在眼前出現了一道石拱門,穿過石拱門通向了未坍塌的建筑內部,三個人下了馬,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門檻前停下腳步,傾聽了一會兒,趙苛說:“附近沒有血跡和尸體,被破壞的村子的村民哪去了,我猜他們還活著,并且還在附近活動。”
三個人走過一段陰暗的過道,步入一片灰色的亮光中,來到一片寬敞的空地,到處都是水坑,亂草密密匝匝,徑直漫到了屋外寬闊的大道上。
三個人看見遠處有一群人在活動,像是在干活,隨著起伏線看到了一個個寬廣的屋檐。趙苛晃了晃水囊中的水,喝了起來。
一個兵丁被綁在勞動現場的一棵樹上,鼻青臉腫,眼眶溢著血。勞動中的人們有花白頭發的老人也有青壯年,很明顯在修建一個村子,但村子里的院落都錯落有致的連接在一起,很像一處行宮。勞作中的人群見來了陌生人,有一個青年放下手中的活,走了過來。
趙苛對年輕人說:“附近有沒有水源,我想把兩個水囊灌滿水。”
年輕人說:“水當然有,這附近就有一口井。”
王炎說:“你們的村子很明顯毀于兵禍,我想知道是誰啟發了你們的力量和勇氣重修一個村子。還有,被綁在樹上的兵丁是怎么回事?他小便全尿在了褲子上,都被凍成冰碴了。”
年輕人沒有回答他的話,說:“兵荒馬亂的,你們三個人一副疲于奔命的樣子,為的什么呢?”
趙苛說:“我們是逃兵禍的路人,從洛陽趕過來。”
年輕人看了看趙苛和王炎胯間的長劍,說:“原來是逃兵,現在,當兵的沒有幾個是正經人,都是為了封賞背棄人倫,替亂臣賊子賣命的。”
王炎問:“這么緊要的關頭,你們怎么還有閑心修建一座這么漂亮的村落呢?”
年輕人指著被綁的兵丁說:“你問他!”
兵丁嘴唇干的裂開,舌頭發白,喉嚨干涸,說不出話。王炎把水囊取出,對準了兵丁的嘴,甘冽的清水順兵丁的喉嚨而下。
年輕人說:“這個兵丁是我的弟弟叫李崗,當時董卓進京時,掌握了政權,想在開封修建一處行宮。命令一級一級的傳達下來,我這弟弟就想到了我父親和幾個堂叔,他們年輕的時候曾參與過宮內的宮室整修。我這見錢眼開的弟弟為了能拿封賞,帶著校尉和一波人馬來到了村子,要帶我父親和眾堂叔回宮等著分派任務。我們一聽是給董卓修行宮,堅決不干,領頭的小校就帶著人一把火燒了村落大半,只留了我家和其余幾戶。”
兵丁的喉嚨被水一潤,開始說話了:“扯什么節操,不就是修行宮董卓不給銀子嗎,我是為了銀子而來,難道你們不是?無利不起早的家伙們。董太師分撥出的銀子一層層劃下來,到了你們匠人身上,自然沒有了,董太師連整個宮都能偷去,難道你們還想偷他兜里的東西?不知死活。”
年輕人用手指著說:“看見了吧,這人在西涼當了幾年兵,那心也隨著董卓一般如虎狼似的冰冷了。修行宮的能工巧匠沒覓著,我這兄弟窩火,又來找我,說把村子里的羊圈出幾十只來,由他引著送進宮里給董卓勞軍。并說朝野內外反感董卓弄權,董卓在宮里是呆不久的,就怕哪天他一走,他的屬下將這違抗圣旨藏有匠人的村子來個燒殺搶掠,有了這幾十只羊,全當是賠罪,能躲過血光之災。我好傻,真的相信憑幾十只羊能挽救村子老小的性命。董卓擁兵自重,怎么會為了幾十只羊的事派軍隊來這個村子?我又落入了我這個兄弟的圈套,他是從西涼來到了家門口,要白用我們這些鄉鄰親戚討好上司。我就趕著幾十只羊一路走進了洛陽,哪知道羊通人性,知道在皇宮外等著被宰,嚇得屁滾尿流,把屎尿拉了一地,巡邏的衛兵說,這條路直通宮里皇帝專走的御道,不光把羊殺了,還把我當人質扣了起來。沒說殺我,也沒說不殺,等著家里人來贖。任憑我寫了一封家書到家里,妻子就借遍了全村金銀細軟到了洛陽,衛兵們把我放了,他們把財寶和我這兄弟分了。可送羊這事太小,上司懶得理睬,金銀細軟衛兵又不愿上交,我這兄弟坑家人當小官的夢又化為泡影。卻連帶了我的妻子,衛兵把她扣下,讓她給部隊生火做飯,等著下一輪贖人質的賬目到來,我這兄弟和衛兵都憋著壞哪,把全村的人都當成搖錢樹,等著我再去借錢贖人。”
兵丁說:“官是想當就當的嗎,家里軍中我操持了半天一個好也沒落下,那幾個當衛兵的弟兄還怨我們家人心冷,沒人愿贖我嫂子,個個見了我都黑著臉,我在夾縫里被你們擠兌死了。”
年輕人說:“后來,董卓要修建工事抵御前來征討的軍隊,分派出一撥人馬出來采集材料。我們村子附近有一片廣袤的樹林和石場,從秦朝就給宮里供應修建宮室的材料。前幾天,我這兄弟賊心不死,借著和一小隊人馬出來尋材料之際,又轉到了我們這個村子附近。我這兄弟把一小隊人馬領進了樹林里,這樹林大,像迷宮一樣,沒走過的人極容易迷路。我這兄弟趁他們酣睡之時,悄悄溜到了村子里,蠱惑村子的老少為董卓修建工事,說是給董卓修工事,將來是村子的功勞一件,論功行賞,大家都有份,采集材料的事由軍隊來干,大家讓條路就可以了,別弄個血流成河,要緊跟朝廷形式,不要耍村野的呆性子。又蠱惑我說,如果帶著父親去了洛陽,就能找回嫂子,一家人團聚了,他在這兒等著我們老少爺們鉆套呢。”
王炎問:“一起出來采集材料的那一小隊人馬呢?”
年輕人說:“大概還在那樹林里轉悠呢,那里頭有泉水有獵物,等到樹都被伐倒了,他們就能沿路出來了。”又說:“村子的老少爺們聽了我兄弟對我說的這話,皆為我家的事鳴不平,幾個人上來就把我兄弟綁了,再折騰下去,我妻子的命就怕被折騰沒了。一個當兵的,居然拿自己的叔父一輩做資本,拿嫂子當人質,亂世的人心比狼還狠。”又說:“我們就在此采伐樹木,采集石料,修屋建室,重整村落,村落的房子棟棟相連,讓路過討伐董賊的軍隊可以休息。”
被綁的兵丁破口大罵:“瘋子,瘋子!”
王炎看著干活的人把磚頭抹了米漿一塊塊往上摞,對趙苛說:“這是一個小故事,一件子不孝父的小事,我們走吧。”
何應抬起了腦袋,瞅著被綁的兵丁,對年輕人說:“再不濟,他也是你們的家人,豈能為了自己的利益殘害一胞之兄,落個手足相殘?他有私欲,是被亂世現象裹挾著的,你們同他斗,就是同亂世斗,斗不過,越斗越危,越斗越亂,手足相殘同室操戈,何必呢?內亂就是一個跌入懸崖間的扯斗,都想把對方踩在腳下作為落地那一刻的墊背,而爭斗則成了一個不間歇的循環。爭斗使獸性掩蓋了人性,讀書人做了官都參與了利益之爭,何況這一個小小的兵丁?”
雨過天晴,趙苛從村中的井里打上水來灌滿了水囊,剛入口感覺苦澀難咽,想起來年輕人說樹林里有泉水,就撇下眾人,一個人走進了密林。
開始日光照在臉上暖烘烘的,樹也一棵一棵排列的蠻有秩序,有整棵的樹,也有被砍伐的樹樁。走著走著,樹與樹構成的世界無限延伸,樹木組成無數個圓圈把自己包圍,太陽一會兒在東,一會兒在南。趙苛也不畏懼,大著膽子往里走,在途徑的每一棵樹干上都用劍鑿出凹坑作為足跡踏過此地的標記。樹木越來越多,劍刃都鑿鈍了,不由間覺得樹林里濕氣重,溫度升高,感覺自己像進了熱帶叢林,泉水卻不見半點,只聽見幾聲老鴰叫。趙苛不知走了多久,只覺得頭腦昏沉,像是圍著叢林轉了有一圈半,聽見了附近的噴涌流水聲,這處地界仿佛遠離了樹林中央,熱氣有所下降。看日頭,已經到了下午,東北風刮來,渾身一陣涼意打了個激靈。趙苛忽然發現沿著山谷來的方向有密集的腳印,趙苛想著這大概是迷了路的那采集材料的一小隊人馬留的蹤跡,走至不遠處看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一些人,皆甲胄披身,手握長劍,口內流涎。趙柯上去挨個摸了摸胸口,冰涼,復摸頸動脈,哪有活著的?
上空傳來了一身呼哨,趙柯抬頭一看,有一個兵丁站于樹杈上,跳了下來,對趙苛說:“看樣子,你迷路了是吧?我也迷路了。”
趙苛說:“我們從洛陽而來時恰逢經過了一個正在修建的村子,村里的井水難喝,我特來林中泉涌處取水。”
兵丁說:“我叫皮尤,這林中的水在最南頭,位于山谷處。”
趙苛說:“我見村子里綁著一個叫李崗的,可是你們同路來山谷采集修筑工事材料的?”
皮尤說:“你說的那個李崗是該挨千刀的,他們村的村民也是該千刀萬剮。”
趙苛問:“這話倒說不通了,怎么全村老少被燒了村子還要挨千刀?”
皮尤說:“李崗帶我們來他們的村落,并不是采集什么材料,而是監督村里的人修建行宮。”
趙苛問:“村子里的人修行宮不是村子對于董卓弄權的抗爭么,朝廷怎么知道?”
皮尤說:“朝廷早就用金銀把村子買通了,村民集體傾向董卓,這是個賺錢的買賣為啥不干?之前的校尉在李崗的帶領下焚燒村子,只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苦肉計。建這一處行宮的兇險在于誘敵深入,把李崗綁在樹上,靠著你們這些過客散播故事,那起義的十幾路諸侯便以為此地百姓心系漢室,是起義軍的大后方,能倚靠它興師討伐董賊。這時候,早有村里細作聞之傳入董卓軍中,董卓部隊以逸待勞四面包圍吃掉來攻打洛陽的各路諸侯。我在董賊那里干夠了,沒人體諒下士,活得如豬狗一般,最后還要被給董賊當犬馬的李崗算計。”
趙苛說:“他的嫂子可是親嫂子嗎,他哥哥哭的痛心,就差拿鞭子抽李崗了。”
皮尤說:“他嫂子進了宮,被司徒王允選中,成了養女貂蟬的婢女,也是董卓耳目。”
趙苛說:“你剛剛說被李崗算計,難道這地上躺的十個人都是冤死鬼不成?”
皮尤說:“這處森林四面環繞山谷,這一片叢林被山谷夾堵在中央,樹林高聳,又多逢沼澤濕地,霧氣繚繞,溫度隨日照而升高,被稱為“鬼見愁”。這濕熱蒸郁能生出致人疾病的有毒氣體,多是千百年來動植物腐爛后生成的毒氣,名曰“瘴氣”。這瘴氣有兩種,一種是有形的,一種是無形的。有形的瘴如云霞,如濃霧。無形的瘴或腥風四射,或異香襲人。還有一種,初起的時候,但見叢林之內燦燦然作金光,忽而從半空墜下來,小如彈丸漸漸飄散,大如車輪忽然進裂,非虹非霞,五色遍野,香氣逼人。人受著這股氣味,立刻就病,叫做瘴母,是最可怕的。有些地方瘴氣氤氳,清早起來,咫尺之間人不相見,一定要到日中光景,霧散日來,方才能辨別物件,山中尤其厲害。”
趙苛問:“難不成李崗能召喚來這瘴氣,加害你們兄弟?”
皮尤說:“我兒時隨我父親游遍列州,推行買賣,到過南方多瘴之地,最知這瘴氣厲害。其實,致病的瘴氣大多是由蚊子群飛造成的,人畜被叮咬之后,感染惡疾,在這窮山惡水中沒有郎中,必將斃命。那日從洛陽出發前,我見李崗服用薏苡仁,我知曉這是可以輕身避瘴的食材,途中必經過瘴氣環繞之地,就從隨身攜帶中找出一捧檳榔子,讓軍中出發弟兄各個腰間懸掛,能驅散蚊蟲,不至于在經過瘴氣散發之地時感染惡疾。哪知來了森林中迷路,天色以晚,瘴氣散去,我們就臥地而睡。第二天醒來,不見李崗,且各位兄弟腰間的檳榔子不翼而飛,這是李崗要借日升后散發的瘴氣置我等于死地。軍中弟兄一個個胳膊紅腫被蚊蟲叮咬,又食不果腹,想從原路返回,漸覺體重難以支撐,不久個個轟然倒下。我便沿途把尸身聚在一起,終日看護,免遭豺狼毀壞,一個人又掘不得十人墳墓,便隨地而臥。今天你來時,我正站在樹杈上看可有客商、游士、兵丁、獵戶經過此處,好帶我出了這叢林。”說罷,拿出一棵檳榔子說:“這個給你帶上,我一路帶了三顆在身上躲避蚊蟲,被李崗在腰間摸去一顆,如今只剩兩顆藏于股間,才得以保命。”
趙苛接了檳榔子,系在腰上,說:“你們同穿一件戰袍,出生入死,李崗為何要進行迫害?”
皮尤說:“李崗加害了隊中兄弟,回去好報上損失,等行宮修好,他一人監工也是大功一件。實際上,他的身份早已秘密升至軍中什長,此時借機殺掉我們大概是領了軍中校尉的意思,因為我們這一隊人平日皆對時局運勢不滿,日夜罵軍中將領,所以被校尉挑出斃于此處,另一方面,村里修行宮的村民窮兇極惡,膽大到視朝廷威嚴于不顧,密授李崗除掉軍中監工兄弟,從此不受拘束。窮山惡水出刁民,無人監工還修得行宮一處,豈不是要大大封賞?村民和朝廷各有算盤,都為了各自的利益,董卓的朝廷為了戰局先機,村民為了金銀。派來監工的小隊人馬是為了給朝廷增長視野,哪知村民和朝廷要剝掉這層耳目互看,有了耳目,消息便成了別人嘴中的消息了,小隊人馬自然犧牲在生不逢時的格局中,只是亂世中被朝廷棄的雞肋。況且村民和朝廷勾結一事這一隊人盡皆知曉,豈能留活口?”
趙苛說:“我只是想裝滿水囊,哪知道引來了這么多故事,我剛才分明聽見了泉涌之音。”
皮尤說:“當時途徑山谷的路上,我見有一處瀑布,那里的水最干凈,我們來的時候,還看見有兩頭狗熊立在瀑布間的巖石處捕魚呢。
虞男聽后撫掌大笑,說,老板有說書的天賦,我倆竟然被故事引入了。
老板看著湯澈笑道,還是這位小兄弟聰明,采用事件塑造人物的方法敘述故事,這樣《三國演義》這本書就成了參考。
湯澈說,如果老板執意要用保皇和屠皇這個理念來寫,就把反抗董卓弄權時期的各種勢力夾雜進來,劇情會有很大變化,保皇和屠皇的核心思想會自現,不一定落實在是否有屠皇的動作上,如果故事中能藏有“三國”未講的哲理,那就善莫大焉了。
虞男問,我關心的是,文中一開始交待的何應的師父宣陽子找到了沒有?
老板眼睛一亮說,我突然想到,何道士可以是董卓的謀士李儒打出的一張王牌,最后制約許都縣令高廣,這里就藏匿著保皇和屠皇派第一輪的搏殺,三人游記的路上遇到的,其實是一部權利的游戲,層層漣漪不斷。我想做個戲弄似的寫法,宣陽子已經登仙之壽,卻想破戒吃肉,何應也要和師父宣陽子一起破戒,王炎和趙苛去山下找獵物,不想遇到一頭巨獸,當然要在《山海經》里查一查,哪種巨獸能避瘴氣,先用“獾”這個字代替。有趣的是搏倒巨獸后,趙苛拿出靴子里藏的一只匕首,沿著獾的頸部切割,那頸部被鱗甲環繞,只留了些許縫隙能讓匕首插入。每挪一次刀刃,耗盡的力氣都讓趙苛的汗珠一層層往外涌。黑暗之中,獾雙瞳間一抹紫色的光華一閃而逝,隨之,巨獸嘆了一口氣,如老人一般,何應仔細回味,那聲音同師父宣陽子的聲音并無二致。
“唬殺我也!”宣陽子從夢間的塌上挺腰做起,對眾道童說:“夢里老道竟被兇徒切了腦袋,害的老道我白白出了一口喪氣,也看不清那兇徒模樣,皆被那雨霧繚繞的山風蓋住了。”
“師父,肉來了!”幾個道童魚貫而入,后面的力氣大的道士搬著卸下的幾塊獾肉,跟著何應,王炎、趙苛已在房中休息。那幾個道士放下了獾肉,就出了門,屋里的道童說:“師父,這肉您是想火烤還是清蒸,我們這就速速打理。”
“清蒸,火烤?”宣陽子面露難堪的一笑,身體僵硬的無法站立,扶手坐在塌上,叫來何應說:“天機真的不可泄露,正是因為你那祥云師兄為了道觀中的香火,和宣揚我道觀的威名,為了名和義,浮皮潦草的接了一些許愿香客的問題,把他們領入這間內室,讓我一一作答。我也是臉皮薄,為了給你祥云師兄面子,讓他心甘情愿替我操持繁雜事務,就一一解答了香客的問題。這些年,我泄露了多少天機自己也數不清了。只是,這只死獾,唉!”宣陽子面露難色,又說:“按說我泄露天機觸犯天條,早該問罪下地獄變為畜生,只是我得了些道行,瞬間死不得,這死獾就是我下一輩子所變之物,因為我得了仙術,超生不能瞬死不得,就與我這靈魂另一竅投胎轉世的獾相處在一處了,靈魂少了一竅,每日都糊里糊涂睡不醒,這獾死了我靈魂卻有了灑脫之感。這獾每日同我同飲一山水,同享一片日月精華,我所泄露的天機必在它肚子里,它都知道,只是無嘴說不得,只能咽在肚子里自己知道罷了。它這一死,我這泄露天機的罪免了,只是投胎之物已死,我現在靈魂所附的虛幻的軀殼也將隨時間而化為凡間的石頭,似那女媧補天的石頭一般,但愿肉身為石能警示虹云觀后人。”
沒過幾日,宣陽子真化為了一尊石像,盤腿而坐,似有已登天之相。陰石常濕,陽石常燥。當地百姓在天旱時,就鞭打陰石,于是雨就來了;多雨時則鞭打陽石,于是天就晴了。祥云師兄說,師父乃是那熱燥的陽石,就立在觀前,每逢多雨出不得門時,就命道童鞭打師父的石像,沒有一次不靈驗的。
外面雨停了,湯澈和虞男開始幫老板想每一章的劇情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