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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擬態環境:媒介“內容與形式”結構

現有研究對擬態環境(Pseudo-environment)的注意力集中在信息內容方面,與現實環境呈現割裂狀態。以媒介環境學的理論視野為出發點,本書從媒介的傳播實踐出發,對既存的理論話語提出質疑,重構由媒介內容和形式共同建構的擬態環境,并從與現實環境聯結的立場上,考察擬態環境與現實環境的關系。

一 “擬態環境”概念及研究現狀

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在他的經典著作《輿論學》(Public Opinion)中,第一次提出“擬態環境”概念,用以指代由媒介建構的符號環境。這個概念還被翻譯為“假環境”“偽環境”或“模擬環境”等名稱,但指向的對象是一致的。李普曼援引柏拉圖的“洞穴神話”,指出無論公眾還是大眾傳媒的從業者,都是固定成見的囚徒,只能向前看著洞穴后壁上真實世界的投影。真實的世界包羅萬象,變動不居,各種主客觀因素,如信息檢查制度、接觸機會、時間和注意力資源,以及事實本身的呈現程度等限制,使我們難以應付,依賴各種新聞機構提供信息,幫助我們掌握這個紛繁世界的概貌——“真正的空間、真正的時間、真正的數字、真正的聯系、真正的分量都喪失了。觀點、背景和行動的范圍都在固定的成見中受到修剪和凝練”,[1]在人和現實環境當中,插入了一個新的事物,即擬態環境?,F實環境和新聞報道之間,存在著時差和偏差,但我們總是傾向于將自己的主觀真實當成現實環境本身,如此,人的行為很多時候,其實是對擬態環境的反應,卻在真實環境中發生作用,[2]而人的認知和行為遵循著“客觀環境—擬態環境—環境認知—人的實際行為”[3]的模式。

1985年,藤竹曉以美國社會學家R.K.默頓對“獻身的三角形”事件[4]的研究為例,更詳細地論述了擬態環境。藤竹曉指出現代人通過大眾傳媒提供的擬態環境來確定并解釋自己環境的生存現實,今天,對現實環境的親身把握顯然已超出個體五官所能感受的范圍,人們不得不借力于他者的中介。這種情況下,人們通過現實環境的象征化的副本,即擬態環境來了解世界,而現實環境被稱為原本,傳播媒介機構是專業化為人類提供擬態環境的機構。由此,藤竹曉進一步論述了“擬態環境的環境化”問題。“擬態環境的環境化”的概念包含兩個維度的意涵:一是由于人們傾向于根據媒介提示的擬態環境行動,現實環境因而變得具有擬態環境的特征;二是擬態環境(副本)從現實環境(原本)中派生,但是副本對于世界的建構,對于人們主觀世界的影響,反而超過了原本,媒介通過將現實環境片段組結,或是蒙太奇的方式,向人們提供的是“原本的副本部分以及這些部分的構成化”,由此產生了一種“副本自立”現象,但現代人在日常的媒介使用中是很難有意識地去思考、辨別這一點,由此,擬態環境在事實上對現代人起到了現實環境的作用。[5]

郭慶光認為,相對于現實環境,擬態環境是一種“二次環境”?!八^‘擬態環境’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信息環境,它并不是現實環境的‘鏡子’式的再現,而是傳播媒介通過象征性事件或信息進行選擇和加工、重新加以結構化以后向人們提示的環境?!?a href="../Text/Section006_0003.xhtml#m6" id="w6">[6]郭慶光進一步指出,人們通常意識不到擬態環境對信息的加工、選擇和結構化是在媒介內部進行的,一般受眾無法接近其過程,往往會把“擬態環境”作為客觀環境本身來看待,他具體論述了擬態環境的特點:構成信息環境的基本要素是語言、文字、聲音、圖畫和影像等,它們具有特定的含義,按照一定的結構組合成具有完整意義的訊息,這些訊息不僅僅傳達著消息或知識,還包含著特定的觀念和價值,它們不僅僅是告知性的,而且是指示性的,對人的行為具有制約作用。一個時期和社會信息環境的特色和潮流達到一定規模的某類信息決定。信息環境具有社會控制的功能,制約著人的行為。[7]

總體來看,李普曼從新聞與輿論控制的視角提出擬態環境的概念,藤竹曉以電視媒體為例,主要探討的是大眾傳媒的擬態環境,而擬態環境在郭慶光看來,是一種由傳播媒介所建構的信息環境。本課題基于擬態環境概念產生的特定歷史背景及其后續研究實際,將擬態環境定義為:傳播媒介,尤其是大眾傳媒所建構的一種信息環境。

擬態環境概念自20世紀20年代提出以來,被研究者較頻繁地使用,逐漸成為新聞傳播學研究的熱詞之一,但從學理層面對其進行深入剖析的資料極其匱乏,多為蜻蜓點水似的概念性介紹和使用。張國良的《現代大眾傳播學》,郭慶光的《傳播學教程》,李彬的《傳播學引論》,由人民大學郭鎮之主譯,沃納·J.賽佛林(Werner J.Severin)與小詹姆士·W.坦卡德(James W.Tankard,Jr.)合著的《傳播理論:起源、方法與應用》等,這些國內外經典的新聞傳播學教材,都對這個概念進行了介紹,并從作者的理解出發作了闡釋。此外,許多論文也關涉這個概念,但止步于描述性層面:字面意義上使用擬態環境一詞,或在闡釋其他問題時旁及擬態環境問題,如鄭雷的《淺析大數據媒介擬態環境建構及影響》、師雪梅《新京報網在地震類新聞報道中對“擬態環境”的建構》、葉盛世、張文杰《擬態環境視閾下微博評論對社會輿論的影響研究》等,姜鵬《新農村建設中的媒介式鄉土文化及其創新傳播》,對擬態環境的內涵、型構、成因、性質等問題缺乏系統分析。

黃順銘是目前國內在該領域的代表性研究者,他較早地進入這個領域,并富有成效。在《作為解釋框架的新聞傳播四維結構》《擬態環境:主體建構與主體解讀的多重意涵》這兩篇文章中,他對傳播過程中的兩個主體:傳播者主體和受眾主體進行了分析,根據新聞傳播過程的現實,探討傳媒擬態環境的建構及其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現實,及主體對它的解讀。黃順銘在《“鏡子”與“探照燈”辨析》一文中,從認識論的角度,對管翼賢的“鏡子/反映論”和李普曼“探照燈/建構論”這兩種對媒體與社會基本關系的思維模式進行了學理追問。[8]隨后,一批對擬態環境的外延與內涵進行深入探討的論文出現,這當中包括丁漢青、牛新權的碩士學位論文《傳播中的擬態環境》《試論擬態環境之整體優化》,郭赫男的博士學位論文《中國大眾傳媒建構的擬態環境研究》,曹勁松的《論擬態環境的主體建構》等文章,這些文章研究角度各異,但都結合了在中國的具體語境。從現有研究看,國內對于擬態環境的研究關注點在于對其內容層面的探討,且基本集中于新聞報道領域,尚未對媒介形式給予關注,媒介環境學派的相關研究為擬態環境的概念架構提供了一個非常新鮮的視角。

二 媒介環境學:媒介結構和互動視野中的擬態環境

尼爾·波斯曼在1968年的美國英語教師協會理事會演講中,首度在公共場合使用“媒介環境學”概念,將其界定為“媒介作為環境的研究”(Media Ecology is the Study of Media as Environment)。[9][10]媒介環境學派被視為繼經驗學派和批判學派之后,異軍突起的第三學派,在中國,由于何道寬、林文剛等學者的積極推動,近年來的影響一直在擴大。經驗學派關注傳播內容“如何控制”,呈現的是功能主義社會影響觀,批判學派熱衷于探討“誰在控制”,分析傳播背后的政治經濟結構,尋求人的解放途徑,媒介環境學派旨趣大相徑庭,研究媒介的技術形式及其相互關系,探討技術與社會變革、文化形態之間的相互共生關系。該學派認為,媒介的形式非常重要,不同的媒介形式會產生不同的方式影響人們感知、認識、思考、理解和表征外在于人的世界,特定的形式偏好特殊的內容,從而塑造整個文化的特征。媒介環境學的方法論多半是定性研究,他們構建理論而不是檢測理論,代表性學者有哈羅德·伊尼斯(Harold Innis)、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尼爾·波斯曼(Neil Postman)、保羅·萊文森(Paul Levinson)、約書亞·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等。媒介環境學的環境包含三個層次:作為符號環境的媒介、作為感知環境的媒介、多重媒介環境。作為符號環境的媒介,將每一種媒介設想為一種符號環境,由一套獨特的代碼和句法組成。我們沒有置身于媒介之外,作家的世界“讀”起來是一本書,電影制片人的世界“看”上去是一連串現象和聲音,我們身處符號結構當中,人的感知、意識受到這種環境的規制。作為感知環境的媒介,把每一種媒介設想為一種感知環境。對世界的感知需要調動我們的感覺器官,對世界的感知差異部分源于感官賦予我們的感覺資料不一樣。媒介使我們的感官形貌發生變化,電視延伸了視覺,廣播延伸了聽覺,這樣的變化影響了我們對感覺資料的獲取,我們通過媒介的感知特征過濾世界,這種過濾重構的“現實”,是真實現實的“翻版”。運用媒介提供的資料來理解和建構周圍世界的。多重媒介環境指的是,多媒介的社會是我們生活的實際情境,為了獲取新聞、信息和娛樂,我們同時使用若干種媒介符號系統的組合,從多重媒介環境視角出發,我們的任務是考察多種共存媒介的動態與互動,研究他們生產了怎樣的一個感知—符號環境,這個多重媒介環境不是各種構造成分的簡單累加,因特網一部分是文字、圖像,一部分是聲音、電腦、電話等,是一個獨特的符號環境。[11]多種媒介構成了人類生存生活的一種環境。

媒介環境學派將媒介視為我們生存于其中的環境,與由江河湖海、日月星辰組成的自然環境,由現實的蕓蕓眾生、紛繁世事連綴起來的社會環境并置,它是一種象征性環境,由技術和各種符號組成,構成我們生存于其間的生存環境。媒介環境學派給予了“媒介化生存”這樣一個描述性概念一種具象的空間想象和認知,開辟了在結構和互動中考察多種媒介的新視野。它的理論特點是,相較于傳統的內容取向,給予媒介形式以優先性,這種研究傾向雖然屢獲批評,但正是這種獨特鮮明的學術風格,使其研究獨樹一幟,并終于使得對于媒介形式的考察逐漸步入新聞傳播學的學術視野,給予本書研究全新的考察視野和理論架構啟發:媒介的內容和形式是一體兩面,研究既應給予媒介擬態環境當中信息的內容面向足夠的關注,也應充分考慮長期被遮蔽的擬態環境的空間結構面向,特定的媒介形式影響著信息傳播方式和架構方式,這些都應被納入分析視野。消費信息傳播的意義,既源于其內容,又源于信息形式,媒介形式不是傳統認知上的中立渠道,它本身承載著意義。

三 真實世界和媒介世界

擬態環境的概念蘊含著兩個含義豐富的世界:真實世界和媒介世界。擬態環境體現的是媒介與真實世界的動態關系,真實世界建構著媒介世界,而媒介世界也在反映和建構著真實世界。一方面,媒介擬態環境的符號—感知環境建構,通過改變受眾的主觀真實,而帶來真實世界的改變,是我們日常的媒介體驗;另一方面,媒介化生存的現代社會中,真實世界和媒介世界的分野并非涇渭分明。

以“江歌案”為例。真實世界中的新聞組織運作常規,如政治因素的考量,政治風險的規避,專業主義精神的恪守,收視率、發行量、流量等諸多因素,對媒介的節目制作產生影響。搶奪注意力的媒介市場生存生態下,鼓動性、具有接近性的事件更受媒體青睞。這種“真實世界”的操作規則下,“江歌案”在案發地和審理地日本反而相對沉寂,中國媒介的跟進熱情都很高漲。新聞事件通過媒介呈現在受眾面前,受眾借由媒介真實建構著關于事件的主觀真實,但是,多年以后,“江歌案”關涉的人、事憑證消失后,媒體關于此案的報道,包括文字、聲音和影像記錄,以及受眾腦海中的記憶,會成為彼時的真實物料,重構事實。從另一個角度看,“江歌案”因媒體的關注而迅速成為爭議焦點,成為受眾生活世界的一部分,在社會層面攪動了關注探討,《局面》的視頻呈現,咪蒙等大V的順勢炒作,使得中國媒介倫理問題和專業操守的問題再次進入公眾視野。

“江案”呈現了真實世界、媒介世界,客觀真實、主觀真實辯證動態的關系,擬態環境表征和再現著真實世界,它所建構的媒介世界為受眾鋪設了通往真實世界的路,這條道路在今天的現實情境中,實際上通過決定我們感知真實的方式和程度,決定著我們如何建設自身生存世界。媒介無法將包羅萬象的現實巨細靡遺地一一呈現,理想狀態下按比例地濃縮現實,將現實環境變成微縮袖珍形式,再通過媒介展露出來的情形,只是一種美好的愿景。同時,擬態環境通過符號化方式、以各種類型語言為中介,對現實環境的抽象和再現,這種象征性實踐,本身就暗含著選擇的過程,限制與排除是一種必然的常態。正是有這種選擇與排除的權衡過程的存在,各種權力話語的運作斗爭才得以獲得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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