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內蒙外漢”二元政策簡論(代序)
20世紀40年代以后,格魯塞等中外學者有關“蒙漢二元”政策的討論,將忽必烈及元王朝統治體制的認識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即相繼從政策二元的角度,審視忽必烈和元王朝的統治。盡管學者的認識視角和見解不完全相同,但逐漸形成了基本共識:忽必烈創建的元帝國及其政治文化二元政策,既行漢法,又存蒙古舊俗,與其祖輩父兄明顯不同。[1]筆者進而認為,上述蒙漢雜糅中,漢法和蒙古舊俗并非平分秋色,也未必存在主導位置的前后互換。元代政治文化二元政策,大致表現為“內蒙外漢”,草原舊俗為代表的蒙古制度,相當多地占據內核部分,漢法制度則往往居外圍或從屬位置。這個命題系筆者首次提出,牽涉面頗廣,比較復雜,關乎忽必烈和元王朝的政策屬性及取向。本文擬從世祖朝政治制度的“內蒙外漢”、文化習俗的“內蒙外漢”、元中后期諸帝對“內蒙外漢”政策的承襲及部分變異、“內蒙外漢”政策的歷史地位四方面,試做如下探討與闡發。
一 世祖朝政治制度的“內蒙外漢”
古代政治制度是王朝組織政權實施統治的原則、方式的總和。忽必烈所奠定的政治制度“內蒙外漢”,可以從官制、軍制、宮室視朝與帝號等得到典型解讀。
(一)職官制度
元朝中央官制,以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為主,另加數十個院、府、司、寺、監。若論屬性,又分為蒙古游牧官、漢地官、管理皇室事務等特設官府三個系列。[2]
蒙古游牧官,包括札魯忽赤斷事官,必阇赤(掌文書)、扎里赤(書寫圣旨者)、博兒赤(掌烹飪飲食者)、速古兒赤(掌尚供衣服者)、答剌赤(掌酒者)、舍利別赤(掌果汁飲料者)、阿察赤(掌架設帳幕者)、炷剌赤(掌宮中燈火者)、虎兒赤(奏樂者)、阿塔赤(掌牧養御馬者)、火兒赤(主弓矢者)、云都赤(帶刀者)、八剌哈赤(守城門者)諸怯薛執事官等。
漢地官,即是中原王朝傳統的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翰林國史院、太常寺、太府監、秘書監、司農司等。
管理皇室事務等特設官府,構成比較復雜。如管轄皇帝宮廷事務的宣徽院、典瑞院、太醫院、太仆寺、尚乘寺、中尚監、章佩監、利用監等;管轄諸王公主位下事務的王傅府、內史府、王相府及民匠總管府等;[3]御位下和諸王位下斡脫總管府、斡脫所、斡脫局等。[4]這些都是為管理宮廷事務、投下私屬部民、工役造作、委托經商等而特意設置的。其名目數量,甚至超過了朝廷政務管理機構。
中央職官三系列又是憑借如下渠道來彼此溝通,一體協調:
第一,以博兒赤、速古兒赤、火兒赤、云都赤、扎里赤為首的內廷怯薛執事,長期負責宮廷禁衛、宮內生活服侍和宮廷機務,還與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朝廷政務機構內外銜接,穩定配合,共同運作。
第二,通過“別里哥選”,怯薛根腳的蒙古及色目勛貴得以占據省、院、臺等外廷長官等職位。這類“隨朝”“宿衛大臣”,依舊履行輪值怯薛的義務。由此,怯薛組織不僅充任朝廷高、中級官員培育的“搖籃”,[5]而且對外廷官也具有某種溝通或控馭聯系。
第三,諸如大宗正府、宣徽院、太醫院、太仆寺、尚乘寺、中尚監、章佩監等官署,大抵是由蒙古游牧官派生且外加漢官名號拼合而成的。[6]
以上官署系列及溝通渠道表明:蒙古游牧官和管理皇室事務等特設官署,確實占據著世祖朝中央官制的內核,且比重較大,盡管管理皇室事務等特設官署常冠以院、府、司、寺、監等漢官名號,但那只是外在或表面現象。即使是漢地式官署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內部,也因怯薛“別里哥選”及“隨朝”“宿衛”等滲入相當多的蒙古因素,往往體現著蒙古主導。
元朝地方官以行省和路府州縣為主干,其漢地式官署的比重較中央官府大。主要統治漢族百姓的管民官路府州縣,基本框架和層級沿襲宋、金制度,同時又深深打下了蒙古統治的印痕。首先,路府州縣均設有蒙古人充任的首席長官達魯花赤;其次,按戶口多寡及蒙古投下封邑所在,路府州縣設置作了局部的升級調整;[7]再次,嚴格實行蒙古人任達魯花赤,色目人任同知,漢人任總管的種族分職。此外,以管民官、軍官、投下官、教官、醫官、陰陽官、倉庫官、匠官、務官、站官等各轄其民,各司其事,[8]基本來自蒙古征服及其派生的諸色戶計制。
行省是元朝地方最高官府和中央控馭地方的樞紐。盡管其名稱、官吏設置與魏晉以來的行臺、行尚書省相近,但就源頭和實質而言,元行省又偏重按大蒙古國燕京、別失八里、阿母河三“行斷事官”模式來構建。在由朝廷直接委派,代表朝廷分鎮,與朝廷行政中樞互為表里、分轄內外以及一府多員、圓議連署等方面,元行省與燕京等三行斷事官如出一轍。
整體上的元朝官制,蒙古草原舊俗同樣留有深刻印痕,如從中央到地方的諸色官府均編組為正官、首領官、吏員三層級;大多數中央和地方官府實行多員制和圓座連署。嚴格地說,這兩項制度的某些部分來源于金朝(首領官和吏員等)。但是,將主持政務決策的正官,與首領官、吏員,依次排列為三層級且劃一編組中央到地方的諸色官府,卻是蒙古統治者發其端。我們把正官、首領官、吏員,比附為蒙古草原的那顏、必阇赤長、必阇赤,大抵說得過去。重要的還在于,多員制和圓座連署可直接溯源于蒙古忽里臺會議舊俗。
總之,無論中央和地方官制,抑或官府總體構成、議事決策方式及長官成分,都顯現“內蒙外漢”,即蒙古草原舊俗占據內核或主導,漢法因素大多是外圍。
(二)軍事制度
元朝軍隊,自忽必烈始分為宿衛軍和鎮戍軍兩大系列。兩系列中蒙古因素均較為突出。
宿衛軍由萬人怯薛和諸衛侍衛親軍兩部分組成。負責皇帝宮廷宿衛和處于宿衛軍核心的,依然是萬人怯薛。即使是漢人較多和負責都城京畿等外圍宿衛的諸衛侍衛親軍內,也存在蒙古人、色目人任其長官達魯花赤的制度,另含少量蒙古侍衛親軍。[9]顯然,宿衛軍系列中的“內蒙外漢”又比較典型。至于元朝后期色目人侍衛親軍膨脹,“準蒙古人”或非漢人軍團激增,亦凸顯侍衛親軍中“準蒙古人”勢力的上升。
世祖朝以降的鎮戍軍,包括蒙古軍、探馬赤軍、漢軍和新附軍。以蒙古人為主體的蒙古軍和探馬赤軍,不僅地位高,而且鎮戍位置布局最為重要。至元二十一年(1284)和至元二十四年(1287)組建的山東河北蒙古軍都萬戶府、河南淮北蒙古軍都萬戶府所屬蒙古軍、探馬赤軍,長期駐屯在山東、河北、河南一帶。正如《經世大典序錄·政典·屯戍》篇云:“及天下平,命宗王將兵鎮邊徼襟喉之地,而以蒙古軍屯河洛山東,據天下腹心,漢軍、探馬赤軍戍淮江之南,以盡南海,而新附軍亦間廁焉?!?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10" id="w10">[10]另,漢軍萬戶府及千戶所,例設達魯花赤一員,規定由蒙古人擔任,鎮撫、彈壓及上百戶“蒙古、漢人參用”,蒙古人居上。[11]概言之,元朝鎮戍軍方位上“腹心”與江淮等“內蒙外漢”配置,同樣比較典型。
元朝軍隊的編組方式,一律沿用蒙古草原傳統的十進位萬戶、千戶、百戶制。蒙古軍自不待言,探馬赤軍、漢軍均如此。新附軍和諸衛侍衛親軍雖然未設萬戶,但千戶、百戶等依然存在。另,元朝特許軍官世襲。這又是沿襲和保留蒙古草原千戶制舊俗。換句話說,元朝的軍隊編組及軍官世襲同樣較多體現蒙古因素。
元朝廷的軍事指揮和管轄機關樞密院,雖襲用宋、金制度,但那是側重于外在形式。長官樞密使一直由皇太子兼領,實際長官知樞密院事除元末賀均一人外,概由蒙古和色目勛貴擔任。副長官同知樞密院事十之七八也是蒙古人和色目人。[12]軍隊數目等因系“軍機重務”,亦由皇帝和樞密院蒙古長官直接管理,“漢人不閱其數”[13]。足見,最高軍事指揮機構的外殼是漢地制度,首腦官職和核心權力始終握于蒙古人之手。
從宿衛軍和鎮戍軍的蒙、漢因素配置、軍隊編組方式、最高指揮核心權力誰屬諸方面看,元朝軍事制度的“內蒙外漢”性質也比較突出。
(三)都城、宮室與“視朝”制度
一般認為,忽必烈把都城自漠北和林南遷至開平和燕京,先后建立元上都和大都,乃是實行漢法的政治舉措之一。這無疑是有道理的。然而,上都、大都和相關的宮室、歲時巡幸、“視朝”等,漢法和蒙古舊制的雜糅混合又俯拾皆是。有些部分隱含的蒙古草原舊俗更多,甚至是根本性的。
上都、大都建起了雄偉的漢地式宮殿,如大都的大明殿、延春閣、廣寒殿、隆福宮,上都的大安閣和萬安閣等。還有大都太廟及其他官衙。這固然是漢法的影響或表現。與這些宮殿并存的還有蒙古大汗的草原式帳殿斡耳朵。如上都的失剌斡耳朵,蒙古語義為黃色宮帳,馬可波羅稱之為“竹宮”。上都皇城御苑的草地上豢養繁衍著麋鹿鷹兔等走獸飛禽。元朝皇帝時常在御苑內馳馬追逐麋鹿,一則取鹿肉喂鷹,二則消遣娛樂。[14]諸帝后妃隨季節分別居住在漢地式宮殿或蒙古斡耳朵宮帳內,后妃等級位置仍然是按草原大汗四斡耳朵順序排列的。如元世祖第一斡耳朵帖古倫大皇后,第二斡耳朵察必皇后、南必皇后,第三斡耳朵塔剌海皇后、奴罕皇后,第四斡耳朵伯要兀真皇后、闊闊倫皇后。[15]即使在大都漢地式正殿大明殿舉行元旦、天壽節等慶典,皇帝與皇后仍遵草原俗,并坐于御座之上。
因太廟和漢地式的皇城宮殿多建在大都,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衙門也設立于大都,人們很容易從中原傳統王朝都城制度出發,把大都視作正都,把上都視作陪都或留都。這實為一種誤解。嚴格地說,上都和大都,至少在政治上同等重要,無所謂正陪主次之分。因皇帝歲時巡幸及省院臺等朝廷中樞隨駕從行,上都和大都應該是夏、冬交替充任政治中心或留都,上都和大都應分別稱為“夏都”和“冬都”。[16]比較起來,上都的蒙古草原都城風格更重,每年夏季皇帝在這里舉行蒙古諸王參加的忽里臺聚會。若是從蒙古本位和控馭大漠南北的角度看,其地位應在大都之上。虞集所云,“世祖皇帝建上都于灤水之陽,控引西北,東際遼海,南面而臨制天下,形勢尤重于大都”[17],是也。
元朝皇帝的兩都巡幸制度,并非以冬、夏兩季移動,而是承襲草原游牧四時“捺缽”俗,以四季游幸的方式進行。[18]與此相應,元代無法舉行漢、唐、宋式的“常朝”,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大臣參與的御前奏聞,相當于特殊“視朝”。御前奏聞的時間和場所的不確定性(包括在“火兒赤房子里”“西耳房”等較簡陋的房室內舉行),正是草原游牧國君四時“捺缽”和“行國”“行殿”習俗在朝廷議政決策方式上的突出表現。[19]
(四)皇帝名號與國號
從忽必烈開始,元朝皇帝均有了漢地王朝式的年號、廟號和謚號。如忽必烈先后使用中統、至元兩個年號,其廟號為世祖,謚號為圣德神功文武皇帝,這無疑來自漢法制度。另外,忽必烈持有蒙古語尊稱薛禪皇帝或薛禪汗。在一般蒙古人中,并不懂得“世祖”等含義為何,“薛禪皇帝”(蒙古語“聰明之汗”),似乎更崇敬、更親切。故在蒙古語及藏語傳世文獻中,大多仍使用薛禪皇帝或薛禪汗,其他皇帝略同。[20]世祖朝乃至元末,包括皇帝圣旨等蒙古人語境中仍常使用原有的十二生肖紀年,或者漢地式年號與之合璧連用。[21]顯然,忽必烈等諸帝的名號及年號,同樣是“內蒙外漢”二元配置。
通常認為,蒙元的國號使用經歷了逐步漢化的過程。1206年始,成吉思汗所用國號為“也可蒙古兀魯思”,漢文譯語即“大蒙古國”。在忽必烈建元朝前的較長時間內,漢文文獻中多稱之為“大朝”。[22]1271年,忽必烈聽取劉秉忠建議,采用《易經》卦辭“大哉乾元”,另建新國號“大元”。如《建國號詔》云:“可建國號曰大元,蓋取《易》經‘乾元’之義?!?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23" id="w23">[23]文宗朝所修《經世大典序錄》進而闡釋:“蓋聞世祖皇帝初易‘大蒙古’之號為‘大元’也……元也者,大也。大不足以盡之,而謂之‘元’者,大之至者?!?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24" id="w24">[24]于是,人們率多將改“大元”國號,視作忽必烈行漢法的重要舉措,甚至把建大元國號的1271年當作元王朝的起始。此看法雖有一定道理,但歷史真相并非完全如此。相關研究表明:1271年使用“大元”以后,“大蒙古國”國號并沒有取消,二者在元朝后期的蒙古文文獻中繼續一并使用??铝⒎蚪淌谧g注1338年《達魯花赤竹溫臺碑》中“稱為大元的大蒙古國”(Dai’?n kemeku Yeke Mongghol Ulus);1362年《追封西寧王忻都碑》中又作“大元大蒙古國”(Dai’?n Yeke Mongghol Ulus)。[25]蔡美彪說:“大元國號建立后,漢語文獻習用‘大元國’或‘大元’稱號,但‘大蒙古國’年號仍在蒙古族中繼續行用……元代國家建號制度,實際上存在著蒙制和漢制兩重體系。”[26]蕭啟慶指出,“大元即 Yeke Mongghol Ulus,‘大元’不過是繼‘大蒙古國’與‘大朝’而起的漢文國號,蒙古王朝的真正國號仍是 Yeke Mongghol Ulus”[27]。陳得芝也認為,出現在蒙文碑刻上的“大元”和“大蒙古國”系“雙重國號”,“表明忽必烈建號‘大元’,既繼承了成吉思汗以來的‘大蒙古國’,又按照中原皇朝更替的傳統立一符合古制的國號,將本朝與歷代皇朝的統緒接續起來”。[28]筆者贊成蔡、蕭、陳三氏的見解,“大元”是外在和漢人語境范圍的國號,“大蒙古國”則屬其內在本質和蒙古人語境中始終未變的國號?!按笤焙汀按竺晒艊钡摹半p重國號”,實乃元代“內蒙外漢”政策最形象、最典型的表現。
二 世祖朝文化禮俗的“內蒙外漢”
如果說政治制度上的“內蒙外漢”屬于國家權力范疇,文化禮俗上的“內蒙外漢”,又是特指語言教化和祭祀禮儀等。
(一)語言文字與學校教育
忽必烈朝,官方使用三種文字:蒙古語、漢語、波斯語。其中,蒙古語起初是成吉思汗命畏吾兒人塔塔統阿創制的畏吾字蒙古語。后來,忽必烈命令帝師八思巴以吐蕃字拼蒙古語又造八思巴蒙古字。至元六年(1269)二月,忽必烈降詔:“凡有璽書頒降,并用蒙古新字,仍〔各〕以其國字副之?!睆娬{用八思巴蒙古字“譯寫一切文字”。還企盼以八思巴蒙古字統一全國文字,“以同四海之文,以達四方之情,以成一代之制”。而后規定“省部臺院凡有奏目,用蒙古字寫”。至元十二年(1275),另設蒙古翰林院,專掌宮廷蒙古語與其他語言的通譯及璽書使用八思巴字。省、部、院、臺等衙門中還長期設置蒙古必阇赤及蒙古書寫。[29]說明忽必烈在允許蒙古語、漢語、波斯語等并行于世的同時,依然不放棄蒙古母語,依然想以創制八思巴蒙古字的方式保持其本位和主體地位。
當時,朝廷內外各民族官民頻繁接觸交流,漢人懂蒙古語,蒙古人學漢語,色目人懂蒙古語或學漢語的,蔚然成風,數量甚夥。但推行漢法比較積極的忽必烈,大抵只通曉蒙古語,略懂某些漢語詞匯而不能識讀漢語文章,故自稱“麤人”。[30]忽必烈和一般漢族臣僚的交談或聽取其上奏,需要借助怯里馬赤翻譯。從世祖初參與御前奏聞的中書省宰執廉希憲、趙璧、張文謙都精通蒙古語,左右司郎中賈居貞“由善國語,小大庶政,不資舌人,皆特入奏”,右丞相史天澤自稱“老夫有通譯其間,為諸公調達耳”等史實,[31]也能窺見一斑。忽必烈不甚提倡蒙古人學習使用漢語,更多的是督促漢人和南人官僚學習蒙古語。他曾親自命令降元南人軍將管如德學蒙古語:“習成,當為朕言之?!比舾赡旰?,管如德遵旨學會了蒙古語,江淮行省丞相阿塔海派遣任職浙西宣慰使的管如德馳驛用蒙古語向忽必烈奏聞出征日本事。忽必烈十分滿意,對管說:“有當奏聞者,卿勿憚勞,宜馳捷足之馬,來告于朕?!?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32" id="w32">[32]至元二十四年(1287)左右,管如德升為行省參政和左丞,雖主要因其討鐘明亮等軍功,但忽必烈格外器重通曉蒙語的漢人、南人官員,也居中發揮了作用。
此外,忽必烈特別喜歡讓人把儒學經典口譯或書面翻譯為蒙古語,在不改變母語的前提下吸收漢地儒家文化。其結局是部分儒化而非漢化。如藩王時期的忽必烈,曾特命漢人儒士趙璧學蒙古語,翻譯《大學衍義》且在馬背上給他講說。北征阿里不哥之際,忽必烈曾命“善國言”的中書省左司郎中賈居貞利用閑暇,用蒙古語“陳說《資治通鑒》,納君于善”[33]。在聽取北方儒學宗師許衡“奏陳時務”時,忽必烈還特意親自選擇擅長翻譯者,口譯其說,發覺翻譯不確切,就徑直出面糾正。[34]《通鑒節要》一書,又是忽必烈命令翰林院等譯史翻譯為蒙古語,抄錄多份,頒發蒙古國子學和諸路蒙古字學教授使用的。[35]這種對儒學的特殊政策,依然是基于其“內蒙外漢”的方略。采用儒術為其治國經世所用,學習儒術又不放棄母語文化及蒙古本位,可以部分儒化而拒不完全漢化,似乎是忽必烈始終堅持的理念。換言之,在語言文字使用上忽必烈的“內蒙外漢”傾向,也是不爭的事實。
忽必烈還竭力突出蒙古字學教育的內核地位。在設國子學以教授蒙古、色目、漢人諸生儒學的同時,忽必烈又于至元八年(1271)正月下詔立蒙古國子學,專門為蒙古、漢人官宦及怯薛子弟教授八思巴字蒙古語。又設諸路蒙古字學、路府州蒙古字學教授和江南三行省蒙古提舉學校官,規定25—30名員額及免役優待,鼓勵肄習《通鑒節要》八思巴字蒙古語譯本。于是,忽必烈在儒學、陰陽學、醫學之外,另行建立起一套從中央到地方的蒙古字學教育系統。由于“國字在諸字之右”,蒙古字學隨而高于同級儒學,蒙古字學教授的品秩也高于其他教授。[36]
因官方提倡,蒙古字學優于儒學的風氣,也熏染到部分江南儒士。
元人貢奎詩曰:
周宣石鼓久剝落,浮云變化字跡訛。
八分小篆亦已廢,紛紛行草何其多。
洪惟盛世自作古,制書勒石傳不磨。
知君達時尚所學,落筆星斗光森羅。
蒙恩千里領教職,養育多士培菁莪。
諧音正譯妙簡絕,窮完根本芟繁柯。
牙簽玉軸點畫整,照耀后世推名科。
愧予鄙俚事章句,儒冠多誤將如何?[37]
貢奎是元中葉江南文學名士。他仰慕蒙古字學合乎時尚,贊揚其“諧音正譯妙簡絕”“照耀后世推名科”。同時哀嘆蒙元統治下漢文化的衰落,哀嘆自己專事章句而為儒冠所誤。當時“愿充虜吏,皆習蒙古書,南人率學其字”,[38]似乎已成風氣。貢奎的上述態度,在江南儒士中恐怕不在少數。
(二)祭祀禮儀
自忽必烈開始,元朝的祖宗祭祀大體是蒙古俗和漢地制度并行的。
以蒙古俗祭祖,大抵在上都舉行。周伯琦說:“國朝歲以七月七日或九日,天子與后素服望祭北方陵園,奠馬酒,執事者皆世臣子弟?!?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39" id="w39">[39]周伯琦所記雖晚在元末,但基本內容忽必烈朝已成濫觴。至元十三年(1276)五月初一,忽必烈曾派遣伯顏等大臣赴上都近郊祭祀祖宗,告以平宋大捷。這是一次較特殊的祭祖,沒有皇室人員參加。遵照元樞密院的安排,被擄北上的南宋亡國之君趙和全太后一行隨同參與。趙
等面對象征黃金家族太廟的錦制罘思,向北兩拜。另一名蒙古官員向罘思致語,兩拜而退。[40]據陳高華研究,此錦制罘思亦即外蒙紫錦的穹廬斡耳朵。[41]蒙古國時期就有以斡耳朵祭祀成吉思汗等祖先的習俗。[42]大約在至元十四年(1277),忽必烈曾親自“祠幄殿,裕宗皇帝以皇太子侍”。[43]估計也是用祠斡耳朵的蒙古舊制祭祀祖先。
自與阿里不哥漠北戰爭中奪取四大斡耳朵的控制及祭祀權,世祖朝長期保留漠北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及祭祀等設置,曾相繼委派嫡幼子北平王那木罕和皇長孫晉王甘麻剌負責守護。[44]昔里吉之亂中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等一度被劫掠,后又被欽察軍將土土哈奪回。[45]足見,成吉思汗四大斡耳朵掌控及祭祀權,也是忽必烈等元朝皇帝必須始終把握和借以體現其正統性的象征。
忽必烈逝世后,又模仿漠北諸大汗保留生前斡耳朵的制度,在大都皇城東華門內設置此類斡耳朵,稱為“火室房子”,“謂如世祖皇帝以次俱承襲皇后職位,奉宮祭管一斡耳朵怯薛、女孩兒,關請歲給不闕”。元人詩曰:
守宮妃子住東頭,供御衣糧不外求。
牙仗穹廬護闌盾,禮遵估服侍宸游。[46]
此類祭奠已故皇帝的斡耳朵,也就是長信寺、長慶寺等官署的管轄對象。
依漢地制度祭祖,主要是大都太廟祭祀。元太廟始建于中統四年(1263)三月。至元三年(1266)十月,太廟落成,增太廟七室為八室,定尊謚廟號,即烈祖神元皇帝、太祖圣武皇帝、太宗英文皇帝、皇伯考術赤、皇伯考察合帶、皇考睿宗景襄皇帝、定宗簡平皇帝、憲宗桓肅皇帝。又定每歲冬季祀太廟。太廟神主初用栗木。至元六年(1269)十二月,帝師八思巴奉圣旨造木質金表牌位,特稱“金主”。至元十三年(1276)又依蒙古俗略改“金主”題名,太祖改稱“成吉思皇帝”,睿宗改稱“太上皇也可那顏”,諸皇后則直題其名諱。[47]忽必烈在大都太廟祭祀中并沒有完全倒向漢法,而是有意無意添入不少蒙古及藏傳佛教的東西。如宗廟祝禱之文用蒙古文書寫;常饌添加野豬、鹿、羊、葡萄酒等,一度禁用豕及牛;喇嘛作佛事;諸王、宰執及必阇赤攝行祀事。[48]太廟祭祀由此被改造為蒙漢雜糅的形態。
長期保留依蒙古俗斡耳朵祭祖,太廟祭祀摻入蒙古因素以及忽必烈“親祠”斡耳朵而不親祀太廟,表明忽必烈在祭祖場合的“蒙古本位”傾向十分強烈。
忽必烈朝雖然未見沿襲漠北日月山傳統祭天,但在上都仍主要遵蒙古舊俗祭天。中統二年(1261)四月八日,忽必烈親率皇族成員,祀天于舊桓州西北郊,皇族以外不得參與。祭天依然沿用灑白色牝馬奶子的蒙古舊俗。[49]另一方面,忽必烈仿漢地禮儀祭祀天地,至元十二年(1275)開始在大都麗正門東南七里建祭壇,“設昊天上帝、皇地祇位二,行一獻禮”,但只是派使臣代祀,儀式頗簡單。[50]較正規的郊祀,是成宗以后的事。很顯然,忽必烈祭天之際同樣是“蒙古本位”。
從推行八思巴字蒙古語、鼓勵漢人官吏學蒙古語、喜歡把儒學經典譯為蒙古語、積極創辦蒙古字學、主要依蒙古俗斡耳朵祭祖,太廟祭祀摻入蒙古因素,“親祠”斡耳朵而不親祀太廟,遵蒙古舊俗祭天為主,漢地式郊祀僅派官代祀等,[51]不難窺見,世祖朝文化禮俗上的蒙漢二元,在較多情況下依然表現為“內蒙外漢”。
概言之,盡管忽必烈出于治理大漠南北的實際需要,吸收了大量漢法制度,但因“蒙古本位”理念作祟,反映草原舊俗的蒙古制度,多占據其政治制度和文化禮俗的內核,漢法則往往居于外圍或從屬位置。他如投下分封、官工匠、朝會賞賜、行獵蒐狩等,都是忽必烈沿襲蒙古舊俗的重點領域,有些幾乎是地道的蒙古制度。就其本身而言,無所謂“內蒙外漢”,它們在元朝政治文化整體中依然是歸屬于占核心地位的蒙古因素。這無疑增加了蒙古因素的比重。
三 元中后期諸帝對“內蒙外漢”政策的承襲及部分變異
無論政治制度抑或文化禮俗,蒙漢二元都是忽必烈獨具特色的國策,而且在較多情況下表現為“內蒙外漢”。或者可以說“內蒙外漢”應是忽必烈實施政治文化蒙、漢二元過程中所造就。這項政策,還被成宗以降七位皇帝(在位不足一年的明宗、寧宗除外)當作成吉思汗札撒以外的另一種“祖制”,得到了比較忠實的奉行與沿襲。誠然,由于七位皇帝和草原、漢地接觸聯系等個人經歷不盡相同,他們中間的多數較嚴格地奉行忽必烈“內蒙外漢”政策,少數則略向蒙古舊俗或漢法傾斜。
(一)多數恪守“內蒙外漢”政策
成宗鐵穆耳是在真金妻闊闊真妃和忽必烈托付的玉昔帖木兒等三位“顧命”大臣支持下,即皇位于上都大安閣的。他在位13年,沿用乃祖吸收漢法、以漢法治漢地的方略,也參用回回法和蒙古法。前期繼續任用世祖末宰相完澤、伯顏和梁德珪等,致力節約支出,改善財政,清理江南戶籍,減少漕糧運額,安定政局和民生。大德七年(1303)中書省八名正、副宰相因收受朱清、張瑄賄賂遭彈劾罷免,轉而任用“雅重儒術”的哈剌哈孫為右丞相,“斥言利之徒”,更新朝政。在哈剌哈孫推動下,曾派遣使臣巡行七道,宣撫天下,罷免貪官污吏18473人。又精加遴選路州守令,更定官吏贓罪十二章,[52]較大規模地整頓吏治。忽必烈多次遠征日本和安南都未能成功,損兵折將,勞民傷財。成宗接受儒臣勸誡,審時度勢,果斷終止海外征伐。同時,起用皇侄海山總兵稱海,重兵征戍與談判議和兼用,平息與西北叛王海都、篤哇的多年戰事。成宗沒有太多的進取建樹,恪守“內蒙外漢”政策,應是其“善于守成”的重要表現。
泰定帝也孫鐵木兒,晉王甘麻剌之子,英宗南坡遇刺后,被鐵失等迎立為帝。與元朝諸帝不同,泰定帝是在漠北怯綠連河畔成吉思汗大帳殿即皇帝位,且頒布有名的“白話詔書”,聲稱歷事武宗、仁宗、英宗,“不謀異心”,[53]以彰登皇位既非其本意,又具有合法性及蒙古本位特質。泰定帝南歸大都前,迫于蒙、漢官員的壓力,處死了刺殺英宗的直接兇手鐵失等。這符合漢法綱常,更是遵從成吉思汗“札撒”。針對官僚士人對仁、英二帝漢法政治的懷念,泰定帝采取了虛崇儒學的策略。他保留大臣代祀太廟的世祖舊制,保留仁宗剛恢復和漢人視為文治根本的科舉。又給予漢人舊臣張珪、王約等一定禮遇。還把名儒向皇帝進講帝王之道定制為“經筵”。同時,優撫仁、英二朝受抑制的蒙古宗王,先后召還被貶宗王圖帖睦爾、阿木哥等,因擅殺宗親受臺察奏劾的遼王脫脫也被厚賜放還。還增封宣靖王、威順王、靖安王等出鎮。[54]在朝廷政治中,泰定帝實際倚重的還是倒剌沙等蒙古、色目勛貴官員,其政治文化蒙古本位的傾向昭然若揭。
文宗圖帖睦爾,武宗海山次子。他是由武宗舊部燕鐵木兒發動兵變,戰勝泰定帝勢力,又毒殺明宗和世而最終獲取皇位的。文宗登皇帝位,一半以上是燕鐵木兒的功勞,他最為倚重“同功一體之人”燕鐵木兒及伯顏等。[55]文宗朝政局的顯著特點就是權臣當國。尤其是燕鐵木兒,加答剌罕、太師,封太平王,兼任右丞相、怯薛長官和侍衛親軍統帥,集相權、宿衛和軍權于一身,權勢炙手可熱。還恃寵強娶泰定皇后和宗室女40多人,[56]堪稱元末第一號權臣。表明元末色目和蒙古新貴勛臣勢力的崛起。文宗也做了一些虛崇文儒,收攬漢地文士人心的事。如設奎章閣學士院,網羅名儒學士,入侍宮廷燕閑,觀賞經書和文物。又準唐宋會要體例,組織纂修大型政書《經世大典》,以宣示“文治”昌興。
順帝妥懽帖睦爾是明宗和世長子。13歲登皇位伊始,蔑兒乞惕氏伯顏殺燕鐵木兒養子唐其勢,成為第二位柄國權臣。伯顏位居右丞相、太師,兼領侍衛親軍精兵,官銜長達246字,且染指一字秦王。他廢科舉,刷馬匹,禁軍器,推行更露骨的民族壓迫。還占賜田1萬余頃,“天下貢獻多入伯顏家”。又排除異己,貶斥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和威順王寬徹不花,誣殺鎮守漠北的剡王徹徹禿。[57]七年后,順帝和伯顏侄脫脫聯手,罷黜了伯顏。順帝親政初一度勵精圖治,崇尚世祖政治,連用“元統”“至元”“至正”三年號,在脫脫輔佐下推行“更化”:恢復科舉,置宣文閣繼續開“經筵”,消除伯顏重蒙古排漢儒的偏向;為剡王徹徹禿平冤,恢復宣讓王和威順王出鎮;修撰《宋史》《金史》《遼史》,定宋、遼、金各為正統;任用賈魯治黃河和發行“至正交鈔”,試圖解決黃河泛濫和財政困難。但脫脫復任右丞相后,日漸專橫,其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總兵喪師被劾,卻鉗制言官予以庇護。至正十四年(1354),順帝聽信近侍讒言,貶殺統大軍圍攻高郵的脫脫。[58]而后宰相大臣或只顧角逐權力,或平庸無能,朝政愈加腐朽。綜觀伯顏柄國,恢復蒙古舊制較多,“脫脫更化”才回歸蒙古法、漢法兼用,整體上仍未能脫離“內蒙外漢”。
(二)少數略向蒙古舊俗或漢法傾斜
世祖之后的七位繼承者中,武宗海山是略向蒙古舊俗傾斜的特例。主要表現是濫賜、濫爵、濫官及增建中都等。
武宗長期總兵于稱海,善于統御諸將,在漠北元軍中威望頗高。即位伊始,他新設和林行省,任命月赤察兒和哈剌哈孫為右、左丞相,統轄漠北軍政,撫治大千戶部眾。又置尚書省,以親信脫虎脫、三寶奴、樂實等理財,發行“至大銀鈔”,大幅度增加海運糧數量及鹽引價格,以補國入。[59]
世祖朝財政負擔較重且主要依賴漢地,對宗王貴族等賞賜有所節制,甚至被某宗王指責為吝嗇。[60]武宗“朝會賜與”恢復窩闊臺汗慷慨賞賜舊例,不僅依照成宗即位賞賜數額“賜金五十兩者增至二百五十兩,銀五十兩者增至百五十兩”,而且諭旨:“和林之會,國事方殷。已賜者,其再賜之?!?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61" id="w61">[61]如此重復行事,大抵流為“茍因一笑之歡,一醉之適,不論有功無功”“灰民心,靡國力”的濫行賞賜。[62]
受漢法影響,忽必烈懂得官職王爵不輕授。規定諸王封爵分六等,唯黃金家族近支且效忠元廷,才封較高王爵。“一字王”燕王、秦王等,只封給嫡系子孫。駙馬一般封郡王。到武宗朝,晉封“一字王”的多達十五六人,幾乎所有黃金家族支系都能享封。甚至駙馬也多封“一字王”,少量功臣又封授二、三等王爵。[63]這與世祖朝典制大相徑庭。
濫授官爵,造成中書省、樞密院和御史臺等大臣劇增,還有更多的“遙授”。樞密院知院、同知、副使、僉院由世祖朝6員,增至“署事者三十二員”。[64]“加恩近臣佩相印者以百數”,“自有國以來,名器之輕,無甚今日”。[65]武宗長期總兵漠北,麾下床兀兒、燕鐵木兒、伯顏等蒙古、色目軍將隨同南歸,大多充當省、院、臺等軍政官署班底,各地行省長貳也安插不少。在他看來,封授屬下官職名爵,不過是賞賜物。
武宗還調集人力、物力,在忽必烈等秋狝處“旺兀察都之地”(今河北張北縣),建造行宮,進而命名為元中都,設留守司兼開寧路都總管府。又“發軍千五百人”,“筑呼鷹臺于漷州澤中”,[66]以便柳林春獵。武宗在漠北總兵八九年,對前四汗四季行宮舊俗頗青睞。他新建中都及“呼鷹臺”,企圖將兩都巡幸附帶“春獵秋狝”升格和固定化,由此形成“三都一臺”體制,旨在“重溫”蒙古大汗春夏秋冬四季行宮習俗的“舊夢”。
仁宗崇儒再行漢法及英宗新政,又略向漢法傾斜。
仁宗愛育黎拔力八達是繼忽必烈之后的另一位比較積極推行漢法的皇帝。愛育黎拔力八達自十歲同兄長海山師從名儒李孟,受儒學熏染。大德九年(1305)他同母親答己謫居懷州(今河南沁陽),隨從的李孟又給他講授“堯舜之道”,由此成為元朝諸帝中第一個“通達儒術”者。[67]
第一,廢罷尚書省,以“變亂舊章,流毒百姓”的罪名,誅殺武宗寵臣脫虎脫、三寶奴、樂實等。組建鐵木迭兒為右丞相,李孟為平章的中書省,征召世祖朝老臣程鵬飛、董士選、李謙、陳天祥、尚文等“同議庶務”。迅速糾正武宗濫賜、濫封官爵等變更世祖定制的過失,又廢止蒙古諸王所設斷事官和投下達魯花赤自辟等,[68]在簡化官職、壓低王爵方面做了一定努力。
第二,重開蒙元停廢的科舉取士,此乃仁宗向漢法傾斜的最大建樹。規定每三年一次,分鄉試、會試、殿試??颇繛榻浟x、古賦、策問,一概以程朱經典指導經義選試。[69]“延祐開科”的取士規模及授官遠不及唐宋,但對仕進無門的士人是一種福音,在依行省鄉試和經義遵程朱方面亦開風氣之先。這意味著漢法政治向前邁進了一大步,也推動了理學傳播及官學化。元末歐陽玄說“我朝用儒,于斯為盛”,[70]應是由衷而允當的贊譽。
第三,舉行“延祐經理”,針對江南等地產不實及其對財政稅收的負面影響,“一切從實自首”,以甄別隱占和考校田糧,目標是“稅入無隱,差徭亦均”,試圖沿著“兩稅法”及“方田均稅”的路徑有所進取。但因“經理”“期限促迫”,觸犯權勢富家的利益,引起了較多騷動,故以失敗告終。[71]
仁宗朝政還受到答己太后及其親信鐵木迭兒等干擾。鐵木迭兒收納賄賂,奸貪不法,兩次受監察御史聯名彈劾。仁宗下詔逮問,卻因太后庇護不了了之。
英宗碩德八剌,仁宗之子,系元朝唯一按冊立太子的方式實現皇位繼承者。英宗即位后,沒有聽任祖母的擺布。他任用漢化較深的木華黎后裔拜住為右丞相,推行一系列較激進的新政:
一是提拔和任用張珪、王結、王約等漢族官僚士人。張珪是漢世侯張柔裔孫,也是士大夫官僚的代表。還有虞集、趙居信、吳澄等文臣儒士皆被征召。[72]
二是實行助役法。督促民間百畝土地中抽三畝,“使應役之人更掌之”,用其收入來補貼差役和徭役,有助于減輕江南等處的勞役負擔。[73]
三是完善法制法律,命令整理編訂仁宗時編纂的累朝格例,增補新頒相關內容,定名《大元通制》,頒布天下。所收斷例、條格、詔敕、制令共二千五百三十九條。[74]《大元通制》很多條款雖是臨時指令和公文,但又具有法典性質和官方權威,對統一元朝的法律頗有裨益。
四是罷黜冗官,澄清吏治,打擊答己太后及鐵木迭兒等不法黨羽。這項措施在答己太后死后兩月全面推行,曾下詔“罷世祖以后冗置官”,還撤銷了侍奉皇太后的徽政院及斷事官、江淮財賦等屬官,一些不法黨羽被誅殺。[75]
英宗崇奉喇嘛教,也曾“詔各郡建帝師八思巴殿,其制視孔子廟有加”,還頻繁在宮內“修秘密佛事”,[76]總的來說,英宗“新政”行漢法的傾向比較明顯,是將仁宗漢法政治往前推進了。“新政”措施或有失偏激,引來較多蒙古貴族的抵觸憤懣。至治三年(1323)八月,鐵木迭兒義子鐵失,勾結某些諸王權貴、宿衛和阿速衛軍等在南坡發動了政變,刺殺了年僅21歲的英宗及右丞相拜住,史稱“南坡之變”。[77]英宗被殺,意味著仁宗父子略向漢法傾斜的終結。
盡管有武宗、仁宗及英宗等少數后繼者左右搖擺,且難免有留戀蒙古舊俗或重視漢法的政策歧異,甚至引發或大或小的紛爭。就整體而言,忽必烈之后的七位皇帝,基本是沿襲蒙漢二元或“內蒙外漢”政策,來治理元帝國的。在這個意義上,“內蒙外漢”同樣是元世祖以后諸帝的治國基本方略。
四 “內蒙外漢”政策的歷史地位
蒙元帝國是囊括大漠南北及西亞東歐在內的世界性帝國。單就元王朝直轄的東亞疆域,比起傳統的漢地中原王朝,地域更廣袤,成分更復雜。所以,對忽必烈蒙漢二元或“內蒙外漢”政策的評價,顯然不能囿于“漢地文明本位”,視野應更寬闊些,角度應更多維些。
(一)“內蒙外漢”政策的相對性
“內蒙外漢”命題看似簡單,實際上無論內涵或外延都比較復雜。該命題立論及涉及對象,均不絕對,而是表現出較多的相對性。
“內蒙外漢”首先是相對于漢地傳統王朝而言。眾所周知,秦漢隋唐兩宋是典型的漢地傳統王朝,它們在政治方面主要以郡縣制、編戶齊民、職業官僚制等為特征,文化上占支配地位的則是儒學禮教。嚴格地說,漢地傳統王朝的政治文化,僅相當于元“內蒙外漢”中漢法的一極,數量比例也接近一半。與漢地傳統王朝比較,元“內蒙外漢”政策應該是有同有異,除了相同部分的漢法政治文化,還有另一半迥異且據核心位置的蒙古草原舊俗。這樣,漢地傳統王朝自然就成為元“內蒙外漢”政策首要的相對參照物。
“內蒙外漢”還是相對于大蒙古國前四汗時期而言的。成吉思汗所建立的大蒙古國,是典型的草原游牧帝國。其政治制度和文化不外是千戶、怯薛、分封三大制度和成吉思汗“札撒”及“寶訓”等。[78]這些政治制度和文化僅相當于“內蒙外漢”中蒙古草原舊俗的一極。與大蒙古國前四汗期比較,元“內蒙外漢”政策應該是同異參半。大蒙古國前四汗時期也就成為元“內蒙外漢”政策另一個相對參照物。
元和清,都是北方少數民族入主中國而建立的統一王朝,這是我們五千年多民族統一國家“多元一體”發展過程中里程碑式的事件。然而,在對待漢文化與本體文化的關系及治理方式上,元和清二王朝采取了不盡相同的政策。一方面,二王朝都采取相似的二元政策:蒙漢二元或滿漢二元;另一方面,二王朝政策的內外主輔配置又是相反的。清朝的滿、漢二元,大體表現為“內漢外滿”。我們注意到,清初也搞過滿漢復職和滿漢雙語教育等,也是兩種政治文化并存。就外部來說,清朝入關之初曾嚴厲實行“外滿”政策,即“投誠官吏軍民皆著剃發,衣冠悉遵本朝制度”。一是剃發令,所有漢人都得依照滿人“小頂辮發”式剃頭,“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79]二是易衣冠,明代漢人都是穿的長領寬袍大袖,此令強制穿滿洲式的窄袖圓襟等,不易衣冠的,同樣要殺頭。形式上的滿族化,非常殘酷。當時許多漢人以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80]服飾也是千百年的傳統習俗,不能輕易被改變。曾經因拒絕剃發和易衣冠,被殺掉一批人。這類殘酷的做法,也是“別順逆”和迫使漢人臣服于滿洲貴族的象征。[81]就內部來說,清朝統治者又是崇尚漢文化,包括康熙、雍正、乾隆等皇帝,詩文、書畫、理學、釋、道等方面的造詣,都是很高的。有的甚至自詡考取進士綽綽有余。于是,乾隆以后皇帝皇族日漸漢化,滿族的那部分卻日漸弱化,并存的兩種文化逐漸融匯,久而久之,滿族人和漢人幾乎融為一體,清朝滅亡后滿族也就回不去了。筆者有關元“內蒙外漢”政策的命題,很大程度上是參照清王朝“內漢外滿”來立論和建構,是相對于清朝中后期而言的。
“內蒙外漢”具體實施中的相對性或不平衡性,也不容忽視??傮w上講,元代政治文化的核心部分是蒙古草原舊俗居多,同時在實施過程中,往往以地域或時間為轉移,在時間和空間層面亦表現出較大的不平衡。元前期和北方草原地帶及兩都“腹里”等場合,蒙古草原政治文化的比重偏大;元后期和南方等場合,漢地文化的主導地位顯赫。即使是前述元世祖后七位皇帝在“內蒙外漢”政策方面基本趨同,但也因其在漠北或漢地的個性經歷而出現武宗、仁宗、英宗等少數人略向蒙古舊俗或漢法的傾斜。甚至包括忽必烈本人對待漢法的態度,也發生過前期比較積極熱心,后期有些倒退保守的變化。[82]
在這個意義上,“內蒙外漢”政策顯然不是絕對的公式,而是一個適合于多數情況的相對性命題。我們之所以如是命題,主要是為著實事求是地理解和把握元代蒙漢二元體制的特殊本質。弄清楚上述相對性,就比較容易接近和還原“內蒙外漢”政策的歷史真相,也容易排除部分支流或非本質因素造成的誤解,探尋事情的本質,順利展開科學理性的歷史評價了。
(二)“內蒙外漢”政策的局限性與不足
忽必烈雖然建立了不朽的功業,但“內蒙外漢”雜糅政策的客觀局限及難以避免的弱點,又給身后留下了不少隱患弊端。
第一,“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容易造成或加重嗜利黷武、冗官、貪污等后果,使元代財政、吏治等危機較早到來。
自忽必烈即位,與北方叛王的戰爭,平南宋及對安南、日本、爪哇等征服戰爭,接踵而來。作為中國皇帝,未必需要建立上述赫然武功。而作為成吉思汗的后繼者和第五任蒙古大汗,就必須建立和祖輩父兄相媲美的軍事征服偉業,這就決定了“黷武”成為忽必烈政治生涯的組成部分。與“黷武”相伴的,又是“嗜利”,又是任用王文統、阿合馬、盧世榮、桑哥等,替他斂取巨額財富。而龐大軍費開支和各類賞賜等,帶來了日益沉重的財政負擔。黷武嗜利,不是忽必烈個人的什么嚴重過錯,而是基于“內蒙外漢”,成就其第五任蒙古大汗和中國皇帝功業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選擇。
忽必烈不僅是第一個完全征服中國進而實現多民族國家大一統的少數民族皇帝,而且是有效治理中國的先行者。[83]這正是忽必烈超越以往北方民族入主中原者的高明之處。然而,“內蒙外漢”政策致使忽必烈無法將漢地王朝先進的官僚制度及經驗全面吸收貫徹,而只允許他淺嘗輒止。這就形成草原舊俗與漢法的拼加混合。具體到前述漢地官與蒙古游牧官有意無意的拼加混合,既有對宋、金官制的沿用,也有蒙古游牧官衍生出的諸多官府匯入其間,官府設置無甚章法,疊床架屋,冗雜不堪。元之冗官,以官府名目繁多重疊、多員制泛濫、高官劇增等,肆虐于政壇,從而成為繼兩宋以后又一個官府冗濫十分突出的時期。[84]
蒙古舊俗與漢法混存抵牾,又造成吏治迅速敗壞和官吏貪贓惡性發展。早在世祖朝已發生“仕途之間,廉恥道喪,贓濫公行”。[85]成宗初,“京師犯贓罪”官吏就有三百人,占“在京食祿者萬人”的3%。[86]大德七年(1303)七道奉使宣撫所罷贓污官吏又多達18473人。[87]這兩個數字足以表明世祖、成宗二朝官吏貪贓較早有了泛濫之象。蒙古草原舊俗同樣地混入了官吏貪贓,甚至影響到懲貪政策。蒙古草原向來有取財于部屬的“撒花”舊俗,后又傳入中原及江南。汪元量詩“北師要討撒花銀,官府行移逼平民”,可為證。[88]另,怯薛“別里哥選”及其對科舉的排斥,蒙古貴族多將儒學混同于“宗教”而不以其治國修身等,都是蒙古舊俗給官場秩序施加的不良影響。[89]
第二,“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客觀上助長了民族壓迫和民族矛盾。
由于蒙古本位和拒絕完全漢化,忽必烈立足維護蒙古貴族特權而推行四等人民族壓迫。至元二年(1265)二月即規定:“以蒙古人充各路達魯花赤,漢人充總管,回回人充同知,永為定制?!?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90" id="w90">[90]刑罰條文亦有“蒙古人員毆打漢兒人,不得還報”,“漢兒人休執把弓箭者”等民族壓迫規定。[91]由此招致“內北國而外中國,內北人而外南人”的消極后果。[92]元朝不足百年而亡,與此類人為激化民族矛盾頗有關聯。
第三,“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帶來蒙元諸帝政治文化取向的兩難,加劇了統治集團內部的分歧和沖突。
由于實施“內蒙外漢”,忽必烈等諸帝往往會在處理漢法與蒙古舊俗關系時,陷入兩難。正如胡祗遹所云:“南不能從北,北不能從南?!?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93" id="w93">[93]世祖朝姚樞、竇默、廉希憲、劉秉忠、許衡、和禮霍孫、真金太子等漢法派儒臣與理財權相阿合馬、盧世榮、桑哥間的多次政爭,既含義利之爭,更多的則是漢法與蒙古舊俗的較量。忽必烈在上述政爭中,態度頻繁變化,左右搖擺,活像“兩面人”,一方面,在各種政治勢力中取得一定平衡,另一方面,也是處理漢法與蒙古舊俗關系以及相關利益時陷入兩難的被動表演。因為上述兩難,忽必烈與其繼承人真金太子,也曾發生過不大不小的矛盾。忽必烈吸收和推行漢法,造就了率先儒化的太子真金,但其恪守蒙古本位又釀成父子二人的理念沖突和真金憂懼身亡的悲劇。[94]
上述兩難,同樣見于武宗、仁宗、英宗略向蒙古舊俗或漢法傾斜之際。海山濫行賞賜、濫封王爵和濫授官職及建造中都,實乃基于“內蒙外漢”進而凸顯草原本位。愛育黎拔力八達廢罷尚書省、恢復科舉、“延祐經理”和更為激進的英宗“新政”,又意味著將“內蒙外漢”積極推向漢法一極。其直接后果就是武、仁、英三朝政局的跌宕起伏。
世祖以降的皇位繼承,同樣能折射“內蒙外漢”政策下蒙古法、漢法的較量以及與之交織的統治集團權力角逐。冊立真金太子,是忽必烈采用漢法,變革草原忽里臺貴族擁戴舊俗的重要舉措。然而,有元一代,真金、德壽二太子冊立后早亡,唯有英宗一人是嚴格依照冊立太子的漢法制度繼承皇位的。且不說世祖、成宗、武宗、泰定等即位時一概倚仗忽里臺貴族擁戴或認定,背后蒙古舊俗的頑固作用,諸如海山、愛育黎拔力八達兄弟借政變和揮兵南下奪取皇位,文宗及燕鐵木兒借兵變和兩都之戰奪取皇位等,都主要因為冊立太子、貴族擁戴新舊兩方式勢均力敵且未形成劃一制度,導致統治集團內訌加劇,甚至訴諸兵戎。
(三)“內蒙外漢”政策的歷史貢獻
盡管“內蒙外漢”政策因以上局限性而引發一些弊端,但其歷史貢獻又是主流和值得充分肯定的。
先從元王朝的維系及發展看。
應該承認,“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基本適應了大漠南北草原游牧與漢地農耕的并存格局,總體上有利于多元文明的共存和繁榮發展,它比起蒙古國前四汗純粹的“蒙古中心”和“蒙古本位”,是要進步得多。
忽必烈創立并實施“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允許各存本俗,兼容來自不同民族或族群的文化。漢地先進文化雖然未能成為元帝國的主導和內核,但它在國號、年號、官制等儀文制度方面的諸多外在表現,也足以令廣大漢族民眾感到寬松親和。忽必烈在皈依藏傳佛教的同時,并沒有排斥伊斯蘭教、基督教、道教和儒學,還采取了某些優待政策。這就避免了唯喇嘛教獨尊的封閉性,保持了多種宗教文化的兼容并蓄和繁榮發展。忽必烈不甚干預漢地民間思想文化,元雜劇等文壇奇葩因而得以自由發展。
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忽必烈在保留江南的經濟生產方式及土地賦稅制度方面的貢獻。南宋遺民汪元量詩曰:
伯顏丞相呂將軍,收了江南不殺人。
衣冠不改只如先,關會通行滿市厘。
北客南人成買賣,京師依舊使銅錢。[95]
這大抵是攻占江南和南宋都城臨安后雞犬不驚,四民晏然,街市如故的寫實。就連始終敵視元政權的另一位南宋遺民鄭思肖也不得不承認:“昔韃人用兵,所破城邑,縱虜掠殺戮畢,不復守其土地;自南人教得一州守一州之法,韃奪襄陽后,主于守土,勢脈相應,根深枝連?!?a href="../Text/chapter005.xhtml#m96" id="w96">[96]忽必烈采用漢法,改變了攻略中原初期的大肆殺掠,從而使南宋境內繁榮的社會經濟幸免遭受破壞,基本維持了原南宋統治區域的經濟結構和經濟政策,包括海外貿易等得以繼續向前推進。據鄭天挺先生考證,元末杭州絲織業已出現了雇傭勞動或曰民間手工業的資本主義萌芽。[97]這應該是忽必烈保存江南原有先進生產方式的意想不到的碩果。
再從蒙古族和多民族統一國家發展的“長時段”看。
忽必烈的“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對保持蒙古族的延續性也意義重大。
忽必烈之所以能夠成就其大統一和有效治理的非凡功業,還在于從疆域龐大、民族成分復雜、經濟文化多元的客觀條件出發,既不拘泥祖制,也不照搬漢法,在治理方式上另辟蹊徑,創立比較切合實際的“內蒙外漢”二元政策。借此率先統一南北和入主中國,大大增強了蒙古等少數民族在多民族統一國家中的主角意識和親和力、內聚力。
應該特別注意,在“內蒙外漢”二元政策下,忽必烈為首的蒙古貴族和部眾,沒有像拓跋鮮卑人、女真人和滿人那樣舉族南遷,沒有像拓跋鮮卑人、女真人和滿人在學習吸收漢地先進文化的同時“完全”漢化,逐步放棄了本民族原有的語言文化及習俗,從而被人數眾多的漢民族所“吞沒”同化。這種“吞沒”同化,猶如一把“雙刃劍”,對民族融合及漢民族不斷壯大誠然是好事,但對拓跋鮮卑人、女真人和滿人的民族延續生存又是災難性的。忽必烈為首的蒙古貴族和部眾,基于“內蒙外漢”二元政策,走上一條與拓拔人、女真人和滿人略有不同的發展道路。他們學習和吸收漢文化,多數只限于“儒化”或“士人化”而未必漢化,[98]既把漢地先進的制度文明有選擇地吸收進來,為我所用,又不完全改變和放棄本民族原有的語言文化及習俗,在國家體制和語言文化諸方面,始終保持著蒙古原有制度和習俗的核心地位。所以,當元帝國在漢地的統治崩潰,大都和上都相繼失守之際,蒙古人雖然哀嘆“以諸寶裝成之我大大都城,應時納涼而居之我上都開平輪城”,“被漢人朱葛諾延席卷而去矣”,但“各處轉戰蒙古人等四十萬內”,畢竟有六萬人得以成功逃回漠北。[99]他們與當地的蒙古人匯合,繼續繁衍生息,成為明清以來蒙古族的前身或主體。
在這個意義上,忽必烈的“內蒙外漢”政策,對蒙古民族在元帝國滅亡后的延續發展發揮了至為重要的歷史作用。正是因為實施“內蒙外漢”二元政策,有選擇地吸收漢地先進文明,并不完全改變原有的語言文化及習俗,在國家體制和語言文化諸方面,始終保持蒙古制度和習俗的核心地位,北逃的六萬蒙古軍士及漠北部眾才借以繼續保持蒙古民族的風貌和特征,蒙古民族共同體才賴此得到長期延續和發展。換言之,基于“內蒙外漢”,蒙古人入主中原,南北來去百年,元朝滅亡后,六萬蒙古人北歸大漠草原,能夠和當地的蒙古人重新匯合起來,繼續保持蒙古族的風貌,亡國而未絕種,喪權而未滅族,依然是大漠南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
過去,我們對清朝實行“內漢外滿”,實行積極的漢化政策,對鮮卑、女真、滿洲先后借漢化融入漢人的模式,肯定居多,認為它符合民族融匯潮流,對多民族融合發展的作用比較積極。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對元“內蒙外漢”造成的另辟蒙古族南北來去蹊徑的合理性和積極意義,同樣應予允當和科學的評價。蒙古人成功北歸和繼續棲息于大漠草原,雖然給長城以南的明帝國長期造成軍事騷擾或威脅,但客觀上講,蒙古人北歸和持續棲息本身又遏制著該地蒙古族以外其他部族的崛起和強盛。這又是非常重要的歷史貢獻。數千年來漠北草原周而復始的局勢就是:一個舊的部族衰落了,很快會有另一個新興部族取而代之,稱雄大漠。13世紀至今的大漠南北,始終是蒙古人的世界,“稱雄”大漠的始終是原來的蒙古族共同體,而沒有被其他新興部族取代和占據。這對我們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發展壯大所發生的積極作用,不容小覷。請不要忘記,這些蒙古人恰恰是大元帝國曾經統治漢地全境的主人。這段近百年的經歷非常重要,既有征服和反抗的腥風血雨,又有各民族之間的水乳交融。它給蒙古族留下的心理印記同樣難以磨滅。它讓蒙古人視漢地為停云落月的第二故鄉,一直和漢地保持著向心和內聚聯系,一直把北京當作原先的都城,也認同中國曾經是屬于自己的,認同曾經是那里的主人。這比起新崛起的、沒有統治過中原的新北方部族,和中原的內聚力肯定要大得多。盡管蒙古人百年南北來去,多數保持了自我的文化共同體的特性,沒有融入漢族里,但實際是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演進進程中另辟相對獨立地衍生發展的蹊徑。經清朝盟旗“札薩克”制和滿蒙聯姻,到辛亥革命之后,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蒙古族仍為中華民族的五大族群之一。特別是抗日戰爭前后現代中華民族最終形成,蒙古族就被公認為中華民族的基本成員之一。應該承認,蒙古族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進程,恰是與元王朝統治中國和“內蒙外漢”政策下蒙古人另辟百年南北來去相對獨立的延續發展,息息相關。在這個意義上,蒙古人另辟百年南北來去相對獨立的延續發展,與鮮卑、女真、滿洲先后借漢化融入漢人的模式,可謂殊途同歸。
(原載《史學集刊》2016年第3期)
[1] 1939年,法國學者格魯塞率先提出了忽必烈統治政策的一個新的重要命題:“忽必烈推行一種二元政策……從蒙古人的觀點來看,他在原則上(如果不是在現實中)始終如一地維護了成吉思汗帝國精神上的統一。作為至高無上的汗,即成吉思汗和蒙哥統治的繼承人……在中國,他企圖成為19個王朝的忠實延續者?!纬瘻缤鲆院螅粌H保留了宋朝的機構和全部行政官員,而且還盡一切努力得到了當時任職官員們的個人的效忠?!氆@得的最偉大的名聲也許不是‘他是世界上第一位征服全中國的人’,而是‘第一位治理中國的人’?!保╗法]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藍琪譯,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375、376頁)周良霄認為,忽必烈迫于統治需要,不能不改行“漢法”,同時又把保持蒙古舊俗當作維護蒙古貴族統治的另一杠桿。其采行漢法也經歷了從前期積極到后期消極的過程(周良霄:《忽必烈》,吉林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169頁;周良霄:《論忽必烈》,《中國社會科學》1981年第2期)。美國學者羅沙比指出:“與其他蒙古大汗相同,他(忽必烈)繼續從事軍事征伐。他最輝煌的勝利是征服中國的南宋……他希望使漢人相信他日益漢化的同時,本民族同胞仍對其信任。……他并未拋棄蒙古傳統,保持著大量的蒙古習俗?!保╗德]傅海波、[英]崔瑞德編《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史衛民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561頁;另參閱Rossabi,Morris,Khubilai Khan:His Life and Times,Berkeley and Los Angeles:Univi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8)白鋼主張:忽必烈“附會漢法”,造成有元一代的典章制度呈現出蒙古舊制與金制、宋制兼容并蓄的局面。元朝之所以不足百年而亡,不能說與忽必烈有意識地保留大量舊制沒有關系。對忽必烈“附會漢法”,不宜估計過高(白鋼:《忽必烈附會漢法的歷史考察》,《中國史研究》1981年第4期)。
[2] 參閱周清澍《元代職官——蒙古官制》、《元代職官——大一統的中央官制》,《元蒙史札》,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726—742頁。
[3] 《元史》卷八五《百官志一》、卷八六《百官志二》、卷八七《百官志三》、卷八八《百官志四》、卷八九《百官志五》、卷九〇《百官志六》,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120—2294頁。
[4] 《元史》卷六《世祖紀三》至元四年十二月庚辰、卷七《世祖紀四》至元九年八月丁酉,第117、142頁。
[5] 蕭啟慶:《元代的宿衛制度》,《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230頁。
[6] [日]片山共夫:《怯薛と元朝官僚制》,《史學雑誌》1980年89卷12號。
[7] 參閱李治安《元代中原投下封地置路州發微》,見中國蒙古史學會《蒙古史研究》第3輯,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31—42頁。
[8] 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卷九《吏部三·官制三》,中華書局、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冊,第283—354頁。
[9] 《元史》卷九九《兵志二·宿衛》、卷八六《百官志二》,第2523—2530、2157—2166頁。
[10] 蘇天爵:《元文類》卷四一雜著《經世大典序錄·政典·屯戍》,《四部叢刊》初編本,第64頁A。
[11] 《元史》卷九一《百官志七》,第2310—2311頁。
[12] 李涵、楊果:《元樞密院制度述略》,見中國蒙古史學會《蒙古史研究》第三輯,第53頁。
[13] 《元史》卷九八《兵志一》,第2509頁。
[14] [意]馬哥孛羅:《馬哥孛羅游記》,張星烺譯,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125頁;[波斯]拉施特主編:《史集》第二卷,余大鈞、周建奇譯,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325頁。
[15] 《元史》卷一〇六《后妃表》,第2697—2699頁。參閱馬曉林《元代國家祭祀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南開大學,2012年,第107頁。
[16] 參閱拙文《元代上都分省考述》,載《文史》第60輯,中華書局2002年版。
[17] 虞集:《道園類稿》卷四六《賀忠貞公墓志銘》,《元人文集珍本叢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50頁。
[18] [日]杉山正明:《モンゴル帝國と大元ウルス》,京都大學學術出版會2004年版,第145頁;[韓]金浩東:《蒙古帝國君主的兩都巡幸與游牧習俗》,《中央亞細亞研究》第7輯,韓國中央亞細亞學會2002年版,第22頁。
[19] 參閱拙文《元代“常朝”與御前奏聞考辨》,《歷史研究》2002年第5期。
[20] 蔡美彪:《元代白話碑集錄》,科學出版社1955年版,第37、40、43、45、57—68、72、75、76、79—81、85—95、97、109頁;薩囊徹辰著,道潤梯步校注:《蒙古源流》卷四,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99頁;蔡巴·貢噶多吉:《紅史》,陳慶英、周潤年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7頁;達倉宗巴·班覺桑布:《漢藏史集》,陳慶英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54頁。
[21] 蔡美彪:《元代白話碑集錄》,第22—23、25、30、35—39、41、43—49、52、55、57—70、72—75、77—81、85—87、89—93、95、97、109—110頁。
[22] 蕭啟慶:《說“大朝”:元朝建立前蒙古的漢文國號》,《漢學研究》1985年第1期;后收入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上,第62頁。
[23] 《元史》卷一五七《劉秉忠傳》,第3694頁;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卷一《詔令》,第1冊,第8頁。
[24] 蘇天爵:《元文類》卷四〇雜著《經世大典序錄·帝號》,第4頁B。
[25] Cleaves,F.W,“The Sino—Mongolian Inscription of 1338,”HJAS,14(1951),pp.53,67;“The Sino—Mongolian Inscription of 1362,”HJAS,pp.62,83.
[26] 蔡美彪:《明代蒙古與大元國號》,《南開大學學報》1992年第1期;后收入蔡美彪《遼金元史考索》,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460—461頁。
[27] 蕭啟慶:《說“大朝”:元朝建立前蒙古的漢文國號》,《漢學研究》1985年第1期;后收入蕭啟慶《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上,第76—77頁。
[28] 陳得芝:《關于元朝的國號、年代與疆域問題》,《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后收入陳得芝《蒙元史與中華多元文化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42頁。
[29] 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卷一《詔令一·行蒙古字詔》、卷三一《禮部四》《蒙古學·蒙古學校》,第7、1082頁;《元史》卷八七《百官志三》、卷八五《百官志一》、卷八六《百官志二》,第2190、2124、2127、2156、2178頁;虞集:《道園類稿》卷四三《順德路總管張公神道碑》,第306頁。
[30] 鄭麟趾:《高麗史》卷二八《忠烈王一》戊寅四年(至元十五年)七月戊戌條載:“王(忠烈王王愖)將退,復召至前曰:‘朕不識字,麤人爾,識字精細人?!保ǔr平壤1957年影印日本明治四十二年縮印本,第442頁)參酌王惲《秋澗集·中堂事記》(中)云,忽必烈曾“手詔答”川蜀降將楊大淵(王惲:《秋澗集·中堂事記》,《元人文集珍本叢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74頁)及《元史·憲宗紀》蒙哥汗“凡有詔旨,帝必親起草”(第56頁),忽必烈當通曉蒙文。
[31] 蘇天爵:《元文類》卷六一《參知政事賈公神道碑》,第1頁B。王惲:《秋澗集》卷四八《開府儀同三司中書右丞相忠武史公家傳》,《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88頁。
[32] 《元史》卷一六五《管如德傳》,第3871、3872頁。
[33] 《元史》卷一五九《趙璧傳》,第3747頁;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一一《參政賈文正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230頁。
[34] 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八《左丞許文正公》,第170、171頁。
[35] 《元史》卷八一《選舉志一·學?!罚?027頁。
[36] 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卷三一《禮部四》《蒙古學·蒙古學?!?,第1081、1082頁;《元史》卷八一《選舉志一·學?!?,第2028頁。
[37] 貢奎:《貢文靖云林集》卷五《贈送蒙古字周教授》,《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647頁。
[38] 鄭思肖:《大義略敘》,《鄭思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88頁。
[39] 周伯琦:《近光集》卷二《立秋日書事五首》,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印書館影印本1986年版,第1214冊第523頁。
[40] 《元史》卷九《世祖紀六》,至元十三年五月乙未,第182頁;劉一清:《錢塘遺事》卷九《祈請使行程記》,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08冊第1027頁上。
[41] 陳高華、史衛民:《元上都》,吉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135頁。
[42] 以上參閱馬曉林《元代國家祭祀研究》第二章,博士學位論文,南開大學,2012年,第99頁。
[43] 虞集:《道園學古錄》卷五〇《張宗師墓志銘》,《四部叢刊》初編本,第13頁A。
[44] 《元史》卷一一五《顯宗傳》,第2894頁。
[45] 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三《樞密句容武毅王》,第48頁。
[46] (元)熊夢祥:《歲紀》,《析津志輯佚》,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16頁;張昱:《可閑老人集》卷二《輦下曲》,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22冊第545頁。
[47] 《元史》卷七四《祭祀志三》,第1832—1833、1844頁。
[48] 《元史》卷七四《祭祀志三·宗廟上》、卷九《世祖紀六》、卷七《世祖紀四》,第1833、185、131、137頁。
[49] 《元史》卷七七《祭祀志六》附《國俗舊禮》,第1924頁;王惲:《秋澗集》卷八一《中堂事記》中,《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370頁;[意]馬哥孛羅:《馬哥孛羅游記》,張星烺譯,第127頁。
[50] 《元史》卷七二《祭祀志一·郊祀上》,第1781頁。
[51] 以上參閱馬曉林《元代國家祭祀研究》第二章,博士學位論文,南開大學,2012年,第68—120頁。
[52] 《元史》卷二一《成宗紀四》至元三十一年十月、卷一三六《哈剌哈孫傳》,第388、3291、3292頁。
[53] 《元史》卷二九《泰定紀一》,第638頁。
[54] 《元史》卷二九《泰定帝紀一》泰定元年二月甲戌、卷三〇《泰定帝紀二》泰定三年正月壬子,第644、667頁。
[55] 《元史》卷一八一《虞集傳》,第4180頁。
[56] 《元史》卷一三八《燕鐵木兒傳》,第3332、3333頁。
[57] 《元史》卷一三八《伯顏傳》,第3337、3338頁。
[58] 《元史》卷一三八《脫脫傳》,第3342—3347頁;參閱權衡著,任崇岳箋注《庚申外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6—75頁。
[59] 《元史》卷二三《武宗紀二》至大二年九月,第515頁。
[60] 《元史》卷二〇四《李邦寧傳》,第4450頁。
[61] 《元史》卷二二《武宗紀一》至大元年六月丁酉、戊戌,第480、481頁。
[62] 張養浩著,李鳴、馬振奎校點:《張養浩集》卷一一《時政書》,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101頁。
[63] 《元史》卷一〇八《諸王表》,第2735—2743頁。
[64] 《元史》卷二二《武宗紀一》至大元年七月癸未,第501頁。
[65] 揭傒斯著,李夢生標注:《揭傒斯全集·文集》卷三《送程叔永南歸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98頁;張養浩著,李鳴、馬振奎校點:《張養浩集》卷一一《時政書》,第103頁。
[66] 《元史》卷二二《武宗紀一》大德十一年六月甲午、至大元年七月壬戌,第480、500頁,參閱李鳴飛《試論元武宗朝尚書省改革的措施及其影響》,達力扎布主編:《中國邊疆民族研究》第一輯,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7—30頁。
[67] 《元史》卷一七五《李孟傳》、卷二六《仁宗紀三》,第4084、594頁。
[68] 《元史》卷二四《仁宗紀一》至大四年正月,第537頁;方齡貴校注:《通制條格》卷六《投下達魯花赤》,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299、300頁。
[69] 《元史》卷八一《選舉志一·科目》,第2018—2022頁。
[70] 歐陽玄著,魏崇武、劉建立校點:《歐陽玄集·圭齋文集》卷九《曲阜重修宣圣廟碑》,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頁。另,??庇浽唬洪τ嗌椒靠瘫咀鳌拔页厝濉?。
[71] 《元史》卷九三《食貨志一·經理》,第2353頁。以上參閱姚大力《元仁宗與中元政治》,南京大學元史研究室編:《內陸亞洲歷史文化研究:韓儒林先生紀念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25—147頁。
[72] 《元史》卷二九《英宗紀二》至治二年十二月丁卯、至治三年正月壬寅,第626—627頁。
[73] 《元史》卷二九《英宗紀二》至治三年四月己卯,第630頁。
[74] 《元史》卷二九《英宗紀二》至治三年二月辛巳,第629頁。
[75] 《元史》卷二九《英宗紀二》至治二年十一月己亥、十二月甲戌、至治三年二月辛巳、癸未、五月戊申、七月癸卯、丙辰,第625、626、629、630、632頁。
[76] 《元史》卷二七《英宗紀一》至治元年十一月丁亥、丁酉、十二月丙寅,第607、608頁。
[77] 以上參閱蕭功秦《英宗新政與南坡之變》,《元史論叢》,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45—156頁。
[78] 參閱姚大力《論蒙古游牧國家的政治制度——蒙元政治制度史研究之一》,博士學位論文,南京大學,1986年,第3頁;姚大力《草原蒙古國的千戶百戶制度》,《蒙元制度與政治文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118頁。
[79] 《清世祖實錄》卷五,順治元年五月庚寅條,中華書局1985年影印本,第3冊,第57頁;七峰道人:《海角遺編》,轉錄自鄧琳《虞鄉志略》卷一〇《雜記上》,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據清道光二十年刻本抄,第14頁B。
[80] 七峰道人:《海角遺編》,轉錄自鄧琳《虞鄉志略》卷一〇《雜記上》,第14頁B;七峰道人:《七峰遺編》第十三回,《虞陽說苑甲編》本,第12頁B;劉本沛:《后虞書》,《虞陽說苑乙編》本,第1頁A載徐懌“絕命詞:頭可斷,發不可剃;身可殺,士不可辱”。
[81] 參閱馮爾康《清初的剃發與易衣冠》,《史學集刊》1985年第2期。后收入馮爾康《顧真齋文叢》,中華書局2003年版,第625—645頁。
[82] 周良霄:《論忽必烈》,《中國社會科學》1981年第2期。
[83] [法]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藍琪譯,第376頁。
[84] 參閱李治安《元代冗官述論》,《學術月刊》2006年第5期。
[85] 王惲:《秋澗集》卷八九《烏臺筆補·論州縣官經斷罰事狀》,《元人文集在珍本叢刊》,第456頁。
[86] 《元史》卷一八《成宗紀一》至元三十一年五月壬申、十一月庚戌,第383、388頁。
[87] 《元史》卷二一《成宗紀四》大德七年十二月丁未,第456頁。
[88] 彭大雅撰,徐霆疏,王國維校注:《黑韃事略》,王國維:《王國維遺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3冊,第16頁A;汪元量:《增訂湖山類稿》卷一《醉歌》,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5頁。
[89] 參閱李治安《論元代的官吏貪贓》,《南開學報》2004年第5期。
[90] 《元史》卷六《世祖紀三》至元二年二月甲子,第106頁。
[91] 方齡貴校注:《通制條格》卷二七《漢人毆蒙古人》《禁約軍器》,第626、618頁;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卷四四《刑部六》《雜例》《蒙古人打漢人不得還》,第1513頁。
[92] 葉子奇:《草木子》卷三之上《克謹篇》,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55頁。
[93] 胡祗遹著,魏崇武、周思成校點:《胡祗遹集》卷二一《論治法》,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440頁。
[94] 參閱黃時鑒《真金與元初政治》,《元史論叢》第三輯,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93—204頁。
[95] 汪元量:《增訂湖山類稿》卷一《醉歌》,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4頁。
[96] 鄭思肖:《大義略敘》,《鄭思肖集》,第189頁。
[97] 鄭天挺:《關于徐一夔〈織工對〉》,《歷史研究》1958年第1期。
[98] 參閱蕭啟慶《元代的族群文化與科舉》第三章“論元代蒙古色目人的漢化與士人化”,聯經事業出版有限公司2008年版,第69—80頁。
[99] 薩囊徹辰著,道潤梯步校注:《蒙古源流》,第222、2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