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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登山

雨停了,湯澈和虞男走出桌游室,日頭正好,兩人看見不遠處一座山巒,湯澈遠遠的望著說,虞男,我們四個人多久沒爬山了?虞男說,得有兩年了。湯澈說,那就聽我講個小故事吧,你仔細聽。假期來登山的人很多,小明拋下了家人,在一座廟堂休息以后,便一個人努力,攀登起來。小明只覺得氣喘,連山上的挑夫也說說笑笑,每人挑著一百斤的行李跑到了自己前面,如履平地。小明捉住一個一臉絡腮胡的挑夫,挑夫問,怎么了,小伙子,需要我幫你挑東西嗎?小明說,我真佩服你們充沛的體力。挑夫說,步子不快不行啊,一家人的收入來源于我這雙腳,一天要折返幾次呢。挑夫拋下小明,順著山路挑貨而去。小明看到一個穿橘紅色外套的女登山客站在欄桿處,用帽子扇風,就走過去,問,姐姐,這離山頂還需要多遠。女登山客說,你想到山頂?現在才爬了六分之一。小明心里打鼓,問,姐姐決定就這么下山去嗎?女登山客說,天熱了些,我歇一陣,還要走呢。小明說,那些挑夫步履可真快呀。女登山客說,咱們再怎么努力也跑不過這伙挑夫的。小明說,天生的好腳力。女登山客說,我要走了,你還要繼續登山么?小明說,兩個人一起,或許力量能大些。女登山客戴上帽子,說,我叫小碧,你叫什么?小明說,喊我小明。

倆人便一步步朝山上走。不一會,看見幾個行人休息,見了小明便問,你們是從廟堂那條路上來的嗎?小明點頭。一個行人問,你們走了多久了?小明說,也就半個小時。幾個行人紛紛說,好,我們還算能剩力氣下去。小明好奇的問,你們是從哪兒折返回來的?一個行人說,亂石峪。小碧問,爬了多久?一個行人說,近兩個鐘頭,真以為自己的力氣用光了,下不來了,下山一路歇了四次,登山真的挑戰人的意志力。幾個行人像打滿雞血,突然來了精神頭,用腳力消磨起僅剩下的半小時路程,開始下山。小明對小碧說,他們看見曙光了,我們卻是背曙光而去,前面亂石叢生,布滿荊棘,真怕像他們一樣,卡在半山腰。小碧說,不要制造恐怖氣氛,這臺階還不算陡,聽說,真到了將軍祠,那兒才開始險呢。小明,你知道將軍祠上有什么嗎?小明一級級上著臺階說,還能有什么,一座祠堂唄。小碧搖頭說,那祠堂在兵荒馬亂時被毀了,倒是留下一塊石頭,無人搬動,中間像遭雷擊一樣裂開。小明問,雷擊什么樣?那是怎樣一種裂開痕跡?小碧說,若雷擊的話,石頭會像花瓣一樣綻放開,這石頭只是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都傳說是被人供奉的那位將軍,率軍東征西討,平息了各路叛軍,此時皇室卻為了一個亂世里的皇位,讓宮內染血,又一輪紛爭開始。新的皇帝登基時,眾文臣直嘆息新舊皇帝為了皇位搞得天下百姓像一個個血葫蘆,應該擇一個風調雨順的好日子登基。皇帝嗔怒,在這座山舉行封禪大典時,把前來進諫的幾十位文臣殺死,拋進了山谷。將軍冷了心,不想卷入新的內斗,避在山中,宮里有人來請,將軍說,我已決心不做飛鷹走狗了,且看我的刀力。將軍一氣之下將山上的一顆巖石劈開,來使大驚失色,將軍說,我一直以雄勇自負,你們應該唾棄我才是。此時天下大亂,軍閥四起,將軍不參與紛爭,以本領護佑一方,這一帶便無戰事,百姓們在將軍去世后,上山修了這座將軍祠。小明說,這將軍倒有顆文臣的善心,我倒覺得那塊石頭是天生裂石,給這故事添彩的。小碧說,故事雖假,至少,要登上將軍祠看看名叫“一刀開”的石頭,聽說上面的文字是楷體,朱紅色漆好的,沒有留下落款,不知你能否看出瑕疵。

兩個人走著,看見幾個挑夫,拿著草帽扇風,小明對剛剛那位一臉絡腮胡的挑夫說,怎么這么快就累了?其他幾個挑夫拿草帽扇著風只顧看著,一個挑夫擰上了剩了半瓶水的瓶蓋說,你們才是剛剛起步,我們已經從太陽升起時就起步了,這一會,從山下到山腰已經走了三個來回了。小碧笑著說,不登山,見不得大世面,幾位腳力神人日日登這山,萬物在你們眼中也渺小了。幾個挑夫眉開眼笑的謙虛說道,什么神人,泥塑的,泥塑的。撇下眾挑夫,小明和小碧又開始登山,小明說,要說我們和挑夫,不是一種心態,我們登山,卻背著從山下帶上來的思想包袱,挑夫們雖說天天在此攀上登下,心里大概對將軍祠一類的古跡理也不理,這是做人的智慧,知道哪頭沉哪頭輕,我們思想上的重擔卻比挑夫肩上的重擔沉得多。話音剛落,聽見后面傳來談笑聲,幾個身影被太陽照的長長的,在眼前晃動,不一會幾個挑夫拾級而上,如履平地般又朝山上走去,留絡腮胡的挑夫對小明說,哥幾個又和你遇見了,累了么?小明說,腿酸啊。挑夫說,這不叫累,這叫甜,我們終日受苦,苦了幾十年,你們這是玩,若說苦那就是欺天了。說完兩手斜挑著扁擔,兩頭掛滿兩個箱子,起起冒冒的朝山上走去,看不出一點孤獨之氣。

小碧看到欄桿處歇著一個女孩,手里拿著一只拐棍,便走上前,問,這里離將軍祠還遠嗎?女孩說,我腿肚子酸,哪還管什么將軍祠,真想坐滑竿。說著展開地圖,看著對小碧說,遠著呢,還差兩站,你們去將軍祠做什么?小明說,聽說那里有一塊石頭,叫“一刀開”。女孩說,都是受累的命。小碧說,你說什么?女孩說,我是為了看“員外松”,這位要看“一刀開”,為了兩個景點爬這么久,我們都是受累的命,哎,真想坐滑竿。小碧說,山上沒有滑竿,有索道。女孩說,坐索道只能俯瞰,俯瞰你懂嗎,換言之什么也看不到,“員外松”也只成了一個小黑點了。小碧說,這么說,你是想繼續爬上去?女孩點點頭,說,我已經歇了一個多小時了,山上的挑夫上來又下去,剛剛又有一伙擦肩而過攀上了山,羞死我了。像我這樣有拖延癥的人,也許會帶著羞愧等到太陽落山,一個人拄著拐棍下山,像上次一樣。小明問,上次也沒有見到“員外松”嗎?女孩說,這是第三次了,小時候聽過一個典故,說這山上隱居著一個將軍,是在皇室爭奪皇位的時候在山中隱居起來的,后來新皇帝得了皇位,派使者請他回朝列班。小明說,既然是藏起來了,這么大的山,使者怎么能找到呢?小碧說,歷史故事嘛。女孩說,將軍反而羞辱了來使,說,古來的規矩,新皇帝登基,若想得到天下的認可,必須登高祭祀上天,舉行封禪大典,才能位居人皇。小明說,這將軍不習武,比腐儒還腐,怪不得將軍祠要被拆。小碧說,呵呵,原來舉行封禪大典的號令,是這將軍頒布的,才引得文臣被屠戮,自己賢明一方。小明說,大致還是將軍和那顆石頭的故事。女孩說,新皇帝覺得有理,便帶著滿朝文武來舉行封禪大典。小碧說,在山頂上叫祭天,在山腳下叫祭地。前者叫封,后者叫禪。女孩說,皇帝一看,哎呀,沒有滑竿,怎么上山?小明說,又來了,若坐索道就是俯瞰,看不見“員外松”了。女孩揉著腿說,是的,做一個好皇帝就要吃些苦頭,才能多些故事,供后人咀嚼、猜想。新皇帝為了坐穩龍椅,不坐滑竿,要率眾登山舉行封禪大典,可如注般的大雨就瓢潑一般下來了。整個祭祀隊伍狼藉一片,都喊著“護駕,護駕”,這雨水不長眼,似乎在與這位自封的人皇開起玩笑,誰讓他弒兄呢。小明說,那將軍懂得天象,知道封禪大典這天要遭暴雨,為了免責,他選擇了隱居,這是假借上天跟人世間開的玩笑。女孩說,這新皇帝知道山巔處是最接近上天的位置,本想登山而上,舉行封禪大典,讓上天饒恕了自己的罪過,做一代明君,又怕觸怒上天,遭來雷劈,一下子心里七上八下,果然“刷刷刷”降了幾道雷。小碧說,那“一刀開”的石頭可能就是此時被雷劈開的,皇帝為了遮羞,讓隱居的將軍背鍋,將軍不是史官,沒有發言權,史官們有幾個有司馬遷的氣節?女孩接著講,皇帝正手足無措間,來了一位員外郎,對皇帝講,既然天不愿成全皇帝的心意,就請圣上降道圣旨,由臣登上山巔,在雷雨中打開詔書,對天下萬民降下此詔,不管天怒人怨,皇帝回去修身養性,不再起兵四處征伐就好。若遭雷劈,臣也愿往。皇帝勉強下了一紙詔書,員外郎拿著詔書率領群臣登山而去。皇帝看著眼前的一棵樹苗,淚如雨下,自己做的荒唐事如走馬般在眼前閃過。一會兒,雨停了,祥云籠罩,眾大臣都說,好兆頭,好兆頭,那員外把事做成了。員外郎請皇帝登山做封禪大典,儀式結束,皇帝從山上下來,又看見那株讓自己垂淚的樹苗,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皇帝納悶道,這不是一棵樹苗么。員外郎說,回稟皇上,本來就是一棵參天巨樹。皇帝說,我懺悔心中罪過時,它明明只是一棵小樹苗。眾大臣都不禁恍惚垂淚,員外郎說,恭喜皇上,修成一道了。我們眾人看這棵樹,它就是棵巨樹,說明我們心智已近頂峰,如人登到山頂一般。而皇上經歷了跨馬征伐,能在祭天時垂淚,說明皇上對善的修行如萌芽一樣剛剛萌發,所以見到的眾物都是萌發狀態,皇上已然是一位慈君了,封禪大典才能獲得因果圓滿。皇帝說,愛卿為我操勞,不惜搭上性命,這棵樹就叫“員外松”吧。員外郎謝過,眾臣齊呼“萬歲”。這一日同皇上一起參與祭天的大臣都過了百歲而終,修得了善果,皇帝也成為一代明君,知恥近乎勇嘛。小明問,故事結束了?女孩點點頭。小明說,那個劈石頭的將軍在明君拜訪過這座山后,還不肯下山,真是頑固透了。不過我心里明白,這是兩個故事。小碧說,小明,是兩個故事,給了這座山多少粉飾,開拓了游客的心性。女孩捶捶腿說,你們說的什么?我腿一時半會也好不了,你們要繼續登山嗎?小碧說,一起加油攀登吧,你怎么稱呼?女孩從坐著的欄桿上站起來,說,我叫小鈺。我要找到那棵員外松,訴一訴心中的苦悶。小明說,三次朝它而去都未果,看來苦悶還不夠。小鈺說,前兩次登山未果,我回來憋了一肚子話,統統倒給了臥室里的鏡子,你猜怎么著,早晨一看,鏡子碎了。

三個人走走停停,陽光照著三個人身上冒汗,三人抬頭一看,面前有一個小亭子,小明問,我們攀登多久了?小碧說,大概四十分鐘了。說著展開地圖,說,我們才到了人工開鑿的聚仙門。小鈺問,上次走的不是這條路。小碧說,你一定是從廣場買票,從碧波潭走,走了一個弓形的彎道直奔的“員外松”,也能到,但那是一條遠路,走碧波潭的都是去山西邊的三座廟里燒香的,你若去叩拜一下,也許“員外松”就不用去了,心中苦悶自可化解。小鈺說,去廟里燒香的都是善人,我天生性惡,要去“員外松”贖罪。

小鈺問二人,哥哥姐姐們都是做什么的?小明說,無論做什么,現在都是登山客。小碧問,小鈺是做什么的?小鈺說,是做保險的,有一種險特別好,簡單說就是人身意外傷害險的升級版,在這爬山的關鍵時刻,買一個吧,買平安。小碧搖手說,謝謝小鈺,我不需要。小鈺說,在手機上就能下單操作,很方便的,等我們到了員外松,估計保險就生效了。小碧說,小鈺真是在看員外松之前,不放過拉住每一個客戶,這意志力應該放在登山上。小鈺尷尬的笑笑。

三人來到亭子處,坐下來歇腳,看見有幾個挑夫空著扁擔從山上的石階上下來,小鈺便迎了上去,問,離員外松還有多遠的距離?其他挑夫都懶懶的訕笑,一個挑夫說,剛走上來?小鈺點點頭,挑夫看著小鈺手里的拐棍說,扔掉它,一路小跑,倆鐘頭。小碧笑著問,那要是挑著扁擔呢?挑夫答,那就更快了,腳下生風。小碧說,離將軍祠還有多遠?挑夫說,更遠了,連我們中間也要歇三歇,不坐索道就這么硬走,要走到太陽落山。小明問,索道有多高,能看見將軍祠嗎?挑夫說,能看見,豆腐塊那么大,只看兩眼也就錯過去了。小明說,我買那么貴一張門票,不能為了省下腳力,就只看兩眼將軍祠。挑夫說,年輕人有一股熱血,好,祝你們登山成功,登上火燭峰,一覽眾山小呀,希望我們不要再走個照面。

挑夫甩著空扁擔走了,小明問,這火燭峰在哪?小鈺托著腮說,一條最經典的登山路線,適合初次登山的人群,也適合具有挑戰精神的人群。你們若跟定我,我就按內部價銷售給二位升級版的意外傷害險,并做二位的登山向導。小明說,自己腿腳都不利索,還做向導呢。小碧說,從這里抵達火燭峰后,幾乎可以領略整個山的風景,但從將軍祠以后,有2800余臺階,幾乎都一路都是階梯,沒有什么平路。小明,你看過《泰坦尼克號》么,影片后半部分,那船徹底沉的時候,船尾豎起,船的甲板呈一條直面立在海面上,所有的人都死死扳住甲板,還是有人不斷往海里落,登這火燭峰之前一段路就陡峭成這樣。小明說,就我們這樣的腳力,恐怕連員外松都到不了。不能再歇了,趕路要緊,快正午了。

小碧和小鈺吃著壓縮餅干,喝著礦泉水,邊走邊聊,小明一臉惆悵。又有挑夫從身邊挑著扁擔走過去,小明問,你好,這條路是通往員外松的吧?挑夫說,對,一直走就對了,我們也路過員外松。小碧問,將軍祠呢。挑夫說,過了員外松,有一個兩岔路口,左邊走可以坐纜車去仙境,右邊一直走下去就是將軍祠。小鈺問,仙境那邊有什么?挑夫說,都是綠植,從纜車里望去,密密一片,非常好看,可要是步行走的話,容易迷路。小鈺對小明和小碧說,我要去仙境,哥哥姐姐陪我一起吧。兩人笑著點頭,小碧說,先去仙境,回來后小鈺陪我們去將軍祠。小明對挑夫說,你腳步這么快,能帶著我們登山么?挑夫說,你們這么慢,會誤了我的點的。三人不聲不吭,跟著挑夫走,挑夫像腳下抹了油,走路不勻速,總是變速前進,不一會甩出三人幾十米遠,三人加緊追趕,看見挑夫如煙一般,慢慢消失在視野看不見的空氣里,同遠處的雜色斑狀景點融為一片。小鈺說,又逃了一個。

溫度升高,三人有些氣喘,看見不少游客在休息,小明走上去盤問,原來大部分是下山的,有游客對小明說,要登山趕緊,一會兒正午了,到不了目的地會如炙烤的焦肉一般難受。小明看下日頭,催促兩人趕緊上路,小碧說,人家都是從汽車站坐發往近郊的班車,然后從廣場入口,購買登山門票,換乘景區中巴車上山。乘車約半小時到達壺口峰旁的索道站,再換乘索道,十幾分鐘后就可抵達山頂,大家都是凌晨坐索道來登山,看日出的。這會兒正好迎著日光下去,好愜意,我們卻要苦苦攀登。小鈺說,可是坐索道只能看日出,員外松就看不到了,許多景點都會一閃而過,登山忌諱偷懶。小明說,依我看,這山從山腳到山頂并不算多遠,就是一會深一會淺的折騰,地勢險要,所以走起路來顯得復雜,荒廢腳力,我沒有特別想看的景點,坐一坐索道也無妨。小碧說,好呀,等一會到了員外松,你和小鈺往左走,小鈺反正要看仙境的,你陪著她,我倒是真舍不得將軍祠。

小明又看見路過的挑夫,也不問路程了,攀談起來,問道,大哥好腳力啊,干這行多久了。挑夫說,腳下都磨出了腳墊了,不敢說好腳力,只比那不用仙術的鐵拐李快一些。小碧和小鈺在后面,只顧聽。小明看見挑夫身上一身火紅的肌肉,汗液在陽光照射下閃著熠熠光輝,說,大哥一副好身板。挑夫笑著說,我這些年摔倒的樣子你沒見。小明朝挑夫腿上看,舊傷疤落著新傷疤,密密麻麻的像蜂巢一般,小明不忍心看,對挑夫講,大哥每天摔打,一定長壽。挑夫說,山里風寒濕氣又重,平日住在簡易的木棚子里,頸椎病都落下了,這會兒扁擔壓著后肩,又麻又痛又腫,感覺要漲開。小明問,大哥挑的每天運往山上的行李,都裝著什么?挑夫說,小到礦泉水方便面,大到建筑材料,一趟5、6個小時。小明說,那賺的一定不少吧。挑夫說,沒有過硬的技術和文憑,一天八十塊。小明說,挑扁擔上山還不是過硬的本領?哪像我們又蠢又笨。挑夫笑笑,說,這樣忙到老,是要去醫院換膝蓋的,攢一輩子錢是給自己攢的醫藥錢。小明只有選擇笑了,又問,那每天還這么辛苦,干點別的嘛。挑夫說,我以前挖煤,更辛苦,我有一個獨臂工友,也在干這行,比起他......挑夫又說,無論干什么,不能對生活屈膝下跪,生活是美的。我只想把孩子供出去以后,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們這里有一個工友,四十多歲了,沒結婚,他這輩子就交待了,人不能荒廢年輕歲月的,他把大好年華都撂在這山里了,從家里的山走到外面的山。小明說,他也沒錯。挑夫說,我肩上的擔子雖然很沉重,可心頭不重,但一想到有活干,想到自己的孩子,心里就很滿足。小明說,這山上的挑夫能像你一樣健談的真不多,雖說大都樂觀,但在樂觀下藏著一絲靦腆,又蘊藏著很重的沉默感。挑夫半晌說,寂寞嘛,被這副擔子壓得久了,就有孤獨感,回到工棚都很少扯閑篇的,陽光大道一條,零零碎碎高興的事情又少。小明問,大哥一個月伙食費多少?挑夫說,我要多一些,一百元,有個最省的老李,六十元。小明說,六十元,一天兩塊錢。挑夫說,我們都吃山腰里谷口街賣的烙餅,又大又脆,放久了就硬了。我們知道那老板是烙給我們吃的,那餅顧客不會買,老板發財發的來路正,我們也真需要。喝涼開水,不要錢,山泉水也可以敞開了喝。小明說,挑夫大哥們個個膽氣豪壯,這不是苦,這是甜,你們這是來修煉的。挑夫說,可總有一天要出山的。兩個人沉默一會,挑夫開口說,那次工棚失火,可能是年輕的挑夫開小灶時沒把火苗掐死,最后只搶救出一袋子烙餅,整間工棚燒的黑突突的,框架沒倒,我們幾個人修繕了會,完好如初。小明問,沒給景點管理處反映?挑夫說,工棚搭建就是違章,景點的領導不是不懂,也知道早晚要出事,所以睜只眼,閉只眼,能一直這么住著,還是要謝謝他。

小明不語,挑夫背對著小明,看不見表情,又問,你們這一趟走不走升仙閣?不要走,那里的臺階修的又窄又陡。本來山沒那么陡,為了讓游客有好的登山體驗,所以修成那樣,臺階也短幾公分,根本容不下兩只腳相互借力,對我們這些挑夫講,最苦。你們游客可以繞開的,但升仙閣是個景點,有不少小賣部,賣的都是易碎的仿制的古玩,上次下過雨,我腳下失神間一滑,兩只箱子的易碎古玩都摔的叮當破碎,小腿還骨折了,這種損失責任在我,但店家比我倒霉,被幾個看見的游客口誅筆伐,說他欺負挑夫,本來嘛!呵呵,他也有苦倒不出。我那一挑子假古玩,一趟運費才二三十塊錢,這一摔,自己骨折不算,還要再賠償店家二百塊錢。小明說,奸商,原來兩箱子仿制古玩成本才二百元。挑夫說,小賣部的老板再也不讓我挑他的貨了,我的路線也改了,因禍得福,說不清噢。昨天,王家峪子的老王喝完酒走了,這些年落下的傷病太多,身體不允許了,他女婿來接班了,跑升仙閣這條線,年輕人倒是不怕摔,小賣部老板把易碎的假古玩變成金屬的了,這下真真的,誰都不怕誰了。小明笑,挑夫說,火燭峰高不高,上面的賓館住一夜要八百元,奢侈不奢侈,基本要坐索道才能上的去,第二天在山頂看日出。可索道、賓館、蓋樓房的建材都是我們當年一起抬上去的,那是我們挑山工曾經輝煌的年代,老王小女婿身上的挑山工光環是我們給的。小明說,我記得1982年泰山修建中國第一條客運索道,各種鋼鐵設備體積巨大,要把這些設備全部運到山頂,建設者們曾試著用直升機來吊運這些大部件,可是因為實在太重,飛機在山口遇到大風,突然栽落山谷。在嘗試了各種辦法之后,人們還是只能借助最古老的人力。挑山工們就這樣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把所有索道配件,硬生生地抬上了南天門。而索道建成之后,挑山工這個古老的行業,也不可避免的留了下來。挑夫說,這是因禍得福,因為挑夫們挑設備上了山,因為挑設備上山,挑夫們保住了飯碗,人間最講因果,我也最信因果。小明問,大哥有時覺得命苦嗎?挑夫說,我小時候沒能好好念書,出來干這個,不苦,這是因果,現在我們倆不是都在攀登嗎,一樣在趕路,所以不苦,我每天陪很多人趕過路,大家都愿意來吃一吃苦,時間不問趕路人的。小明說,他們追逐一生的目標,大哥一入行就實現了。挑夫笑笑,問,一起的有幾個人?小明說,家里人被拋在了后面,一起的有兩個朋友。挑夫把行李放下,說,歇一歇吧。

挑夫看著小碧和小鈺,問,你們冒著這么毒的日頭,是上山燒香嗎?小碧和小鈺累的只顧喘氣,小明說,不是燒香,到底為什么爬山,連我們自己也鬧不清爬那么高干什么。挑夫說,人都是有心愿的,接近終點就明白了。那間寺廟建在離這里五公里外,不少走累了的人心也累,心情沮喪的需要參拜神佛,一次香火錢少不了二百元,你們若肯省下這筆錢,倒能雇兩個腳力。小鈺眼睛一亮,說,抬我們上山?挑夫說,太陽越來越毒了,你們腳力弱。小鈺立刻掏出兩百元給了挑夫,挑夫對站在欄桿一側的兩位工友說,抬人哪!小碧說,好嘛,一路吹吹打打的,原來早雇好了一頂花轎,要把小鈺“嫁”出去。兩個殷勤的挑夫過來眉開眼笑,是一個塑料椅子外面套著兩根滑竿,小鈺喊道,天哪,真是滑竿啊,太幸福了。剛坐上去,挑夫一走路,小鈺喊,慢著,慢著,等等,顫顫巍巍的太晃了,我看你們身體往外挪一挪,不要兩人扛著我走,一人都只用一側肩膀抬,換成四個人抬,怎么樣?兩個挑夫看著和小明對話的挑夫,挑夫又喊來一個下山的工友,把行李撂下,多收了小鈺二百元,四個人抬著小鈺穩穩的爬上臺階,越走越遠。

小明和小碧低頭步行,不知走了多久,走上了一個搖晃的木板橋,有不少行人駐足拍照,小碧在身后說,小明,快回頭看。小明轉過身,走過的路在橋上看一覽無余,幽深的山谷之中,如一副神奇的輕紗帷幔,精致而婉約地繪成了一副山水畫卷。小明問,我們真的走了這么遠的路?小碧說,我這一回頭,真感覺像個小姑娘從甜美的夢中醒來,純潔、水靈,如這山的色彩。繼續找個挑夫說話吧,這樣不累。小明和小碧扶著鐵索走過木板橋,看著腳下踩的地面,小明說,和從前走過的路,似乎不一樣了。小碧說,這是山腳和山麓的區別了,我們身處北面山麓,是迎風坡,風速大,蒸發量與風速關系明顯,易成云致雨,降水較多,北面山麓土壤濕度最好。小明拿著雨傘插著地上的濕土,突然聽到耳邊的小販叫賣聲,是一個老者,白發白須,一身太極武師裝束,舉手抬足間松垮有度,身邊圍了十幾個看客,用手機錄著相。

老者說,南來北往的客們,聽我張老叫賣的梨子膏,宛如平常一段歌,沁人心脾哪。這冰糖燉秋梨選自這山上的自然熟梨,三個月冬藏,三個月開花,三個月結果,重新藏天精于地又是三年,吃的就是這一季。今天張老我賣個口訣,這梨去核去皮,切片,銀耳泡發,擇去根,摘成小朵,枸杞子和玉竹沖水洗凈,鮮百合切去銹色的部分,掰開洗凈。還有剩下的工序,我就不講了,你也不明白,有明白的客們知道這是講燉梨賣關子,我張老做的冰糖燉秋梨一定讓客們大快朵頤,天下的事情,吃到的未必能想到,快來嘗嘗我張老的手藝,接一接這山脈上千年的靈仙氣。有顧客喊,算藥膳么?賣梨的張老說,算不得膳,這一品梨專治風熱攻心,煩悶恍惚,神思不安。若做藥用,以水1大盞,煎至6分,去渣滓,食后分2次溫服。有人問,摻了川貝吧。張老說,至于川貝,是小的那一種,越小越好,大的叫貝母,不是一回事。有人問,用的是高壓鍋還是湯鍋。張老說,普通湯鍋湯淡梨硬,高壓鍋湯濃梨軟好吃,我這是秘制砂鍋,咱們不煎藥,燉梨。小明問,這補品用何藥引?張老說,臨喝時可加少許蜂蜜。

看得多,買的少,看客們都和張老逗趣,小碧看見兩個挑夫顫巍巍走過橋,把四筐梨卸下,擦著汗。小碧對小明說,越是在深山秘境,越是賣大街上的狗皮膏藥,山上的秋梨怎么樣子也變了,成了雪梨的模樣個頭。小明說,我記得那個挑夫說有一站路過員外松,想必這就是挑夫經過的第一站吧,那棵松樹在哪呢?小碧眼尖,看見一個女孩正用勺子吃著罐裝的燉梨,還呼呼冒著熱氣,小碧說,那不是小鈺么,撞上了,這饞嘴丫頭。小明走過去,小鈺眼睛一亮,說,吃梨么,我請客。小碧問,滑竿舒服么?小鈺說,平地還行,可平地我腿腳也能走啊,上臺階四個人把我斜著豎起來,我整個腦缺氧,兩眼發花,這幾百元花的真冤枉,過木板橋的時候,腳不踏地,心里就沒底,趕緊叫停,從滑竿上順溜下來,就看見這賣梨的了,我若不吃梨,這會兒就該看松樹了。小明問,員外松還有多遠?小鈺用手一指遠處,那不就是么,被人圍著拍照呢。小明隱約看見一棵挺拔的松樹搖著枝葉,問小鈺,梨好吃嗎?小鈺說,甜,太甜了,把我都齁住了,加了多少冰糖這是,舌根和兩腮都麻了。樣子蠻好看,什么藥膳,不爽似膩的,就是道甜羹罷了。還不如吃炒紅豆沙,非爛至起沙不食。三個人來到員外松前,看著它高聳入云的樣子,小鈺說,它的針葉是兩針為一束,這一束就凝結了我身上的一處罪孽。小碧問,小鈺有什么罪?小鈺努努嘴,不說話。三個人又圍著員外松看了一會,小碧說,小鈺懺悔完了嗎?小鈺說,我正在估計這課樹有多少束松針,數一數心中的罪孽,這一生能否消業。小明說,別數了,有罪過的王孫貴胄都隨著歷史的流失,被埋在過往的滾滾塵煙中了,只剩下這棵松樹供人憑吊,起一個勸人向善的作用,普通老百姓哪里來的罪孽?小鈺說,不要諷刺我了,這樹苗可是皇上用淚哭出來的。小碧說,那小鈺就在這里懺悔吧,這么久的松樹大概也成精了,到晚上,爭取讓松樹心竅皆開,和你對話,你蜜言蜜語一番,它沒有皮膚,起一身樹皮疙瘩,松針掉滿地,你罪孽就消了。小鈺說,又拿我的罪孽消遣我,我若蜜言蜜語講罪孽,此生也化不開這心里的疙瘩,罷了,姐姐去將軍祠吧,小明哥哥要陪我坐纜車去仙境了。小明說,一說到纜車,我就聯想起你賣的人身意外傷害險,起一身雞皮疙瘩,罷了,我還是去將軍祠吧。小鈺嘟囔著嘴說,那我不賣保險了,哥哥姐姐不用陪我了,我自己去了,希望仙境能稱我心意。

小鈺朝有纜車的方向奔去,小碧和小明繼續背著包往上走,小明說,這一片北面山麓果然濕氣重。小碧說,你覺出來了?小明說,只覺得有涼氣透過針孔大的肌膚汗孔直鉆,鉆的我冒涼汗。小碧說,怕不是風熱攻心了,那個張老漢在此地設點賣梨,大概是有講究的,真應該吃一罐,吃一罐大概就好了。小明說,我怕是路過那員外松,心中有罪沒有懺悔,那棵松樹不放我走。小碧說,回頭是岸,再看看那棵松樹吧。小明和小碧回頭走了一會,又見合腰粗的松樹,小明問,是這棵樹么?小碧說,如何不是,幾里路就這么一棵松樹。小明說,剛才見它高大挺拔,這會兒不覺間矮了許多,也沒剛才那股煞氣了,只覺得碧綠碧綠的。小碧說,小明一定是中了小鈺的邪,我看這小鈺八成是什么精變化的,專愛白天出來折騰男人的心思,用幾百元錢買了一個滑竿坐。那么篤誠的一個挑夫竟被她說動了,放下身價,甘受驅使,為了鈔票,迷了心性,這不是小鈺造下的第一遭罪孽么?小明說,那是挑夫的買賣,愿買愿賣。小碧說,這里面哪有什么買賣,是貪婪迎合貪婪,小鈺張的口最大。小明說,我倒覺得這棵樹是有靈性的,遇見小鈺有煞氣,遇見我們如撞無物。小碧說,不是它撞我們,是我們撞它,你就是松樹下的一棵草,樹下的一捧蘑菇,既然撞見了,就和樹同根,這樣的樹能和你的腳連根,最有靈性。小明雙手合十,嘴里念了一會,然后放下手,說,我知道這樹為什么比剛才綠了,現在烏云壓頂,剛剛風輕云淡的美景多,所以光線聚集不到一棵樹上,如今云氣繚繞,樹自然顯得矮了不少,樹有靈性,怕天怒人怨,在涼風中不擺不搖,君子風度。小碧說,再爬的高一點,我們就能踏云而坐了。雨水淅淅瀝瀝的下起來,小明和小碧選擇去賣燉梨的小館子歇一歇。

梨端上來,熱氣騰騰,輕悠悠一陣香氣,店里的顧客不多,大部分像小鈺一樣坐纜車去仙境了。張老過來說,二位是要去山頂的吧?小明點頭,張老說,只是這雨一下,不知何時止住,上天喜極而泣有它的原因。小明問,這門外的員外松有什么講究么?張老說,也算作是普普通通一棵松樹吧,我看是財神樹,我在這里十幾年的生意,多半靠了它,沒它吸引游客來瞻仰,我這一間小店生意就火不起來。小明說,哦,原來還是棵財神樹。張老說,就是一塊木頭,看人怎么用,若山頂的瀑布遇上強降水,一下子決口,水漫金山一般下來,那這棵樹就成了救命的木筏子。大部分人覺得山上只立了一棵松,一定有故事,于是這棵樹越傳越神,有了它不具備的一面,其實呢,是逛這附近山嶺的人都像作家,走起了言情小說的思路。小碧說,張老,您對員外松這個名不滿意,您覺得應該叫它什么。張老說,管它叫什么,我不深追究,它樹在這里一天,就是我一天的招牌。這個員外松又名迎賓松,又名濟世松,又名文圣松,名字還有幾個,都有不同版本的故事,你愿意聽哪個?小明說,我還是吃梨吧。小碧嘗了嘗梨,說,張老,您這里的梨是山下運上來的吧,為何騙顧客說是山上的秋梨呢。張老說,古代朝廷舉行封禪大典都是去泰山,哪能來這座野山,這棵員外松怎么會有朝廷的人上來賜予它一段故事呢,明擺著扒瞎,真比不得我這口梨實惠哪。梨要是不夠,鍋里還有。小碧用紙巾擦著嘴說,不用了,謝謝,這梨甜度正好,剛才一個朋友說特別甜,怎么回事呢?張老說,我記得一個女孩買我的梨,嫌貴,想必你說的就是她了。她最后問我,梨甜不甜,我說保證甜,有一點酸,砸了我的招牌,冰糖燉大梨有酸的么?她若說甜的受不了,齁死了,那也是在砸我招牌,一句話的正反面超過了度,都不是好話哪。咱們做人要謹言慎行,也要步步留心。小明又添了一碗湯,用匙子舀著喝起來,張老說,外面雨停了,今天上山頂還來得及。小明說,我這下知道我為何爬山時冒涼汗了,因為我不到山頂不罷休,一直沒吃東西,低血糖犯了。張老說,為什么之前沒覺得呢,因為之前有看員外松的目標,憋著一口氣,等到接近了終點,才覺得身體不適,就像長征中好多紅軍戰士不是死在路途中,而是死在勝利會師時刻。所以,人活一口氣,信仰很重要。這山上每隔幾站都會有個吃飯休息的地方,正好應了人吃喝代謝的規律,做到人心窩里的生意才好做,如今爬山真是享福。小碧說,張老覺得那幫挑夫爬山能賺錢,算是享福么?張老看了看門外說,他們的罪別人替代不了,都覺得苦,他們覺得賺錢是個甜頭,可我店里的甜梨他們沒一個人吃過一口,他們卻說心里甜,你們卻說嘴上甜,哪個是真甜,我看還是我的梨甜。小明問,將軍祠還遠吧?張老說,還要走上個把小時,你們真選擇繼續走么,下過雨,臺階滑。小碧說,不走的話,怎么上去,索道我們不想坐的。張老說,走去仙境那條路,有一條盤山公路,繞個圈就可以到將軍祠,還可以一口氣開到山頂,破費一點而已。

小明和小碧背上背包,結了賬,張老打電話叫車。小碧問小明,你覺得這一會哪個人像是小鈺說的有罪孽的?小明不吭聲。小碧說,那挑夫,陪你聊了一路,為了是身后拄著拐杖的小鈺,早就盯上她的生意了,想起來真讓人后背冒涼氣。小鈺呢,明知挑夫辛苦,卻要辛苦四個人抬自己上山,心如磐石硬,吃了梨卻說梨的壞話。剛剛那個張老,偏偏把員外松的正面色彩磨光,變成他家的搖錢樹,大言不慚的說笑起這棵古樹,這可是連小鈺都要膜拜懺悔的神樹,張老似乎沒有靈魂,又故意把小鈺說梨甜的緣故點破,那么多顧客,卻認得一個小鈺,真萬幸小鈺碗里加的不是砒霜。小明說,挑夫肯為五斗米折腰,這是職業操守,他們并沒有騙錢。小碧說,算是尋到商機?小明說,小鈺確實累的走不動了,肯花錢,買賣貴賤的也合法。至于說梨甜酸,已經吃下了,就不要追究了,否則都成張老了。至于張老,做生意的人做沒了人性和靈魂的還少嗎,他老了還能守住一樁事業,也算聰明人,沒把那棵財神樹挪到他家店里栽上就不錯了。

小明和小碧坐車一會兒到了將軍祠,下車一看,一座巍峨的祠堂,小明問司機,不是說在戰亂中夷為平地了嗎?司機抽著煙說,誰知道,古時候朱元璋求雨無效狂怒,說三天不下雨就將祠堂夷為平地,三日后果然天降甘霖。這祠堂大概以前是平地,剛剛經歷了一場雨,祠堂又蓋起來了吧。小明看祠堂的屋頂石板刻出瓦壟、勾頭、連檐形狀,東西兩端刻出排山,不覺間走進祠堂,祠室內的三面皆有淺線刻畫像,三角石梁上也刻有畫像。畫像圖案為朝會、拜謁、出游、狩獵、百戲等貴族墓葬石刻的常見題材。橫貫西、北、東三面內壁上部的出游圖,場面宏大,人物、車馬眾多。小明不禁掏出放大鏡細看,司機懶洋洋的說,別照了,這是座翻新的祠堂,所有真跡連磚帶瓦都被上級部門搬到博物館去了,連橫梁也不放過,祠堂確實夷為平地了。小明失望的嘆氣道,這伙不肖子孫。

走出祠堂,看到遠處翠竹綠樹中,隱現出閃閃發光的塔尖,不禁來了興趣。司機朝那個方向一望,說,此山有此山的寶貴之處,這坡望著那坡美,景象像織毛衣織出的花色一樣,都是連著的。上車,我們直奔山頂。坐在車上,小明問司機,我們這是去峰頂么?司機說,對。小明發現去火燭峰是一條古樸、原始的路線,除了登山盤道以外,很少看到有人工開發的痕跡。司機說,可能是由于避陽的原因,這里的四季都是長青蔥郁。小碧說,真是山石俊秀、萬松崢嶸。下了車,身處在漫山遍野植被香氣中,司機說,這是山頂的世外桃源,以桃花著名,這個季節還沒有熟透的桃子。小明和小碧拿出從館里買來的罐裝梨膏,司機接過,不客氣大吃起來。又一輛車停下,走下了幾個年輕男女,其中有小鈺,見到小碧和小明,也加入到觀景吃梨膏的行列。小碧說,纜車看見的仙境美么?小鈺說,哪有這美,仙境就是片未開墾的森林,無人區,寒氣重,加上吃到胃里的梨子,整個人肚子疼的抽筋。司機吃到一半的梨膏也不吃了,罐子撂到山下,說,快看,瀑布。小明和小碧望去,從對面山頂流下來的瀑布,就像一群四蹄生風的白馬如潮水般的涌下來,從山腰流下來的瀑布,又像是紡織出的白綢飄然而下。三個人又一齊朝腳下看,森林、溝壑、山麓、整個山在腳下歷歷在目。小鈺說,太美了,真醉了。

小明指著延伸到東面的路對司機說,怎么沒有盤山公路了,只有一條小徑。司機說,這是未開發的路線,平時都是驢友在走,山上有可能掉亂石,你們要去看看嗎?小明和小碧搖頭,小鈺在車上沉沉睡去,小明看見和小鈺同車的男女們都在嬉笑玩鬧,問,你們是和小鈺一起坐纜車的朋友嗎?眾人點頭,小碧問,你們在纜車上看見什么了?眾人說,仙境唄,可美了。小碧看見有兩個女孩離開,撇下其他人,坐在車里看著小鈺沉睡的樣子,小碧問,你們是和小鈺坐的同一個纜車的?她睡著了還要照顧?其中一個女孩低沉的聲音說,小鈺上了纜車,就開始對我們講她妹妹畢業在大城市,閃婚后被上天眷顧的男友拋棄,一個人帶著孩子生存壓力太大了,父母養老壓力、房貸車貸壓力、未來再婚壓力,姐妹倆不敢對父母說,父母要在小城把臉面保住,妹妹像條鮮魚被扔進了死胡同,沒人理睬,說著說著就哭了。說自己有人身意外傷害險,纜車剛到高空,她就拿出剪子,用眼睛細細的看哪一處搭纜繩是有裂開的缺口,是薄弱環節。老天開眼,雖然纜車舊,但攬繩很結實。然后小鈺就晃纜車,嘿嘿笑著,我們姐妹一把死死拽住小鈺說,妹妹,我們可是陌生人,和你沒仇的。小鈺突然又哭了,說自己天生性惡,改不掉的。哭了一會,大家都安靜了。小鈺這人,真不像惡人。小碧說,準備把事情交給警察處理嗎?兩個女孩不吭聲,說了一句,不過是家事。然后拿著小鈺的手機說,小鈺一直攥在手里的,在纜車上一直沒撒手,這個就是小鈺的妹妹,和小鈺還是有幾分像的。小明對小碧說,幸好我們浮躁,沒有聽小鈺的推銷保險方案,纜車掉下,家里人沾光,我們可是小鈺的熟人,她可一定會動剪刀的。小碧說,所以小鈺要先對樹懺悔嘛。小明翻著小鈺的包,找出小鈺的剪刀,拆的七零八落。小碧說,拆剪刀有什么用。小碧拿來小鈺的手機,翻到小鈺妹妹的微信,發了條微信,說:你好,小鈺的妹妹,小鈺今天為了你從纜車上差點自殺,為了你能拿到人身傷害險的賠償。小碧說,這下,小鈺就沒有秘密了。小明笑著說,小鈺成了一個沒有了秘密的干凈人了。小明聽著山谷刮來的風,如泣如訴,像上天訴說著判決。(虞男聽到這里默然,說,在這個時代,人們發育的不是肉體,而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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