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鳳凰網邀請,在武當山參加“致敬國學”論壇,順便爬了一回山。爬完山,別人去參加筵席了,我一個人在武當大學堂吃飯,突然想到,離開鳳凰已經兩年了。兩年前的同事,也大都去了別處,不再聯系。雖然有時候會想起,但有什么聯系的必要呢。人就像落葉一樣,偶然相逢,隨緣別離。
在鳳凰時,我每周發兩篇文章。一般是晚上七點。每到七點左右,我就在編輯群里說:“麻煩老師掛上我的文章,謝謝。”有時候,是在望京凱德茂吃飯時打出;有時候,是在東湖渠華彩;有時出去跟朋友吃飯,正吃著,突然想起來:噢,今天要發文章,趕緊在群里發出。值班老師就會回個“收”,或者“s”。除此之外,我在群里不說話。
兩年,不知道說了多少遍“麻煩老師掛上我的文章,謝謝”。現在想,覺得像行為藝術。兩年的除夕夜,我都寫了文章,請值班老師掛,領導說,王路真是在用生命寫作。
這次在武當,有位年輕道士教我們打太極,意氣風發。可是我不喜歡。什么第八套廣播體操、軍體拳、徒手操、太極拳,我都沒興趣。一直想,怎么還不結束。
我不是好學生。但由此反觀,我也跟他一樣。我對佛教感興趣,對毗曇感興趣,特別想把那些講給別人。花了很多精力,聽眾寥寥,寫成文章,也沒人看。
在鳳凰時,親眼見編輯想破頭挖掘內容,但搞來搞去,流量還是不行,還是敗給算法,敗給三俗。
世間諸事,大率類此。也不能強求了。我的讀者,取消關注的越來越多。我理解他們,尤其是在打太極的時候。
聚散都是緣分。昨天下午,我爬到玄帝殿,從后門出來,一個背包小伙子問我要不要去烏鴉嶺,我都不知道他是游客還是做生意的,躊躇之間,來了對情侶,他說我們結伴吧,前面路上有蛇。因為蛇,四人結伴行了一段。
那條自始至終沒遇見的蛇,可算是我們的善知識。因為它,四人在一段旅程中,有過片刻的同行。雖然也沒聊什么,但感覺還可以。很快,情侶和背包小伙要往不同方向,我想坐下歇歇,就散了。不久,小伙逛回來,我打了聲招呼,讓他先走了。
一生中的同伴也是這樣。在某個時間點覺得某個集體很溫暖,與某人親密無間,可走下去,還是要分離的。分離也沒什么不好,不過是世間真實罷了。
我沒走到山頂。時間來不及了。而且,以前也去過。是祖父過世后和父母來過一次,十一個月之前。這次,過了黃龍洞,未到天宮圣水時,在一個根本不是歇腳的地方,無名的臺階上下之間,我想,就到這兒吧,哪里不是金頂呢。抬眼,一旁巖石上,鐫著四個字:壁立萬仞。
可不是嗎,無欲則剛。小時候語文課,學什么“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別人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能”。為什么會有這想法?萬有不齊,別人能做到,我就做不到,那又怎樣。
我能做到的,別人也做不到。比如,我走到這里,體力尚可支,就折返了。所以,我不會像王安石那樣寫,“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武當山那么多游客,有誰恰好跟我一樣是在這里回頭呢。苦海回頭處,哪里不是金頂。
我立在那級再普通不過的臺階上,誦了一遍《阿彌陀經》。返回時,已四下無人,忽然見一挑夫,肩著重擔,拄著杖,因體力不支而歇息。
你知道他怎么休息嗎?就站在那里,扛著擔子休息。擔子一頭放在臺階上,另一頭,肩扛著,杖支著扁擔,分一點力。擔子不能卸,卸下來,就扛不動了。
他真是菩薩呀。三界流轉的眾生,不都如此嗎?須臾不曾離開諸苦之重擔。歇了片刻,他又朝上邁起步子。
但愿一切有情,來世不必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