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霆點亮燈燭，房間干凈清爽，沒有小河，沒有輕舟，沒有小女孩，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如同一場夢。

夏夜涼風(fēng)輕輕從窗外吹進來，送來滿屋花香。

臥榻對面墻壁上，身姿婀娜、體態(tài)豐腴的美人們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他。

那么多美人相伴，如此特別的夜晚，不配合睡覺豈是浪費？

謝云霆再次吹滅燈燭。

他安靜地躺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夜更深了，也更安靜了。

靜得仿佛可以聽到露珠從玫瑰花瓣上滴落的聲音。

這時，他聽到美人出浴的方向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卻異常清晰。

那是帶著水的光腳板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音。

腳步輕輕向他走來，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這時腳步聲卻突然停住了。

屋子中再次陷入無邊無際的靜謐。

他朝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望去，然而屋子里面很黑，看不到人。

就在這當(dāng)兒，腳步聲再次響起。

那輕柔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著，仿佛跟柔軟的風(fēng)融合在一起。

腳步聲漸近，更輕，更慢，緩緩地來到他的床頭，一陣透著奇異芬芳的柔風(fēng)掠過他的臉頰。

伴著那風(fēng)，一只柔軟卻又冰涼的手落在他的額頭上，帶著芬芳的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

謝云霆沒吭聲，一動不動的，像是睡著了。

耳畔傳出柔魅的嗓音：“世人都說謝郎喜歡死人，不喜歡女人，我看也未必。”

“呵呵，”謝云霆輕笑一聲，“那得看是什么女人了。”

話音未落，探頭朝女人吻去。

伴著那吻，女人嚶嚀一聲，得逞似的嬌聲大笑起來。“謝郎，想不到你如此老到，我還以為只喜歡死人的謝郎還是個小處男呢！”

謝云霆笑道：“這活還用學(xué)？我以為只要不是死人都會。”

女人咯咯地笑道：“謝郎，其實......死人也會！”

謝云霆心中詫然，卻依舊若無其事地笑道：“死人還有這能耐？我手下經(jīng)過男女無數(shù)，卻從未見識過！”

“謝郎想見識？”

“當(dāng)然，我都等不及了！”

“無論謝郎想要什么，跟死人也好，跟活人也罷，我都能滿足你！”

......

謝云霆依然沉醉其中，眼睛半閉著，面色紅得仿佛要滲出血來，那張深邃俊逸的面龐卻平靜安詳。

突然，那舌驀地停在半空中，顫了顫，下一瞬如同被銀針刺中般地痛苦翻騰著，拼命地往回縮，想要離開男人。

但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因為舌的主人后背上插著一把匕首，一把桃木匕首。

匕首的刃許久未用過了，并不鋒利，卻已經(jīng)完全沒入她柔嫩的后背，只余一個帶著睚眥刻紋的白玉刀柄露在外面。

奇怪的是，女人的傷口卻沒有滲出一滴血。

只是她的身子突然蜷成團，臉變得很白很白，比圣女雪白的衣裙還要白。

她的唇顫抖著，也變得煞煞白，仿佛在西風(fēng)中枯萎的花瓣。

唇在蠕動，卻發(fā)不出聲音來，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睛在驀然閃亮之后，突然閉上了。

謝云霆坐起身，推開女人冰冷的身體，點亮了燈燭，朝女人看去，大吃一驚。

他的身體如同觸電般跳了起來，立在地上，腦子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或許還有些懊悔。

今晚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跟她打交道了。

正是那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

謝云霆凝視著小女孩蒼白、稚嫩的臉，毫無生氣的唇。

他處理過很多尸體，卻從未親手取過別人的性命，如今是第一遭，還是一位女孩的性命，他曾經(jīng)以為今晚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魘術(shù)。

怔忪片刻，他伸出手去，將桃木匕首拔了出來。

下一瞬，女孩脊背上的傷口卻神奇地消失了，無一絲傷痕，仿佛剛才那一切從未發(fā)生過。

謝云霆轉(zhuǎn)眸望向小女孩的臉，發(fā)現(xiàn)那張雪白的臉孔居然正在恢復(fù)生氣，溢出一抹淡淡的血色，而那蒼白的唇微微地顫了顫。

“謝郎，尊老愛幼，這是三歲黃毛小兒都懂的道理。”

小女孩并未說話，也未睜開眼睛，晦暗的房間中卻回蕩著她那又可愛、又清越的嗓音。

謝云霆放下心來，竟然舒了一口氣，他手中擺弄著桃木匕首，嘆道：“你為什么來找我，對你來說，我就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小女孩稚嫩的笑聲再次響起，而且已經(jīng)不再蒼弱無力，“謝郎，想做我爺爺，沒門兒，我可是你姥姥！”

謝云霆感到十分詫異，又上上下下打量著榻上的小女孩，看了好幾遍，舉起桃木匕首，打算再給她來一下子。

后者依然靜靜地躺在榻上，如同死人一樣。

“想占我便宜做我姥姥？”

小女孩的聲音很認真，“我說過，下個月，我剛滿六十二。”

謝云霆想笑，卻強忍住笑意，淡淡道：“六十二歲的姥姥，還是那個問題，你為什么來找我，你可不能為老不尊，欺負孫兒啊！”

正在這時，一個遙遠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寂靜。

那聲音在他腦子里激起嗡的一響，因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猜想，也許那是某種從未見過的動物發(fā)出來的。

因為那不是人或者任何已知動物所能發(fā)出來的聲音。

屋內(nèi)光線黯淡，沒有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然而那聲音縹縹緲緲，不知來自何方，卻又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謝云霆急忙抄起長劍，退到角落里，循聲望去。

就在眨眼間，那古怪的聲音仿佛從另外一個世界突然降臨，愈發(fā)清晰，那是一陣陣極尖利的叫聲，忽高忽低，撕破了靜謐的夜。

一個龐然大物從那幅美人出浴圖中破壁而出。

奇怪的是，當(dāng)龐然大物從壁畫中鉆出的時候，墻壁以及壁畫卻無絲毫破損。

伴著那尖利的叫聲，一陣狂風(fēng)如同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

燈燭的火焰立刻熄滅了，隨著那狂亂的風(fēng)，屋子里面的物件都被卷到空中，在風(fēng)中打著旋兒，猛烈地撞在各種硬物上，哐鐺作響。

他貓著腰鉆到墻角柜子的后面。

就在這時，龐然大物的眼睛朝他藏身之處望過來。

那眼睛明亮異常，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炬，瞬間顯出一頭身披五彩羽毛、人面鳥身的巨鳥。

巨鳥高舉雙翅，朝他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咆哮，他正想這是何意，只見鳥喙張開，一個火球噴射出，迅捷如同閃電般向他襲來。

幾乎在同時，那枚桃木匕首從他掌中激射而出，直奔巨鳥的胸膛而去。

巨鳥拍翅騰身躍起，探出鋒利的腳爪，輕松抓住匕首，撲扇著丈許長的雙翼，展動身形，徑直向他俯沖過來。

好在屋內(nèi)狹窄，巨鳥一時施展不開，然而那羽翅猛烈地撲扇著，卷起陣陣狂風(fēng)，天花板上的灰泥簌簌飛落，謝云霆只覺身子霍然一輕，離地而起，竟被卷到空中。

他身體騰空，房間里面那些瓶瓶罐罐、家具陳設(shè)也飛向空中，如同身處颶風(fēng)，他感到自己在空中翻滾，所有東西，大大小小都在空中又疾又快地翻滾著。

耳畔彌漫著陣陣轟響，里面夾雜著瓶子罐子打碎的哐當(dāng)聲，硬物碰撞的嘭嘭聲，還有那尖利的咆哮聲。

他只得小心護住頭臉，盡可能的蜷作一團。

這時，他忽然感到身體停頓在半空中，心中一喜，睜開眼睛，下一瞬，后背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他，徑直朝美人出浴圖飛去。

雞蛋碰石頭的下場會很慘。

也許那不是一塊大石頭，而是一個神秘莫測的淵。

謝云霆的心跳得很快，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眼睜睜地注視著那些赤身露體的美人們。

后者沖他嫣然一笑，玉體舒展，仿佛正沖他張開溫柔懷抱，彼此越來越近。

他閉上眼睛，等候著那詭異一瞬的到來。

就在即將碰壁的那一刻，身子在空中突然頓住，腰間一緊，轉(zhuǎn)而又被另外一股力量牽住，朝著斜后方向飛去。

只聽得一聲嬌呼，“太好了。”

那是小雪的聲音。

當(dāng)謝云霆晃過神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上，屋子外面的地上。

漆黑的屋子靜悄悄的，如同一個棺材盒子。

他一直暗暗擔(dān)心的小雪坐在身旁，正笑瞇瞇地望著他。

不遠處，白天在山門外遇到的那個乞丐正將一條黑色繩索納入袖中。

是乞丐救了小雪，又救了他。

他沒有特地對乞丐表達謝意，只是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襟上的泥，拱手謝道：“兄臺如何稱呼？”

“在下東方明。”

謝云霆抬頭望向那間黑魆魆的屋子，跟巨鳥碩大的身形相比，窗戶實在太小，巨鳥應(yīng)該不會追出來，他輕輕一嘆，“你知道云雨寺的秘密，是嗎？”

東方明點了點頭，“從今往后，我又多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