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解凍

阿拉斯加北部平原
更新世,距今2萬年前

日與夜,夏天與冬天,壞天氣與好天氣,都在講述著自由。如果一個人失去了自由,大草原會為此提醒他。

——瓦西里·格羅斯曼|《生活與命運》

鐵列平公元前16世紀赫梯王國君主,以其在位期間主持的改革而聞名。*也走進了沼澤地并藏身其中,他的身上長出了蘆葦。

——赫梯神話

01

巨型短面熊和真猛犸象

在臨近破曉的阿拉斯加,一種小型的馬出現在平原上。4匹成年馬和3匹小馬駒冒著凜冽的東北風擠作一團。離太陽落山已經過去了10個小時,空氣刺骨般寒冷。這時輪到其中兩匹母馬站崗放哨了,它們會在族群的其他成員休息和覓食的時候,一直觀察黑夜中周圍的動靜。這些馬肩并肩、首尾相連地站在一起,這是個既能緩解緊張,又能取暖,同時還能觀察各個方向情況的好辦法。此時正值春天,即便是冬天這里也不會被冰雪覆蓋,而是布滿了枯草和褐色的沙土。這片位于阿拉斯加北部布魯克斯山脈和長期封凍的北冰洋之間的平原出奇的干燥。大部分的雨和雪似乎都繞過了這片土地。一條經常改道的小溪從礫石上流過,簡直如滲流一般地從地勢較高處向南流,水流聲小得幾乎淹沒在呼嘯的風聲中。即使是這樣的溪流都流不進海里,水流在途中滲入沙丘后便完全消失了。這樣的水流每天都在變化,不過水量會在接下來的數月中達到頂峰,因為那時山上的冰雪會融化。冬天沒有多少食物,地表面積的五分之四都是光禿禿的泥土,另外五分之一則是干枯的褐色莖稈,這些劣質的食物表面還裹著粗糲的泥沙。即便如此,這些由夏季的豐盛食物遺留的殘渣還是足夠養活幾個這樣的短腿小馬族群。處在末次盛冰期的北斯洛普,氣溫低得能將身體凍僵,太長的腿會造成體溫過低的風險。阿拉斯加馬是一種小型馬,和現代的普世野馬相似,只不過腿要更細一些。它們蓬松的皮毛呈棕色,又短又硬的鬃毛則呈黑色。它們在睡夢中也會活動,尾巴在逐漸到來的昏暗曙光中無意識地來回揮動拍打。這些馬是最純正的北方干旱地區的居民,無論條件何等艱苦,它們都會留守當地。那些夏季才遷徙到北斯洛普的動物——大群的野牛和馴鹿,以及少數三兩成群的麝牛、駝鹿和賽加羚——已經離開了,它們無法像馬一樣承受此時的食物短缺。即使對這些馬來說,在北方的冬天中維持生存也是困難的,更何況其中一匹母馬還懷著小馬。這樣一個小的族群中有一匹公馬和若干母馬,馬駒會在春末時節降生。由于死亡率高,這些馬的預期壽命只有現代野馬的一半。這些阿拉斯加馬的壽命通常為15年,它們在陰風怒號中徘徊在生命終結的邊緣。

風是從相當于現今阿拉斯加的東部,毗鄰伊皮普克河西岸的地區吹來的,這條河一直存在至今。這里在當時是一片面積達7000平方千米的沙漠,荒涼的沙漠上到處堆著隆起的沙丘,每個沙丘有30米高,綿延20千米。這些沙子隨風向西吹,吹過草原,在布魯克斯山脈的山腳堆積下來。這些風成堆積物像糖粉一樣疏松,呈沙與粉沙的混合物狀態,被稱為“黃土”。在這更新世世界的寒冷地帶最冷的幾個月中,由于食物短缺,包括馴鹿和猛犸象在內的草食動物的身體都停止了生長。就像樹木一樣,這些動物的骨骼和牙齒留下了生長線。這是一種因季節變化留下的生理痕跡,可以顯示動物經歷了多少個冬天。它們依靠自己所能找到的食物勉強度日,消耗最少的能量,靠身上積累的厚重脂肪,支撐到生存條件重新改善的那一刻。捕食草食動物的獵食者們也生活在這里,它們十分狡猾。灌木叢中隨時都可能突然伸出一雙爪子,伸向經過這里的草食動物,令其被一口咬住脖子而喪命。在這樣一片布滿灌木叢的環境中,少量的洞獅驕橫地統治著大片領土。它們悄無聲息地在草原上潛行,雙肩向后傾斜地輕落腳步,那些馬幾乎無法察覺洞獅正在向自己逼近。獅子捕獵依靠跟蹤和偷襲,昏暗的黎明時分為其提供了便利。巡哨的母馬是很警覺的,任何動靜都會令它們的耳朵在隆起的灰白色的額頭前面一陣抖動。

更新世時期全世界共生活著三種獅子,其中非洲獅是唯一存活至今的,也是三種獅中體型最小的。北抵勞倫泰冰原以南的北美地區,南至墨西哥乃至南美,這一片廣大的地域生活著美洲擬獅,它是三種獅子中體型最大的。美洲擬獅是一種通體棕紅色、帶有淺斑點的猛獸,體長可達2.5米。它是很晚才在北美出現的,距今34萬年前,它的祖先從歐亞大陸遷入了北美。在歐洲、亞洲甚至是阿拉斯加的草原上,馬和馴鹿最大的威脅是來自歐亞大陸的洞獅。洞獅在演化上于距今大約50萬年前與現代獅子分異。這些獅子的外貌特征,我們大多都是根據藝術品了解到的——生活在歐亞大陸北部的先民創作了數以百計的精美壁畫和雕塑,其中涉及生活在猛犸象草原上的眾多動物。歐亞大陸的洞獅體型比非洲獅大10%左右,毛更長,體色更淺。一層粗硬的外層皮毛覆蓋在一層濃密卷曲、近似白色的底絨毛上,這種雙層皮毛隔熱性好,有助于抗寒保暖。雌雄洞獅均沒有鬃毛,但都長有短胡須,雄性的體型比雌性大很多。由于這種動物的遺骸通常在洞穴中堆積,且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因此被稱為“洞獅”。但實際上它們居住在空曠的平地,以小群為單位在草原上活動,靠捕食馴鹿和馬維生。

所有的貓科動物都是伏擊型獵食者,它們的解剖結構適于潛行,繼而以一個短跑沖刺,打獵物一個措手不及。這樣的突襲需要隱藏蹤跡,而在空曠的草原上,隱藏蹤跡是很困難的。相比其他貓科動物,洞獅更擅長追襲獵物。壁畫中經常展示洞獅的標志性特征——兩道黑線從眼部向下延伸,就像獵豹一樣——這樣可以防止陽光造成的目眩,它們深色的背部和淺色的腹部形成了鮮明對比。

今天在北美的北部,已經看不到獅子、象和野馬了。這里也不再是天不見雨滴、地不見積雪的干旱地區,更不再是一片沙漠。我們在設想自然世界的各個部分時,通常會將其視作一個整體,一個生態系統中的每一部分都有其特定的意義。北美西南部的索諾蘭沙漠如果沒有巨柱仙人掌、狼蛛和響尾蛇,會是什么樣子?如果你熟悉一處地方,就會對該地所有組成部分間的內在聯系有一個認識。如果有足夠強的認識,你就會發現生態系統是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聚集起來的眾多物種給人的感覺就像前面說的那樣,會讓人產生對生態系統形成時間的認識。一個群落包含從微生物、樹木到龐大的草食動物等各種生物的集合,是生物組成的暫時性群體組合,其發展取決于演化史、氣候、地理地貌及偶然事件。

我在蘇格蘭高地蘭諾克的布萊克伍德長大,這里遍布陡峭的山坡,山坡上石英巖嶙峋,長滿了帶著麝香氣味的蕨類和成片的覆盆子。放眼望去,白樺樹的樹葉和松樹上綻開的果穗宛如教堂天花板上的彩色玻璃。在沼澤和開闊的山地之間,是一小叢溫帶雨林。我極其懷念生活在這里的動物們,有貂、水獺、黃雀和鹿。對我來說,這些動物就是童年的象征,這片土地和這里的野生動物幾乎是密不可分的。但這些動物僅僅和我在有生之年生活在同一片樹林、同一個世界,從長遠的時間標度來看,大自然很快就會將這些回憶抹除。在更新世時期的數千年里,當野馬在阿拉斯加廣闊的荒野中漫步時,蘭諾克還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地方,當時此地還在綿延400米的冰川的沖刷之下。無論是冰川推進到這里之前,還是冰川活動遺留下冰層之后,這里都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地方。我對布萊克伍德的認識與我們現在所生活的地質時期全新世,及其現在所處的巖層有關。因為布萊克伍德是在這片巖層上發展起來的。

化石群落的狀況并不會與現代人先入為主的推斷完全契合。一個物種的現代分布范圍也許能反映其祖先的生存地區,但這并不絕對。例如駱駝和美洲駝是親緣關系最近的類群,它們在演化上于距今850萬年之前分異。美洲駝是一個生活在美洲的族群的后代,這個族群留居在駱駝的祖先曾經生活的地方(林奈林奈(Carl von Linné,1707—1778),瑞典生物學家,植物分類學的奠基人,創建了動植物雙名命名法,代表作為《自然系統》。*的觀點),而當時駱駝已經跨越白令陸橋抵達亞洲,并繼續向西進發。然而直到距今11萬年前,在冰河時期相對較溫暖的間冰期,成群的駱駝還在加拿大游蕩。在更新世接近冰川發展最盛的時期,駱駝棲息地的最南端可達今天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那些在拉布雷阿不幸落入天然瀝青陷坑的駱駝的尸骨告知了我們這一點,這些陷坑數千年中不斷有瀝青冒出。

在之后的距今16000年前,人類首次抵達美洲,并捕獵當地的野生駱駝和馬。其結果就是,在人類到達之后的短短幾千年里,眾多更新世的大型哺乳動物便滅絕了。距今25000年前的最末次冰期中,冰川的發展達到最盛,人類居住在白令陸橋的低洼平原上,但已經有大批人類抵達美洲。在伊皮普克河以東數百千米的區域內,可能已經有白令地區東部遷入的小規模人類部落的篝火駐地——當地湖水保留的化學成分中含有人類糞便和炭火的痕跡——但這些東部部落的規模較小,彼此間隔也較遠。當冰川消退,人類沿阿拉斯加南部海岸聚集至資源豐富的新大陸,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沒能活很久,被氣候突變和各種各樣的獵食動物奪去了生命。

過去的事物之間會存在聯系,這樣的聯系有一些現在已經看不到了。茂密的亞熱帶森林從印度一直綿延至中國南海,毒蛇十分常見,在此地冒充一種危險的生物總是有好處的。行動遲緩的懶猴是一種夜間活動的奇特的靈長類動物,有一系列不尋常的外形特征,組合在一起似乎可以模仿眼鏡蛇。懶猴總是左搖右擺,平滑而緩慢地在樹枝上行走。當遇到威脅時,它們便舉起前肢放在腦后,擺動身體并發出“嘶嘶”聲,那一對相距較遠的圓眼睛,就像眼鏡蛇頸部皮褶內側的花紋一樣。更加神奇的是,在這個時候懶猴腋下的腺體會分泌一種物質,和唾液混合后產生一種毒素,足以使人類發生麻痹性休克。作為靈長類卻在動作、顏色甚至毒性上都酷似一條蛇,真是“披著羊皮的狼”。今天,懶猴和眼鏡蛇的分布范圍并不重合,但對數萬年前的氣候進行重建之后我們就會發現,它們當時的分布范圍是相近的。可能懶猴就像一名過時的模仿演員,囿于演化的窠臼之中,迫于本能地還在進行著模仿秀表演。然而,無論是它的模仿對象還是觀眾,都已經不在了。

在懶猴和眼鏡蛇以及北極地區駱駝的例子中,氣候和地形地貌在這些動物的演化及其與其他動物的關系中起著決定性作用。生態系統并不是一個堅硬的固體,而是由成百上千個不同的部分組成,其中的每一個物種對熱量、鹽度、水源和酸堿度都有著不同的耐受性,都扮演著自己特定的角色。從最宏觀的角度來看,一個生態系統是生活于其中的全部生物所組成的群落與陸地、水體所組成的環境之間關系的復雜網絡。每個單獨的物種都有其獨立性,但整個生態系統的作用極其復雜。我們將任何一個特定生物可以生存的位置稱為“基礎生態位”。當受到其他生物的影響而導致生態位縮減時,我們稱物種實際的分布位置為“實際生態位”。無論一個物種的基礎生態位有多廣泛,一旦環境改變導致該生態位消失,或是實際生態位縮減殆盡,這個物種就將滅絕。

更新世北斯洛普的寒冬季節的惡劣環境,導致了眾多生物基礎生態位的消失。馬得以在此生存全賴它們對劣質食物的耐受性,再差的食物,只要足夠多就可以維持它們的生存。它們時睡時醒,每天花大約16個小時進食,以保證獲取足夠的營養。猛犸象也可以靠劣質的食物為生,盡管它們的消化系統效能不高,而且它們需要更大量的脂肪,而不是冬天里稀疏的草木。另外據悉,在食物短缺的時節,猛犸象會食用自己的糞便以獲得其中殘留的營養成分。在其他地區生活的野牛擁有數以千計的龐大族群,它們必須令食物在自身具有四個胃的消化系統中發酵,因此它們無法在短時間內吃太多食物。這就意味著它們需要更高質量的食物,而在冬天,這些干旱的北方草原無法提供這樣的食物。

世界這一隅的自然地理條件造就了干旱多風的氣候。這不斷呼嘯著吹過伊皮普克地區沙丘的刺骨寒風,是一個龐大風系的一部分。這個風系的主風向呈逆時針旋轉,其中心遠在此地的西南方向。當風吹起太平洋的水汽并將云吹過阿拉斯加中部和育空地區時,風中原先帶有的水分就喪失掉了。大部分的雨水降于野牛平原,并流向大冰蓋的北緣。這片冰川將這一地區和北美其他地區分隔開,覆蓋的范圍幾乎包括如今加拿大全境及以南的一部分,成為一座隔開太平洋與大西洋的冰封屏障。冰蓋的厚度可達2英里,其對地貌產生的雕鑿改型作用影響至今,造成的凹陷后來形成了五大湖。隨著冰川的消融,之前積存在勞倫泰冰蓋南緣的水被釋放,切出了新的河道,將冰川遺留下的冰磧堆積剝蝕掉,形成了壯麗的尼亞加拉瀑布。

這樣的大陸冰蓋儲存著大量的水,鄰近的歐洲北部也有這樣的冰蓋,冰蓋中的水都來自海洋。當時全世界的海平面比今天低120米左右,隨著冰蓋的增長,淺海的海底就露出了水面,形成了大陸之間的所謂“陸橋”。此時阿拉斯加可能從北美孤立了出來,但恰恰有一座陸橋將阿拉斯加的野生動物與西面亞洲的生物群落聯系起來,形成一個新的群體,其跨度達到地球圓周長度的一半。如今白令海峽的水域將阿拉斯加和俄羅斯遠東地區的楚科塔分隔開,楚科塔氣候干燥,那里的居民熱情好客。而這里在更新世時是一座陸橋,因白令海峽而得名“白令陸橋”,此地的生物區系也被稱為“白令生物區”。白令陸橋在冬天也許是一處寒冷的地方,但到了炎熱的月份,這里也會變得明亮和溫暖起來。每年春夏兩季,這里的草地上開遍野花。大部分的樹木為灌木狀,短短的枝條帶著毛筆一般的葉穗在風中飄擺,仿佛在對空揮毫書寫,低矮的灌叢中潛藏著雷鳥。在空中,一行雪雁拍打著翅膀,一路鳴叫著向海面飛去。秋季,白令陸橋上更低洼地帶的棉白楊和大齒楊的葉子變黃了,宛如一片閃耀流動著的金子,映襯著一旁藍綠色的高大云杉。這些低洼地區是眾多植物和動物的避難所,這里的氣候溫和而穩定,有些生物無法承受冰河時期日益加劇的寒冷,便可以在此處存活。在一些地方,沼澤地中的苔蘚不斷生長著,在另一些地方,銀白色的鼠尾草在野牛的腳步下散發出溫暖的香氣。

整個白令陸橋地區將會沉入海底——包括今天俄羅斯以北的土地——這是一片廣大的地域,面積大致相當于美國加利福尼亞、俄勒岡、內華達和猶他四州的總和。在一個由統一的動植物群落和相對統一的氣候構成的更廣大的生物區系中,白令生物區本身僅僅是其中的一部分——東起白令陸橋,西至愛爾蘭的大西洋海岸。從白令平原的最低處到阿拉斯加群山的最高處,空氣逐漸變冷、變干,植物變得更矮小、更堅硬,但草原一直綿延不斷。在這一區系的東緣,伊皮普克河流域布滿沙丘的沙漠西緣便是猛犸象草原的一端,這是世界上曾經出現過的最大的連續生態系統。

草原的連續分布維系了其自身的存在。冰河時期的氣候模式多變,每一年的氣候狀況相比上一年往往都有極大變化。如果你在當時的疏松土地上扎上帳篷,在同一處地方宿營多年,很可能會經歷當地種群極其快速的興衰更替。氣候和植被情況某一年會適合馬的生存,轉年又會適合野牛生存,再轉年適合猛犸象生存,以此類推。因此猛犸象草原是個連續的系統,物種可以跟隨它們理想的氣候遷徙,在它們生態位的范圍內生活。在一個復雜多變的環境中若想活得長久,遷徙能力至關重要。在一片大陸的某處總會有避難所。在整個高緯度的北極地區,存在一種持續反復發生的局部滅絕模式,就是由于這類避難所不斷被破壞和重建造成的。即便到了現代,最大的北極草食動物馴鹿和賽加羚仍都參與著地球上最龐大的陸地動物遷徙活動。在其他地區(如蒙古草原),存在著與當年的白令生物區相似的環境。人們在這里蓄養羊等家畜,這里氣候多變,冬季的氣溫每一年都變化莫測。當氣候變化導致蒙古草原變暖、變干時,草場的生產力便會降低,畜群在該地區的放養將受到影響。因為遷徙的距離越小,人們抵御嚴冬等惡劣條件(蒙古語中稱為zud)的能力越弱。這一系列嚴峻的挑戰包括大雪覆蓋地面使畜群無法覓食、沒有足夠的降雪使水源枯竭、地面封凍及猛烈的寒風。這些狀況足以摧毀一個牧民聚落,使他們的畜群全部死亡。在一個多變的環境中,能隨時拔營起寨遷往他處的能力是至關重要的,無論對野生動物還是人類來說都是一樣的。在現代的氣候變化中,生物仍然面臨威脅,猛犸象草原的消失就是最直觀的例子。

白令陸橋的連接作用終將被破壞。海平面終究會上升,在距今約11000年前,白令陸橋沉入海底。曾經環繞世界的草原被分割為更小的、連續性更差的區域,云杉和落葉松組成的大片針葉林向北擴展,苔原地則向南擴展。氣候此時開始轉暖,但對于那些適應寒冷的動物來說,通過長距離遷徙前往適合它們居住的區域已經不可能了。如果無處可去,一個種群就無法通過遷徙獲救。如果一個種群的成員在大量死亡后得不到補充,它們就會在一個地區滅絕,并最終在全球范圍內滅絕。其他物種也許能存活,但其生存的區域也必然要縮小。在阿拉斯加,曾經生活在猛犸象草原的所有動物中,只有馴鹿、棕熊和麝牛存活至今,其中麝牛是后來重新被引入阿拉斯加的。

隨著黎明的到來,猛犸象草原的全貌逐漸顯現。光線微弱的太陽逐漸升起,越過一個個沙丘的頂端。不久之后,每一粒沙子都向背陰面投出陰影,整個沙丘閃閃發光。躺倒的馬打著響鼻站了起來,抖動身體讓自己快速清醒;它們從來不會睡得很沉,也不會睡很長時間。寬大的深色馬蹄急躁地拖過地面,蹄子的邊角光亮;這些馬整個冬天行走較少,蹄子沒有受到磨損,非常健壯。

在一片晴朗明亮的天空之下,夏天翩然而至。小馬駒出現在草原上,湖泊開始解凍,大群的馴鹿和野牛遷回了北方,直奔新生的植物而來,它們“隆隆”的踏蹄之聲如同打雷一般。龐大的猛犸象族群也遷回了這里,這個種群的生物量幾乎占北斯洛普所有草食動物的一半。陽光令空氣迅速升溫,馬群正向頂端飄著一片低云的山丘走去。有云表明有水汽升入空中,進而說明這里有一個小水塘,是冰雪融化后的水在溫暖的低洼地帶匯集形成的。處在背陰處的地下水在不久之前還是封凍的,但來自洪積平原的積水吸引著需要飲水的動物來到此處,并成為各種各樣的昆蟲群落的家園——龍虱、丸甲蟲和耐旱的土鱉蟲都是伊皮普克河流域常見的昆蟲。

陽光照耀下的天氣很好,不僅干爽舒適,而且比現在的阿拉斯加還要溫暖。這可能是由于冰河時期的阿拉斯加具有大陸性的氣候——與今天的蒙古國相似,而白令陸橋地區則相對較溫暖。沿海和內陸地區的氣候截然不同。海水的溫度全年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因此海水對鄰近的陸地能起到一個溫箱或熱源的作用,產生風和大片的云,維持氣候的穩定。在內陸,夏天的土壤升溫要更容易得多,所以大陸氣候中的夏天始終維持著較高的氣溫。同樣的道理,土壤降溫也很迅速,一到冬天便氣候嚴寒。例如,今天俄羅斯沿海城市圣彼得堡7月的平均氣溫為19攝氏度,1月的平均氣溫為零下5攝氏度;緯度稍高一些的內陸城市雅庫茨克7月的平均氣溫為20攝氏度,1月的平均氣溫為零下39攝氏度,便是由上述原理造成的。相比圣彼得堡,更新世阿拉斯加的北斯洛普地區更像雅庫茨克——夏炎冬寒,全年干燥。當時阿拉斯加周邊沒有全年不封凍的海域,因此無法形成陰雨連綿的現代阿拉斯加。由于沒有雨雪,冰川無法形成,這里便成了四通八達的無冰走廊。

新長出的草補充了食物,馬群開始向西擴張。為了提防捕食者,馬群結隊而行,絕不落單;一些馬在進食時,其他馬放哨。經過了一個肅殺的冬天,它們的活動范圍又恢復至曾經的數百平方千米之廣。當馬群登上一處山頂,發生了一陣因恐慌引起的騷動,它們隨機本能地聚攏在一起,將小馬駒護在中央。這是它們的戰斗隊形,蹄子和牙齒是它們的武器。背陰的山坡和天空之間那道綠色的地平線上,一只短面熊走了過來。

和棕熊甚至棕熊中最大的亞種灰熊相比,巨型短面熊都是個大家伙。阿拉斯加最大的短面熊體重超過1噸,是今天最大的陸地獵食動物東北虎的3倍,是成年雄性灰熊的4倍。短面熊的臉并不比其他熊更短,而是與它們邁著大步的細長四肢對比之下造成的錯覺。熊都有短而傾斜的背部和很深的下頜,如果將棕熊放大到短面熊的大小,這些特征就更加明顯了。當然,今天最大的熊北極熊有一個較長的吻部,但這似乎是一個適應純肉食食性的特征。短面熊在北斯洛普并不常見,人們對它的習性也了解甚少。直到最近,人們推測短面熊細長的四肢適于奔跑,表明它是一種巨大的追襲型獵食者,這種恐怖的猛獸一只便相當于一群狼。持不同觀點的另一些人鑒于短面熊和幾乎純植食的樹棲眼鏡熊有最近的親緣關系,將短面熊描繪成了溫和、悠閑、拱掘覓食的巨大草食動物。還有人認為短面熊是食腐動物,會在其他食肉動物殺死獵物后從它們手中搶奪尸體,過著欺行霸市、不勞而獲的生活。短面熊的真實生活可能和一只巨大的棕熊一樣,無論大型獵物、小型獵物還是植物它都會吃。

然而,在阿拉斯加至佛羅里達的所有美洲短面熊種群中,白令陸橋地區的短面熊食肉的可能性最大。在這里,嚴冬將地面上的植物一掃而空,熊的食性多變,此時它們傾向于捕食和食腐。一只成年短面熊可以依仗自身絕對的體型優勢,在殺死獵物后控制住現場,防止其他捕食者靠近。一只短面熊搖晃著肩膀,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水塘,那里有一頭被凍死的老年猛犸象的巨大尸體,正在化凍的肉散發出難聞的腥味。這可是天上掉下的餡餅。短面熊伸出寬大有力的前掌,連拔帶拽地剝掉猛犸象尸體上的毛,強健的肌肉露了出來。這是一項緩慢而又耗時費力的工作,猛犸象的皮毛很厚,覆蓋著兩層致密的毛發。猛犸象這個更新世大動物的代表,似乎在死后都要對來吃它的動物進行微弱的抵抗。猛犸象的肩高可能達到3米,但是最大的短面熊站起來比猛犸象的后肢部分還要高出1米。

熊是強大得令人不可思議的動物。只要是人類和棕熊共同生活的地方,總是流傳著神話故事。朝鮮族傳說中有一個流傳已久的一只很有忍耐力的熊的故事,它在100天里只吃野生蒜和蒿草為生。這些植物都可以在歐亞大陸的猛犸象草原上找到。在人類和熊共生的地方,熊的真實名字都被巧妙地避開不談,這種語言上的現象叫作“忌諱”。對真名避而不談體現了人們對某種動物的尊崇,防止對其指名道姓而造成不敬。俄羅斯人崇拜熊的力量和智謀,將其作為國家的象征,稱熊為medvědi,意思是“食蜜者”。日耳曼語系包括英語中,用bruin一詞的各種變體來稱呼熊,意為“褐衣者”。世界其他地區還有用“老爺爺”稱呼熊的。在這只短面熊吃猛犸象尸體的時候,人類還沒有抵達美洲,但就在幾千年之后,人類將和他們的歐亞旅伴棕熊一同到來,和短面熊相遇。

在整個猛犸象草原上,各個草食動物的龐大種群匯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動物群體的繁盛圖景。所有生態系統都遵循一定的基本法則。能量主要來自太陽光,還有少量來自放射性礦物的衰變。生態系統必須不斷有能量輸入,補充系統運作和衰退時的能量損失。能夠靠自身獲得和利用這些能量的生物為生產者,否則便是消費者,它們必須靠吃其他的生物來維持自身的生存。生產者提供的能量越多,才能養活越多消費者。白令陸橋的草原有巨大的生產力。在荒涼的西伯利亞最北部,每平方千米的草原都能養活10噸生物量的動物,大約相當于100頭馴鹿,遠高于現今同樣寒冷地區的水平。在一個生態系統中,捕食者的數量永遠少于生產者,夏天的北斯洛普僅有2%的動物是食肉動物,這個比例已經達到了極限。

對短面熊來說,猛犸象的尸體已經令它相當滿足,因為近年來獵物已越來越少。進入北斯洛普的野牛的數量開始減少,馬的種群數量也在減少。腳下的土地開始解凍變軟,草本植物占據絕對優勢的日子快要到頭了。解凍的水塘周圍開始出現泥炭層,對所有生活在這片北風呼嘯、塵土飛揚的土地上的生物來說,這是一個警示信號。猛犸象草原如同一座封閉的庭院,四周是干燥堅硬的圍墻。它的整個北部地區是封凍的北冰洋、冰川覆蓋的北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不列顛群島。它的西側是封凍的大西洋,向南是一系列的山脈,從比利牛斯山脈到阿爾卑斯山脈、陶魯斯山脈和札格羅斯山脈,再到喜馬拉雅山脈和青藏高原,形成了一道幾乎連續不斷的圍墻。這些山脈像屏障一樣將南方的季風阻擋在整個大陸之外,季風會造成冬季嚴重干旱和夏季的強降水,西伯利亞上空的高壓氣團可以使該地區的氣候長期處于干燥狀態。白令陸橋是一個薄弱地帶,太平洋輸送到這里的水汽可以使低洼地區形成海峽。這在過去尚不成問題,冰蓋周期性的伸展和退卻,使草原隨之擴張和縮減,形成一個穩定的動態平衡。然而在猛犸象草原存在10萬年之后,情況就不同了。這是一次大轉變的開始,猛犸象草原將走向終結。猛犸象草原的衰退始于距今約19000年前,并在距今14500年前顯著加劇,這一時期發生了一次突然的變暖變濕,被稱為“波令-阿勒羅德間冰期”。這與當時南極冰蓋的消融相關。

隨著冰蓋的消融和海平面上升,更多的水得以蒸發到大氣中,陸地環境中降水量也變得更大。現在,多變的氣候造就了比以往更溫暖潮濕的夏季,令白令陸橋更加濕潤,使其夏季多陰雨,秋季易生腐殖質。猛犸象草原的存在依賴干旱和萬里無云的晴朗藍天。當夏季變得溫暖濕潤,積水就往往難以排干,在局部地區形成沼澤地,植物會發生腐爛而產生泥炭層。泥炭的擴張會導致草原逐漸解體。沙土也凝結成塊,隨風推移的沙丘成為濕潤而固定的山坡。土壤濕潤酸化,失去原有的肥力。濕潤的地面保持低溫,樹木從下面生出,將水攔擋在地表附近,這些水的蒸汽上升形成云,造成更多的降雪,積雪隔絕了來自陽光的熱量,使地面進一步持續低溫。變冷趨勢不斷加劇,真菌慢慢地分解腐爛的植物,形成越來越多的泥炭,這一循環不斷進行著。

越來越多的沼澤也成了動物遷徙的阻礙,大型草食動物很容易不慎陷進泥潭,沉入其中溺死。對遷徙中的馬群和鹿群來說,不斷擴張的泥炭地是行程中的噩夢,意味著食物短缺,環境發生了不可逆的轉變,覆蓋著青草的草地變成了可惡的軟爛濕地。在泥炭地上茁壯成長的植物捍衛著自己僅有的這片營養匱乏的領地,不許其他生物接近,并長出了具有防御功能的刺和毛。在一些地方,樹木開始擴張,包括一些耐潮濕的植物,如樺樹、榿木和柳樹。隨著白令陸橋的下沉,猛犸象草原劫數難逃。

在現代環境下的阿拉斯加北斯洛普,從光禿禿的沙地到穩定的長期性泥炭土壤的轉變只需要數百年。從愛爾蘭到俄羅斯再到加拿大,古時的猛犸象草原幾乎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永久凍土層和泥炭沼澤。草原-苔原生態系統仍然在西伯利亞的個別地區存續,這里只有小型哺乳動物和蝸牛等小型動物,它們生活的環境由不同濕度水平的地區拼接而成。今天,阿拉斯加的北斯洛普是一片半干旱而又處于水飽和的平原,生長著苔蘚、地衣以及低矮灌木等多種植物。年降雨量和降雪量的總和僅有大約250毫米,大致相當于加利福尼亞州圣迭戈的水平。但北斯洛普的土壤濕潤,地下水位很高,處于堅硬的凍土層之上。到了夏天,化凍的土壤可厚達50厘米,形成季節性湖泊和軟爛的泥炭地,對于馬和猛犸象這類動物來說,在這樣的環境中很難找到食物。現代的阿拉斯加植被稀疏,植物變硬和長刺的現象也更嚴重,地面泥濘不堪,蹄子一踩就會陷下去,已經不再適合野馬生存。馬在距今5500萬年前首次在北美出現,后來便在這片土地上滅絕了,直到距今幾百年前,歐洲人的船才將馬重新帶回這里。急劇變化的氣候沒有給馬留下生存空間,對猛犸象和乳齒象乃至阿拉斯加的野牛來說也同樣如此。曾經生活于猛犸象草原較濕潤地帶的馴鹿和麝牛,是現在極少數還生活在阿拉斯加荒野上的大型動物。

在一個如今屬于俄羅斯的叫作弗蘭格爾的小島上,猛犸象一直存活至距今4500年前。然而從古至今,小小的弗蘭格爾島無法維持一個獨立種群的長期存續,最終,弗蘭格爾猛犸象這個全世界最后的猛犸象族群,在遺傳結構上出現了危機。弗蘭格爾猛犸象在6000年中是一個完全與外界獨立的小種群,數量在270至820頭之間,進行著高度近親繁殖。從保存在凍土層中的DNA中,我們可以發現它們的基因中的錯誤編碼。它們的嗅覺嚴重下降,皮毛像緞子一樣光亮,但保暖御寒的功能也大大降低。它們的泌尿系統和消化系統的運行都出現了問題。我們還發現,這個種群中個體的基因序列中有多達133個無效編碼。當時的弗蘭格爾島也是遍布苔蘚的泥炭沼澤環境,猛犸象離開了適合它們的草原環境是無法生存的。

猛犸象草原展現了一幅生物興衰存亡的動人景象,像傳奇故事一樣引人入勝,故事中的角色都是我們認識并基本了解的動物。孤獨地冒著北風而行的猛犸象是一個逝去時代的籠統象征。而另一方面,我們以人類的視角去看待它們,以人類的身份去描畫、狩獵抑或是崇拜它們,猛犸象與地球歷史緊密相連,盡管它們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事實上,一些在猛犸象走過時就已經在地上發芽生根的樹木仍存活至今。消逝的過去往往比我們想象的更切近,更新世時代消亡,緊隨而來的便是人類文明的崛起。當時的人類還沒有到達美洲,但在世界其他地區,人類已經掌握了在更新世世界生存的要義。當北斯洛普的馬還在吐掉被風吹進嘴里的沙子時,法國的古人類使用顏料在洞穴的巖壁上涂抹,他們并不是亂涂亂畫,而是有明確的目的,那就是畫出拉科斯地區的野馬。再過幾千年,人類就可以撿拾鹿角制作投矛器具,繪制更精美的壁畫,可以畫出一頭脖子長著一圈鬃毛的草原野牛,扭著頭伸出彎曲的長舌頭舔舐自己背部遭吸血昆蟲叮咬的地方。更新世時期北方人類的文化鮮為人知,但世界上某些地區早期文明的部分內容仍然為其后代牢記和流傳。澳大利亞北部有一處名為“納瓦拉·加班曼”的遺跡,一座巖石掩體的下表面畫著“巖石裂縫”,還有造型夸張的袋鼠、鱷魚和蛇。其中最古老的畫繪制于距今至少13000年前,直到20世紀當地人還在巖壁上繪畫,這處遺跡在如此長的時間里一直記錄著賈沃恩(Jawoyn)原住民的文明,這是難以想象的。等到猛犸象草原最終走向衰亡,弗蘭格爾島的猛犸象站在懸崖上遠眺白令陸橋上的洪積平原時,吉薩大金字塔和秘魯的小北文明已經存在了幾代人的時間,印度河谷的文明也有了數百年歷史。

與最后的弗蘭格爾猛犸象之死大約相同時期,古代城市烏魯克正處于吉爾伽美什的統治下。吉爾伽美什是蘇美爾國王,也是有文字記載的最古老故事的主人公,這些故事也是最古老的文獻記載之一。吉爾伽美什的故事是一個人類企圖逃離自然的故事。在《吉爾伽美什史詩》中,傲慢而強大的吉爾伽美什伙同他的朋友野蠻人恩奇都,殺死了神明的松林的守衛洪巴巴,以圖砍伐林中的樹木來加固烏魯克的城墻。恩奇都的粗野、缺乏教養與吉爾伽美什的言行得體、高貴優雅形成鮮明對比。恩奇都后來患病死去,吉爾伽美什便窮其余生徒勞地尋找長生不老的辦法,后來他發現自己的愿望是不可能得到滿足的。

自然界中沒有什么是永恒的,更新世最大的生物區系也毀于一片泥沼之中。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生物看似可以結合成一個穩定的系統,但這些生物組成的群落只有在環境能夠維持其生存條件時才能延續下去。一旦生物區系中的環境條件(包括溫度、酸堿度、季節性或是降水)發生改變,任何一個屬于這個區系的生物都有可能失去立足之地。對一些生物來說,隨著區系環境的改變進行相對應的遷徙可以幸免,這也是末次冰期結束時很多植物所做的應變。然而,一些環境中的生物沒有遷移,它們就滅亡了。當環境變化得太快,或是變化幅度超過某一臨界點,這種失控的劇變能令地球上最廣大的生物區系毀于一旦,連同生活在區系內的生物群落一同消滅。這也并不一定意味著完完全全的災難或是生態系統的崩解,有時候也可能意味著新的生物與環境的組合,以及新世界的誕生。馴鹿和賽加羚仍然占據著遍布地衣的苔原地,柳木、榿木和田鼠仍然生活在泥炭沼澤,一望無際的西伯利亞針葉林仍然占據著這片廣闊的土地。從漫步在北斯洛普的野馬以及追捕它們的洞熊來看,這片廣闊的草原必然永存。然而從“深時”(Deep Time)的尺度來看,永存就是虛幻的泡影。隨著冰川的消退,只需要一段時間的降雨,這片印著馬蹄印的堅硬土地很快就會蕩然無存,如同轉瞬即逝的極光。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元阳县| 博野县| 合阳县| 乐清市| 平原县| 安远县| 威宁| 托克逊县| 贺兰县| 九龙坡区| 新泰市| 辽宁省| 湟源县| 邵东县| 格尔木市| 长武县| 麟游县| 龙海市| 楚雄市| 黔西| 广汉市| 府谷县| 垫江县| 新晃| 高淳县| 台东县| 璧山县| 简阳市| 东方市| 新密市| 永昌县| 旬阳县| 临高县| 江阴市| 汾阳市| 和林格尔县| 图们市| 肃宁县| 淳安县| 阿鲁科尔沁旗| 宁武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