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闖軍大營。

一眾人聚在一堂。

李自成坐在中心，他的臉上幾乎沒有表情，倒是周圍人不乏有凝重。

“山上這些明軍和其他家伙不一樣。”

說話的是田見秀，他的語氣很淡：“他們很頑強，十分精銳，作戰兇猛，而且火器鋒利。”

作戰意志頑強、火器十分兇狠。

這就是闖兵對于西安營的第一印象。

火器是闖軍的弱項，故此面對西安營，他們一時間很難拿出一個肯定的解決辦法。

李過道：“依我看，他們比老本兵更甚。”

對付西安營，都是田見秀與李過在安排，故此他們也是最先了解到西安營的。

老營里多是跟隨李自成進商洛，在多年廝殺中出來的老卒，戰力斐然。

李過這一口一個勝過老卒，當即讓眾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李自成用手指敲敲椅子，終于開口：“孫傳庭麾下有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人馬，進入河南的其他明軍又是怎么一個光景?！?

李雙喜搖頭：“若明軍中有三萬如此精銳，那位崇禎皇帝也不可能放任我等至今，想來也是少數，很可能僅此唯一。”

田見秀點頭，這句話他是認可的。

他們必須承認，孫傳庭確實會練兵，手底下能人不少。

李自成眉頭微微皺起，他覺得有些熱，解開外層衣物。

再道：“按照如此進展下去，就算再過十日也難以拿下，是嗎？”

李過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他還沒說的是，就算能拿下西安營，需要花費的人命也會是一個很恐怖的數字。

這一點，他不想提起。

李自成繼續道：“我們不可能在這座山上浪費太多時間，開封沒拿下，孫傳庭尚且不知道具體動向。”

“羅汝才不可能是孫傳庭的對手，讓他直面秦軍精銳只會被打散，我們必須要回去，否則來不及，會出大事?！?

李自成拿得清主次，他明白自己在這片戰場上的主要敵人就是孫傳庭。

甚至于可以說，孫傳庭是他在大明最后的敵人。

他必須要全力以赴，也必須要贏。

田見秀突然道：“我去招降山上的明軍?！?

一句話，讓眾人驚訝。

“招降？”

“他是孫傳庭部下，此道便是為殺我等而來，我看這件事難成?！?

“我們與他血殺至今，他怕是難以降我。”

“不對，”田見秀依舊是那副平淡的表情：“他治軍嚴謹，想來也是明事理的人?！?

“如今明廷官場昏暗，縱使他活下來立下大功，又能晉升到哪里去？”

“莫說是他，就算是孫傳庭不也在大牢里關了三年才出來？”

“為名利地位，我們能給他的遠遠大于明廷能給他的?！?

“論百姓生計，我等待民，不比明軍待民要來的好？天下百姓皆迎闖王，我等來了便有吃食！”

李自成點點頭，慢慢走出軍營。

九十月份的河南，小冰河時期的冷氣襲來，吹散李自成身上的熱氣。

這種感覺很舒服，很愜意。

李自成有一種難得的放松，他的正前方，便是西安營駐扎的大山。

看著山上為數不多的火光，他呼出一口氣：“這不是一個簡單人，明軍有此人，我不放心，我不想有第二個孫傳庭、盧象升?！?

“他如果愿意招降那是最好，你跟他說，我不要他行伍的指揮權，兵還是由他帶?！?

“我還能給他錢糧，如果他尚且念著與孫傳庭的舊情，也可以讓他不要直面孫傳庭，在河南攻城略地即可?！?

“如若他不愿意降……”

下面半句話李自成沒說，身后人也懂。

這里不是過家家，放虎歸山的事情沒人愿意做。

不愿意投降，那就去死。

田見秀很快帶著幾個闖兵精銳上山。

出發前，李過提出要跟著，被田見秀斷然拒絕。

拒絕原因很簡單，他這一次打算與明軍將領面對面交流。

如果明軍將領不想與他們溝通，自己死了他心甘情愿，搭上一個李過卻是不值得。

田見秀與五個親兵，一共六騎，赫然上山。

他們不穿甲胄，拿著火把，遠遠便喊話，讓明軍將領與他們交流。

喊話過去沒幾分鐘，一個高大壯漢便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是錢大牛來檢查情況。

他們并沒有在木墻內交流，江越不愿意把自己的腹地交給他人，是他出木墻。

田見秀看著面前的男人，笑了笑：“明廷真是好運，能有你這樣的人帶兵?！?

江越露出同樣的笑容：“你來干什么?！?

“我和闖王說，我想招降你?！?

“哦？”聽到這句話，江越確實有些驚訝：“為什么?！?

“因為你帶兵有方，因為我們一時半會啃不下你麾下士卒?！?

田見秀說話很直接，也很真誠：“更因為我欣賞你，真的?！?

“你們是流寇，我是官兵?！?

“這不是你的心里話，你沒把我們當流寇，你知道我們有多少實力，”田見秀繼續道：“明廷能給你的東西，我們都能給你?！?

“明廷給不了你的東西，闖軍也能給你。”

“你為明廷出生入死，能落得什么好處？升個總兵，讓你節制一方兵馬撐死，最多讓你升到兵部當個侍郎尚書?！?

“我不知道你身上有沒有功名，我猜測是沒有的，作為一個武人，明廷從不優待你，邊軍多少年沒吃飽飯了？”

田見秀再道：“封侯，拿下中原，闖軍能給你封侯，我在跟你說實在話。”

江越沉默。

田見秀一點不在乎江越有沒有回應，他繼續說著自己準備好的腹稿。

“山下的那對爺孫說你分他們肉干，我知道你是有善心的，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留在明軍?！?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尋常明軍之軍紀遠不如我闖軍。”

“闖軍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迎?！?

“闖王說了，只要你愿意歸降，我們什么都不要你的，還愿意給你錢糧，你去攻略河南其他城鎮即可?！?

田見秀正準備說點什么，卻被江越打斷。

江越表情很是認真：“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么嗎？”

田見秀搖頭。

“我在想究竟要不要殺你?！?

田見秀沒說話。

火把燃燒的聲音在耳間炸開，兩方人就這么看著對方。

遠處林間，不時有飛禽掠過。

江越知道面前男人說的有道理，是真的。

但是，他是孫傳庭的人，是孫傳庭的親兵。

他和孫傳庭的人生重疊，現在于明軍中深受重視，只要孫傳庭在一天，他姓江的就穩如泰山一天。

隨著西安營成長，孫傳庭自然會把最好的給他，這是最好的互相依賴。

去闖軍，拋棄自己最大的依仗，相信虛無縹緲的承諾？

江越知道自己和聰明沾不上邊，但也不至于蠢到這個地步。

“我姓江，單名一個越，是孫傳庭十年親兵，也是他的侄兒。”

田見秀愣神。

他確實不知道這里面還有這層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