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愈濃,暮風(fēng)輕柔,風(fēng)中充滿了芬芳,比鮮花還要香的芬芳。
男人們獵艷的熱情也愈發(fā)濃,周圍擠來擠去的都是腦袋。
王岱忽然道:“謝兄,如果我是他,明知道外面有人候著,干脆就躺進(jìn)溫柔鄉(xiāng),美人在懷,直接在里面住個十天半個月,你就站在門口,跟個門神似的這么戳著,等著?”
謝云霆淡淡道:“他急著走。”
王岱好奇道:“為何?你好像比他肚子里的蟲知道的還清楚?!”
謝云霆抬起頭來,目光投向二樓,一位身著緋紅色衣裙的姑娘正笑瞇瞇地朝他招手。
他悠然道:“因?yàn)樗s著去見一個女人。”
“女人?你就那么肯定?”
“那是當(dāng)然,因?yàn)槲以谄茝R中發(fā)現(xiàn)一樣?xùn)|西。”
“是什么?”
“一塊羅帕,女人用來揩汗、擦手的羅帕,上面有血跡,吳端的血跡,還有女人口脂的印跡,口脂質(zhì)地上乘,出自長安城的玉容齋。”
蘇心鈺完全搞不懂,王岱詫然道:“玉容齋,那可是長安城里面的貴婦小姐趨之若鶩的地方。”
謝云霆冷冷道:“據(jù)探子傳回來的消息,這種口脂顏色鮮亮,乃是玉容齋今年的新品,在長安城里賣斷貨,而玉容齋的口脂,最便宜的也要一兩紋銀,說明她有銀子、有身份,吃的用的可都是一流貨色。”
王岱又問:“羅帕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謝云霆搖了搖頭,淡淡道:“只是塊玫瑰紅的素帕,可也是出自長安城里的老字號——瑞綺軒。”
“可他為何非要趕著去見那個女人?”
“因?yàn)椋阎溃覀兠魈煲淮笤缇鸵x開雅州,他必須盡快通知那個女人。”
王岱追問道:“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說將軍那里有情況,故意說要立刻離開雅州,因?yàn)槟阒栏魤τ卸俊?
謝云霆苦笑道:“將軍那里的確有情況,我只不過是順?biāo)浦郏瑢⒂嬀陀嬃T了。”
可是他們等了一柱香功夫,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來人從正門走出。
謝云霆沉思著,忽然吩咐道:“算命的老林隨我們進(jìn)去,讓鴇母領(lǐng)我們?nèi)フ宜溆嗳撕徒鹈卦陂T口。”
鴇母在門外輕喚,屋內(nèi)卻無人回應(yīng),里面靜悄悄的。
鴇母“咯吱”一聲推開門,房間里面已沒有人。
一輪圓月掛在半空中,月光從窗口灑落,照在窗前的紫檀雕花床榻上。
內(nèi)室中燃著熏香,青煙裊裊,一個赤身露體的女子赫然映入眼簾。
她動也不動地仰面躺在榻上,似已昏迷不醒。
旁邊的衣柜敞開著,亂糟糟的各色衣裙、褻衣和內(nèi)褲,被隨意拋在地上。
內(nèi)室中春色彌漫,蘇心鈺羞得滿面通紅,卻發(fā)現(xiàn)謝云霆似乎毫不在意,在他眼中,這個光溜溜的女人,似乎跟那些尸體并無太大分別。
謝云霆看了看滿地的衣裙,又凝眉緊盯著榻上的女人,問鴇母道:“小翠今日穿什么衣裙?”
“霽青淺粉蓮花襦裙。”
“身上可戴著什么值錢的首飾?”
鴇母立刻哭喪著臉,恨恨道:“天煞的賊子,陪客人的時候,小翠身上總戴著最好的首飾,我看看,她頭上,那支相好送的蘭花白玉簪沒了,還有臂上的金鑲玉臂釧,哎呀,淮揚(yáng)王為她從金玉閣定制的珍珠銀耳鐺也不見了,大人一定要幫我們找回來啊!”
謝云霆吩咐緊隨身后的算命先生老林:“告訴門口的人,留意身著霽青淺粉蓮花襦裙,腳上套著黑色便鞋的女人。”
老林毫不遲疑地點(diǎn)頭稱是,轉(zhuǎn)身離去。
蘇心鈺好奇道:“謝哥哥,你又如何算到他定穿著那件霽青淺粉蓮花襦裙?”
謝云霆笑道:“地上都是女人的衣裙?”
“是啊。”
“柜子里少了哪一件我不清楚,但小翠身上那件霽青淺粉蓮花襦裙卻不見了。”
“哦,原來竟如此簡單。”
謝云霆又道:“他著黑袍,套在外面的衣裙需得是深色,否則很容易被識破,他拿走了霽青色這件,卻又怕被注意到,這扔得滿地的衣物不過是想瞞天過海罷了。”
榻前紅木架上擺著個銅盆,銅盆里盛著清水,水面上漂浮著一縷黑發(fā),又粗又硬,那是男人的頭發(fā)。
謝云霆又走到不遠(yuǎn)處的梳妝臺前,案上擱著把黑色水牛角梳,上面的水跡還沒有干。
那人走得很急,案上很亂,那些女子梳妝打扮用的胭脂口脂粉盒,用完了沒蓋上,也亂糟糟地散落在案上。
首飾盒蓋子敞開著,里面已空空如也。
窗戶大敞開著,夜風(fēng)拂來陣陣花香,來人顯然已經(jīng)從窗口離去。
王岱道:“謝兄,看樣子那個男人已經(jīng)改扮成大姑娘走了。”
謝云霆嗯了一聲。
王岱又道:“不論你的茉莉花香粉如何舉世無雙,那人把女人的衣裙套在外面,香粉的氣味就會被掩蓋,竹籃打水一場空,神機(jī)妙算的謝兄今晚要令我們失望了。”
謝云霆笑了笑,目中忽然閃過一道鋒芒,卻搖了搖頭。
王岱追問道:“剛才不良人的兄弟也說了,那人擅長易容改扮,如今他已經(jīng)換上了女人的妝容,即便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出,門口的兄弟也認(rèn)不出來,而且這人撲了半盒子香粉,輕易能夠?qū)④岳蚧ㄏ阊谏w,金毛鼻子再靈,也不管用了,你又該如何追蹤?”
謝云霆忽然輕聲嘆道:“如果他將腳上的鞋子也換掉,我恐怕真的要皺眉頭了。”
王岱面上一怔,轉(zhuǎn)瞬已醒悟,驚聲道:“香粉在他的鞋子上!”
東方明冷笑道:“確切的說,在鞋底,那是一個他永遠(yuǎn)都想不到的地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照樣把他揪出來。”
一個人無論如何喬裝,腳上套的那雙鞋,卻一定是最合腳、最習(xí)慣那雙。
王岱冷笑道:“謝兄好計謀,只需將香粉灑在窗檐上,自然而然就到了那人的鞋底,妙哉!”
謝云霆抬起頭來,望向空中的月,悠然道:“只希望天公作美,不要下雨,千萬不要下雨。”
王岱背負(fù)著雙手,在屋中四處探看,忽然在外面廳堂中大喊了一聲,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謝云霆和東方明立刻奔回廳中,只見王岱立在窗前,手上拿著一支短小的竹笛。
謝云霆問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王岱道:“就在窗前的海青石琴桌上,應(yīng)該就是來人落下的。”
那笛外表看上去很不起眼,較常見的竹笛要短,要粗。
王岱從小便精通音律,已經(jīng)打算放到唇邊試著吹奏。
謝云霆急忙攔住他,道:“危險,萬一上面被抹了毒藥?”
他懷疑那名女子的昏迷與這根竹笛有關(guān)。
王岱用手掂著竹笛的份量,好奇道:“這竹笛好像有些沉。”
話音未落,他的手指許是觸碰到了什么,忽然間,一道寒光從竹管中激射而出。
想要躲閃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而且寒光正朝著他的雙目而去。
幾乎在同時,蘇心鈺已經(jīng)出手,只聽得針芒擊打在劍身上發(fā)出清脆的錚錚兩聲。
然而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一瞬,王岱為了躲避,整個人急向后退,腳下一絆,“砰”的一聲,撞在柜子上,倒了下去。
那支不起眼的竹笛,居然暗藏機(jī)簧暗器。
謝云霆蹲下身子,從懷中掏出手套,戴上,從地上撿起兩枚銀針。
細(xì)看下,淬了毒的銀針,在月光下閃著光,陰森森的藍(lán)色幽光。
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嘆息道:“王兄,還好清蕪出手快,還好你這人惜命,逃得更快,撞破頭總比變成死人強(qiáng)。”
王岱倒在地上,整個人看上去很虛弱,臉色蒼白得可怕,頭上正在流血。
他剛才急著躲閃,撞在桌旁的矮柜上,腦袋已經(jīng)撞破一個洞。
蘇心鈺連忙為他止血,包扎。
碰到這種情況,她感到有些為難。
她的確想在離開雅州前捉住兇手,一想到來人神出鬼沒,心狠手辣,隨時都會給她下絆子,簡直令人寢食難安。
可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認(rèn),王岱畢竟跟她有婚約,而且如果不是為了來雅州尋她,也不會碰到這種事。
想到這,她終于道:“謝哥哥,你們趕緊去追那家伙,今晚若再讓他走脫了,將來不知還會生出什么禍?zhǔn)聛恚瑱C(jī)不再失,失不再來。我陪王哥哥回驛站歇息。”
這時王岱忽然睜開眼睛,緩緩抬起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動容道:“清蕪,你能為我著想,我已很開心了。但那人行事陰險狠毒,不但功夫好,還懂得機(jī)關(guān)術(shù)。想要拿住他們,謝兄那邊少不了你幫忙,你跟他一道去,讓不良人的兄弟送我回去即可。”
蘇心鈺猶豫道:“王哥哥,可是你的傷?”
王岱勉強(qiáng)笑了笑,輕描淡寫道:“不妨事,擦破點(diǎn)皮,你都給我包扎好了,回去以后,我就躺下歇息。”
說到這,他已將她的手輕輕推開,催促道:“今晚我受傷也是拜他所賜,你們不要再耽擱了,趕緊追,不要因?yàn)槲艺`了大事。”
就在這時,守在門口的探子傳來消息,金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來人的蹤跡。
謝云霆、東方明和蘇心鈺匆匆離去,很快就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