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鄧肯自傳(5)
- 舞動真情
- (美)伊莎多拉·鄧肯 (蘇俄)葉賽寧
- 3334字
- 2014-11-04 12:35:19
如今全家又住在紐約。我們找到一間有浴室的工作室,由于我不要任何家具,以便能騰出空間作為練舞之地,所以我們買了5張彈簧墊。在工作室的四面墻上全掛上窗簾,白天就把床墊立起來,晚上就睡在床墊上,只蓋一床被子。伊麗莎白在工作室里辦起學校,就像我們在舊金山時一樣。奧古斯丁參加了一個戲班,很少在家,大部分時間都在各地巡演。雷蒙則投身新聞界。為了讓收支平衡,我們將工作室以小時計費租給教演講、音樂、唱歌等的教師們。可是因為只有一個房間,全家人不得不外出散步。我還記得下雪時,我們在中央公園用跑步來取暖,然后我們回家站在門邊聽著。那時有個演講教師總是教同一首詩,并總用一種帶著感傷哀婉的聲調重復念著“梅布爾,小梅布爾,臉龐靠著窗扉”,學生們則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跟著念,然后這位老師會呵斥道:
“難道你們感受不到詩里面的傷感嗎?你們真的一點兒也感受不到嗎?”
此時奧古斯丁·達利計劃推出《藝妓》一劇,他安排我在劇中擔任四重唱之一。可是我這輩子連個音符都沒辦法唱好!其他三個人說我總讓他們跑調,所以我往往只是甜美地張著嘴巴站在他們旁邊,不出一聲!母親常說我真是了不得,當別人齜牙咧嘴地唱著歌時,我依然保持著可愛的表情。
《藝妓》這出戲愚蠢至極,造成我跟奧古斯丁·達利的決裂。記得有一天當他穿過黑漆漆的劇場時,發現我正伏在包廂的地板上哭泣。他彎下腰來問我出了什么事,我告訴他自己再也受不了他在劇場里表現的那些極其愚蠢的東西了。他告訴我其實他自己也不喜歡《藝妓》,只不過他必須要考慮財務問題。達利用手拍拍我的背想安慰我,但這個舉動卻惹惱了我。
“你何必留我在這里?我才華橫溢,”我說,“你卻沒讓我好好發揮!”
達利只是驚訝地看了我一下,然后“哼”了一聲就走了。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奧古斯丁·達利,因為幾天后我鼓足勇氣遞上辭呈。不過這次經驗讓我厭惡透了劇場:夜復一夜不斷地重復同樣的字眼、同樣的動作,還有同樣冗長無意義的廢話,他們的任性和生活方式實在令我憎惡到了極點。
我離開達利,回到位于卡內基音樂廳里的工作室,身上的錢只剩下一點點,但我卻再次穿上自己的束腰小衣跳舞,母親則為我伴奏。由于白天我們幾乎無法使用工作室,可憐的母親只得整個晚上為我伴奏。
此時我迷上了內文[內文(1862—1901),美國現代古典樂作曲家。]的音樂,我用他的《納希蘇斯》[納希蘇斯,希臘神話中因迷戀自己水中的影子,溺死后化成水仙的美少年。]《奧菲莉婭》[奧菲莉婭,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女主人公。]《水仙》等曲子編舞。有一天我正在工作室練舞,門突然開了,接著沖進一個雙眼冒火、怒發沖冠的年輕人。雖然他年紀很輕,但似乎已深受日后導致他死亡的重病所擾。他沖向我,大喊著:
“我聽說你用我的音樂編舞!我不準,我不準!我的音樂不是跳舞用的音樂!誰都不能用它來跳舞!”我拉著他的手,帶他到一張椅子旁。“坐好,”我說,“看我用你的音樂跳舞。假如你不喜歡的話,我發誓以后絕對不會再用。”
我開始用他的《納希蘇斯》跳舞。我在這美妙的旋律中,想象著納希蘇斯站在溪邊,迷上水中自己的形象,最后日見消瘦,終于化作水仙。我就這樣舞著,最后一個音符還沒完,他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向我,用雙手抱住我。他望著我,熱淚盈眶。“你真是個天使,”他說,“你是奇才!你方才跳的舞蹈正是我當初創作這樂曲時腦海中所見到的景象。”
接著我為他跳了《奧菲莉婭》,然后是《水仙》。他愈來愈入神,最后,他干脆自己坐到鋼琴前,為我即興創作了一首他稱為“春”的美妙曲子——我一直很遺憾他從沒將這首為我演奏許多次的曲子寫下來。內文興奮不已,當下就提議我倆攜手在卡內基音樂廳的小音樂室中舉辦幾場音樂會,他要親自為我演奏。
內文一手包辦音樂會的籌備,從預定音樂室到制作節目單等,并且每天晚上都與我一起排練。我一直認為艾斯伯特·內文具有成為一位偉大作曲家的所有條件,他本可以成為美國的肖邦。可惜,終生揮之不去的病魔讓他身心備受煎熬,最后竟導致他英年早逝。
第一場音樂會非常成功,之后的幾場在紐約轟動一時。假如我們當時講求實際,去找個演出經紀人的話,當時我就可能開始成功的舞蹈生涯了。不過那時候我們卻無知得可笑。
許多上流社會的女士也在觀眾席中,她們讓我出入眾多的紐約交誼場所。此時我已根據菲茨杰拉德[菲茨杰拉德(1809—1883),英國作家,以翻譯《魯拜集》而聞名。]所翻譯的《魯拜集》全詩創作了一支舞,有時由奧古斯丁為我大聲朗誦,有時則由我姐姐伊麗莎白朗誦。
夏日漸近了。阿斯特太太邀請母親、伊麗莎白和我到她在新港的別墅。當時的新港是最時髦的度假勝地。阿斯特太太在美國的地位,就好像女王在英國一樣。見到她的人均心懷敬畏并且戰戰兢兢,甚至比面見皇室還惶恐。她安排我在草坪上表演,新港所有的名媛紳士們都在看我跳舞。我有張這次表演的照片,拍的就是可敬的阿斯特太太坐在哈利·萊爾旁邊,周圍有范德比爾特、貝爾蒙特、菲什等家族的人[范德比爾特(1794—1877),美國企業家,經營航運和鐵路。貝爾蒙特家族是19世紀和20世紀美國銀行界、藝術界和政界顯赫的家族。菲什(1851—1923),美國銀行家,伊利諾伊州中央鐵路公司總裁。]圍繞著她。此后我又到新港的其他別墅跳舞,不過由于這些女士們對金錢實在太吝嗇,以至于我們幾乎無法賺到支付旅費和膳宿的錢。雖然她們很推崇我的舞蹈,覺得它非常迷人可愛,但是她們一點也不了解我的舞蹈。大體說來,我們的新港之旅徒然留下失望的印象。這些人似乎太囿于個人優越的地位以及富有的虛榮,以至于沒有一點藝術感。
那個時代的人們總認為藝術家是次等公民,是高等仆役。這樣的觀念已經大有改變了,尤其是在帕德列夫斯基[帕德列夫斯基(1860—1941),波蘭鋼琴家、作曲家及政治家。1919年曾任波蘭總理。二戰時流亡美國。]成為波蘭共和國總理之后。
就像加州在各方面都讓我很不滿意一樣,紐約也讓我相當失望,我強烈希望能找到一個比紐約更適合我的地方。當時我夢寐以求的是倫敦以及可能會在那里遇見的作家和畫家——梅瑞狄斯[梅瑞狄斯(1828—1909),英國小說家、詩人。他廣泛應用的內心獨白是喬伊斯等人意識流技巧的先導。]、詹姆斯[詹姆斯(1843—1916),美國小說家,1915年入英國籍。他對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使其成為20世紀意識流運動的先驅。]、瓦茨[瓦茨(1817—1904),英國畫家和雕塑家。作品主題大多具有嚴肅的道德意識。]、斯溫伯恩[斯溫伯恩(1837—1909),英國詩人、批評家,因在音韻方面的創新而著稱,被譽為維多利亞時代中期反叛詩人的象征。]、伯恩·瓊斯[伯恩·瓊斯(1833—1898),英國19世紀后期畫家和工藝設計家,其繪畫仿中世紀浪漫主義作品,明顯地體現了前拉斐爾派的后期風格。]、惠斯勒[惠斯勒(1834—1903),美國畫家及版畫家。]等,這些都是富有魅力的名字,而且說實在話,我在紐約實在找不到理解或支持我觀念的人。
與此同時伊麗莎白的學校越辦越好,因此我們從卡內基音樂廳搬到溫莎旅館一樓的兩間超大房間,這兩個房間的租金是一星期90美元。不久我們就了解到,光靠舞蹈課的學費收入,是不夠支付房租和其他支出的。雖然表面上看來我們很成功,但事實上我們的銀行賬戶已出現了赤字。溫莎旅館氣氛陰郁,再加上我們還得想辦法支付這些巨額開銷,因此住在那里怎么也快活不起來。有天晚上姐姐和我坐在火爐旁,盤算著如何籌錢還債。我突然大叫:“能救我們脫離苦海的唯一出路就是旅館失火燒光!”當時三樓住了個家里擺滿古董的有錢老太太,她習慣每天早上8點整到餐廳吃早餐。我們計劃第二天早上碰見她時由我向她借貸。不過那天老太太脾氣壞得很,她拒絕借給我們錢,而且還抱怨旅館的咖啡難喝:
“我在這家旅館住了好多年,”她說,“可是他們若再不給我煮好一點的咖啡,我就要搬走了。”
當天下午她果真離開了,因為旅館突然失火,她也被燒成灰炭!伊麗莎白英勇鎮定地救出她的學生們,她讓她們手拉手排成一路縱隊逃出旅館大樓。可是我們卻來不及救出任何家當,失去了所有物品,包括幾幅很珍貴的全家照片。我們暫時棲身在位于同一條街上的白金漢旅館,幾天后我們再度同初到紐約時一樣——身無分文。“這是命運,”我說,“我們必須到倫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