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之聞言,在一旁用炭筆將朱翊鎰的話記在一個小本子上。
這世子爺腦子非常好使,每日安排的事情也多,關鍵是還不定時問哪件事進行到哪一步了,現在整的唐順之這個頭號秘書每日得帶個本隨行,要不然真怕給忘了。
船隊一路南下,過了山東南四湖,便到了南直地界,一眾官員在運河徐州碼頭等候,為首的乃是南京禮部尚書尹臺。
“世子爺,尹尚書是嘉靖十四年進士,與嚴嵩是同鄉。”
朱翊鎰還沒下船,唐順之便在耳邊說道。
“同鄉?”
朱翊鎰有些吃驚。
“是同鄉,而且之前嚴閣老還想和他結姻親,但是尹尚書拒絕了,于是。”
唐順之兩三句話,朱翊鎰便明白了這尹臺不是嚴黨,但是不是徐黨,還有待觀察。
心中有數,朱翊鎰兩步跳下棧臺,一陣寒暄后,朱翊鎰邀尹臺上了自己的船,船隊繼續南行。
“國公爺,咱這護駕嗎......”
安遠侯柳懋勛對魏國公徐鵬舉請示道。
因為倭亂,南直這片不太平,怕出什么事,作為南京守備的徐鵬舉便讓柳懋勛帶了一隊軍士隨行護駕。
不過現在來看應該是用不著了,南京來的這些少爺兵讓朱翊鎰的西山衛襯得,都沒地看了。
徐鵬舉又看了看朱翊鎰船隊上的那些軍士,隨后對柳懋勛道。
“心葵啊,你爺三十多年前還領軍出征安南呢,你爹二十多年前還在廣西平亂,咋到了你這里就給我把兵練成這樣了。”
“唉!”
徐鵬舉長嘆一聲,搖搖頭也上了自己的船。
柳懋勛看了看徐鵬舉的背影,面上雖是恭謹,但心里還是撇嘴。
‘娘的,你還有臉說我,你祖上徐達那是什么人物,打的蒙古人都鬼哭狼嚎,王寶寶都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到你這,還不如我呢,起碼我爹和我爺還等領軍出征呢。’
柳懋勛隨后一揮手,軍士各自登船,墜在船隊后面,一路向南而去。
“殿下,這是胡宗憲在江浙這幾年的征稅記錄,正稅和剿餉和徭役等雜七雜八的加起來,杭州已到了十稅五、蘇州到了十稅六,若是不是江南魚米之鄉,百姓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朱翊鎰的座船上,尹臺拿出一個賬本遞給朱翊鎰。
朱翊鎰接過來翻了翻,心道這他娘的還沒到杭州,就先來告狀的了。
不過胡宗憲這爛賬他不想管,里面不光有嚴黨的,還有嘉靖的,遂將賬本合上,放到一邊,笑著對尹臺道。
“江南我是第一次來,尹尚書先給咱說說江南風土吧!”
見朱翊鎰并沒有跟著自己走,尹臺心中一涼,心道早就聽說裕王世子聰慧,果不其然。
于是便將江南官場上的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等到了南京,尹臺下了朱翊鎰的船,眾人在此分別。
“賬本遞上去了?”
送別朱翊鎰后,南京六部的其他尚書在碼頭將尹臺就圍了起來。
尹臺聞言點了點頭,眾人又問。
“殿下怎么說?”
尹臺望著朱翊鎰遠去的船隊,搖搖頭道。
“殿下啥也沒說。”
眾人:......
見眾人有些失望,尹臺捋了捋胡須,又幽幽的補充了一句。
“世子攜兵鋒而來,這江南的天總歸要變一變嘍!”
過了南京,朱翊鎰沒有再走運河,而是直接沿長江南下,而且沒去杭州,直接到了松江。
朱翊鎰也沒有進城,直接在黃浦江和長江的交匯處扎營,然后在一處大帳前掛上了總督辦公室的牌子。
當日,便有數道政令發往東南七省。
‘常年招募各省民壯,每月五錢銀子;常年招募各省船匠、鐵匠,每月保底一兩銀子。’
‘各府、縣輸送民壯、匠人數量每月排名,連續三月排名末位者,免!’
‘購官民五百料以上船只,市價多兩成交易。’
幾日后,在福建抗倭的俞大猷接到一道調令,命他率軍北上松江。
而在杭州淳安的海瑞也接到一道調令。
“恭喜太爺、賀喜太爺。”
淳安縣衙,海瑞正對著那道文書發楞,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恭喜之聲。
海瑞轉身往門口看去,只見縣里的縣丞、主簿、典史、教諭等人正滿臉堆笑的看著他。
這些人是發自內心的為海瑞高興,當然也是為自己高興,因為海瑞終于要走了。
“太爺這次榮升上海知縣,可謂是一步青云啊。”
幾人說著,邁步進了堂屋。
海瑞請幾人坐下,給幾人倒了水。
“知縣升知縣,這算哪門子升官?”
雖然這幾人在海瑞看來也不能算是合格的官吏,但好在這幾年也被自己使喚著出了不少牛馬力,沒功勞也有苦勞,海瑞他們還算客氣。
“太爺,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去上海,這是世子爺欽點的,這等于什么?等于您的大名進了世子爺的法眼,干好上海這一任,以后平步青云就指日可待了。”
淳安縣丞笑著對海瑞恭維道。
這次他托了海瑞的福,海瑞走了,他直接轉正了,成了新的淳安知縣。
看著淳安縣丞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海瑞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又安排了一把。
“縣里民壯的事,你得抓緊安排一下,一個月五錢銀子,還管吃管住,這是好事,縣里能出去的青壯盡量都去,干一年能掙一家人的嚼谷,但是也不能強迫百姓,之前胡宗憲在這的時候,賦稅都收到了四成半,百姓可經不起折騰了。”
那縣丞聽了心里雖有些不舒服,但跟海瑞時間久了,也知道他沒有私心,嘴上便應承了下來。
幾人本想給海瑞張羅送行,但被海瑞拒絕了。
怕徒生事端,當日海瑞和家人收拾一番,便從縣衙后門悄悄走了。
不過海瑞剛打開門,就見縣衙后門外面也圍了一群百姓。
老百姓心里有桿秤,誰對他們好,他們心里跟明鏡似的。
胡宗憲在杭州都收五成的賦稅,也幸得海知縣幫他們頂著,他們比杭州還降了半成,徭役啥的也少些。
為這事,海知縣沒少替他們去杭州找胡宗憲。
今日得知海知縣要走了,他們便自發的聚到了縣衙,想送海知縣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