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謝云霆拍了拍王岱的肩膀,笑道:“如果讓她知道,幫她擦背的老婆婆是個男人,你可得吃不了兜著走!想想吳端胸口上的那四個血字,你現在比那廝還過分,我開始好奇她會如何處置你?!”
“如何處置我?”王岱笑道:“你省省吧,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之間這是早晚的事,再說,我這么做可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謝云霆辨道:“我可沒讓你裝作駝背老婆婆,也沒讓你進去給她搓背。”
“你讓她洗澡,不就是為了查明她身上有沒有可疑的抓傷,整個營地沒有一個女人,為了你的一日之期,我當然得自告奮勇,不過,謝兄,你多慮了,我根本犯不著當心。”
“真的嗎?”謝云霆裝作要離開,“我這就去告訴清蕪姑娘,剛才那個神出鬼沒的駝背婆婆到底是何許人也!”
王岱不拉他,呵呵笑道:“我正好不知道該怎么跟她說,你去說,是你安排她洗澡,她一定會認為我是你安排的一部分,待會兒,被戳透明窟窿眼兒的還不知道是誰呢?趕緊的,去吧——”
謝云霆又坐了回來,“我還是替你擔心,我有一種預感,讓她知道了,你會很慘!”
見謝云霆一副算命先生神叨叨的模樣,王岱忍不住笑道:“我一點兒都不會慘,還很幸福,甚至我要謝謝你,剛才我與夫人做了深入交談,這樣的交談多多益善,等你給她洗清冤屈,她便嫁給我。”
謝云霆看著王岱,忍不住搖了搖頭,“嫁給你?醒醒吧,在她心目中,你只是一個遙遠的陌生人。”
王岱認真道:“現在我跟她已經有了肌膚之親,其實我倒希望她知道。謝兄,雖然你對死人很了解,可是卻不了解女人。”
謝云霆經手過的女尸不計其數,他不禁好奇道:“哦,王兄還能比我更了解女人?”
“你雖然了解她們的身體,卻不了解她們的心。”
“她們的心?”
“女人一旦跟男人有了肌膚之親,嘴上雖然不承認,心里卻只有那個男人了。”
謝云霆看著王岱,不知道是不是該勸勸他,還是假裝不懂。
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可是不喜歡一個人,卻可以找出千千萬萬個理由。
謝云霆輕聲嘆息道:“說到女人的心,我只知道,女人的心如同海底針,男人和女人,如果郎有情妾有意,那是最好不過。”
“如果不是呢?”
“如果只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熱的那頭肯定會被冷水澆得透心涼。”
“哦,徐玉嫣的心正浸在冰冷的洗碗水里,肯定早就涼透了!”
謝云霆忽然沉默了。
夕陽漸漸隱沒在群山之后,這時無邊的夜色忽然籠罩大地。
謝云霆靜靜地凝視著那蒼茫的暮色,過了好一會兒,幽幽道:“這正是我讓你小心的原因,有些桃花是劫,不是運。”
王岱忽然嘆了一口氣,“我感到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你為什么總能看到別人的桃花劫,卻看不到自己的呢?”
謝云霆垂目凝視著幽暗如鏡的河面,沉默了半響,終于忍不住嘆道:“唉,做一個混蛋比做一個好人要快樂得多。”
“你的確是個混蛋。”
“我知道,她現在心里一定很恨我。”
“我看不單單是恨你!”
“怎么說?”
“她已經在那里洗碗洗了三天了,照我看來,你惹大麻煩了!”
謝云霆卻笑了,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悠悠道:“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我們明天就會見到她了。”
王岱轉過頭來,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謝云霆,在那張滿是神秘笑容的俊臉上打量了幾秒鐘之后,眸光一閃,失聲道:“你把賀蘭擎天那伙人支走,是去救徐玉嫣去了?!”
謝云霆點了點頭,“你這人還不算笨,猜猜那封信是誰寫的?”
王岱凝眉思索,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口中訥訥道:“能讓賀蘭擎天微笑的東西……難道是銀子,而且還得是很多很多的銀子。”
“方向正確,繼續。”
“賀蘭擎天是圣上的人,難道你能請動圣人,讓圣人派內衛去救徐玉嫣?”
謝云霆卻搖了搖頭,“殺雞焉用牛刀?我可不敢勞動圣駕!”
“你快說吧!我今天腦子不大好使。”
“這也正是我替你當心的原因,好男人一旦陷入愛河,好腦子都會變成團漿糊。”
“行,我成了漿糊,請謝兄為我答疑解惑。”
“我只需向大理寺卿徐大人如實稟報即可,自然是徐大小姐又闖禍了,砸了花滿樓,花滿樓將人扣住,要求三萬兩贖金。徐嶠哪有三萬兩金子,就是讓他去搶,他一下子也搶不了那么多。”
王岱接口說道:“既然他變不出三萬兩黃金,而賀蘭擎天正好在雅州,他只能找賀蘭擎天幫忙出面。可是小妖精能買那野蠻人的賬?”
謝云霆很有信心地點了點頭。“小妖精不得不買那野蠻人的賬,因為野蠻人手里有兩個大錘子,而且還是追魂奪命的大錘子。”
“那兩個大錘子真有如此大威力?”
“你可知道,二十年前,賀蘭擎天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外號霹靂羅煞。”
王岱皺眉道:“傳說雷神便是手持雙錘,羅煞,惡鬼也,聽上去他的名聲并不好。”
“無論是誰碰到那對錘子,非死即殘,錘下冤魂無數,這才得了羅煞之名。”
“這是二十年前的事兒,那會兒你尚在襁褓之中,又如何得知?”
“因為我經手過死人,被流星錘砸得七零八碎的死人,”謝云霆皺眉道:“只要遇到此人,九死一生,即便還有命在,也只剩下殘肢斷臂,我查了許久,終于將賀蘭擎天這段歷史挖了出來。”
謝云霆抿了一口酒,繼續道:“二十年前,西北大漠中有一股馬賊,神出鬼沒,兇悍絕倫,大肆劫掠來往客商,甚至敢打劫一些西域小國。”
“難道賀蘭擎天就是當年打家劫舍的馬賊?”
“正是,當時的都知兵馬使高仙芝,派出兩千精騎圍剿,然而馬賊狡猾,居所不定,經過兩年,終于將這股馬賊消滅,賀蘭擎天從此絕跡江湖。”
“哦,想不到這作惡的馬賊居然成了內衛統領?!”
“可是馬賊終究是馬賊,見錢眼開,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徐大人許諾,誰能救出徐玉嫣,便奉上一百兩黃金作為酬謝。”
“一百兩黃金?!”王岱眼睛瞪得很大,“怪不得這蠻漢走得那么急!可是花滿樓到底在哪里?他能找得到徐大小姐嗎?”
“不良人織就天下最龐大、最隱秘的網絡,收到徐嶠的命令,雅州附近方圓百里的不良人都行動起來了,想要找到花滿樓,輕而易舉。”
“有他出馬,徐大小姐有救了,小妖精要倒血霉了。”
謝云霆卻沒有想象當中的那般高興,眸中露出一絲不忍,緩緩說道:“小妖精說她有六十二歲,你相信嗎?”
“她?”王岱愈發吃驚,“她如果有六十二歲,那我就有兩百歲了。”
“我也是這么想的,可她為什么要騙我呢?”
“對于一個習慣謊話連篇的人來說,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看到別人信以為真,也能從中獲得莫大樂趣。”
“哦,那你今天扮作老婆婆,調戲你的未來夫人,從中肯定獲得莫大的樂趣。”
“我那是......為了更深入地了解她,也是為了幫你達成一日之期。”
“夫人身上有傷痕嗎?”
“沒有。”
“謝兄,你那邊有發現嗎?”
“當然,正如我所料,貴夫人不是兇手,而且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兇手。”
“太好了,”王岱手一撐,作勢打算起身。
卻被謝云霆一把拉住,問道:“哎,你這是急著要去哪?”
“自然是去通知夫人。”
謝云霆將他摁下,“王兄別急,今日晚宴的時候,我會當著眾人的面揪出兇手。”
暮風清涼,風中送來陣陣山花的芬芳,營地那邊喧嘩熱鬧,軍士們很久都沒有沾過酒水,今晚熱鬧得簡直就像過節一樣。
二人并未急著過去,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來,沉默了一會兒,謝云霆忽又道:“一個男人如果走了桃花運,麻煩便隨之而來。”
“自從我給夫人擦了背,你一直就在泛酸,你這是在羨慕我。”
“我羨慕你什么?對我來說女人就是麻煩!”
“她可不是你那個徐玉嫣,徐玉嫣是麻煩,還是個令人討厭、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的麻煩,可她不是,她如同陳年女兒紅,是令人沉醉的麻煩。”
謝云霆喝了酒,臉有些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看看你那癡樣,我慶幸自己只喜歡死人,不喜歡女人!”
2
夕陽最后一縷微光消失在群山之后,疏星升起,一彎峨眉般的下弦月正掛在遠遠的山坡上。
暮風輕柔,風中送來山花的芬芳,河面上飄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謝云霆回頭看了看營地,站起身來,拍了拍王岱的肩膀,“王兄,走——晚宴馬上開始了,謎底即將揭曉。”
二人朝著營地方向而去,轉瞬間,人便消失在暮色中。
河邊的蘆葦叢在風中窸窣作響,這時,一抹輕柔的白忽然從迷蒙的霧氣中走出。
是蘇心鈺。
謝云霆與王岱的對話她都聽到了。
她并不是故意偷聽的。
只不過在黃昏時分,蘇心鈺喜歡坐在河邊,獨自欣賞這個美好的世界。
當她聽到謝云霆稱呼他的隨從為王兄的時候,忍不住好奇起來。
實際上,從這個奇怪的男人穿過迷蒙的雨幕,踏入她的世界時,她就忍不住地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她收獲頗豐。
那個和藹可親的駝背老婆婆,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夫王岱,蘇心鈺聽了很生氣。
怪不得老婆婆顯得很奇怪,總是三句話離不開王家。
正如老婆婆所說,王岱恰是趕來雅州尋她的。
她雖然很生氣,但并不想在那個男人身上捅個透明窟窿,相反,她心中涌起一種暖洋洋的感覺,一種被人關心的甜蜜感覺。
蘇心鈺一直都渴望這樣的感覺,也珍視關心她的人。
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王岱,好在他們之間的這層窗戶紙尚未捅破,她完全可以繼續裝糊涂。
她一面朝營地緩緩地走去,一面思索著這些紛繁復雜的問題。
然而,當你喜歡一個人,你會不由自主地探究很多關于他的事情,可是如果你對那個人不感興趣,許多問題也就不是問題了。
晚宴開始了,營地當中的空地上點起了一簇簇篝火,火光中映出一道道暢快的身影。
蘇心鈺的眸子再次盛滿笑意,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將王岱放到腦后,她目前最關注的,便是壓在自己頭頂上的三十七條人命案子。
對于她來說,這些詭秘難解的案子,如同山岳般壓在她的頭頂上,令她喘不過氣來。
可是對那個天下最奇怪的男人來說,解開謎題卻是舉重若輕,信手拈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