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血光
- 長安馭妖錄
- 蒼梧雨墨
- 3514字
- 2023-04-04 07:00:00
身處熙攘的人流,但金毛卻顯得特別興奮,沿著巷子一直往前奔。
他們知道目標就在前方,雖然那人已經易容改扮,茫茫人海,一時間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哪里,但只要跟住金毛,那人走不了。
可是這人行走的路線著實令人費解。
他們沿著巷子一直走,一柱香功夫后,離開了綠柳坊。
綠柳坊內游人如織,亮若白晝,喧囂熱鬧。
而坊外卻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民居,夜色蒼茫,周圍一片寂靜,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他們在蛛網般的窄巷中七彎八繞,根本就沒有見到那個可疑的女人。
過了半晌,走出一個骯臟狹窄的巷口,眼前豁然開朗,這時再次走入一片熙攘的人流當中。
跟著金毛,他們已經竟然穿過了大半個城,回到了雅州城中心,距離落腳的驛站不足半里路。
夜色愈濃,一輪圓月掛在當空。
雅州地處長安與吐蕃的交通要道,街市中行人來來往往,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還有很多小攤販支著爐灶,售賣各色吃食,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雖然一直沒有見到那個女人,可金毛卻愈發興奮,謝云霆琢磨著,他們已距離目標已越來越近。
金毛一路跑跑停停,凡是到了目標曾經逗留過的地方,它總是會停下來,“旺旺”叫兩聲。
跟在金毛后面,他們居然來到雅州當地著名的酒樓,“吉慶祥”。
隨即穿過兩個街口,又來到一家當地老字號糕餅店,看樣子那人還買了些點心。
這時金毛扭頭朝著西邊奔去。
月光照滿大地,晚風中已帶著微微的秋意。
雅州城并不大,轉眼間,他們已經穿過西市,竟然出了西門。
雅州城周圍多山,西門外的驛道陡然變窄,已經變成了崎嶇不平的山路,路上的行人愈發稀少。
天幕四垂,夜風拂來陣陣木葉的清香。
夜黑風高,他們沒有點燈,不想引起來人的注意。
月色明朗,謝云霆三人在前,其余不良人探子跟在后面。
眾人默默行路,山林寂寂,即便壓低聲音說話也極有可能驚動對方。
夜色愈濃。
遠山中傳來陣陣野獸的嚎叫聲,放眼望去,周圍已是群山環繞,腳下是懸崖峭壁,淵深難測,溪谷中升騰起鬼魅般迷蒙的霧氣。
山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
就在這時,在半里外的山路上,霧靄憧憧的樹影中,忽然顯出點點奇特的螢火。
那藍藍綠綠的螢火忽閃著,向前方掠去,與謝云霆過去在墳場見過那些飄忽的鬼火不同。
謝云霆心中暗喜,示意眾人跟上去。
隨著距離不斷靠近,月光下,一個孤身行走的身影闖入眼底。
行走間,那人的鞋底正閃爍著藍藍綠綠的螢火。
謝云霆心中大喜,辛苦了大半夜,終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在這偏僻的山間,那人既沒有騎馬,也沒有乘車,悠哉游哉地在前面走著。
而且走得很慢,仿佛一點都不著急。
在城里人多的地方走得像飛一樣,轉瞬便消失不見,到了沒人的地方,卻緩慢如同蝸牛。
謝云霆明白他的意圖,如此老到的江湖高手,又怎么可能察覺不到山路上還有其他行人呢?
他在懷疑?
謝云霆只好沉住氣,與那人保持距離,眾人在后面緩緩跟著。
夜已深,路上已經沒有別的行人。
山間靜謐,他們與那人,彼此一前一后在山路上慢慢走著。
朝前走出一段距離后,那人居然走得愈發慢了。
而彼此之間的距離也更加近。
近得可以看出,那人身著一襲霽青色高腰襦裙,頭發挽著婦人常見的流云髻,臂上挎著一只大大的提籃。
一個孤身女人,行走在偏僻的山路上,非但不著急趕路,反而忽然停下了腳步。
在路邊找了株樹,坐下,從提籃中拿出半只燒雞,一壺酒,悠哉游哉地吃喝起來。
眾人在外面奔波了大半夜,滴水未沾,見狀無奈,只得咽著口水,也找了株樹,坐下歇息。
謝云霆忽然拍了拍算命先生,吩咐道:“咱們得讓他寬寬心,老林,你慢慢走過去,一切小心。”
空寂的山路上,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算命先生左手竹杖探路,右手舉著面藍底白字的引魂幡,緩緩向前方走去。
那人仍舊坐在樹下,埋著頭,一口香噴噴的雞肉和著一口醇香的酒水,吃得津津有味。
到了不遠處,算命先生開始吆喝起來,“算卦,算卦啦,若問吉兇事,請問老神仙。”
那人繼續吃喝著,不理。
到了跟前,算命先生停下腳步,抬眸望向他,眼白一翻,幽幽道:“小娘子,我看你面罩黑氣,此乃兇兆,一日內恐有血光之災。”
那人抬頭打量過來,眸光犀利,怔了怔,忽然仰面狂笑,在這偏僻冷寂的夜,那尖利的笑聲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笑聲忽地停了,那人冷聲問道:“老神仙可有法子替我化解?”
“想要避過災劫不難。”
“哦,你說說看?”
“一百兩銀子,少一兩都不成。”
“呸,我看你這老道就是個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
“哼,靈不靈,一日內必見分曉。你若想明白了,可以到前面的玄妙觀找我。”
說完,算命先生繼續朝前走去,再次大聲吆喝起來,“算卦,算卦啦,若問吉兇事,請問老神仙。”
那人目送著老林離去,卻仍不急,啃完烤雞,竟然背靠大樹,閉上眼睛打起瞌睡來。
謝云霆苦笑道:“這人怕是屬黃鼠狼的。”
招了招手,示意那個滿臉疥瘡的乞丐阿土上。
阿土起身走去,杵著拐杖,跛著條腿,一瘸一拐地走得極慢,口中卻哼著山歌。
哼著哼著,干脆大聲唱了起來,“你在山的那一邊,我在這圪梁梁上站,叫一聲妹子你可聽見?哥哥心里胡盤算。”
謝云霆三人躲在樹后,聽到這歌,幾乎要笑出聲來。
阿土扯著嗓子唱著,蒼勁的歌聲在山間回蕩著,伴著歌聲,人已經緩緩走到了那人跟前。
他伸出討飯的破瓦缽求道:“小娘子,行行好吧,我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隨便賞點吃的,什么都行!”
那人睜開眼睛,上上下下地細細打量過去,咧嘴一笑,道:“你可認識那烏鴉嘴的老道?”
乞丐探頭朝前看了看,卻嘆了一口氣。
那人皺眉道:“你為何嘆氣?”
乞丐道:“清風老道的確長著張烏鴉嘴。”
“為何?”
“因為他那張嘴太毒,說什么就應什么。”
那人臉色已經變了,驚聲道:“當真?”
大晚上,在這荒山野嶺,忽然有個神叨叨的老道出現,跟他說一日內恐有血光之災,無論是誰,表面上平靜無波,心里頭總歸是發虛的。
乞丐色咪咪地盯著那人打量,從頭看到腳,又從下面看到上面,最后定定地看著那人的臉,那張撲了層厚厚的脂粉和胭脂的臉,淡淡笑道:“昨天我在城里碰到他,他說我今晚往西走會交桃花運,你說準不準?”
阿土寥寥數語,已悄然消了那人的疑心。老道住在前面的玄妙觀,乞丐是來碰桃花運的。
那人立時怔住了,心中掂量著老道的話,已然心驚肉跳,怔了半晌,忽然又弱弱笑道:“別逗了,我看他一點都不準。”
乞丐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里面滿是憐憫和惻隱之情,仿佛坐在面前的是個將死之人,“你可知老道多大歲數了?”
那人搖頭,乞丐悄聲道:“我爺爺還是三歲小兒的時候,那老道就在觀里頭了,熟諳六爻,精通八卦,未來事,過去事,觀若明鏡。誰家興,誰家敗,鑒若神明。知兇定吉,斷死言生。方圓百里的人,碰到什么難事都去找他,沒有不靈驗的。”
乞丐的話音剛落,那人眼睛瞪得溜圓,這時臉色已大變,掀起蓋在提籃上的棉布,從里面竟然掏了半只燒雞出來,二話不說,便遞了過去。
銀針的事情阿土已知道。
可是做戲做全套,他接過烤雞,連連鞠躬感謝,然后急不可待地撕下雞腿,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一面吃,一面朝前走去。
霧靄蒼茫,天地籠罩在無邊無際的夜幕中。
阿土的人,轉瞬間便消失在霧氣中。
那人立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抓起提籃,展動身形,如同一道離弦的箭,竟然沿著來時的路往回掠去。
轉眼已經從他們頭頂上方閃過,下一瞬,人已消失在不見。
蘇心鈺道:“不好,我跟上,你們隨金毛過來。”
說話間,人已凌空翻起,身形如同飛鳥般輕盈,轉瞬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山間雖有霧,月色卻是清朗。
那人鞋底的螢光一閃,人已飛掠出丈許外。
蘇心鈺緊隨其后,還好已經在他身上做了標記,在月光下,追蹤螢火的確事半功倍。
但她又不想讓那人察覺,只是悄悄跟著,彼此保留五六丈的距離。
高樹怪石,山路荊棘,飛一般地從他們腳底倒退了出去。
接著他們居然又穿過西門,腳下是一重重屋脊,一條條道路,繁星般的燈火,花木園林,亭臺樓閣。
他們居然又回到了綠柳坊。
奔了那么長的距離,那人的身法卻始終沒有停下來,他定然是精神和體力處于巔峰的年輕人。
這時他們已經越過燈火輝煌、熱鬧喧囂的街市,腳下已是一片寂靜無人的宅院。
宅院位于綠柳坊內,但是遠離行人熙攘的街道。
那人身子忽然下墜,已經落入宅院的后花園中。
蘇心鈺沒有貿然跟下去,而是如同飛鳥般,輕輕落在圍墻上,低伏著身子,探頭望去。
只見那人抬頭看了看亮著燈的樓閣,燈光在窗紙上映出女人婀娜有致的側影。
那人似乎又松了一口氣,不慌不忙地將那身女人的衣裙脫下,露出下面的一身黑袍,那是個身姿昂然峻拔的男人。
他蹲在水邊,對著花園中如鏡的水面,把頭發重新梳理成男子的發髻,用清水洗了把臉,站起身來,撿起提籃,這才朝著亮著燈的廂房疾步走去。
一時間,蘇心鈺感到心怦怦亂跳,一男一女,他們是誰,為什么要害她,就在下一刻,謎底即將揭曉。
她斂住心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看。
這時男人已經繞過蓮池,走到了門口,他敲了敲門,屋內的女子卻沒有應聲。
黑袍男人徑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幾乎就在門打開的同時,女子所在的內室忽然閃出一縷血紅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