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向變動，焦臭迎面而來。

北川早云的笑聲戛然而止。

焦黃、潰爛和膿腫的尸體仿佛應游戲中死靈法師的召喚機械立直身——實際上沒有死靈法師，尸體是自己起來的。

也就是說，樸允彗，壓根沒死。

“某種意義上，我該謝謝你。”爛肉拉開不齊的黃牙與下頜骨，發出非人類所能企及的尖嗓與顫音，“潛力極限不斷發掘，我都沒料到，自己居然這樣強！”

枯焦手骨頭伸出，有蛆狀物蠕動，蔓延，定睛一看，是快速生長的肌肉與血管。

嘔——

【檢測到宿主接觸意志2所不能承受的畫面，SAN值-10】

【觸發狀態：虛弱】

什么坑人系統！6點體力破不了異能者的防御也罷了，還自帶Debuff！

腸胃的顫抖抽搐幾乎痛得北川早云大腦宕機，只剩求生的欲望苦苦維持著少量腦細胞思考。

爆炸會引來市警和消防的，快則三分鐘，漫則十分鐘。

按最壞的結果代入，周圍有什么可供拖延時間……他失望收回視線，虛弱的身軀挺直腰桿已頗為費勁。

草，總不能向眼前這怪物告白吧？

成功率太低了，也缺系統幣兌換道具。

清脆一聲崩壞，爆炸沖擊而彎曲的路牌，簡單被樸允彗掰斷，丑陋瘦小的活尸高舉近二米長的沉重鋼鐵路牌。

“Wryyyyy！”她聲帶損壞，臉頰與牙洞漏風，瘆人怪笑對常人精神又是一層摧殘。

樸允彗宛如劊子手走近。

“就用路牌，送你這死宅去黃泉國度！”揚起行刑武器，“作為替我掌握異能的謝禮，賞你痛快，也不用輪回折磨！”

死定了……北川早云耳畔聽到銳物撕裂空氣的尖嘯，甚至來不及想遺言，以及死后有沒有第三次機會魂穿到下一個平和的世——

光？

北川早云在刺激下閉緊雙眼，世界好像按下了暫停鍵。

其實并沒有暫停，是路牌斬落的破風聲中斷，使北川早云產生錯覺。錯覺在下一秒的非人慘叫間解開。

他嘗試睜開眼，光線強度已恢復平常，只是視覺的恍惚需要時間去適應快速變化的環境。

幾秒過去，一道颯爽黑影變得清晰。

反觀曾囂張至極的樸允彗，嬌小的軀干在半空徒勞晃悠，整個人被黑影長腿釘死在墻壁。

畫面愈發清楚，黑影牢牢將樸允彗的脖頸踏扁鑲嵌在墻壁裂紋密布的凹陷淺坑，徹底切斷對方大腦與軀干的聯系，且失控的軀干正在自發掙脫大腦蒙受重力的呼喚。

樸允彗，死。

被一條看似軟弱的纖細長腿釘死在隨處可見的和式一戶建圍墻。

北川早云承認有一瞬質疑過倩影高挑纖細的身材是否有戰斗力。

可轉念一想，嬌小的樸允彗獲取異能后成長得如此恐怖，那嬌軀裹在純黑全身皮套的倩影，不僅不弱，還在外形上極具欺騙性。

抬高飛踢釘死樸允彗的那條腿，由光滑皮衣和修長腿型隱去了肌肉線條，如今發力繃直，北川早云方見識到其中蘊含的可怕力量。

——THE MASK！

黑皮套倩影凌厲的手段與出手動機，北川早云心中僅有這一解釋。

逼近的警笛聲打破寂靜。

在北川早云出言感謝前，光芒閃爍，THE MASK消失了，甚至沒朝他看一眼。

但不要緊，北川早云暗自道，我已經找到你了。

腦海中的系統面板彈出

【可攻略目標：安藝雅（???）】

得做充足準備再接觸，他想——

從家人信息先入手吧。

……

一個月后

“早云，在哪？五點鐘了，回來吃飯嗎？”

“回來，媽，稍微晚一些。”

“你那怎么這么吵。”母親在電話那頭察覺些許異樣。

“跟朋友在市中心的家庭餐廳里學習，旁邊來了桌不守規矩的粗魯家伙，倒霉透頂。”

“又去市中心……”母親最終嘟囔出幾個擬聲詞，沒了下文。

“你知道的，老圖書館的位置不好搶，野田尾町的新圖書館剛開，沒電車，轉公交也麻煩。”北川早云輕聲答道，“以后我會少跑市中心的。”

電話那頭沉默一陣，“交友開支還是要的，嗯，你省著點花。”母親猶豫地答，然后掛斷通話。

將按鍵手機的鈴聲設置震動，塞褲兜，北川早云重新戴上網吧里觸感油膩的耳機。

市中心有幾家網絡咖啡廳，單雙人包間，無煙區，淋浴區，飲食區，漫畫雜志區等一應俱全，還是薄顯示屏——當然，價格就貴得離譜，比北川早云現在位于的舊式廉價網吧貴了5倍。

坐北川早云旁邊，請他上網的少年盯著游戲顯示屏里，被貓妖、哥布林怪物圍毆至死，好友ID上顯示的紅色叉號，偏過頭來：

“快點復活，北川，BOSS我一個人打不動。”

“好好，對了，剛我們說到哪來著——你姐經常去買美式咖啡？”

北川早云用韓語回安藝興（???）。

群島共和國義務教育里一向是推行日語和韓語教學的，英語反而是高中階段才開始教學，當然，家境富有的和志向遠大的，會早早通過各種途徑自學英語。

半島裔安藝興作為義務教育的混子，日語勉強達到及格線，老老實實地用母語交流：“嗯哼，國中時老喜歡去星巴克，現在也每月在兼職的無名小店自己泡一杯美式咖啡。”

然后，安藝興眼睛眨巴，嘴角上揚，浮夸地拍了拍同校的三年級前輩：

“執-行-委-員-長！咱都這么熟了！還拘謹著說什么‘幫朋友打探消息’，嘖嘖嘖，遮遮掩掩可不是我姐中意的類型喲！”

然而他未從北川早云的臉色，甚至是眼神中捕捉到一瞬尷尬或扭捏。

什么？難道他說喜歡姐姐的朋友，真的是現實中的朋友？

北川早云淡然花費游戲復活幣，看向安藝興：“你買了我五本輕小說，還不了解我的偏好？”

回憶下桃子文輕小說插畫里胸襟寬廣的女角色，安藝興嘴角一撇。

嘖，好像真的誤會了。

“喂，你這混賬！”

突然悶雷般的爆喝，兩人不約而同回頭。

他們的桌位臨近網吧吧臺，喊話的正是從門外進來找網管的，三個黑衣裝扮的人，為首的帶條很土的大金鏈子，手臂紋身和手上的刀具卻威風凜凜。

“真的很抱歉！”網管忙九十度鞠躬。

黑衣人中的高個粗魯拍打吧臺，怒聲呵斥：“鞠躬能干毛，混賬東西，交租！利息也別差！”

網吧里的人見勢不妙，陸續從后門溜了，北川早云和安藝興也在其中。

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氣，可想到還有沒用完的網費，兩人都覺得虧大了。

“這是鶴尾町鍵盤被煙頭燙壞最少的網吧了。”安藝興咬牙又無奈地回望，“可惡的雅庫扎。”

北川早云低頭看自己日常鍛煉和系統屬性點加成后，仍算不上粗的手臂——穩妥起見，沒在狹窄室內徒手一挑三個持刀兇犯。

“要是THE MASK打擊異能罪犯同時，順便清理下雅庫扎該多好”

安藝興感嘆的聲音漸小，比起行蹤不定的THE MASK響應心愿清理雅庫扎，還是老姐的兼職店長良心發現準時讓她下班的幾率更大。

“就此散了吧。”北川早云叮囑他說，“我把情報交給朋友，你先替他保密，千萬別讓你姐知道。”

“我辦事你放心！”安藝興腦袋點得干脆

他們道別離開。

北川沒有走來時的路，而是踏上早謀劃好的路線，若收集的情報沒錯，有很大幾率，他能遇見傳說中的THE MASK。

風力漸強，天氣預報說過要下雨。

借安藝興錢坐四站公交車，下車又走了段時間，腳下的路演變成數道龜裂的水泥路，沒畫停車線、人行橫道或車道分界線，只有拐角處孤零零立一塊生銹路牌。

天色暗淡下來，既有時間因素，也有烏云助力。

檢查挎包的折疊傘，北川早云看手機時間，接近七點，抬起頭來，有意放慢腳步，靠近設立在道路一側，燈罩損壞裸露燈芯的路燈，不過七米距離，他磨磨蹭蹭半天方接近。

應該是這條路……

也幾乎是同時，拐角處傳來了腳步聲，北川早云提起精神——來了！

將注意力集中在街道拐角——

一個神志不清的嗑藥佬

北川早云被對方惡心的面孔嚇一跳，艱難咽下口水，退后幾步。

對方的手指多處有炙烤的痕跡，裸露在外的小臂消瘦而潰爛，針孔狀傷口密布。

男人凹陷的眼眶里，污濁珠子一轉，一轉：“錢……給錢……”

北川早云不屑一哼，就你這病懨懨的樣，也想搶錢？6點體力可不是——

男人掏出鋒利刀子！

他笑容僵住，還是謹慎對敵為好，對方畢竟神志不清，打起來瘋到不要命，上個世界格斗高手被歹徒捅死的新聞不少，何況他空有蠻力無技巧。

再退幾步，后腿微弓，驟然轉向，先賣個破綻讓對方放松警惕——

“啪！”

隱約夾帶著風聲，一面紋路磨損的鞋底，狠劈在男人后腦勺！

北川早云花里胡哨的計謀還沒實施，男人臉色一僵，驟然倒地一聲悶響。

帆布鞋下，干枯身軀一聲嗚咽，沒了動靜。

“報警吧。”

劈出那蘊含力量一擊的帆布鞋，意外地在鞋幫外露一截白皙腳踝，往上是闊腿腳的修長牛仔喇叭褲，遮不住纖腰皮帶痕跡的灰T恤。

雷雨前的風揚起干練短發。

出手相助的少女見北川早云沒動靜，問：“手機沒電？那我來報警。”

北川早云靜默站在一旁，趁她打電話，目光稍作打量：

微垂外眼角和小鼻梁都過于柔和，纖細而輕飄在上的眉頭總給人特容易哭的既視感，難以想象與剛才殺氣騰騰的形象是同一人——若不是系統指明，他根本不會注意少女。

待少女放下手機，北川早云用韓語試探開口：“安藝雅同學？”

被呼姓名的少女先是迷惑，旋即恍然大悟，投向北川早云的目光變得無奈，醞釀一會，努力不參夾負面情緒道：

“學生會的北川前輩？我聽藝興說了，請轉告您的朋友，我只想專心學業，還有，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以后請不要再攔在我兼職回家的路上。”

說好的保密呢？安藝興！

內心吐槽一番，北川早云并未氣餒，反正他本來就是打著替人戀愛咨詢的借口。

既然見到本人，他直入主題。

北川早云深呼吸，吐氣。

“抱歉，安同學，我不是來談這個的。”他壓低了聲音，但吐字清晰。

“我是來找仮面者，Shadow女士，或者說——”

烏云里閃著雷，忽然的強光眩暈他的視野，少女驟然陰冷的眼神卻異常清晰。

北川早云的臉色卻愈發抑制不住內心的得意和緊張，幾乎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最終的詞語——

“THE MASK”

驚雷炸響。

電閃雷鳴過后，空氣陷入暴雨前的沉悶，寂靜。

安藝雅神情緩和，仿佛前一瞬間的兇神惡煞是錯覺，微聳肩膀，露出淺笑：“北川前輩是來這附近找那都市傳聞的線索？嗯，我也有認識的人特別執著這些，抱歉剛才誤會了您。”

“別裝了，安同學，蒙混不是你的強項。”

“我是來幫你的。”北川早云抬起手印在胸前

擺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安藝雅仍是裝作聽不懂他的中二發言，然后拿起手機回短信，不理會。

見如此反應，北川早云慢條斯理地陳述：

“電視、網絡和各類報刊，關于THE MASK的報道，明確地點的，共二百九十七次，野原市二百一十二次，更具體些，是西原，大鶴，鶴尾三個町。

“這三個地方，九十次在金、土、日曜日深夜（周五至周日），二十九次集中在土、日曜日白天，十一次都在法定假日里，剩下八十二次平均在每天下午四點后，首先排除有下午第八節課的三年級生。”

少女頭也不抬地敷衍：“北川前輩真是THE MASK的狂熱粉絲。”

“確實，能如此頻繁活動，要么是閑得發慌的有錢人，要么是學生，特別是土、日曜日不上課的市立高校”

“考慮到另外幾次在北濟道向洋郡，一次首都特區，再排除修學旅行不出市區的國中。”

眼見安藝雅的溫和偽裝一點點撕下，野原市立第三高等學校的學生會執行委員長，作出結論：

“真是巧合呢，籍貫向洋郡，上學期到首都特區修學旅行過的二年級A班安同學。”

又是電光，抹去北川早云毫無準備的視覺，這次從眩目中恢復格外地漫長。

忽然噼啪幾聲，又歸于沉寂。

等北川早云視覺恢復，雷聲奇怪地沒降臨，他下意識回頭。

身后店鋪的私人攝像頭，已經在地上粉碎。

冷汗滲出。

“沒人指使！我自己來的——”

北川早云忙扭回頭，雙手高舉大叫辯解，隨即因后頸被難以承受的力道鉗制而痛苦呻吟。

眼前已不見安藝雅蹤影，肩上的挎包被拉開，水瓶，折疊傘和記事本等雜物散落一地。

手機也被奪走，按鍵音在耳旁滴答作響。

“你有何目的？”檢查完手機信息，后頸鉗制的力道稍有放松。

“我是來尋求合作，幫你保守THE MASK的身份不泄露。”

“你的異能？”

“沒。”

“……”

“興許可以點杯美式咖啡坐下來談談？我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