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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光甫 吾國經濟改造的根本問題

人物小傳

陳光甫(1881~1976)

原名輝祖,后改輝德,江蘇鎮江人,清光緒七年十月二十六日(1881年12月17日)生。美國圣路易商業學校肄業,1906年后轉入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財經商業學校就讀,畢業后在美國銀行實習。1911年任江蘇都督府財政司副司長,同年12月任江蘇省銀行總經理。1913年辭職后一度任中國銀行顧問。1915年6月與莊得之創辦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任總經理。1918年任上海銀行公會副會長。1920年任銀行公會聯合會議上海代表。1927年3月任“江蘇和上海財政委員會”主任委員,主持發行“江海關二五賦稅庫券”。1933年10月任全國經濟委員會棉業統制委員會主任委員。另曾任淮海實業銀行董事,常州商業銀行董事,中央銀行理事,中國銀行常務董事,以及交通銀行、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浙江實業銀行、江蘇銀行、上海通和商業儲蓄銀行董事,中國國貨銀行常務董事,江蘇省農民銀行監理委員,徐州國民銀行董事長、總經理等職。1936年3月代表國民政府財政部赴美談判并簽訂《中美白銀協定》。抗戰爆發后,一度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下屬貿易調整委員會主任委員。1941年4月任中英美平準基金委員會主任委員。1945年10月,以國民政府首席代表身份參加國際通商會議,呼吁對中國投資。在美國時,與李銘及美國人合資成立“中國投資公司”,又設立“上海銀行紐約通訊處”。后曾任寶豐保險公司董事等職。1949年3月赴曼谷參加聯合國遠東經濟會議,會后定居香港。改上海商業儲蓄銀行香港分行為上海商業銀行,不久在臺北成立上海銀行總管理處,晚年遷居臺北。1976年7月1日去世。

吾國經濟改造的根本問題
——1933年8月在中國經濟學社演講

這次經濟學社年會的論文題目,是“改造中國經濟各問題及其解決方法”。這個題目,范圍廣博,學殖荒落如我,實在是無可貢獻。最近我在長江流域,以及沿隴海、津浦一帶,旅行一次,卻得到不少的感想,且把我的感想,隨便說說。

(1)全國經濟的不平均發展

我到內地旅行,已不止一次,但總不如此番所得的印象來得深刻。我們平日常見的沿海通商大埠,有銀行,有交易所,有大工廠,有大公司,有信用借貸的組織和產銷販賣的機關,但在地廣民眾的我國,真不過是“太倉一粟”,對于全國經濟生活,可謂全無認識。所以不談我國經濟問題則已,談到經濟,第一當注意全國的不平均發展。

不平均的發展,已把我國劃成了兩個階段,在經濟過程上,相去至少有數百年。然而通商口岸的繁榮,卻完全依賴內地的生產力。自從各國實行經濟侵略,內地的經濟基礎逐漸在那里動搖。他們用科學方法生產,我們仍不免受自然的支配,以致衣食住行,無一不仰給于人。直至前年水災發生,連號稱富庶的中部,也暴露了農村破產的真相。這是我所目擊而心傷的一件事。

我們目前無須高談遠大的經濟問題,如幣制、關稅、失業等等,簡直可以不必討論。各國早已解決了他們本身問題,對于最近國際間的困難,無非彼此求得妥協條件,以為重整旗鼓之計,而我國則本身問題尚且沒有辦法,如何談得到此?內地老百姓所眠思夢想的,乃在有無飯吃,有無衣穿,現在且問他們有吃有穿嗎?

(2)靠天吃飯的夢想

在國外旅行,無論其為英為美,大家常把“How is your business?”一句話互相問答。可是一到我國內地,偏僻些的,如陜西的西安,湖南的衡州、常德,不必說了,即交通便利的地方,如鄭州、蚌埠、徐州、蕪湖等處,見面便問:“今年的年歲好不好?”年歲好,歡天喜地;年歲不好,莫不擔憂。此之謂“靠天吃飯”。“靠天吃飯”的思想,最足以阻礙我們的前進。惟其“靠天吃飯”,所以一遇兇年,便歸之“劫數難逃”。歐洲中部,在中世紀也鬧過災荒,例如W. Stow的Annuls(388—510)中,便有一段關于一三一五年英國的紀載:“馬肉在當時,是無上的珍品,窮一點的,便吃較肥的狗肉,到了真沒有辦法的時候,自己的子女,也要吃下去,或者偷人家的子女吃。監牢中的囚犯,把新關進來的,撕成一塊一塊,饞涎垂地的,搶著活人的肉來吃。”這不是我們西北的寫照嗎?然而這樣凄慘的記載,在歐洲今日,已成歷史上的陳跡,等于神話了。可見人謀足以挽回天意。“靠天吃飯”的夢想,是不能不打破的。

(3)天災與人禍

我國自古號稱為重農國家,然其政策大都消極而不積極,與其說是重農,不如說是備荒。這次我目睹各地凄涼景況,便想搜尋一些關于歷來災荒的統計。在Alexander Hosie所著的“Droughts in China”里,我找到兩張表:把唐、五代、兩宋、元、明、清各朝水災旱災的次數,按省統計。姑且舉一個例,河北一省,在清代曾鬧過四十五次的水災,和廿六次的旱災,其余偏僻省份,次數似乎較少一些,乃是由于記載不全,搜尋不到材料的緣故。可見水旱偏災,是歷代不曾解決過的問題。民國以來,因政治上的糾紛,更顧不及此。譬如西北,雨量稀少,十年九旱,舊有溝渠,年久失浚,災荒頻仍,幸而雨水較多,上游又童山濯濯,順流而下,可成澤國,患旱之區,一變而為患水。西安乃古之帝都,窮泰極侈,現在滿目凄涼,天堂竟成地獄。試從潼關至西安,沿途細察,橋梁之下,河身淤塞得像平地一般,此皆人事不盡,豈得一概歸之天災?

我在《申報年鑒》里,又找到一張有趣味的表,統計民國十九年陜西等十六省所遇災害次數——包括蝗、水、蟲、風、雹、霜、兵、匪等等——其總數為一千四百五十九次。試問一年之中,無時無地,不受天災人禍的痛苦,哪得不野無寸草,民不堪命呢?

說到兵與匪,我更制有兩張表:一張是清末以來內戰的統計表,其中有一年一次的,也有兩年一次的;一張是民國廿余年來四川的內戰統計表,從元年省城之變起,到最近二劉之爭止,較大的戰事前后共二十次,差不多每年必有一次。內戰在我國,真算不了一回事!

今年內亂,迫于眉睫,水災是不說了。退一步說,即如去年江浙豐收,度情衡理,可以歡聲載道,卻還是谷賤傷農,怨聲不絕,正如孟子所說:“樂歲終身苦,兇年不免于死亡。”可是我們必須記清,農民占了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假如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農民沒有辦法——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其余一切,都是枝節之談了。

(4)水是我國的一個大問題

談經濟是離不了政治的,上面所說的內亂,便是一例,然而政治已談得厭了,我暫且把它拋開,專說災荒。

災荒不外是水的問題。自從大禹治水以來,黃河數百年一大變,數十年一小變,常有潰決之患。《中國建設雜志》里有一個表,把黃河南岸——在河南——每次潰決的平均年數,做成一個統計,大概每十年光景,必有一次,所以治水必先治黃河。黃河往往在倉卒之間,可以潰決他移,北則由東昌、臨清奪北運河而入津門,南則泛濫皖東、蘇北,挾渦濉而沖江淮,黃河不治,淮運俱受影響。自從咸豐五年,河道北徙,至今不過六七十年,上南河以東,早已淤積不泄,下游因此泛濫。據曹瑞芝君的調查,黃河水面,在河南通常高出十里以外的平地約十余尺,高出堤外附近的平地約兩三尺,真危險萬分。今年黃河之禍,雖告結束,將來必每況愈下。

其次導淮。淮河流域的農民,最怕是水旱,大家不敢種稻,而改種高粱玉米等作物,減少了每畝的收入,若與長江一帶氣候、土質相同的田地比較,估計損失約在三萬萬元以上。據導淮委員會報告,民國十八年,淮河流域各縣,因旱災損失了二萬三千余萬元。其實如果決心導淮,按工程計劃預算表,所費也只有三萬萬元,以普通年歲算,假定其與長江各縣每畝產量相等,不但這筆費用立刻可以抵補過去,而且以后每年可以增多三萬三千余萬元的糧食。又據導淮委員會的報告,各縣填報荒廢未墾的田尚有七百五十余萬畝,或因地高不便灌溉,或因地低為水淹沒,在工程完竣后,都可以變成熟田,所得何止這區區三萬三千余萬元呢?

至于整理長江,也屬急不容緩。長江流域是全國貿易中心點,現在長江積久不治,轉運上常生困難。譬如從吳淞到漢口共一千一百三十六里的水道,中間沙洲橫梗,河身甚淺,到了冬季,吃水十五英尺輪船,便開不過去。每年阻礙航期,平均約在三四個月左右。溯江而上,至漢口下游一帶,夜間必須停輪,也有把貨物改裝淺水輪的,更加重了運費。又如四川一帶,三峽為梗,水流湍急,阻塞行旅,假如我們整理長江而后,能利用三峽水力,則每年水力電氣事業的收入,足以清償全部費用而有余,十年廿年之后,收入遽增,不僅災害永絕,有裨農業,即工商業必也受惠不淺。

不過欲興水利,必先謀統制管理,現在的失敗,在于事權不一,財力分散,人力不集中,計劃根本不能解決,此乃以后談水利的人所極應該注意的。

(5)米

我何以要談治水呢?水不治則農民無田可耕,無飯可吃。民以食為天,我們的主要食品——米——究竟是哪里來的?本來全國除了北方氣候較冷之外,無處不宜種稻,尤其是川、鄂、皖、蘇、浙、閩、粵、桂、贛諸省,為產米最良的區域,似乎國內可以自給自足了。可是在這六十余年中,每年必有洋米進口,以前尚不過數十萬擔,或數百萬擔,近年竟多至二千萬擔,值銀一萬二千萬兩以上,七八倍于民國元年。所謂重農國家,食米尚且仰賴他人,生活基礎之不能安定,不問可知。

洋米何以能暢銷中國呢?其理由是很簡單的。第一,我國的米種最多,據專家報告,至少在一千種以上,湖南、湖北、安徽、江西產秈米,江浙產白粳,秈米白粳之中,又可分出許多種類。至于稻穗的長短粗細,谷粒的大小多寡,成熟的早晚,各處不同,究竟哪一種米谷適宜于那一個區域,卻并未精細研究,而一任自然的支配,因此生產力當然不能發達。據浙江農學院報告,西班牙每畝產米二石五斗,日本一石八斗,我國卻只有一石五斗。日本米種和我國相仿,后來經過長時期的選種、育種和改良栽培的方法,產量便比我國增多了。

第二,運銷方法,又敵不過洋米。譬如蕪湖、漢口、長沙、九江、南昌、安慶、南京、鎮江、常熟、無錫是米的供給市場,廣州、湖州、寧波、天津、青島、廈門是米的需要市場。在供給與需要市場之間,陸路既沒有整個直達的鐵路,水路又沒有大量運輸的輪船,其結果在需要市場上往往急如星火,而在供給市場上卻反存貨山積,無法輸送。本來占據一個市場,必求其能定期供給,茲忽有忽無,忽多忽少,洋米自然有隙可乘了。

第三,品質也不如洋米。米(1)要色白,(2)要粒形整而大,(3)要干燥,(4)要雜質少,(5)要漲性大。現在國產的米,能合于上面五個條件的很少。蕪湖米已不銷廣州,原有地盤,都給洋米侵占了。洋米干燥,可以久藏不壞,雜質既少,光澤也好,出口都經檢驗,品級有一定的標準,在規定期限中,又能大量供給,蕪湖米卻適得其反。米號中間人,非但不謀改良,有時竟任意作弊,作偽百出,真有防不勝防之慨。

第四,缺少新式設備——堆棧和碾米機器等。譬如上海,為米的消費和轉運之所,但是米質容易變壞,不能久擱,只有隨到隨賣,所以來源多的時候,市價暴跌,少的時候,市價又暴漲。綜計上海每月銷米約三十一萬石,而各處米棧存量,不過十九萬石而已。上海如此,其余各地當然更不如了。其次西貢、緬甸、暹邏等處的米廠,都裝有德國機器,出口的米,又用干燥器取出水分,一小時出米,多的至六七千磅。國內碾米廠,哪有這種設備?

現在要解決米的問題,米業中人,須先感覺到本身地位已為外人所奪,長此以往,無地可容,盡量采用新式機器,變換經營方法,或許可以挽回已失的市場。政府更應下一番決心,改善米種,以增加農民的生產力,預定統制計劃,重訂運輸辦法,以減輕商民的成本,方能與洋米競一日之短長。

(6)麥

南人食米,北人食麥。麥的情形和米也差不多。

第一,是產量不足。現在雖沒有小麥產量的確實統計,但從大批進口洋麥上看來,可以斷定其不足以應付國人的需要。上海面粉廠,終年開工的很少,大抵在五月以前,已缺少原料,如無洋麥進口,大都停工不做。在理想上,上海各面粉廠的生產量,每年應為三千零三十萬包,實際上卻只出了一千五百余萬包,不及百分之五十;而此一千五百余萬包中,大部份的原料,用的是洋麥。廿一年進口一千五百萬擔,值五千二百萬兩,較元年約增六倍,國內產量,可想而知。

第二,運銷不得其法。大都先由農戶賣給當地土販,再由土販雇船運至市鎮,托雜糧行家去兜賣,雜糧行家為之稱量估價,賣給各地行家分莊或面粉公司的收麥處,而抽取百分之一的傭金。其缺點有三:(1)全無組織,各自為政,攙水雜泥,時有發生。(2)運費太貴,占了成本中的大部分。(3)從較遠的內地運到上海,大概要兩三個月,甚至七八個月,沿途虧耗。

第三,品質退化。我國小麥分白皮赤皮兩種:白皮粉多而潔,只產于山東一省,赤皮產于豫、鄂、湘、皖、蘇、浙諸省,色澤粉質,不如白皮,下等的大都皮色厚滯,身骨污濕,即上等的,其面筋質也在百分之四十五至五十之間,與只含百分之三十至四十的洋麥相比,優劣顯然。天然缺點以外,在人工方面,又比不上洋麥。洋麥是用機器收割的,我國則用人工,常有泥重斤輕之病。農民多急于換錢,在未成熟以前,已把麥割了,身軟色呆,難于磨粉。至于攙入泥土、蒿殼,更是尋常的事情。大約澳麥白皮粗粒,海斛一石,重二百零六磅,美麥二百零五磅半,而我國麥只有一百六十六磅,比澳麥輕四十磅,比美麥輕卅九磅半。若把這三種小麥放在一起,其污雜的必為中國麥,一望而知。

現在要改良麥質,非從選種入手不可。我國所需要的麥種,大概須有下列的特點:(1)麥稈要短而充實,因為小麥成熟期,適在風雨季,麥稈短實,便不容易吹倒,并且也不妨礙其他農作物——如棉、菽、煙草等——的生長;(2)要早熟,夏作既為稻棉之屬,則麥作應在夏季霉雨之前,若逢霉雨,便容易腐壞;(3)要能抵抗莠病,莠病在我國最為流行。種子選定了,再研究其種植方法——如何施肥、如何除害等技術問題。最后實施檢驗,分別等級,出品才有提高的希望。

增加生產,也有兩個方法:(1)抬高麥價,(2)減低成本。抬高麥價,牽連的問題太多,很不容易辦到。減低成本,必先解決上面所說的種種困難,尤其是水利問題。現在西北產麥之區,大都改種罌粟了。何以要種罌粟呢?因為罌粟有利可圖,而麥則無利可圖。在捐稅重重之下,不種罌粟,何從生活?

至于改良運銷方法,必須有新式的設備,必須有適應各地供需的運銷系統,必須有迅速而安全的運輸機關。最近我在上海和一個販賣洋麥的外商談話,他說從前澳洲小麥市場正與我國現在情形相仿,每到年底,市況清淡,無人過問,農民需款甚急,跌價競賣,商人便乘機囤積,至來年春季,可得善價而沽。農民因此自己組織運銷合作社,建造儲麥倉庫,雇用經理人,以從事直接交易。現在自澳洲運麥到上海,只須經過一個經紀人,成本輕而推銷易。又如從前美洲,運麥也不方便,其后改建儲麥倉庫,輸銷便通暢無阻。我以為國內面粉廠應和鐵道輪船當局會商一個統制運銷的辦法,在浦口、漢口、海州、徐州、蚌埠等處,建筑新式倉庫,方能減輕運輸費用,否則國麥市場,江河日下,勢不能不乞憐于洋麥。

(7)棉

農民吃飯的困難,上面已大概說過了,現在且說衣的問題。我國土地肥沃,氣候溫和,除了高山低澤以外,可以種棉的區域很多,而現在只有黃河長江流域一帶種棉,產額并不甚多。據民國廿一年紗廠聯合會報告,我國共有紗錠四百九十萬零四千枚,消費棉花九百十五萬零五千擔,其中外棉倒占了三百七十一萬擔,在進口貨中,為第二位。其總額為三百七十萬擔,值一萬二千萬兩,較元年增十三倍有奇。而國棉性質,愈趨愈下,即輸入的美棉種子,也在那里退化。在市場上,一向又不分等級,概以產地名稱為標準——如通州花、陜西花、天津花、漢口花等——一地所產,有好有劣,萬萬不能一律,所謂“同名異貨”,廠家是很不愿意買的。至于包裝方法,有正方形的,有圓筒形的,重量自六七十斤至四百斤不等——例如陜棉,在產地為白布包,重一百五十斤至一百八十斤,運到漢鄭,卻又改裝了,如此雜亂,并無一定標準,交易很不方便。在運輸方面,往返艱難——如陜西、河南一帶,全賴人力——各地供需不能相應。并且從農民手中到廠家,其中須經過軋戶、鄉販、大小花行、掮客、花號、經濟人等等階級,每經過一個階級,便花費一次傭金,市價高于外棉。最惡劣的習慣為摻水,混入棉子、籽棉、低級棉、飛花、廢花以至于泥沙。土販、花莊認為當然,雇有做潮專家。摻水最多的,首推鄂西,鄂中次之——鄂西如枝江、公安、監利等地方,水分多至百分之廿,其結果則棉花發生綠色斑點,減退了纖維的光澤和強度。此外如運費昂貴、捐稅繁多等等,也不待多說了。

總之,改良棉業,第一步在增加生產——選擇棉種,推廣棉田。第二步在革除積弊——訂定檢驗標準,實行運銷合作。否則外棉日多,充斥市場,國棉必無立足之地。

(8)怎樣解決我們的生存問題

以上所述僅及米麥棉的問題,其他較遠大的事業——如礦業之煤和鐵、化學工業之顏料等等——皆須有專門學問,不能“一蹴而成”。最謬誤的心理,莫過于預存奢望,以為旦夕之間,便可躋國家于富強之域。事實上我們只能逐步做去,就固有的事業,切實加以整理,減少一分外貨,即增加一分元氣,才是根本圖存之道。

國內固有事業,除米麥棉外,當增加其生產力以確立生存的基礎者尚多。例如外商所設紗廠,恃其資本之雄厚、技術之精良,與我國紗廠競爭,著著進取,影響不淺。又如出口絲茶,受他國之排擠,將絕跡于海外。豆與皮革之輸出,亦日見衰落。凡此種種,不勝枚舉。現在不謀補救,將來必更不堪聞問。生產問題而外,其輔助機關,如運輸之組織、金融之流通,皆有關系。近來國有鐵道,因營業關系,亟圖整頓,“負責運輸”問題,即其一例,如能認真做去,必可一新耳目。惟路局積習過深,百弊叢生,往往視輔助生產之機關,為私人圖利之集團。重要問題如運輸費用,握商業之樞紐,從未通盤籌算;各路以自相競爭之故,聯運上常生困難,最小如裝卸問題,亦足以加重商民之負擔。此皆不能不望其切實整頓。至于金融界,為復興經濟之主要份子,與生產機關,關系最為密切,年來亦因天災人禍,處處束縛,不能充分發展其事業。可見事業之興,不在一二人,不在一二業,必須每個事業,整個的改進,方能為力。“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全無用處。

所謂每個事業的整個改進,在米麥棉三業,米當改善米種,增進設備,便利運銷,以減低成本為目標;麥亦從種植栽培入手,其次在水陸要埠,建設儲麥倉庫,以求產品集中;棉于選種之外,急須推廣棉田,同時并在四鄉廣設軋花廠,嚴定檢驗章程,勵行運銷合作,以改除積弊。復興之權,皆操之本業中人,其問題在于本身之有無覺悟。米麥棉三業中人,如能覺悟,推而至運輸機關等,亦能覺悟,通力合作,事業豈有不能復興之理?

我所說的,全是老生常談,解決方法,尤屬平淡無奇。但年來旅行各處,感覺我國各個問題,決非從事宣傳所能解決,更非廣貼標語便可如愿以償。中國仍是中國,所以到此地步,自有其原因,當求之于本身之覺悟。我們既具有極大之宏愿,欲為民眾謀一生存之道,應在平淡無奇的辦法中,各盡其職,經過若干年努力之后,乃有可以挽救之希望。

有以為這種辦法,未免迂闊,若待各業本身覺悟,必非朝夕之功;覺悟起點,在于政府,政府能為農商稍留余地,在消極方面,不發生內戰,不增加苛稅,在積極方面,于可能范圍內,提高主要物品之進口稅,投資有安全之保障,營業有可圖之利益,登高一呼,人人興起,何樂而不為?現在應先設委員會使政府與人民,逐漸接近,事半而功倍。此說言之成理,未為不可。政府保護農商,本其天職,不過就過去經驗而言,委員會之辦事效率,不無可議。大概委員會之弊,在于群言龐雜,有學識經驗者,因會中份子復雜,不肯盡所欲言,無學識經驗者,或另有目的,假此以遂其私。政府雖抱萬事公開之旨,而內部復雜,大率取決于多數,多數所議決的,往往不能徹底,詩經云“筑室道謀,三年不成”是也。

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能有決心,為人民前導,以解決此嚴重的生存問題,自然易于反掌。然我所側重的,仍在人民本身之覺悟——徹底的覺悟。關于技術和組織,必須下一番深切的研究功夫,業米的到西貢、香港,業麥的應到美國與加拿大,業棉的應到美國和印度實地調查,否則空言覺悟,仍屬無補于事,坐而言,起而行,才是民族復興的氣象。

經濟學社是我國解決經濟問題的集團,若能努力使大眾得到一種新的覺悟,何憂民族之不復興?

匆匆屬稿,疏漏甚多,所望不吝指教,正其紕繆,是幸。

(《海光》五卷九期,1933年)

編后絮語

什么是中國經濟改造的根本問題?提出這樣的問題,并且做出明確回答,本身就需要相當的魄力和見識。陳光甫先生認為,答案就在于“使大眾得到一種新的覺悟”。他結合自己在長江流域及隴海、津浦一帶旅行的感想,分析了當時中國經濟發展存在的諸多問題,認為應當用系統的觀點看待問題,“事業之興,不在一二人,不在一二業,必須整個事業,整個的改進,方能為力”。以米、麥、棉三業為例,“米當改善米種,增進設備,便利運銷,以減低成本為目標;麥亦從種植栽培入手,其次在水陸要埠,建設儲麥倉庫,以求產品集中;棉于選種之外,急須推廣棉田,同時并在四鄉廣設軋花廠,嚴定檢驗章程,勵行運銷合作,以改除積弊。”而此后尤應注重的,則是包括運輸機關在內的“通力合作”。他認為,很多解決問題的辦法雖屬“老生常談”,看來平淡無奇,但卻很實在;重要的是覺悟之后,應當各盡其職,艱苦努力。“坐而言,起而行,才是民族復興的氣象”;這句話,至今仍然是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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