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瘋了?”
裴衡快步朝著牢房走去,內心的震撼已經通過臉上的表情一覽無余,但望著楊铦的眼神,卻又飛快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咬牙切齒:
“你以為這樣我就能如你所愿嗎?你人在大牢又不在大理寺,死了又怎樣?”
“我是被你帶過來的!”
鮮血依然流個不停,楊铦卻沒有伸手去捂著腦袋,更沒有止血的想法:
“陛下把我交給你了,我要是死了,他能放過你?”
裴衡眼角微抖,他也算看出來了。
“怪不得你要叫我過來,合著在這等我呢!”
楊铦大嘴一咧,笑容在鮮血的襯托下,有點瘆人:
“不錯,你這邊來了大牢,我那邊就出了事,想不沾鍋,那你一開始就別去楊家!”
裴衡心說這特么是我想去的嗎?早知如此,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抗旨一爭。大理寺卿,居然也有被人威脅的一天呢!
“好大的膽子,王潛真的不是你打傷的?在我看來,這天底下的事已經沒有你楊铦不敢干的了!”
“多謝夸獎。”
楊铦欣然接受,然后對準眼前的鐵桿,腦袋往后一甩,緊接便聽到裴衡的聲音:
“哎哎哎!”
“哎什么?”
楊铦收回腦袋,轉頭看著裴衡。
“你讓我想想。”
裴衡語氣無奈,其實放在他面前的選擇只有一個,他也知道,只不過郁悶的心情無法釋然,連帶著對張九齡都苦笑起來。
“先生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啊?您對楊家明明一直頗有微詞的。”
張九齡坐在牢房的一角,頭也不抬道:
“吃人嘴短啊!”
裴衡面色一怔,看了一眼矮桌上的胡餅荔枝和蜜餞,這就被收買了?
“先生吶,您要是想吃,可以跟我說一聲嘛!”
裴衡這會兒死的心都有,敢情自己的價值還比不上這些玩意。
“哎哎哎,你別拖延時間好嗎?”
楊铦雙手抓著鐵桿,腦袋已經開始發暈,只是努力撐著。
“合則兩利,分則兩失,你要真是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就別耽誤我投胎!”
裴衡抬手扶額,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不過楊铦,就算我去見陛下,這件事也不一定能成,反正……你別那么激動,萬一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算努過了力,不至于臨死前還拉一個當墊背吧?”
楊铦這才松開手,緩緩坐在地上,靠著墻壁道:
“一言為定,不過我還要再見八姐一面,總不能頂著這一腦袋血去見陛下。”
裴衡眉頭一皺:
“你八姐還懂醫?”
“不懂,但其他人我信不過。”
楊铦開口道。
裴衡嘴角一撇,既如此你倒是別相信我呀!可惜已經上了賊船,裴衡也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轉身離去,連給張九齡行禮都忘了。
“對自己夠狠啊!”
張九齡站起身子,伸出手道:
“來,我瞧瞧。”
楊铦勉強一笑:
“死不了的。”
張九齡撩開楊铦的頭發,眉頭微微皺起,然后轉身拿起自己的一套衣服,替楊铦捂著腦袋,明明才認識一天啊!
…………
興慶宮,興慶殿。
唐玄宗披著道袍,彎著腰坐在軟塌上,單手托著下巴,手指不斷敲擊軟塌前的矮桌,發出“嗒嗒嗒”的響聲,看那樣子,似乎頗為躊躇。
一旁的高力士穿著簡服,手執拂塵,身子微躬,大唐最有權力的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待著,直到一方打破平靜。
“怎么樣才能讓她開心呢?”
高力士自然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但還是要問一句:
“陛下說的是娘子?”
《舊唐書》有記:太真資質豐艷,善歌舞,通音律,智算過人。每倩盼承迎,動移上意。宮中呼為‘娘子’,禮數實同皇后。
“嗯。”
唐玄宗微微頷首,頭也不轉道:
“她不開心,朕也不開心啊!”
高力士馬上擺出一副可以理解并且為之感動的模樣,外加幽幽一嘆:
“唉,陛下對娘子的深情,真是感天動地!”
“對吧?”
唐玄宗顯然對這句話很是受用,要么說是高力士,但旋即眉頭又是一皺:
“可既如此,她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朕呢?難道是朕想抓她阿弟的嗎?王潛,可是朕的外孫吶!永穆和駙馬就他那么一個兒子,那個楊铦,還真是會給朕出難題。”
高力士眸光一閃,他不能順著唐玄宗的話去說了,俯首低頭道:
“陛下明鑒,奴婢聽說裴衡緝拿楊铦之后,將他關在了張九齡所在的牢房中。”
“哦?”
唐玄宗抬起頭來,五十五歲的皇帝陡然間思緒良多。
“九齡嗎?呵,這算什么?不是冤家不聚頭?裴衡的膽子很大嘛。”
高力士微微一笑:
“要說膽子,張子壽才是第一人,當然,楊娘子的阿弟也算是。陛下需要奴婢去一趟大牢嗎?”
唐玄宗眼角微抖,肩膀甩開身上的道袍道:
“去一趟大理寺才是真,以九齡的風度,他不會對楊铦怎么樣的,畢竟還是個孩子。”
“關鍵是裴衡,朕的愛卿和她的阿弟怎么可以受委屈?大唐,是被朕治理的太好了嗎?連大理寺都開始變得愚蠢!”
高力士拱手稱是,陛下最近太過憋屈,的確需要一個人撒撒氣,裴衡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又要看一出好戲了呢。
但就在這時,興慶殿外卻傳來了響聲:
“臣,大理寺卿裴衡,有要事請見陛下!”
唐玄宗和高力士相視一望,有點意外,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他該不會是來稟告他把楊铦關在九齡那個牢房里的事吧?明明已經隔了一天。”
“若是如此,奴婢該當如何呢?”
“自是想一下新的大理寺卿該由誰來擔任。”
“牛仙客怎么樣?”
“先問問林甫吧。”
一君一宦,三言兩語便決定了很多事情,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裴衡站在興慶殿外,渾然不知頭頂上已經懸著利劍,還在想著楊铦那鮮血直流的腦袋,不是都說女人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嗎?
但既然已經來了,裴衡也只能搖著腦袋,不去想自己為什么來的原因,也就在這一刻,興慶殿里傳來了高力士的聲音:
“裴衡,奉旨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