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霆不相信那些關于羽化登仙的傳說，也不相信羅漢降甘霖，他懷疑這云雨寺就是個淫窩。

見謝云霆特別關注禪房的門窗，胖和尚保證說：“晚上，小雪可以從里面鎖上門窗，這里非常安全，就連蒼蠅都飛不進去。小雪只需要躺在榻上，閉上眼睛，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玉面羅漢自然會降臨，到了第二天早上，怕是還要賴在這里多住一晚哩。”

說這話的時候，胖和尚臉上浮現出猥瑣的笑容，不像和尚，倒像逛青樓的嫖客。

謝云霆心生疑惑，以夫妻需要私話為由，把和尚支出去后，又小心翼翼地查看禪房中是否藏有機關秘道，卻一無所得。

正如胖和尚介紹的那樣，臥榻對面的整面墻壁上，繪有皇甫軫的羅漢圖。

羅漢身著一襲寬袖白袍，與真人一般大小，玉立水邊。

其人身姿如竹，修眉俊眼，手持白玉笛，正在吹奏，清風吹拂，白袍衣袂飄飄，靈動飄逸，如同神仙般令人心向往之。

小雪仰面立在羅漢跟前，眼睛看得一眨不眨，舔了舔唇，嫣然笑道：“謝郎不肯賞臉，今夜，如果真有這般俊美的男人與我共度春宵，我求之不得，謝郎，你可不要破壞我的好事兒哦。”

謝云霆手執燈燭，朝著羅漢的雙目望去。

泛黃的燈焰下，羅漢一雙俊逸的眸子直視著對面臥榻，眼睛雖在紙上，里面卻閃動著充滿誘惑的光。

謝云霆心中暗暗稱奇，他沒說話，只是看了看小雪，示意她一定要按照商量的小心從事。

小雪心領神會，微微晗首，嬌嗔道：“謝郎，今日一路顛簸，我累了，想要早些歇息了。”

謝云霆花了大價錢，小雪的房中有羅漢圖，他的房間配備了美人出浴圖。

還不止一個美人。

美人們或坐或臥或立，正在灑滿玫瑰花瓣的溫泉池水中沐浴。

沐浴的時候自然是不穿衣服的。

但對謝云霆來說，有沒有穿衣服似乎沒有太大區別。

在過去的一年中，他剖開過無數男人和女人，他們也沒穿衣服。

他依然對美人的眼睛感興趣。如果屋內擺放著美人們的尸體，他一定會首先把那些美麗靈動的眼睛挖出來，好好研究一番。

在他眼中，畫就是畫，人就是人，畫中的人是死的，畫中的眼睛也是死的。

皇甫軫的畫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一個謎。

夜深了。

等待令謝云霆感到有點煩。

顧盼多姿的美人，一雙雙會說話的眼睛，從對面墻上向他投過來。

謝云霆也用好奇的目光回應著她們的關注。

他側躺到榻上，右手杵著腦袋，凝視著身姿曼妙的美人，就這樣耐心地等候著，期盼著皇甫軫的畫出現奇跡，卻一直都沒有等到。

夜深了，謝云霆有些困了，吹滅了蠟燭，閉上了眼睛。

群星閃爍，一彎峨眉般的新月嵌在星空里，山里清新的空氣從窗口透了進來。

山里的夜安靜極了。

正當他頭腦昏沉、即將迷迷糊糊地睡去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水聲。

那水聲異常真實，令人腦子里面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幅畫面。

他的臥榻幻化成一葉輕舟，他整個人平躺在小舟上，躺在星空下，璀璨的星光灑落，在他身著白袍的身體上鋪上一層朦朧的光輝，清風拂過他的臉際，小舟正緩緩行駛在波平如鏡的河面上。

他立刻睜開了眼睛。

眼前真的出現了一條如同碧玉般清澈的小河，河面上縈繞著乳白色的霧，霧氣中，飄來一個又可愛、又清越的聲音，“雪光圣主求見謝公子。”

謝云霆依舊躺在綿軟的榻上，應道：“我不認識她，不見。”

霧氣中駛出一艘小小的船，船周身散發著清涼的月光，船頭立著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也穿著一襲白色絲裙，披著及腰的黑發，戴著水晶石的蓮花頭冠，星空璀璨，滿天的星光月色仿佛都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手上擺弄著一朵黑色玫瑰花，笑瞇瞇地說，“雪光圣主可是很美很美的女人，世上的男人都發瘋似的想見她，現在，她等著見你。”

“她如果死了，也許我會有興趣見她，可是現在，我沒有興趣。”

小女孩眼睛一轉，“她會帶你去一個從來沒有人去過的地方，那個地方可比死人有趣多了。”

謝云霆搖頭道：“我為什么要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去一個不認識的地方。”

“我保證你去了那個地方，絕對不會后悔，還會感激我。”

“我當然不會后悔，也不用感激你，因為我根本就不會去。”

小女孩瞪著眼睛，吃了一驚，問道：“你為什么不會去？”

謝云霆淡然道：“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去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只要這個人腦子沒進水，都不會去。”

小女孩咯咯笑道：“她很美，你好好想一想，跟她在一起，會發生很多男女之間、意想不到的事情。”

“男女之間的事情還沒開始，就知道結局，怎么會意想不到呢？”

小女孩吃吃笑道：“與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在一起，只要能夠經歷這個過程，無論是什么樣的結局，只要是男人，都會夢寐以求，你為什么不感興趣呢？”

只要是男人，想用激將法？

謝云霆依舊淡淡道：“可我偏不喜歡女人，卻更喜歡死人。”

碰到這樣油鹽不進的男人，著實費功夫。

小女孩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央求道：“我保證你和她之間一定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情，你為什么不試試呢？”

“可是這些男女之間的事情，不管是否意想得到，都不值得我拼命。”

“如果我們給你很多很多金子呢？”

“我的確很喜歡金子，卻不會為了金子去拼命。”

小女孩又皺起眉頭，又問：“如果我們給你很多很多的死人呢？”

“我最喜歡的便是死人。”

小女孩那雙明亮的眼睛立刻閃著光，嫣然笑道：“太好了，你這是答應跟我去了。”

“不答應。”

小女孩撅起了嘴，“為何不答應？你最喜歡的不就是死人嗎？那里已經有很多很多的死人，還會有更多的死人，源源不斷，都給你，你愛怎么處置都可以。”

“我是喜歡死人，就像吃飯睡覺那樣的喜歡，”謝云霆依舊躺在榻上，微笑道：“可我不會為了死人去拼命，因為我更喜歡活著。”

小女孩嘆了一口氣，“如果在那里你可以見到皇甫軫呢？”

“皇甫軫？”

“是的，皇甫軫在花滿樓，他在那里吃，在那里睡，那就是他的家。”

“我會去花滿樓找他。”

“那你已經答應跟我一起去嘍？”

“沒答應。”

“可是我們正是要去花滿樓，雪光圣主就在那里等你。”

說著，小女孩抬起手來，朝著身后遙遙一指。

謝云霆坐起身，順著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

此刻，河面上乳白色的霧氣已經散去，星光璀璨，幽暗如鏡的水面上鋪上一層神秘的銀白光輝。

那艘漂亮的花船從漆黑的夜色中冒了出來。

花船高檐下環繞著一圈朱紅色的燈籠，有百盞之多，在月色中輝煌閃耀。

“天下有一百零八座花滿樓，那里有世間最美麗的姑娘，最嬌艷的花朵，最醉人的酒水，謝公子何不把花滿樓當作自己的家，在里面享受神仙般的生活。”

謝云霆打量著那浮在水面上花船詭異的光影，看上去，就像一艘幽靈船。“我不認識雪光圣主，她為什么要見我？”

“這個么我就不得而知了，你如果好奇，可以在見面的時候直接問她。”

“可是，我不在意她為什么要見我，相對來說，我最在意的還是自己。”

“如果徐玉嫣在那里呢？”

“玉嫣？”謝云霆忽然哈哈大笑，仿佛小女孩說了一個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小女孩嘟著嘴說，“你笑什么？”

“我笑你，屁大點孩子，居然想要學著大人說謊騙人。”

小女孩突然嚴肅起來，道：“你這個人雖然很聰明，卻是太過于自信。”

“為何？”

“我比你的年紀還大，實際上，到下個月，我就滿六十二了，你應該尊稱我一聲姥姥。”

這回，謝云霆直接躺到榻上，笑得直打滾，最后，他好不容易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小女孩真的生氣了。

“得嘞，姥姥，您說自己一千歲都可以，就像皇帝，總想著活到一萬歲，不過，我想跟您說件事。”

“什么事？”

“你死了以后，尸體一定要留給我。”

“除非你答應跟我走，”小女孩抿嘴笑道：“你是不是不敢？”

謝云霆有點兒明白了。

那些消失的人都在花滿樓里面，極有可能，都成了死人。

死人當然能夠自由自在地享受神仙般的生活。

可皇甫軫在那里做什么？

謝云霆抬起頭來，沖小女孩友善地笑了笑，道：“稍等，在去以前，我給你看樣東西。”

說著，他側身打開那只形影不離的紅木箱子，拿出一根熏香點上，剎那間，飄出一抹嗆鼻的異味，將彌漫禪房中醉人的花香悄然解去。

小女孩眉頭一皺，捂住口鼻，身形踉蹌，猝然退開幾步，連聲音都變了，“謝公子，這是什么？”

謝云霆滿臉無辜的笑，故意篤悠悠地數落著，“這是師門所傳的驅邪避兇香，內含玳瑁，冰麝，艾草，雄黃，朱砂，每天點一根，美容養顏，祛病延年。”

他的話還沒說完，月光下，小女孩那張粉嫩的小臉驀地龜裂開來，伴著一聲尖利的慘叫，眨眼間，整個人便消失不見。

同時消失不見的，還有那條如同綠玉般清澈的小河，以及游弋在水天交接處、璀璨輝煌的花滿樓。

整個房間忽然變得很黑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