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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永平
崇禎十七年,四月二十二日下午,永平城,內墻之上有一名身穿厚甲,高大健碩的青年正擔憂望向山海關。
“大哥,既然擔心,何不帶齊兵馬,殺過去立功!”一旁虎背熊腰的壯漢期待的盯著他。
“誒,別聽王虓瞎說,那日激戰之后,咱們藍田營只剩下一千七百多人,已經是被打殘了。還怎么去戰場上立功?況且中權將軍見我部傷亡慘重,給我們的命令是駐守永平!如今你卻鼓動大哥違抗軍令,是想害大哥嗎?”
壯漢身側的瘦高青年與王虓針鋒相對。
“吳師麟,你別亂說話,我還不是為了大哥著想?要知道此前我等二十多場力戰,竟換不來一個小小的爵位,只給大哥一個威武將軍,這讓我怎能甘心?況且此戰乃定鼎天下之戰,若錯過今后可就沒什么大好機會立功了!”
張鼎聽著兩人爭執,腦中一團亂麻,因為他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他本是一名二十一世紀的社畜,干著朝九晚九的生活,只希望能在城里買一套房,好找個女朋友結婚,但他的身體終究不是鐵打的,在一次深夜加班中,支撐不住,倒在了崗位上。
眼睛一閉再一睜就來到了這具新的身體中。
這些天為了不被身旁親近之人發現端倪,他根據腦中的記憶碎片,一直在了解這具身體原主的過往生平。
原來此人與自己同名同姓,同樣二十二歲,其父白手起家,是藍田縣遠近聞名的富商,后來他為做生意前往應天府定居。
張鼎也隨之而去,并且在此期間,他聰慧好學,十五歲便通過院試,入新正書院讀書,并被書院的山長,原南京翰林院侍讀學士梁乃田賞識,欲將掌上明珠梁念云嫁于他。
這梁念云雖不是什么豪門高族,但也是書香門第,僅十三歲還未長開,便生的清新秀麗。
因其容貌傾城,被南京戶部右侍郎沈巍的兒子沈青坪盯上。
此人用計敗壞張鼎名聲,使梁乃田對其鄙夷,撕毀婚約。
更在之后指使推官將張家破門抄家,張鼎父母家人皆慘死于牢中。
只剩下他與兩名幼弟在忠仆的保護下逃回老家,隱姓埋名數年。
直至崇禎十六年,李自成與孫傳庭在郟縣對峙。
張鼎因本地鄉民對官府士紳憤恨,便抓住機會與一眾兄弟親朋帶著鄉親們揭竿而起,集結了周圍村鎮兩千多青壯,翻山越嶺投奔李自成。
此番舉動令闖王大悅,特令其歸屬于同為藍田縣的老鄉,中營權將軍劉宗敏麾下,并獨領一部。
后張鼎在平定西北,進軍山西,河北,北直隸的戰斗中都奮勇殺敵,屢立戰功,一路升到威武將軍。
直至山海關之戰,其部藍田營與吳三桂部激戰數日,損失慘重,張鼎也疲憊不堪,跌落下馬。
幸運的是他平日里待人和善,對士卒賞罰分明,與民更是秋毫無犯,與一眾其他義軍形成了鮮明對比。
所以張鼎在大順軍中頗得士卒與百姓的愛戴,更是受到了制將軍劉體純的賞識。
于是制將軍派自己手下的老郎中前來醫治,救了張鼎一命,可惜天意弄人他醒來時已不是原本的張鼎了。
而就在張鼎胡思亂想之時,六百里之外的山海關主戰場上,李自成正與朱慈烺還有永定二國公站在一片高崗之上看向下方戰場。
此時八萬順軍已將五萬吳軍團團圍住,雖然經過幾天激戰,雙方皆已疲憊不堪,但山海關北翼已失,吳三桂部身陷重圍,已經是俎上魚肉。
“宋王,此戰之后,吳賊等人盡誅,爾等兄弟親族也可安心待在京師里享福了,要知道朕可不是趙光義之流,不會虧待你們的。”
李自成挽須笑道。
“謝陛下!”
朱慈烺與永定二國公被風沙吹得張不開眼,但聽聞此話趕忙向李自成拱手謝恩。
李自成滿意的點了點頭,卻突然聽到了一陣陣馬蹄聲從山海關內傳來。
原來是多爾袞早就抵達山海關,只是為了消耗順吳兩軍,一直在關內隱藏,如今見順吳兩軍皆已疲憊,趁著大風漸止,多爾袞抓住戰機急令阿濟格、多鐸各率兩萬精騎,乘勢從吳三桂左右兩側出擊,對陣直沖大順軍。
而他則率領四萬多主力緊隨其后。
一時間戰場之上萬馬奔騰,飛矢如蝗,已非常疲憊的大順軍見八旗驟至,猝不及防,陣腳漸亂,以至傷亡慘重。
“怎么可能?建奴不是與朕立下約定井水不犯河水嗎?”
李自成大驚失色,他此前天真的以為大順與八旗并無仇恨。
李巖與宋獻策多次警告他,可他仍舊不為所動,乃至遭逢此變。
隨后李自成向下仔細觀看,發現大順軍的陣型在重甲騎兵的沖擊下逐漸不整,遂趕忙帶著手下親衛前去穩定局勢。
可惜此次順軍終歸只有八萬人,而對面的吳三桂部還剩下五萬人,加上八旗入關,帶來了八萬多精銳步騎。
毫不意外的,在吳軍與八旗的輪番進攻下,大順軍終于抵擋不住,開始了潰敗。
其中一些潰兵頭也不回的騎著戰馬逃向了后方,剩下的大部分士卒就沒那么好運了,他們在潰逃至石河以西二三十里的紅瓦店處被八旗追至。
因不要俘虜,四萬多大順軍將士被屠戮殆盡,暴骨盈野。
幸存下來的人則頭也不回的逃向永平。
幾個時辰后,永平城軍營內。
“報!將軍,劉安劉掌旅帶領一隊殘兵,說要見你。”
從城墻下來,回到營帳剛躺下的張鼎忽然被一陣報令聲驚得坐了起來。
這些天他一直都精神緊繃,除了害怕被周圍人發現端倪之外,他還發現這個時間節點正是山海關之戰前夕。
可他只知道山海關之戰的結果,其余過程細節就不甚了解,所以非常擔心。
“來人,帶我去看看。”
張鼎也不墨跡,趕忙跟著傳令兵前往城門口。
在路上借著微亮的光,張鼎向前望去發現這隊騎兵渾身是血,神色萎靡。
其馬隊為首的掌旅官見張鼎過來,表現得非常羞愧,他立馬跪下道:“張將軍,屬下有罪!”
吳師麟見張鼎有些懵,就在一旁向張鼎輕聲介紹此人。
因為張鼎之前為防露餡,特意向幾個親近之人透露了自己因摔馬而有些遲鈍。
所以見張鼎突然不認識這劉安,吳師麟便解釋起來。
這劉安乃汝侯劉宗敏的族親,與張鼎一行人都出自藍田縣,大家都是鄉黨,平日里也關系甚近。
“劉安,突然行此大禮是何故?”張鼎知道了這層關系,忙將劉安扶了起來。
“不瞞張大哥,適才山海關下,就在我軍鏖戰之時,韃子卻突然殺出。我軍猝不及防,被打的潰敗,連我族叔都被箭射傷,我等因此與陛下他們失散,慌亂之余我便帶著這百八十個兄弟騎馬逃了出來。”
劉安依舊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什么?”
“他娘的,你別胡說!”
“大順敗了?”
此話一出,劉安身邊順軍將校都一片嘩然。
張鼎見此情形,忙命眾人噤聲,并強令眾將不許將此事泄露出去以免影響軍心。
“師麟,快派人去京城報信,讓丞相速速準備援兵。”張鼎早知到了這個結果,所以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懼,反而長呼了一口氣。
“來人,將劉安他們都帶下去,先給他們包扎,再看管起來,待中權將軍回來再審他們的逃兵之罪。”
“張漢,你帶領本部在城內戒嚴。孫謀,帶幾個人去打探消息,其余各部將領則加緊軍備。”
“是,將軍。”眾將齊應接令。
張鼎的官職是威武將軍,此時在永平城內他的官最大,所以眾將皆以他為首,聽取號令。
這也讓他有些飄飄然,曾幾何時他只是在學校當生活委員時指揮過同學打掃衛生,如今卻一下子指揮幾千人,真是不一樣的滋味。
發現自己想的越來越歪,張鼎連忙甩了甩腦袋,將雜念甩走,隨后將親信叫到了大帳之中商議。
“表哥,現在最緊要的便是逃命,山海關一失,關外的韃子就會源源不斷入關,我們永平城擋在京師前面,就憑這幾千號人馬是擋不住的,待建奴大軍到來定會玉石俱焚。”陳覓第一個開口說話,就說到了張鼎的心窩子里。
這陳覓乃是張鼎的同村玩伴,也是表弟,他不希望在永平打一場不可勝的仗。
“可若是棄城而逃,豈不是成了逃兵,我等將在順軍再無立身之地。”吳師麟反駁道。
聽聞吳師麟的話,張鼎同樣覺得很有道理。他此前思考過,在這個時代自己只有在順軍中才有關系有勢力有人脈,此時此刻脫離了順軍自己又能在這個亂世活多久呢?
而且手下士卒又大都是步行,想逃跑只能帶著騎兵。
如此一來就要放棄步卒,讓他們自生自滅,這是張鼎做不出來的事,況且這些將士大都是同鄉,甚至部分人沾親帶故,他們是自己在明末這個殘酷的時代活下去的根本。
有句話說得好,槍桿子里出政權。封建社會,這群由親朋好友,結拜兄弟,鄉黨鄉親組成的軍隊不就是最忠心的槍桿子嗎?
“我覺得大家不必擔心,咱們先干好應做之事,修繕城墻,整頓軍備,收留殘兵。這永平是山海關通往京師的必經之路,咱們可在此等待中權將軍或制將軍,他們都與表哥你關系不錯,有他們保著也不必害怕被留下斷后,到時可跟著他們一齊撤退。”陳覓也覺得話有不妥,思考片刻又說出了一個辦法。
雖然此法有些風險,可相比于其他的還是能賭一賭的。
“不錯,之后先想辦法回京城,那里還有軍師呢。”
吳師麟贊同的點了點頭。
“對啊,京城還有先生,我怎么能拋下他呢?”
張鼎拍了拍腦袋,他曾想過直接南逃不去京城,如此一來火力都被李自成吸走,自己這群人定能安然無恙。
可他聽到了軍師兩個字,腦中立馬浮現出了一個英俊儒雅的面容,此人在張鼎僅剩的記憶中非常深刻。
他名叫柳錦城,是名書生,三十四歲,曾是縣里有名的秀才,也是張鼎與吳師麟陳覓等人的恩師。
在張鼎回鄉避禍之時,就是躲在他的學堂,被柳錦城庇佑,這才在數年的通緝中未曾被發現。
后來柳錦城覺得這樣躲藏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趁著民心可用支持張鼎揭竿而起,投靠李自成,并在之后大大小小的戰斗中出謀劃策,鞠躬盡瘁。
劉體純與張鼎幾次想舉薦柳錦城去李自成帳下聽命,都被他婉拒,他最在乎的只有自己在藍田營中的學生們。
因此,張鼎是斷然不可能拋下他的。
在這個時代,若是成為一個不忠不義不孝之徒,基本上就是被判處了道德上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