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帝國基業(yè):從史前到金雀花王朝(英格蘭史六部曲1)
- (英)彼得·阿克羅伊德
- 11300字
- 2022-09-15 15:23:05
2 羅馬大道
愷撒在公元前55年的這次“入侵”,更像是一場預備性質的偵察行動;他說自己想親自了解“這片土地上的情況”。羅馬人不喜歡大海,但大海擋不住這座島嶼的吸引力。不列顛此前就是羅馬的貿易伙伴,據傳此地礦藏豐富、盛產小麥。這里的一些部落居然還和北方的高盧人結盟,那些人可是愷撒的對手。所以說,羅馬人有充分的理由到此一游。
不列顛的幾位部落首領預先得知了消息:愷撒正在秣馬厲兵、蓄勢待發(fā),便遣使與之周旋;愷撒也派人來敦促他們合作。隨后,愷撒帶領兩個軍團(各約有5 000兵馬)乘坐80艘戰(zhàn)船,揚帆出海,殺了過來;羅馬人最后在迪爾登陸,對方正嚴陣以待。雙方在海灘上動手開打,這場戰(zhàn)斗規(guī)模不大,羅馬人獲勝,不列顛的部落首領再次求和。但和平局面很快就破裂了。一場風暴驟然而至,再加上滿月時的潮汐形成的巨大威力——而羅馬人又對此懵然無知——他們的船只都被破壞了。
部落首領見有機可乘,便違背誓言,打破了和平局面,雙方在迪爾附近小戰(zhàn)多次;愷撒進退維谷、一籌莫展。此時他只想渡海撤軍。船只總算修好了,高盧的物質援助也到了,愷撒便帶著許多不列顛人質返航了;他發(fā)誓一定要卷土重來。
第二年,他果然如期而至。這一次,他的意志更堅決,兵力也更強大。他帶了800艘船、25 000名步兵和2 000名騎兵。這一次稱得上是入侵。在強敵壓境之際,內斗不休的部落眾志成城、團結一致,公推泰晤士河以北那片領土上的君主卡西維洛努斯為統(tǒng)帥。英格蘭人與羅馬人作戰(zhàn)的方式一如既往,還是按照他們內戰(zhàn)時采用的戰(zhàn)法——步兵、騎兵和戰(zhàn)車兵協同作戰(zhàn),伺機進退。卡西維洛努斯手下有4 000輛戰(zhàn)車;車手駕車直接沖往前線,武士下車戰(zhàn)斗,車手駕車后撤,等他回來上車。愷撒寫道,通過穩(wěn)定訓練,“他們能夠嫻熟地控制車速,即便在陡峭的斜坡,他們也能讓馬匹全速疾馳,停車轉彎,瞬間完成”。這可是一股勁敵,他們不但勇氣十足,還足智多謀。
不過,穩(wěn)扎穩(wěn)打和訓練有素的羅馬軍隊頂住了他們的攻勢。多次血戰(zhàn)之后,英格蘭人撤到森林中。愷撒躡蹤而至,搗毀了卡西維洛努斯的據點。各部落酋長紛紛求和,最后,卡西維洛努斯也投降了。愷撒帶上人質和勒索來的貢品,揚帆東去,返回羅馬了。
在以后的90年里,羅馬人都沒有興兵入寇。但羅馬軍隊的到來和勝利卻在這里留下了影響深刻的印記。非常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羅馬人的勝利的標志是不列顛南部逐漸羅馬化了,那里的部落首領開始從羅馬帝國進口葡萄酒和奢侈品。舊有的生活方式落敗之后,從此一蹶不振了。上層階級的住房也改變了形狀,從圓形變成了垂直式。這就是文化轉變的有力證據。至少南方的部落首領一心想仿效勝利者。
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改變了效忠對象,成為羅馬附屬國的國主。按照希臘史學家斯特拉波的說法,他們“派遣使者巴結討好”,結交羅馬帝國的首任元首奧古斯都。他們向羅馬帝國出口奴隸、鐵器和谷物,換取玻璃器皿、琥珀制品和其他貨物,為了得到這些東西,他們還得向羅馬帝國繳納關稅。這就是他們與歐洲大陸文化保持密切聯系的最佳方式。
羅馬人已經充分認識到,這個島嶼會帶來物質利益。他們伺機發(fā)起進攻。機會終于來了。阿特里貝茨部落(王國)首領請求羅馬助戰(zhàn),攻打與他作對的鄰國。顯然,某些部落還是希望羅馬出兵干預的。新即位的羅馬皇帝克勞狄正好借助這個機會來證明自己武功不凡。此人在軍界小有名氣,用西塞羅的話說,“戰(zhàn)場上的榮光蓋過其他任何勝利”。在英格蘭人的土地上也可以獲得這份榮光。
公元43年,奧魯斯·普勞提烏斯率領四個軍團、合計20 000兵馬出征不列顛,他們在兩處登陸,分散了英格蘭人的反攻力量。各個部落分兵作戰(zhàn),但他們最后還是兵合一處,在梅德韋附近打了一場大戰(zhàn);戰(zhàn)斗持續(xù)了兩天,卡拉塔庫斯率領的土著軍隊戰(zhàn)敗。這是英格蘭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但戰(zhàn)場的確切位置在哪里,目前尚不清楚。普勞提烏斯派人向克勞狄告捷,請他御駕親征,發(fā)出制勝的最后一擊。兩個月后,皇帝駕到,隨軍帶了28頭大象;他猛攻土著的首府卡姆洛頓努姆,迫使卡拉塔庫斯西逃。克勞狄返回羅馬之后,闔城慶祝,贊頌他接受了11位國王的降書順表。征服不列顛的行動開始了。羅馬人用了40年的時間完成了這場征服。
卡姆洛頓努姆(也就是現在的科爾切斯特)成為首座羅馬人的首府;羅馬人在土著人工事的舊址上又修建了一座宏偉的要塞,作為統(tǒng)治的象征。羅馬軍隊四處征戰(zhàn)殺伐,就是從這里出發(fā)的;他們沿著西、北和西北三個方向進軍。西路軍在韋斯帕薌的帶領下,打了33場戰(zhàn)役,挺進威爾士和西南半島。在多塞特的山間要塞梅登堡的陡坡上,曾出土一具尸體,他的脊柱上還留著羅馬弓弩射出的箭鏃。到了公元49年,羅馬士兵已經在薩默塞特監(jiān)督礦產開采了。
北路軍和西北路軍行進緩慢,他們沿著現在的大路(例如埃爾邁恩大街)行軍,試圖征服或掃平沿途的各個部落。他們在被征服地區(qū)興建營壘,每個部落居住區(qū)至少有一支駐軍。到了公元51年,位于現今英格蘭北部的大部落布里根特的女王卡特曼杜拉,收到了用羅馬酒桶盛裝的葡萄酒和建筑用的瓷磚。她已經成為羅馬人附屬國的女王。羅馬史學家描述的是一個平緩的殖民化進程,但土著居民并不愿意束手投降;在這個穩(wěn)步前行的進程中,羅馬人遇到了部落的反叛和偶爾發(fā)生的嘩變。伏擊、襲擊和戰(zhàn)斗更是家常便飯。弗思大道以南的地盤,從埃克塞特到林肯,均被羅馬人控制;以北的地盤情況復雜多變。有些部落各有其效忠對象;有些部落則相互爭斗不休。
公元47年,愛西尼部落在羅馬人統(tǒng)治的腹地東盎格里亞地區(qū)扯旗造反,這件事足以說明,羅馬人的統(tǒng)治并非一帆風順。這次起義的原因是,羅馬當局禁止土著攜帶武器。起義被輕而易舉地鎮(zhèn)壓下去了,但是它預示了13年之后即將爆發(fā)的一場更大規(guī)模的起義。這次起義的領導人布迪卡(也稱“波迪希亞”)將會成為英格蘭民間傳說津津樂道的名字。她是已故愛西尼國王普拉斯塔古斯的遺孀。老國王死后,羅馬行省官員想全盤吞下愛西尼的財產。不但布迪卡受到羅馬人的鞭打,她的兩個女兒也慘遭強奸。這是帝國主義暴行的昭然標志。
布迪卡揭竿而起。她聯合其他英格蘭部落,出兵攻打羅馬人的首府科爾切斯特。這里是起義軍重點進攻的目標,因為城中住著數百名羅馬退伍軍人,他們控制著附近地區(qū)。部落軍隊在南下途中,遇到任何初具羅馬化特色的東西,一概燒殺搶掠。別墅被毀,房主被殺。武士們到了科爾切斯特,變得益發(fā)兇暴。城池被毀,商鋪遭搶。退伍軍人躲到了神廟里,但兩天之后,他們都被制服,砍成碎片。克勞狄的巨型雕像被砸斷,頭部被扔到了河里。神廟也被毀掉。接下來,布迪卡繼續(xù)帶兵南下,劍指倫敦;切爾姆斯福德和圣阿爾本斯遭洗劫,那里的整支羅馬軍團被屠戮殆盡。
當時羅馬督軍蘇托尼烏斯·保利努斯正領兵攻打威爾士,他一看到形勢危急,趕緊回師鎮(zhèn)壓起義軍。不過,他到了倫敦之后,并沒有出兵解圍。他拒絕了倫敦市民的懇求和陳情;他要挽救的是整個帝國行省,他必須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時間和地點出戰(zhàn)。許多倫敦人匆忙出逃,向南投奔親羅馬人的部落,以求庇護,留下來的人都被殺光了。塔西佗寫道,有7萬人在這次進攻中被殺。城池也被一把大火燒光。在倫敦城的街道下面,現在還有一層紅色的氧化鐵土層。到了20世紀末,還有人在瓦爾布魯克河的河道下面發(fā)現了48具人頭骨。
布迪卡揮師尾隨蘇托尼烏斯,她顯然認為,向羅馬占領軍發(fā)起最后一擊的時機已經到來。這場大戰(zhàn)的確切地點尚不明確,它很可能是在沃里克郡的曼塞特村,也可能在埃塞克斯的梅星。無論發(fā)生在哪里,它都必然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惡戰(zhàn)。蘇托尼烏斯有1萬人馬,但對手有10萬大軍。羅馬軍團背靠森林,面朝平原;土著武士穿過平原,快速逼近,他們中的很多人被羅馬人劈頭蓋臉投擲過來的標槍刺倒。接下來,羅馬人手持盾牌和短劍上前迎戰(zhàn)。他們軍紀嚴明,臨危不亂。慢慢地,布迪卡手下的人馬開始掉頭逃走。一場血腥屠殺接踵而至,到了戰(zhàn)事結束之際,布迪卡方面有8萬人被殺。羅馬軍團方面有400人陣亡。有人說布迪卡最后服毒自盡,以免被俘;有的史料則說,她是因病去世的。如今威斯敏斯特大橋上還有她的一座紀念碑,象征著土著部落為獨立而進行的斗爭。
羅馬人還想滅掉另一股特殊的敵對勢力:堅守古老宗教信仰的德魯伊派。在完成全部清剿工作之前,羅馬人也必須鎮(zhèn)壓他們。他們在逐步西撤途中,一路遭到追殺;最后一次抵抗發(fā)生在公元61年,地點在安格爾西島。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寫道,羅馬軍隊穿過陸地之后,面對著“站在前灘、排成密集陣形的武士,在兩岸之間,有些穿著黑袍子的女人很像復仇女神,手持火把,來回奔跑”。站在羅馬人面前的就是德魯伊派,他們手持武器,直指蒼天,發(fā)出惡毒的詛咒。然而,他們的神祇并沒有施以援手。他們都被砍倒在地,他們的神社也被付之一炬。
平定了東部和南部之后,羅馬人開始轉頭關注西部和北部地區(qū)。公元78年,時任行省總督的尤利烏斯·阿格里科拉征服了威爾士。第二年,他又派遣軍團挺進東北部,經過考布里奇后,又向西穿過卡萊爾地區(qū)。他分化了對手,興建了一座又一座堡壘,監(jiān)控已經投降的各個部落。這些部落比南部的部落更心懷敵意,也更具有攻擊性。按照塔西佗的說法,打了“多次戰(zhàn)役,其中一些不無血腥之氣”。由于羅馬人的最終目標是建造和控制一條北方邊防線,因此,他們還得派兵出征如今的蘇格蘭南部地區(qū)。
如今,軍事化的英格蘭已經大體成形;羅馬人在約克和切斯特建造起幾座常年使用的營壘,在里面駐扎著整支軍團。曼徹斯特和紐卡斯爾也是在羅馬人要塞的周圍興建起來的。曼徹斯特原名為“瑪木希奧”(Mamucio),得名于一座形狀猶如乳房的小山;后來它又被誤讀為“曼庫尼奧”(Muncunio),現代的曼徹斯特人(Mancunians)遂得名于此。為了連接各個要塞,羅馬人修了一條又一條的筆直大道。在林肯和格洛斯特,他們興建了由駐軍把守的城鎮(zhèn),城里住著退伍的軍團將士。縱橫交織的營地、要塞、崗樓和城防工事,凸顯出這里盤踞著令人生畏的殖民勢力。主干道路上還設有郵傳驛站,這些驛站后來都變成了村莊。這樣一來,整個國家都被羅馬人用武力改造了,呈現出遍布農莊和別墅、田地和村落、牲畜道和圍籬的田園景象。它與鐵器時代不無相似之處,只不過顯得更加協調而已。
這個過程可不是心慈手軟的。據塔西佗的記載,有位部落首領抱怨說:“我們的物產和錢財都被賦稅給吞噬光了;我們地里長出來的莊稼填滿了他們的糧倉;壓迫者強迫我們砍伐森林、排干沼澤,從而摧殘了我們的雙手和肢體。”包括威爾士和英格蘭北部在內的防區(qū)需要駐扎12萬常備軍。如果有人認為這些軍團都是羅馬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羅馬人在占領的頭100年,從高盧、西班牙和德意志征發(fā)來了4萬名軍人。英格蘭人也參加了占領軍。由于部隊混入了本地人,所以經過三代人的時間之后,它就已經本土化了。
與此相關的一個新事態(tài)出現了。羅馬皇帝哈德良下令修建一道長城,將羅馬化的英格蘭和蘇格蘭部落隔離開來。20年后,羅馬人又建了一道長城,將蘇格蘭的南部和北部隔開。羅馬人無意深入高地地區(qū),正如他們也放棄了攻占愛爾蘭的計劃。羅馬帝國停止了擴張的步伐,如今它很有必要保護自己的邊境,享受和平的快樂。長城以南的領土加速農耕化。在坎布里亞平原,一個強大的農業(yè)體制確立下來。英格蘭不再是一個總是被部落反叛輕易撼動的行省。它再次變得繁榮起來,就像過去的鐵器時代那么富裕和豐產。
羅馬化的進程是逐步進行的,也是受地域限制的。在鄉(xiāng)村地區(qū),鐵器時代的生活狀況依舊占據著主導地位,那里的人們仍然奉行舊有的風俗習慣。變革的跡象在城鎮(zhèn)當中出現了,體現在城鎮(zhèn)的英格蘭行政官員身上,這些人歡迎(至少是利用了)羅馬官員在他們國家享有的支配地位。在羅馬官員的建議之下,他們開始興建廟宇、建造公共廣場和建筑;他們學習拉丁語,穿羅馬人的托加長袍,以顯示自己的新身份。他們放下武器,開始盤算著如何過上富足的生活。英格蘭首領的子弟開始學習“文明的技藝”,有些人被送到羅馬。浴場和議事大廳也興建起來了,按照塔西佗的說法,本地人開始參加“時髦的宴會”。與鐵器時代相比,這個時代出現了更多的盤子、碟子、酒器和碗。英格蘭進口了雙耳陶罐(儲物器皿),用它們來盛裝葡萄酒和橄欖油,還用來儲存橄欖和魚醬。塔西佗帶著尖刻的語氣寫道:“他們稱之為文明,其實這是對他們的奴役。”
過去的等級制度依然存在,只不過現在披上了羅馬制度的外衣。地主掌控著佃農,他們是依附于土地的隸農。處于等級制頂端的是田連阡陌和饒有資財的大地主,處于低端的是數量龐大的奴隸。用來指稱奴隸的servus一詞,最后變成了“農奴”(serf)。幾百年來,舊有的人身依附關系一直沒有變化。由于如今有了強有力的中央政權施行統(tǒng)治,青銅時代的社會模式反而得到了深化和強化。
羅馬人將原來的部落控制區(qū)轉變?yōu)樾姓^(qū),使之成為國家組織的下屬成分。每一個行政區(qū)都有自己的中心市鎮(zhèn),在很多地方,這種中心市鎮(zhèn)就設在過去部落的首府。這里的建筑過去都是木制的,如今都變成石制的。廣場上的市政建筑群就是統(tǒng)治中心,負責鎮(zhèn)里的大小事宜。殖民勢力給這些地方帶來了羅馬的建筑風格,大型的拱門、雕塑、祭壇和浴室,讓原先不規(guī)整的居民點變得井然有序。在這些公共建筑當中,有許多是國家倡導修建的,一直完好地保存到2世紀。廣場和廊柱大廳、神廟和圓形劇場高高聳立,它們的周圍密布著商店、房屋和作坊,這些建筑主要是由木頭和泥塊搭建的,屋頂是用泥抹的。許多房屋實際上只是單間居室;還有的建筑物前面是商鋪,后面是住所。居民區(qū)鑿出了水井。屋內有壁爐。在大街以遠的地方是公墓、磚窯、采石場和養(yǎng)殖牲畜的圍場。
市鎮(zhèn)政府掌握在市政委員會手里,委員們都是大地主,外加幾名職員和幾位官員。這里體現出了所有社會分層因素和專業(yè)化因素,因為親族關系和部落紐帶逐漸讓位于建立在經濟基礎上的社會群體關系。規(guī)模大的市鎮(zhèn)是獨立、自治的,行政官和政務委員負責排水、衛(wèi)生和重新鋪路等事項。羅馬時代英格蘭最常見的考古學“發(fā)現”是寫字用的刻寫板。
很快,農村地區(qū)出現了羅馬風格的別墅。最早的別墅(例如威塞克斯的菲什伯恩發(fā)現的別墅)都顯得非常高級,很可能是為了羅馬化的部落首領或帝國的高官所設計。這股豪奢的風氣迅速傳播到其他部落首領那里。在東南部,比較樸素的別墅興建起來了;這類別墅很適合生活富裕的地主,也就是農村的大戶人家居住。別墅本質上是農耕時代的建筑,房主的余錢都被用來裝修和擺闊了;它們模仿羅馬的風格,墻壁都是用石頭砌的,墻面上鑲著馬賽克。房頂上覆蓋著陶制瓷磚,完全不同于英格蘭圓頂房屋上的茅草和枝條。馬賽克、地下取暖和玻璃窗戶,這些東西無不帶有帝國文明的印記。即便是面積較小的房屋也可能抹上灰漿,墻上裝飾著繪畫;單色或彩色的石膏也被用作外部防護層。但是,我們不應該高估它們在英格蘭的普及情況。山寨依然可見,尤其是那些堅守舊有社會和文化傳統(tǒng)的英格蘭大家族的山寨。
在2世紀的肯特郡凱斯頓村,鐵器時代的農莊仍然存在。到了2世紀中葉,有些地方開始興建一種新型的木制農莊住宅,屋內的墻壁都是彩色的。到了3世紀初,這些地方又建起了石頭房子,里面設有羅馬風格的浴室。木制的谷倉成為農家院落的一部分,有些谷倉則是后來人用石頭建造的。烤爐可用于處理麥芽或烘干谷物,別墅的主人還會雇用腳夫、鐵匠和銅匠。羅馬時代初期的火葬墓地也曾被發(fā)掘出來。后來還有人在這個地方建造了一座圓形陵墓。所以說,羅馬化程度大小不一的小型社區(qū)便是這樣出現的。
在土地耕作方面,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的習慣做法依然保留著。在西南地區(qū),本地人的習慣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只有東南部地區(qū)出現了欣賞品位的轉變跡象,盡管它也僅限于社會領導者。羅馬人帶來了櫻桃、桑樹和無花果,這些東西都是當地人聞所未聞的。甘藍、蕪菁和豌豆在羅馬人統(tǒng)治時代首次出現在英格蘭。不過有一個突出的現象一如既往,即便是羅馬化地區(qū)的土著仍舊喜歡吃牛肉,勝過吃豬肉。
可以肯定地說,當時大部分人依舊生活在鐵器時代,在未來的幾百年中,這一情況依然不變。不過,有一項農業(yè)創(chuàng)新乃是皇帝詔令的直接產物。東盎格里亞的沼澤被排干了,這些土地變成了肥沃的農田,按照既定計劃,這里興建了數以百計的村莊和農場。整片地區(qū)成為帝國的大地產,向中央政府納稅。富饒的索爾茲伯里平原則成為帝國的另一處大地產。
征收包括土地稅和人頭稅在內的稅負,成為羅馬人主要的剝削手段。由于軍費日益增加,稅負也日益沉重。羅馬人的占領加速了貨幣經濟替代部落經濟的過程。更重要的是,部落貨幣也逐漸被帝國貨幣所取代。當然,羅馬人也征收商業(yè)稅。各個工業(yè)制造中心(例如劍橋郡卡斯托爾村的制陶業(yè))改變了部分面貌。從肯特沿海到瓦伊河畔,全國各地都出現了冶鐵業(yè)。在整個羅馬時期,鉛礦的開采也不曾中斷。在需求與創(chuàng)新的雙重刺激之下,英格蘭的生產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繁榮局面。煤被用來煉鐵,為浴室取暖加熱;它也為巴斯的密涅瓦神廟的生活提供燃料。
有兩種本地產的羊毛制品成為帝國臣民的需求對象,一種名字叫“不列顛大氅”,是一種防水的斗篷和風帽;另一種叫作“不列顛毛毯”,是一種羊毛地毯。其他商品包括供羅馬競技場使用的黑熊和斗牛犬。人們身穿牛皮外罩和皮褲子。據說愷撒之所以入侵英格蘭,乃是為了拿到品質優(yōu)良的牡蠣(以便從中挖取珍珠)。
在3世紀初,英格蘭被分為兩個行省,上不列顛尼亞以倫敦為首府,下不列顛尼亞則以約克為中心。這里所說的“上”和“下”并無優(yōu)劣之分,純屬地理上的說法。后來這兩個地區(qū)又被分為四個行省,再到后來又被劃分為五個行省,凸顯出國土治理和利用之嚴密。
由于帝國在英格蘭的統(tǒng)治已經穩(wěn)固,英格蘭的角色也發(fā)生了變化。占領軍變成了國防軍;他們已經歸化了,以本地人自居了。在整個羅馬帝國的軍隊中,有十分之一駐扎在這塊殖民地。這就意味著,這支兵力對于遙遠的羅馬城中的政局具有不同尋常的影響力。軍隊嘩變和起義并不罕見。286年,駐守英格蘭的羅馬總督卡羅西烏斯稱帝。289年,他率領部隊開往歐洲大陸。他走之后,英格蘭的各個城鎮(zhèn)采取措施,防止羅馬施加報復。100年后,另一位羅馬指揮官奪取了這個省份并宣布獨立。盡管英格蘭中部的一場戰(zhàn)役徹底打消了他的幻想,但是,從這件事情上我們還是可以看出英格蘭在帝國政治風云中的地位。
英格蘭是兵家必爭之地。這里的港口、金屬和稅收,可以為羅馬龐大的經濟引擎增加動力。不過,它之所以富饒多財,主要還是依靠農業(yè)。359年,羅馬皇帝朱利安組織了一支由600艘船只組成的船隊,把英格蘭的谷物運到了萊茵戰(zhàn)區(qū)。英格蘭已經成為歐洲的糧倉,到了4世紀,它進入了史無前例的繁榮時期。大人物們居住的別墅建得更為龐大、更為奢侈。毫無疑問,在帝國統(tǒng)治之下,階級區(qū)分變得更加顯著了。羅馬化的英格蘭人奴役著鐵器時代的英格蘭人。
北方的邊境地區(qū)自始至終是沖突的發(fā)源地,這是由蘇格蘭人和皮克特人的逼近和施壓所致。但是不久后,英格蘭行省的各條邊境都將變得險象環(huán)生。在英格蘭南部,現在統(tǒng)稱為“撒克遜海岸”的那一帶,莫名其妙地興建了一長串堡壘要塞,目的是什么,至今完全不清楚。這是為了防御撒克遜人從西北部入侵,還是為了收容撒克遜戰(zhàn)士和商人?或許是為了保護英格蘭和歐洲之間的海路,以防范海盜和其他強盜?
然而,關于羅馬人治下英格蘭的許多情況,相關的證據支離破碎,不夠完整;我們所能依靠的,只有偶然發(fā)現的碑文記載、考古學成果以及羅馬史學家的信筆評述。羅馬對英格蘭的統(tǒng)治長達350年,相當于從倫敦大火到現在那么長的一段時間。然而,在英格蘭歷史上,這一階段的信息最為貧乏。
尤其是,我們根本看不到對于人的記載,無論是生活在時髦、奢侈的別墅中的羅馬化領導人,住在木頭和石頭屋子里的小地主,在狹窄骯臟胡同里住著單間房或兩居室的城里人,身穿托加袍、腰扎武裝帶、在衙門上班的公務員,還是住在遠離別墅區(qū)的集體宿舍里的無地勞工,人口的整體趨向和大幅增長沒有受到羅馬史書里明確記載的清洗、政變和反清洗的影響。
還有一件事也不大為人所知,那就是基督教的發(fā)展情況。在2世紀,基督教就傳入英格蘭,但信徒寥寥無幾。羅馬化的英格蘭人信奉的是羅馬神祇,而鐵器時代的英格蘭人尊崇的是自古以來的山神林怪。此時的基督教還沒有成為英格蘭的本土宗教。不過,亨廷頓郡的尼恩河流出土了3世紀的基督徒使用過的器皿和牌匾,這就明確證明了,這里曾是當地的一座神社;事實上,在整個帝國的同類器皿中,它們的問世時間最早。在多塞特的龐德博里,發(fā)掘出一處基督徒公墓,大約也是這一時期的。到了4世紀,基督教北傳,已經一路滲透到了卡萊爾。
當君士坦丁大帝于312年皈依基督時,基督教在羅馬帝國還沒有那么深入人心;君士坦丁是在306年在約克被擁立為帝的,在以后的年月里,他似乎一直把英格蘭當作治下的精神核心。為了紀念榮登大寶,他還將約克城改造一新,后來又三次駕臨英格蘭。他自稱布列塔尼庫斯·馬克西穆斯,為了向他表示敬意,倫敦還一度改名為“奧古斯塔”。因而,英格蘭的基督教是基督教后續(xù)發(fā)展的一大重要因素。
基督教是皇帝本人渴求獨裁統(tǒng)治時期產生的一神論信仰,它有一套統(tǒng)一的信條和價值觀,可以向帝國各地傳播。它有助于支撐中央的司法和官僚力量。毫不奇怪的是,它的追隨者來自統(tǒng)治階級。在英格蘭,羅馬化的人群無疑迅速接受了這種體制化的信仰帶來的樂趣。這就是為什么基督教與別墅文化產生了關聯。它也是城鎮(zhèn)統(tǒng)治精英的宗教;城鎮(zhèn)中的主教負責呵護城中的教民。
314年,英格蘭共有三位主教,外加一位牧師和助祭,參加了在法國南部阿爾勒舉辦的一次全基督教公會議。這三位主教分別來自約克、倫敦和林肯;助祭則來自賽倫塞斯特。塔山附近的考古發(fā)掘顯示,這里可能曾有一座天主教堂,教堂里鋪著大理石,墻上涂滿了色彩。教堂中殿的中央是一口圣井。這里很可能是倫敦的雷斯提圖圖斯主教的教區(qū)中心。如今有關3至4世紀教堂的珍貴證據少之又少(雖說在西爾切斯特曾發(fā)現一處),但這是有原因的。最早的那批教堂如今就埋在了后來建立的教堂地下。只有拆除了現代天主教和新教的教堂之后,我們才能覓得早期的英格蘭教堂。
沒有哪個帝國能夠永存于世,也沒有哪個國家能夠長治久安。羅馬帝國的邊疆逐漸遭受外敵的威脅,很多地方還遭到嚴重破壞。北方部落變得越發(fā)陰險狡詐。法蘭克人進入了高盧北部。西哥特人也即將定居阿基坦尼亞。英格蘭面臨的威脅來自北方的皮克特人和蘇格蘭人,以及他們在法蘭克人和撒克遜人當中的盟友。367年,一撥人馬越過了哈德良長城,分成幾股勢力南下蹂躪英格蘭。撒克遜海岸線各個堡壘的指揮官被謀殺,行省領導人不列顛尼亞都統(tǒng)被俘。這是英格蘭人載入史冊的一場敗仗。羅馬的干預和重建工作(包括重新加固關鍵要塞)幫助英格蘭人又享受了30年的繁榮與和平;但在此之后,北方部落又卷土重來了。
在羅馬帝國內部,一連串覬覦皇位的人為了爭奪寶座而大打出手,英格蘭的兵馬被調走他鄉(xiāng)。他們建功立業(yè)去了。皇位覬覦者之間的內戰(zhàn)削弱了羅馬政權的自律精神和井然有序的制度,而這兩者一直是羅馬人統(tǒng)治的標志。統(tǒng)治機器開始解體。408年,北方部落鼓起勇氣,再度發(fā)兵南下,羅馬化的英格蘭人別無選擇,只好起兵自衛(wèi)。當時的歷史學家佐西穆斯在書中記載道,他們“拿起武器,冒著風險,爭取獨立,他們解除了蠻族對城市的威脅”。他還寫道,他們后來又驅逐了羅馬總督,建立了自己的政權。
這段簡短的文字隱含了好幾個層次的博弈,有些羅馬化的英格蘭人想保留羅馬政權,因為他們可以從中獲取巨大利益;還有些人想擺脫中央政府的沉重賦稅和高壓統(tǒng)治。兩年之后,也就是在410年,有一部分英格蘭人請求羅馬皇帝往不列顛派兵遣將;目前還不清楚這些人是想抵御外敵撒克遜人,還是想對付國內的敵人。不管意圖如何,皇帝霍諾留答復說,如今英格蘭人必須自己御敵了。英格蘭人的羅馬時代就這樣結束了。
另一位史學家愷撒利亞的普羅柯比進一步透露說,當羅馬官員消失之后,接管各個城市和地區(qū)的人都是“僭主”,即“皇位覬覦者”。他們看似來自羅馬的篡位者,但實際上,他們更像是為人們所熟悉的英格蘭頭領,他們是部落酋長或大地主家族的后代。隨著羅馬統(tǒng)治勢力的消退,英格蘭各個部落和政治勢力做出了不一而足的反應。城鎮(zhèn)里的羅馬化英格蘭人手握地產,更有可能將自己打造成自治的行政單位;那些小城邦的領導人依舊自稱“行政長官”。在文明程度較高的地區(qū),出現了一些依靠雇傭兵保衛(wèi)自己的小王國。例如,英格蘭東部的王國不得不使用日耳曼軍人;在后來的年月里,這些部隊將會引發(fā)許多問題。邊遠地區(qū)的部落還沒有徹底羅馬化,故而又恢復了前羅馬時代的社會組織。留在北方的派遣軍聚集在一位指揮官的麾下,此人便成了酋長。北方最早的一位羅馬人首領克利烏斯則成了英格蘭民間詩歌中的“老大王克爾”。
所以說,在羅馬勢力撤出之后的這一時期里,英格蘭的生活模式是多種多樣、因地而異的。不過,我們還是從中可以發(fā)現總體性的變化跡象。羅馬的稅收制度瓦解了,鄉(xiāng)村的土地被貴族所控制。隨著稅收制度的瓦解,貨幣流通迅速減少。到了410年,大型的制陶中心都已經關門大吉了,因為需求已然消失。英格蘭的制磚業(yè)要等到15世紀才得以恢復。別墅疏于打理或無人居住,后來的居民也對它們棄而不用。
公共演出和重大演出的日子一去不返。但這并不意味著城市衰敗了或者正在衰落中;它們只不過是改變了功能而已。城市依舊是鄰近地區(qū)的統(tǒng)治中心,這里是當地的主教和領導人的駐地,但它們不想保留或者說不再需要3世紀的帝國門面了。例如,西爾切斯特的廊柱大廳被改造成金屬制造中心。城市人口依然存在,約克和格洛斯特在5世紀顯示出重建的跡象。在5世紀下半葉,維魯拉米烏姆引進了一種使用木制管道的新型供水技術。所以說,城市系統(tǒng)依然在發(fā)揮作用。在什羅普郡的田野中發(fā)掘出了羅馬時代的城市羅克塞特。羅馬人離開后,它并沒有消失。廊柱大廳被夷為平地,但原址上又興建起了一座巨型木制大廳;這座大廳成為羅馬式木制建筑群的中心。繁榮和熱鬧的生活一直延續(xù)到中世紀時期。
考古學家在5世紀的土層中發(fā)現了沉積層,這種沉積層出現在許多城市和小鎮(zhèn)的地下,被命名為“黑土”。過去人們曾認為,這是當年的城市變得荒無人煙的證據。如今看來,比較正確的解釋是,它是泥制籬笆住宅的殘留物。5世紀的城市和小鎮(zhèn)依舊人口密集,那里的商業(yè)生活依然活躍。
在易貨交易和地方貿易的基礎上,人們建立起了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這方面的證據有手工制造的陶器以及大量生坯,后者可能是用來砌墻的。鄉(xiāng)野農夫和勞工的生活根本沒有因為統(tǒng)治者更替而發(fā)生改變。
在5世紀末被撒克遜奴隸主俘虜的圣帕特里克在《懺悔錄》中證明,別墅主人的富裕生活一直延續(xù)到5世紀的前幾十年。帕特里克當了六年俘虜之后返回英格蘭,他父親敦促他擔任公職;地方上還聘請修辭學家教導平民百姓。當時的某種政治體制依舊以羅馬人的政體為基礎。429年,日耳曼努斯主教自高盧來到英格蘭,維魯拉米烏姆城的頭面人物代表全城百姓歡迎他的到來。這些人很可能是教區(qū)成員或者是接管該城的行省政務委員。據日耳曼努斯的傳記記載,這些人“因富有資財而引人注目,他們衣著時髦,周圍盡是成群的崇拜者”。這可不是一個不復榮光或窮困潦倒的國家。
日耳曼努斯來到這里的一項任務是,協助英格蘭人抗擊皮克特人和撒克遜人,這就不免讓人聯想到如下場景:撒克遜人突然“進兵”或發(fā)起了勢不可擋的“入侵”。然而實際情況卻是,撒克遜人早就來到這里。他們在3世紀就抵達英格蘭,已經融入了英格蘭人的生活。城市和部落精英需要撒克遜武士保護他們的財產,許多撒克遜人娶了當地人做老婆,隨著家人定居于此。日耳曼軍人依然留在北方的羅馬駐軍中。撒克遜商人生活在小鎮(zhèn)和城市中。撒克遜勞工在肯特郡耕種土地,這樣一來,他們就不會時不時地被征發(fā)當兵打仗了。
在這里,我們必須面對茲事體大的命名問題。人們通常認為,從鐵器時代開始,本地的英格蘭人一直被稱為“布立吞人”(Britons)。但這個詞實際上僅指住在西海岸、面對大西洋的英格蘭人;這些布立吞人遷居高盧,建立了法國的布列塔尼省。他們說的是凱爾特語和蓋爾語。布立吞人在北方的勢力也很強大,他們總是讓人聯想到古老的部落群體。在英格蘭的中部、南部和東部也有英格蘭的土著居民,但是,撒克遜人逐漸在他們的居住區(qū)域內占據了支配地位,有時候是憑借和平手段,有時候則采用暴力手段。“英格蘭”這個名稱,就是對其中的一股盎格魯定居者的稱呼。“英格蘭”(Engla land)本是維京人的說法。從公元1到13世紀,這個國家的特征便是幾乎不曾間斷地被外族占領。“帝國種族”過去曾經是一個被殖民和被剝削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