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婆婆,”蘇心鈺感到很不習慣,老婆婆腰都直不起來了,卻要給她搓背?
她不想讓老婆婆受累,而且她從來都不愿意麻煩別人?!捌牌?,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人都是互相幫助的,”老婆婆悠然道:“今天我幫你搓背,明天你幫我干活,如果你不愿意麻煩我,我便不好意思請你幫忙?!?
蘇心鈺同意了。
她從木桶中立起,轉過身去,半個身子趴在桶壁上,后脊背對著老婆婆?!捌牌拍愦臧桑x謝你,將來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就叫我。”
陽光從天窗流瀉而下,透過氤氳的熱氣,在不著一縷的女體上投下乳白色的光輝。
光輝朦朧而神秘,在老婆婆眼中,勾勒出女子玲瓏有致、婀娜多姿的曲線。
女子周身肌膚雪白,柔膩,如同白玉般潔白無瑕,經過熱水的溫暖,泛出一抹水蜜桃般甜美的粉紅。
烏發如同瀑布般瀉下,濕漉漉的,掛著發亮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濺落在水面上,濺落在人心間,激起一串串奇異的水花。
由于經年習武,女子周身線條緊致,腰很細,腿也很長。
人美,風姿更美。
老婆婆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然噙著笑,在玉體從木桶中徐徐立起的那一剎,那笑仿佛凝滯。
與滄桑的臉極不相稱的眼眸,如同一片深邃的泉,明亮異常,眸中閃現一種奇怪的光芒,里面有欣賞,迷戀,猶豫,懊惱……
老婆婆弓著腰,抬著頭,定定地立在她身后,那一刻,仿佛變成了木雕泥塑。
“婆婆,我已經準備好了?!?
蘇心鈺低聲提醒道,并沒有回頭,同樣是因為不好意思,光著身子,她無法說服自己用正面面對一個陌生人,即便這位陌生人只是位和藹可親的老婆婆。
老婆婆眸光一閃,從呆怔中驚醒:“我這就來?!?
婆婆的嗓音愈加暗啞了,仿佛喉嚨被什么東西堵塞住了。
她抬起手來,只覺自己的指尖,已觸及蘇心鈺光滑如絲緞的肌膚。
她的掌溫熱,在蘇心鈺的脊背上溫柔地搓著,從上到下,從左到右,緩緩地揉搓著。
蘇心鈺動也不動地趴在桶壁上,腦子里面仍舊在思索吳端的案子,思索謝云霆如何查出真兇。
此刻,老婆婆心里驀然涌起一種無法描述的感情。
古怪的寂靜被打破。
老婆婆忽然問道:“你要去長安尋親?”
蘇心鈺想應該是李俶告訴她的,“嗯?!?
“我是長安人,對那里很熟,沒有不知道的人和事,也許能夠幫到你。”
“謝謝婆婆,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老婆婆手上一頓,正在給她擦拭桂花胰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愕然問道:“為何?你已經找到親人了嗎?”
蘇心鈺搖了搖頭,“我沒有親人,我的親人都已經去世了。我是個孤女?!?
婆婆靜靜地聽著。
陽光照在蘇心鈺的臉上,臉上不再凄凄苦苦,而是帶著平靜、溫和的笑容。
絕沒有因為自己是孤女而怨天尤人,也沒有妒忌別人比她幸運。
老婆婆答道:“你并不孤獨,你可以投奔長安的親人,他們一定會待你如同親人一般,會幫你。”
“不,他們……不是我的親人,”蘇心鈺猶豫片刻后說道:“他是我未來的夫婿,但我從未見過他,他也從未見過我,我們只是陌生人?!?
“哦,我知道,你們這是指腹為婚。你們不是陌生人,而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你想過要嫁給他嗎?”
“緣分?”蘇心鈺笑了,淡淡的笑,如同晨風中云霞緩緩舒展,“我沒有見過他,他也沒見過我,我們之間的緣分恐怕比路上擦肩而過的路人還要淺。我不可能嫁給一個陌生人,我想他也一樣。”
“你不是他,又怎知他的心意如何?”
“我妹妹韓蔓云曾經說過,去年上元燈節,王公子帶著她游遍了整個長安的燈市,還給她買了長安城最漂亮、最別致的花燈。”
老婆婆微微一笑,“你吃醋了?”
“我沒有吃醋,”蘇心鈺平靜地說,“我只是想說,對他來說,我只是一個遙遠的陌生人。在他周圍,還會有許許多多像我妹妹那樣的女孩子,她們家世好,容貌也好,都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樣的女孩更適合他?!?
“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你們的婚約。”
“嗯——是的,這是父輩們的約定,然而現如今世事變遷,我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我沒有家,而他家權傾朝野,我們門不當戶不對,我配不上他,也不想用婚約來約束他。”
老婆婆眨了眨眼睛,又問道:“那你還會去找他嗎?”
蘇心鈺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淡然說道:“隨緣吧,如果我上門尋他,王家必定認為我想要嫁給他,我跟他身份天差地別,王家若不愿意娶,恐怕會落得見利忘義、嫌貧愛富的名聲,而我也不愿意寄人籬下,遭人嫌棄,這樣只會讓彼此難堪,連最后一點情分都沒有了。若王家愿意娶我,那是王家重信守諾,但人貴有自知之明,我配不上表哥,拒絕他反而會傷了他的心,令他難堪。因此,我不會去找他,過一段時間,這事也就過去了?!?
“為何?”
“王家找不到我,表哥自然會娶其他更合適他的女孩子,此事自然就了結了?!?
老婆婆冷冷道:“哦,你倒是想得周全。可是,如果王家重信守約,派你表哥出京,前來雅州尋你,你是否會改變心意?”
“我心意已決,不會嫁給他?!?
“為何?”婆婆的嗓音突然變得很低,很冷,卻帶著濃濃的好奇。
“我沒有見過他,他也沒有見給我,我不會嫁給一個陌生人,如果是那樣,我寧愿不嫁人?!?
“這不是理由。”婆婆咧嘴一笑,“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對幸福和睦的夫妻,他們在成婚前都沒見過對方?!?
“我跟他門不當,戶不對?!?
“王家主母是你母親的表姐,憐惜你還來不及,又豈會在意門第之見?!?
“我身負三十七條人命官司。”
“待謝司直查明真相后,你沉冤得雪,便是清清白白的人?!?
“我從小在山里長大,比不上那些大家閨秀,嫁給他,只會給他丟臉?!?
“我倒覺得你是個好姑娘。”
“啊,我哪里好?”
“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都好,我相信你表哥一定會喜歡你的?!?
“老婆婆,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婆婆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手輕柔地搓著蘇心鈺的脊背,搓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耐心地往上面涂了些桂花胰子,拿起葫蘆水瓢,一瓢一瓢地用水沖洗干凈。
蘇心鈺轉過身來,重新坐進熱水中。
婆婆卻沒有離去,只是低垂著頭,提起水壺,往桶中緩緩加水。
忽然婆婆又問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十五歲正是女孩子最美好的時光,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蘇心鈺面上一紅,卻立刻搖了搖頭,“人們都說我刑克至親,母親在生產時因我而死。我剛回到家,家中人就莫名其妙地被殺死,而且死得很慘。那個吳端,我不想殺他,他卻死了,而且同樣死得很慘。我好害怕……”
“你害怕什么?”
蘇心鈺瞪著大大的眼睛,眼睛里流露出充滿恐懼的光,說道:“我怕,那些我愛的人,愛我的人,都會因為我而遭受災難,那會讓我愧疚終生?!?
“你相信這些?”
蘇心鈺垂下頭去,訥訥道:“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帳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婆婆慢悠悠地忙碌著,不時添加熱水,找來換洗衣服,放到她身邊。
忽然蘇心鈺抬起頭來,淡淡笑道:“老婆婆,我是不是把你嚇著了?”
2
黃昏時分。
夕陽溫暖,暮風輕柔,金暉斜斜灑在綠玉般清澈的河面上,映在王岱英武的臉頰上。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河邊,雙手擱在腿上。
暮色更深了,陽光最后一抹余暉隱沒在劍南陡峭的云峰之后,只留下一片晦暗的墨影。
可他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仿佛已經癡了。
夜風輕輕地吹,月光淡淡地照下來。
他的臉上又恢復了平靜,看不出是喜是怒還是憂。
只是那雙漆黑的眸子,似與那凄涼的夜色融在一起。
一個聲音忽然打破了他的思緒,“看來你贏了?!?
“你希望我輸?”
“我聽說你的未來夫人劍術高明,我一直躲在帳外,就等著你被她戳個透明窟窿,然后扔出來喂狗?!?
“你就是這么希望自己兄弟的?”
“不過你偽裝的本事真的很厲害,這次,我輸得心服口服?!?
“謝兄,記住你答應的賭注!”
“先別急,我們再來打個賭?!?
“你想賴賬?”
“不,我覺得這次我一定能贏,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打賭?賭什么?”
謝云霆在他身旁坐下,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把酒壺遞給他?!熬唾€你三天內不洗手。”
王岱低下頭去,若有所思的眸光落在擱在大腿上的那雙手上,唇角浮出一抹奇怪的笑。
他抬起手,放到鼻端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手上還留著那抹比鮮花還要香的芬芳。
“你以為我是你?”
“我怎么了?”
“我跟徐玉嫣一路追過來,發現你天天沐浴,還總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特別討女人喜歡。不過離開云雨寺,你的確三天沒洗澡。真是奇怪,你這人總把別人想的跟你自己一樣?!?
“因為我覺得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這樣?!?
王岱又笑了,面上的陰郁之色隨之消散。
謝云霆忽又笑道:“我看你最近可得小心點兒!”
“小心?為什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