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楚云楓隨少女由客棧逃去之后,那白眉老人一時間被啞漢苦苦纏住脫不得身去追擊,眼巴巴地瞧著少女揚長離去,這心里是別提有多氣恨,直恨不得將眼前這礙事的“臭啞巴”
撕得粉碎。然而,偏偏啞漢的武功卻又是了得非凡,與白眉老者尚在伯仲之間、不相上下,想來一時半刻是絕難分出高低的。二人顯然也均知此理,手底下都是不敢有絲毫怠慢,但見得昏暗小屋之中,紅影躥動、掌影翻飛,兩條身形都是敏捷似靈猿、飄忽似魑魅,衣聲獵獵,掌風虎虎,帶得桌案上兩根紅臘的火苗也都跟著不停跳動。然而,除去衣袂擺動和拳掌相交時所發(fā)之聲,屋中便再無其他聲響,就連二人頻繁閃轉挪移的足下,竟都無聲,兩人渾似是在凌空作斗一般。顯然,二人均已運起了上乘武功,竟然是在拼全力而斗,似乎是有著何等的深仇大怨。那白眉老者本名季清臣,曾經也是在江湖叱咤一時的、頗具狼籍聲名的魔頭,江湖外號“白眉狼王”。此人行走江湖之時是出了名的陰險兇惡、心狠手辣,據說在其成名的二十年中,被其殘害而死之江湖人物已過千數。雖然傳說并不完全可信,但憑此也足能夠證明季清臣之狠辣非同一般。江湖中一早便有很多人都想要誅殺其而后快,但偏偏他又有著一身神鬼莫測的邪門武功,硬是沒人能奈他如何。傳說曾經便有一位無論是聲名還是武功在江湖中都排得上是前幾位的成名大俠,揚言定要將季清臣碎尸萬斷以為武林除害,但當第二日人們發(fā)現(xiàn)他時,他反而在家中被人切剁成了數段,其碎尸旁邊便是一行用其鮮血留下的字跡:招惹我者如此下場,季清臣。此后,當然再沒有誰敢輕言誅殺季清臣之事了。然而,事情偏就有那么怪,江湖中已沒有誰敢再去得罪那季清臣了,他自己反倒是突然間無端地便沒了蹤跡,一下子便在武林中銷聲匿跡十多年,好似是從人間蒸發(fā)掉一般。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為何。有些說他是為了躲避仇家,而有些則說他是突然暴病而死。其實季清臣既不是避仇,也不可能暴病,他之所以突然從武林中消失,是因為他結識了一個人,一個相當賞識他、與他臭味相投的人,一個想要借助他而爭得天下之人。那個人,便是那少年書生或者說是那清秀嬌美少女的父親。至于內中詳盡情況,此處暫且不表。只說季清臣與那啞漢打得如火如荼、難分高下,斗了將近二百回合,彼此竟都占不去絲毫便宜。那啞漢倒還好,他只是為了阻撓季清臣追擊少女,至于打得如此拼命,那實也是因為季清臣太過拼命,他便也不得不跟著如此。而季清臣則早已是氣得須眉倒豎、怒發(fā)沖冠。你道季清臣因何如此氣憤?原來,季清臣在家中時因自恃有著一身無人可以趕超的高深武功修為,向來囂張跋扈,就連“少年書生”
的父親都要對其買賬七分,雖然是主人家,卻也不敢過分得罪于他。然而,偏偏就有這么一個啞漢,從來都是對季清臣愛搭不理、冷漠非常,有時照面而過都是不打半下招呼,甚至都不曾采他一眼。本來,這確也算不的何等大事,但那啞漢偏偏又是“少年書生”
的“奴仆”。要知,季清臣本是“少年書生”
的師父,而自己徒弟的“奴仆”
竟然對自己如此一番態(tài)度。但若僅是如此,那倒也便罷了,怎奈那啞漢還要經常教給“書生”
一些“為人處世之道”
暗中糾正“書生”
的錯誤言行,更還傳授給其一些能與季清臣武功相抵抗的武功招式。這些,叫他季清臣如何忍得!老早便想要狠狠“教訓”
啞漢一番了,怎奈啞漢那一身武功竟也是不俗,在“書生”
家中,除他季清臣外,便算是啞漢武功最為了得,而且主人家也似是對啞漢賞識有佳,特命啞漢追隨在女兒身側保鏢聽譴。而今,季清臣在追緝“孽徒”
時又一次被啞漢從中攪局,心頭當然生起焚頂之火,此番一經動手,竟是懷著將啞漢斃命當堂之心,著實是要將新賬舊債一并清算。兩個人在斗室中打得可謂昏天黑地,由小小戰(zhàn)團中激射出的零星勁氣攢射著四周的一切物品,渾然忘卻了自己倆身處之所委實是經受不起如此猛烈的掌功拳風之不斷催打的。果真,沒得半晌,床榻、桌案、板凳、衣櫥均已被掃斷震碎,就連足下的閣樓地板也都是有些承受不住二人那強大的壓力,發(fā)起了“咯吱咯吱”
的聲響。饒是如此,二人卻都沒有停手罷斗之意,反而彼此越發(fā)逼得緊了。又過片刻,那地板已再也抵抗不得二人的千鈞壓迫,轟然一聲從中坍塌下去,連著碎桌碎椅一同砸落進了樓下房中,當然,二人也即都隨著這一坍塌飄身落了下去。這一下,可是驚壞了樓下的那名宿客,直嚇得以為是天兵天將下凡,從睡夢中驚醒,衣服都顧不得穿便顫戰(zhàn)著向外奔逃。然那人不逃還好,這一逃竟無端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也就在那名無辜的宿客方一逃竄的當,季清臣尖嘯一聲,于閣樓坍塌時所激起的煙霧塵土中辨清啞漢位置,暗中運起十成功力雙掌平胸向啞漢推去,竟是要全力一搏。啞漢在迷茫的灰土繚繞之中霍然感到一股極其強烈陰寒毒辣(季清臣所習內功屬于督脈功,即陰功)之氣迫面襲來,跟著便倏然見到一雙枯瘦如鬼爪般的手掌穿霧拍來,心中凜然一驚,急忙也是驟運十成玄功,推掌迎出。但聽砰然一聲開山巨響,兩人四掌交并一處,霎忽之間便迸發(fā)出一股強大氣流,直將周圍兩丈之內的一切摧毀成殘斷廢墟,周遭墻壁也都盡數倒坍,驚跑了十數名宿客,而那早先本欲逃跑之人卻已然成為了無辜亡魂,生生被那股強大氣力震將成了四五斷,散碎在木料磚石殘垣瓦礫之中,竟不知此人如此下場是否是前世造孽甚深之原故?而季清臣與啞漢二人只是乍合即分,同是悶哼一聲踉蹌退開,足下倒騰了三四步這才各自拿樁立穩(wěn)。再看時,二人嘴角竟都是掛起一絲血痕,似乎都受了些許內傷,方才那一下竟又是個平手之局。季清臣喘息一聲,揮袖抹去嘴角血漬,怒罵一聲:“戰(zhàn)百夫(原來那啞漢便叫戰(zhàn)百夫,名字著實怪異),算你有種,老子今日不與你糾纏,少陪了!”
說完,又是咳喘一下,便猛一提勁騰身掠去了。啞漢戰(zhàn)百夫也是一陣猛咳,跟著又再噴出一口濃血,瞧情況,其所受之傷竟是比季清臣還稍重一些。這后,啞漢再不去理會季清臣,知他如何也再難追上“少年書生”
當下便也是舉袖揩去嘴邊血漬,手撫著胸口趔趄著出了客棧,臨出門時,順手在柜臺上放了一錠十量重的黃金。卻再說少女見楚云楓竟無端昏暈過去,登時嚇得著了慌,不知他到底出了何事,一時間手足無措,驚叫著道:“啊,楚大哥,你怎的了?你醒醒,是否舊傷又發(fā)作了啊?”
她如何也想象不到,楚云楓實在是因為在出乎不意之下驟然聽聞了她的身世,心中氣血猝然郁結,才導致得如此。想楚云楓原本是大明朝的皇帝、朱元璋的孫兒建文帝朱允炆,他如何能夠不知道陳友亮,如何能夠不知道陳友亮與爺爺朱元璋、與整個大明朝那不共戴天的仇恨?他此刻雖然已經不再是皇帝,但從小便已在內心深處形成了對陳友亮乃至其后人們的敵視、憎惡,甚至在他為帝之時還曾下令手下官員密探們去查詢過陳友亮后人的下落,他還曾經懷有過“一定要將陳家人斬草除根”
的想法(朱雀按:史書中載陳友亮率領漢軍在涇江口兵敗戰(zhàn)死,其長子陳善兒被擒,此后被朱元璋處死,而次子陳理則被軍中太尉張定邊救下,載上陳友亮尸體連夜逃回武昌,從此銷聲匿跡。然小說中情節(jié)多少允許虛構,況且史料亦未必真?zhèn)€準確,畢竟“撰史者乃勝者也”。總之,作者姑枉言之,讀者姑枉看之即可)。如今聞得這一直被自己當作并且也一直當自己是知己的“陳兄弟”
竟然便是大仇人的后人,這叫他如何不驚、叫他心內如何能夠承受得?。咳欢@一切,少女當然是無論如何也猜度不出的,如若是得知,或許她也會登時暈厥,甚至乎暈厥得比楚云楓還快、還更嚴重。少女見楚云楓真?zhèn)€昏暈,一時間難以醒轉,自知著急也是無用,當下便先把衣物穿戴齊整,之后展開懷抱奮力將楚云楓擁起,半馱半抱著,一步一踉蹌地向前行去,暗忖:不論如何,總也不能讓楚大哥如此的倒在路邊,還是先找間容身之所再做打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