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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劉志丹住過我們家

我十歲多該經事的時候,最害怕的事情是“跑土匪”。“跑土匪”是我們那兒的土話,意思就是山上的土匪下來了,全村人就得上到村外高墻土寨里那些“窨子”(地窖)躲一陣子。土匪走后,全村人再下來回家做飯。

那時候,山上的土匪真多。隨便一個山窩窩,都有占山為王的“山大王”。最令人害怕的是——我們家北邊的黃龍山那時已經鬧“紅”了。一個小孩子家,只看見大人說“鬧紅”這個事情時神情很神秘,根本不知道“鬧紅”究竟是咋回事情。直到那年冬天,劉志丹領導的一支“紅軍”隊伍來到我們那一帶山區活動,我才明白“鬧紅”是住在山上的這撥人已經造反了,拿著槍和政府軍明火執仗地作對呢。

記得那支紅軍隊伍當時穿得很破舊,有些甚至是打土豪繳獲來的長袍短褂,根本沒有制服,也不像一支正規隊伍。他們那個裝扮和武器,還沒有我們當地的民團隊伍齊整。

記得紅軍到村上駐扎那陣子,是一個春天。當時,我剛剛十一歲。這個時候,村里人都悄悄傳說,紅軍最早在西邊打游擊,只是路過我們這一帶,住幾天就走了。這些“紅軍”以前都是和我們一樣的莊戶人,不禍害百姓。那時候還沒有聽到“打土豪分田地”“馬列主義”那些口號。可是,此前那些防紅軍的民團卻把紅軍描繪成了“紅胡子、紅臉、紅頭發”的土匪。

記得一次農村集鎮過會,紅軍的隊伍在鄉場上槍斃了三個在當地無惡不作的保安團隊員,人們都去看熱鬧。后來,他們將欺壓百姓的民團團長抓走了,其他團丁一律遣散回家了。那次,也有一些團丁跟著紅軍走了。

可是,我家卻因為紅軍這次到來出了些麻煩。我大爺有那手木匠活兒,在當時算是搞“工商”的。加上他這個人會算計,又是木匠,他家那邊的房子修蓋得就講究一些。門口有三間大瓦房,后面還有幾間廈房。紅軍一來,便看上他家的房子了。后來,劉志丹、高崗他們都來了,就住在我大爺家里。

不過,憑著這么多房子,人家認定他家一定是大財主。那時候,我家這邊的房子少,只有幾間窄窄的廈房。搞農業的農戶嘛,要蓋大房那得幾代人的積攢。雖然農業靠得住,但是,那時候的小農經濟接近于原始的傳統耕作,籽種肥料都很落后,一般農戶一年的收成僅僅勉強糊口,根本沒有富裕的糧食拿去賣錢來大肆修蓋家院。

我們那兒是山區,住在這種地方有好處,也有很多壞處。好處是,土地很寬,只要肯下苦,碰上風調雨順的年景,收打的糧食當年肯定吃不了,一般情況下餓不了肚子。不好的是村子距離縣城遠,交通比較閉塞,經常鬧兵匪。

記得我五六歲的時候,遇上那個民國十八年“年饉”,相鄰那些住在平原上的人都逃荒過來了。西安城那么遠,那里的人也都一路到我們那里來討吃。那年月,關中道餓死不少貧苦百姓呢。很奇怪的是,這些逃荒人流,都是婦女領著孩子,男人好像不多。那年,我們那兒雨水倒很適時,秋天的糜子豐收了。逃荒的就是為了奔活命,哪兒收了莊稼就往哪兒跑。后來,一些逃難婦女就在我們那里找個男人成家落戶了。

至于鬧土匪,歷來都講“據山為匪”這話,山區可以躲藏,官家也不好剿殺。我們那兒土匪歷來就很多,有些貧苦百姓被逼得上了山,官家又以“綏靖地方”的名義來剿,也就是公開拉夫搶糧,殺豬牽羊。有時,這些公家人比土匪還能折騰,時常鬧得各村不得安寧。

紅軍來的時候,山上土匪倒是少了很多。石家在村子是望族,人丁多,地畝也多。我們這個小家族又是石家家族中光景較好的。可是,那個時候的財主,家家都只有點糧食積蓄,根本沒多少錢財,充其量算是個土財主。

劉志丹的隊伍來了,吃糧肯定是從我家倉庫里掂。后來,隊伍離開的時候,紅軍還將我大爺和大伯父帶走了。紅軍認定他家是個大財主,讓我大爺交出埋藏的銀元贖人。其實,他們家沒有什么浮財,除過糧食,只有看起來很氣派的那一座大房。后來,家族里請人說事,加上劉志丹在他家居住的那些人情,人家也沒太為難,不幾天就把人放回來了。

我父親是個比較開朗的人,后來還學著做點小生意。不過,他這個人沒有我爺過日子那么有算計,做的生意都是些小生意。而且,賠得多,賺得少。他就一個嗜好,一味愛買地。每年忙罷,新糧食入倉前把陳糧賣掉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置地。到了最后,攢了大概有七八十畝地,最多的時候有一百多畝。

他這個人就那樣兒,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記著置地。我們那兒地土也寬,加之兵荒馬亂的年月地價也很便宜。要不,按他親手置買的這些土地畝數,到了土改那陣子放到周邊有些縣份,肯定能定為大地主了。

我家地多,糧食收打得也多,這是真實情況。記得那時候,即使是青黃不接的春荒三月,我們家還向外賣糧食呢。農民嘛,也就知道種地打糧食,糧食就是他們最大的財產。不過,那么多地種起來卻比較麻煩。特別是麥收和秋收,一家老少都得圍著莊稼打轉。我上學那陣子,放學回家還得去放羊。一個財東家的念書少爺,戴著一頂“瓜皮帽”趕著一大群羊和小伙伴們一起上山做“放羊娃”,羊吃草,我們摘杏、掏雀窩,那個時光倒挺快樂的。我們那里是丘陵地帶,除過種糧食,農家的經濟收入來源就是養羊。農家有十幾只羊,也是一大筆財產呢。羊毛、羊羔可以賣錢,羊糞是主要的上地肥料。

那個時期,號稱“天府之國”的關中道廣大農村普遍還是很貧窮的。就我們家的家境,一年四季倒是能吃飽飯,吃稠飯。但是到后來,就慢慢不行了,主要是我父親在治家方面的算計差一些。他買地花的積蓄太多,加之買來的地又都是山坡地,肥料運不上,莊稼種不好,天旱一點就沒多少收成。只是在名分上擁有這么多土地,在鄰里面前擺個闊樣兒。后來,他干脆把一些地租出去收租子。結果呢,租種的農戶都是左鄰右舍的鄉里鄉親,有些干脆就是親戚。他那個人面皮薄,性格懦弱,做事又礙于顏面,租子也收不了多少。甚至,到了催租子的時候,那些佃戶比他道理還長,不是推脫說雨水不好,就是丁捐太多沒余下糧食,總之是不給他好好繳糧。電影上常看到那些地主收租子坐著轎子,管家和背著槍的家丁窮兇極惡地進佃戶家捉雞牽羊很威風。其實,這種事情讓我父親這個人去辦,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情。每到麥子上場的時節,他就一戶戶給佃戶說好話,和人家商量著看能不能多少交些租子。那個時候,盡管我年紀很小,都覺得這件事情很奇怪,到目前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為啥自己的地收租子還得給別人說那么多好話呢?

但是,到了土改的時候,我們那些佃戶把租種我家的地都一下子送回來了。那么多地,定成分時肯定都要算作我家的地畝。一戶人家擁有七八十畝地,怎么說也是個小地主了。那個時候,我父親還給工作隊講,他從來不“剝削”親戚,主要是這么多地不能撂荒都得有人種,租子也是象征性地交多少算多少。人家才不買他那個賬呢,你說你沒剝削,收租子就是剝削,給誰也賴不過去。結果,土改定成分時給我們家定的是“半地主式”富農。

其實呢,那時我家也沒啥像樣的大房子,就是地多。這個事情真沒法解釋,誰都解釋不了。按照我們家境的那個實際情況,是剛剛搭起大戶的架勢,還沒鬧出多少積蓄,基本生活也就是個富裕中農,比一般農民要富裕些。外表看起來家業挺大,其實只是空架子,家底很空。

隱約記得我小的時候,我父親還有個嗜好就是愛買高騾子大馬。莊戶人,顯擺的也就是各家的大牲口。他買的騾子一匹比一匹洋活(扎眼),跟個會,趕個集,看大戲,都套著馬車,鞭子上拴著紅纓,一路甩得叭叭地響,表面上看著轟轟烈烈,但實際上沒有啥家底。不過,我父親這個人算是個開明地主,尋常鄰里借牲口、用農具,誰愿意拿啥誰就拿啥,借點糧食啥的也是有借無還,鬧得家里也沒有什么東西。農忙時他還給鄰里幫點忙,倒是在村子里落了個好人緣。按照我父親自己的觀點,土地是農家的寶貝,比黃金還硬通。既不擔心它會跑了,別人想拿也拿不走。只要老天出太陽,莊稼可以年年種,即使一季沒收成,來年還能長莊稼。

我家到了我這輩有弟兄四個,兩個去世了,剩下弟兄倆。我弟是醫生,我二十多歲的時候,他才出生,我們兩兄弟年齡相差二十歲。他現在是耀縣拿得出手的醫生,退休了還在開診所。家里有幾院房子,生活還是很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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