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濃，關原。

在距關原的不遠處，走出平原后，向北通過近江的山道地形逐漸變得陡峭，大約在半山處的一棵松樹下。

有著八個男人圍坐一圈，他們披頭散發，賊目鼠眼，身上衣裳缺袖少補，披的胴丸鎧甲也是殘缺不全，一看便是野武士模樣。

“哎，剛才的女人應該留下，就那么殺了真是太可惜。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刻鐘也不見有人過道。”

“喂喂，你管那也叫女人，一臉的皺紋，分明是個老太婆！”

“呵，你還年輕，不知道老女人的好。”

幾人圍著現挖的地爐，一邊吃著鐵鍋里的山芋，滿口爛牙的嘴巴還不斷說著葷話。

小恒又兵衛煩躁地站了起來，他心神不寧，焦灼而又漫長的等待在消磨著他的耐心。

他被織田信廣大人委以了重任，與這群抱著劫匪心態的農民雜兵截然不同。

有一人見又兵衛站起，連忙放下手中木碗，機靈地上來討好道。

“小恒大人，小人吃完了，您有事吩咐嗎？”

“說了多少次，要叫老爺（日語：旦那）！！”洪流一下找到了缺口，又兵衛對著那人怒斥道。

“是，是！老爺，小人看時間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去換下崗。”機靈鬼連忙點頭哈腰。

又兵衛默然不語，只揮了揮手，讓他滾蛋。

截殺松平竹千代，此事必須隱秘，這些人紀律松懈，竟然還惦記著留人，帶著這幾個人或許就是敗筆。

也罷，事成之后，就以他們的性命謝罪吧。小恒又兵衛嘴角勾起一抹獰笑。

機靈鬼走了一段路，嘴里不快地“嘁”了一聲，便朝向不遠處的大山石走去。

只要是從關原前往近江，此道乃必經之路，山間險道頗為狹隘，這山石是絕好的瞭望點，來往人等必然無一疏忽。

他登上山石，這里位于山道上坡，居高臨下，整條道路一覽無遺。

“喂！起來，快起來，山下有人來了。”他一上來，便發覺不妙，一腳將熟睡中的同伴踢醒。

“嗯……咦？”那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向下瞭望。

寂靜的山道上，一名男子身著黑色的窄袖便服，左手按著頭頂斗笠，右手握住系在腰間的打刀，秋風刮起零落的紅葉散落在他的腳邊，他踏出的步伐不快不慢，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你在這看著，我去把老爺他們叫來，可別讓人給跑了。”

看終于有人來了，機靈鬼腳底抹油似的，立刻前去報信邀功。

待這群人提著長槍來趕到時，此地只剩下黑衣男子一人的身影，他瀟灑地將刀身一揮，收入刀鞘。

“你是何人？”小恒又兵衛大喝一聲，揮手示意隨從將此人圍住。

“劍一。”黑衣劍客只答應了一聲，便不再做聲。

“糊弄誰呢，哪有這樣的名字？！”

“別磨蹭，快報上名來！”

“遮頭蓋臉，實在可疑！”

三言兩語之間，他們就熟練地將劍一團團包圍，手中長槍步步緊逼，將其困在原地。

“喂！五郎去哪了？”隊列中有一人突然發問道。

五郎正是那大山石上放哨的那人，這群人都是小恒又兵衛從一個村里帶出來的。

“斬了。”劍一淡淡道，視眾人若無物。

嘶—

又兵衛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趕來不過片刻，難道說此人片刻之間就斬殺了一個么。

呀啊—！

發問的那人不待又兵衛發令，喉嚨發出一聲咆哮，單槍匹馬地殺了過去。

劍一側身靈敏躲過一擊，打刀出鞘，只聽見噗嗤一聲。

“啊—！手……我的手！”

那人手中的長槍已然落地，還有一只右臂緊緊抓著槍桿身上。

“出于私人理由，這塊山石歸我占有，要命的，就速速離去。”劍一難得的解釋了起來，斗笠下的臉龐若隱若現。

那是一張極其丑陋的臉，鼻子以下被黑布遮住，但也能看見數條粗壯的疤痕，橫跨了他的臉頰。

“惡鬼！”眾人不約而同的這樣想到。

這一刻，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又兵衛，雖然心生怯意，但如果沒有他的命令，回去也是難逃一死。

小恒又兵衛環視眾人，鼓勵說道：“此人沒有甲胄，即便是惡鬼，也不可能抵擋得了那么多人長槍，只需一槍，便能將他穿膛破肚。”

哼，劍一發出一聲冷笑，就直接殺了過來。

猛地，一種自出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無力與恐懼，自又兵衛心底悄然升起。

他后退數步，手緊緊按著刀柄，目不轉睛地盯著劍一的一舉一動。

其余人見又兵衛后退，士氣早已潰散，紛紛向后撤去。

“不要殺我，我只是個農……”

這人話音還未落，劍一手中的打刀已經逼近。

噗—！

“呃——，咕……咕嚕。”

驀然間，那人的喉結處如同破裂的水管，大量鮮血噴射而出。

電光石火之間，剩余的幾名隨從也被劍一盡數斬死，又兵衛無奈只能拔刀，但內心倉皇失措，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逃走，還是以死搏命，亦或者是自報家門？

忽然，又兵衛將打刀一扔，強擠出一張扭曲的笑臉：“閣下，閣下還請刀下留情，在下是織田家的家臣，小恒又兵衛。”

這時候他早就已經顧不上，什么狗屁隱秘性了，打不了出奔，再做一次浪人。

“既然你要劫道，就該做好被殺的準備。”劍一冷酷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主君是織田信秀的長子，求你放過我一命，別，別過來！”

又兵衛竭力嘶叫著，然而叫聲如同石沉大海，無論他如何叫喊，劍一的腳步依然是步步緊逼。

撲通一聲，又兵衛被腳下石子絆倒，他揚起頭看到了劍一那張臉猶如修羅，不斷逼近，壓得他無法喘息。

他從地面上抓出一把沙子，如同一個女子一般，朝劍一扔了過去，這些不過是徒勞，又兵衛何嘗不知。

直到劍一的身軀變得無比高大，遮住了整片天空。

又兵衛知道他罪惡的一生，就要結束了。

“啊——！”

一道凄厲的慘叫聲響起，又兵衛的頭顱噗通一聲落地，身軀還在劇烈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