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英語單語學習詞典的源流[1]

英語學習詞典自20世紀30—40年代誕生以來，現已發展成為國際辭書出版界的主導產品，而且英語學習詞典已經成為各國研發學習詞典的楷模。“從時間上看，學習詞典是一個嶄新的詞典類型，其發展歷史不足百年。但是，英語學習詞典先進的編纂理念和編纂實踐甚至反過來影響了具有悠久歷史的通用性語文詞典的編纂。英語外向型學習詞典所表現出的許多創新性特點，都值得內向型詞典借鑒（夸克，1986:3—4），尤其是學習詞典對語言編碼功能的強調，對控制性釋義用詞的使用等（伊爾森，1986）……學習詞典對其他類型詞典編纂的影響還體現在編纂手段和工具方面”（于屏方、杜家利，2010:8—9）。英語學習詞典從誕生發展迄今已日趨成熟，在國際市場上獲得了極高的關注度和接受度，通過對其代際設計特征的考察，可以揭示英語學習詞典在不同階段的發展特征，這對漢語外向型學習詞典的編纂與研究具有啟發意義。

學習詞典的編纂產生于英語作為外語的語言教學之中。Cowie（1999）將英語學習詞典史追溯到20世紀20—30年代，并把這一期間英語學習詞典編纂中所運用的詞匯控制、短語研究及教學語法等新理念作為學習詞典編纂的起點。Cowie對英語學習詞典的發展階段進行切分，認為截止到20世紀30年代，英語學習詞典的編纂已歷經三代，1995年英國出版的學習詞典“四巨頭”屬于第四代，2000年之后的學習詞典屬于第五代（陳國華、田兵，2008）。

源頭時期的英語學習詞典代表作各有千秋。1935年，韋斯特（Michael West）與恩迪科特（James Endicott）主編的《新方法英語詞典》（New Method English Dictionary）出版。源頭時期的英語學習詞典顯現了外向型學習詞典的一些基本設計特征。具體包括：第一，對立目單位語音標注。韋斯特在其詞典中采用標注數字的方法在詞目詞上直接標注部分讀音。在英語詞典編纂史上，因為英語文字的表音性特點，阿伯克龍比（Abercombie，1978）認為語音標注并不是工具書必然要出現的部分，可以視為冗余信息，此特征后來在英語學習傳統中被淘汰。第二，使用相對簡易的詞釋義。在該詞典中，韋斯特與恩迪科特用1490個詞對全部23898個詞目詞進行釋義（West，1935:34—41）。在《新方法英語詞典》出版之后，韋斯特發表了研究報告《釋義詞匯》（Definition Vocabulary），首次明確提出在英語單語高階學習詞典編纂中使用控制性釋義詞匯，目的就是實現釋義的可理解性，解決外語學習者在外語學習過程中普遍存在的語言能力不足的問題。這一點是外向型語文詞典與強調釋義精準性的傳統內向型語文詞典最大的不同。

另一個對英語學習詞典傳統做出了貢獻的是美國著名教育心理學家、詞典學家桑代克（Edward Lee Thorndike）出版的在美國學校中普遍使用的桑代克-巴哈特詞典系列（Thorndike-Barnhart dictionaries）。桑代克將他擅長的教育心理學研究成果應用于詞典編寫，他的《桑代克世紀初階詞典》（1935）、《桑代克世紀高階詞典》（1941）“……是一種新型的、符合學生語言學習需要的詞典。桑代克詞典對語詞、結構和義項頻率都進行了原創性的處理……是后來英美學習型詞典的模板”（Dohi，2001:22）。

為英語學習詞典奠基的另一支傳統是1938年帕爾默（Harold Edward Palmer）編寫的《英語詞匯語法》（Grammar of English Words）出版。該詞典致力于對動詞句型的說明，把動詞句型分為27種，是第一部研究動詞句型的詞典（徐海、源可樂、何家寧，2012）。

1942年，霍恩比（Albert Sidney Hornby）融合了上述三種新特征的《英語習語與句法詞典》（The Idiomatic and Syntactic English Dictionary）[2]出版，該詞典的出版正式確立了外向型英語學習詞典這一嶄新的詞典類型。與傳統的內向型語文詞典相比，英語單語學習詞典在詞典微觀結構的設置方面具有鮮明的特征，分別涉及語音、語法、語義三個層面，具體是：第一，全面標注立目單位的讀音信息，對一些習語的非常規重音位置也進行了標注。第二，采用“動詞中心說”，對英語動詞句型進行分類，并據此設計了25種動詞模式，在詞典中采用號碼型標注法，對動詞詞目進行整體性的標注。霍恩比也因此被譽為“第一個在學習詞典中標注語法信息的詞典編纂者”（Lemmens & Wekker，1986）。此外，學習詞典中考慮到學習者母語結構類型的多樣性，標注名詞的單復數特征。第三，強調釋義的可理解性，用英語常用詞作為釋義詞匯。釋義時力圖提供能夠表現立目單位典型用法的例證，例證數量多且以自撰例證為主。霍恩比充分考慮到非英語母語的學習者的特點、學習困難以及學習者母語與目的語之間的差異性，強調語言學習的交際性、生成性，中介語的簡易性以及例證的示范性。霍恩比的英語詞典奠定了英語單語學習詞典編纂的基本范式，尤其是他的詞條結構等架構模式，成為后來的英語以及其他語種學習詞典模仿的榜樣，此后的英語學習詞典基本上是以霍恩比詞典為基礎，在微觀結構上進行的調整和優化，霍恩比的詞典奠定了牛津高階英語學習詞典系列的基礎。第一個以學習詞典命名的是1948年霍恩比的《現代高級英語學習詞典》。

1978年《朗文當代英語詞典》的出版，打破了牛津學習型詞典一統天下的局面。實際上，與其說《朗文當代英語詞典》挑戰了牛津學習型詞典的地位，不如說英語學習詞典的編纂進入競爭性共存的良性循環階段。《朗文當代英語詞典》基本沿襲了《（牛津）英語習語與句法詞典》的基本范式，只是進行了局部的由粗轉精，或者是去粗取精的優化：在句法信息的標注方面，《朗文當代》（1978）的語法代碼系統，涵蓋范圍比《牛津高階》要廣，既包括對動詞的語法信息標注，也包括對名詞、形容詞、副詞這三個實詞范疇的標注。與《牛津高階》不同，《朗文當代英語詞典》第1版（1978）首次采用了字母或字母加數字（alphanumeric code）的語法標注方法。之所以采用字母，是考慮到詞典用戶的接受視野。《朗文當代》中的［D］［I］［T］，分別表示的是雙及物動詞、不及物動詞、及物動詞，與數字的高度抽象性相比，字母成分具有一定程度的“助記”（mnenomic）特點。到了《朗文當代》第2版，學習詞典“用戶友善”特征表現得較為明顯，赫布斯特（Herbst，1989:1382）認為其中語法信息的透明性，甚至比詞典空間安排和詞典成本問題還要重要。《朗文當代》第2版中語法代碼的助記性特點更為突出，比如在《朗文當代》第1版中，［Wv6］表示動詞不能用于進行體，而在第2版中，則明確使用［not in progressive form］（不能用于進行體），取消了［Wv6］的標注。而［the+P］則表示一個名詞只能出現復數形式，并且前面必須加定冠詞“the”。《朗文當代》第2版使用符號“√”和“×”分別表示正確和錯誤的句子。這與該詞典對學習者的偏誤分析直接相關。除此之外，《朗文當代》第2版是第一部明確宣稱對語用信息進行系統性表征的詞典。利奇（Leech，1987）指出，《朗文當代英語詞典》主要使用了三種方法來表達語用信息：一是在詞條下面設置“用法說明欄”（usage note）；二是設置“語言注釋欄”（language notes）；三是通過評論以及提供合適的配例（comments and example）說明語用信息。自此之后，語用信息開始在各英語學習詞典中相對系統地予以體現。《朗文當代》第2版的這種處理方法，成為當代英語學習詞典編纂的一個基本模式。

《朗文當代》與《牛津高階》共存的局面形成之后，英語學習詞典開始相互學習、彼此參照，共同確立了英語單語學習詞典的如下要素：第一，在注音方面，確立了國際音標（IPA）的全面語音標注系統，以及對短語成分進行重音標注；第二，在語法標注方面，盡量使用具有自明性的符號詳細標注詞類，對不同詞類的立目單位的句法信息進行概括性說明；第三，在釋文中采用常用詞作為釋義詞匯，強調釋義的可讀性和可理解性。此外，收錄大量的搭配信息，并在微觀結構中滲入語用信息。上述要素已經演化成為當代英語學習詞典的基本設計特征。1987年《柯林斯COBUILD英語詞典》開啟了英語學習詞典編纂中使用語料庫的新局面，從方法論層面創新了英語學習詞典的傳統。

具體到英語學習詞典的宏觀結構方面，最早的《新方法英語詞典》曾專注于對核心詞與常用詞的處理，《牛津高階》與《朗文當代》的早期版本都傾向于收錄高頻詞。但是，詞典編纂學界逐漸意識到：學習詞典需要同時實現編碼功能與解碼功能，學習者的語言編碼主要與高頻詞相關，而學習者的語言解碼功能必然要涉及低頻詞。而學習詞典中通常需要對高頻詞進行細化處理，因此占用大量篇幅。為了解決編用矛盾以及詞典篇幅的空間限制問題，《麥克米倫高階》（2002）采用了“雙軌制”的立目單位處理方法——高頻詞詳解、低頻詞略舉。內森和牛頓（Nation & Newton）提出了外向型學習詞典立目在詞匯排序方面的四個等級：按照詞匯習得的遞進性特點，學習詞典詞目中依次出現的是高頻度詞匯、學術詞匯、專業技術詞匯以及部分低頻詞匯。主流英語學習詞典對Coxhead（2009）所提出的學術詞匯表中的學術詞匯也進行標注，以方便高階學習者在學術寫作過程中選取合適的詞匯單位。同時，各學習詞典也收錄了大量的專業技術詞匯。

隨著語料庫技術的發展和在詞典編纂中的應用，對立目單位頻率信息的語料庫統計以及詞典顯性標注成為可能，1995年《柯林斯COBUILD英語詞典》第2版中提供立目單位的頻率信息。同年，《朗文當代》第3版的主編薩默斯在該版本中標注口語與書面語體中常見的3000詞的使用頻率。自此之后，對常用詞目詞頻信息的顯性標注成為英語學習詞典的一個基本特征。而且，對立目單位頻率信息的標注從詞位發展為義位，頻率標注越發精細、準確。

英語學習詞典在分布結構方面也有所創新。《麥克米倫高階》首次設置了隱喻欄，對概念隱喻進行揭示。這實際上是從思維的角度，對學習者的語篇輸出提供幫助。同時，該詞典對學術論文寫作予以特別關注，為學習者提供了謀篇布局以及詞語選擇方面的相關信息。同時，英語學習詞典開始利用中置頁部分提供語篇信息。主要分為兩類：一是選取若干在語言交際過程中具有較高使用率的語義場，提供義場內成員的名稱；二是對某些語言項目——通常是寫作類項目，進行集中說明。

檢索結構上的一個重要創新是學習詞典中義項索引項的設置，也是內部索引的一種。《朗文當代》第3版開始提供了多義詞目的義項檢索，在多義詞條的每一義項前都提供大寫形式的“語義界標”（signpost），通過近義詞、類義詞或上位詞等關鍵成分對義項進行語義提示，以期方便用戶的檢索。這是英語學習詞典在檢索結構方面的一個亮點。這一結構特征與二語詞匯習得的相關研究結果是相吻合的。Ellis（1995）指出，簡單釋義（simple definitions）有助于二（外）語學習者的詞匯學習，而簡單定義的構成要素是：其一簡短；其二只包含相關詞匯的若干決定性特征。其他主流英語學習詞典也在詞典語篇中采用義項索引的方式。同時，《劍橋高階》（第1版，1995）在釋義前設立“導航詞”（guide words）。后來，《麥克米倫高階》第1版（2002）對有5個以上義項的條目提供“快捷菜單”（quick menu）并將菜單欄置于釋文之前；《牛津高階》第6版（2000）設立“捷徑”（short cut）。到目前為止，意義索引已經發展成為學習詞典的一個基本設計特征。外部索引也是提高學習者詞典查詢率的重要手段：《劍橋高階》提供了習語索引；《牛津高階》第7版提供了插圖索引和用法知識索引。除了上述精確型索引之外，英語學習詞典還提供了模糊型索引，即通過設置主題詞，提供頁邊索引以及通過印刷版式上的變化方便用戶查詢。總之，在檢索結構方面，英語學習詞典的“用戶友好”特點變現得非常明顯。

英語語文詞典傳統上不設置插圖，其中以《簡明牛津英語詞典》為代表。《簡明牛津英語詞典》專注于處理語言信息，插圖被視為典型的百科信息，自然被摒棄在詞典之外。《牛津高階》第1版中就設置了插圖，為黑白型素描圖，到第3版采用了照片。第5版中出現了插頁。并且插頁的數量越來越多，插圖形式也趨于多樣。總之，在現代學習詞典的編纂中，插圖的使用呈現出越來越普遍的趨勢，并且從早期的頁內插圖發展到現在的全頁插圖，從黑白插圖發展到彩色插圖，從線條圖發展到照片，并最終從詞典微觀結構中分離，成為詞典中觀結構中的一個基本構件（劉京晶，2008）。

尤其需要關注的是語料庫技術在學習詞典編纂中的作用，這被稱為詞典編纂中的語料庫革命。20世紀80年代，柯林斯出版公司與伯明翰大學合力建成了“柯林斯伯明翰大學國際語料庫”，開啟了利用語料庫進行學習詞典編纂的先河。“英語國家語料庫”的建設，為英語學習詞典普遍使用語料庫提供了良好的平臺。語料庫在詞典編纂過程中可以實現如下功能：自動生成詞表，控制釋義元語言并區分義項；選取典型例證；顯示搭配、語義韻等信息，揭示語法、語用等信息。除了共享的語料庫之外，英美著名出版公司都有自己的語料庫，同時，學習詞典編纂者特別重視中介語在語言學習中的作用，非常重視對學習者語料庫的分析和利用，對學習者常見的，或者是典型性的語言偏誤進行歸類、診斷和糾正，并設置語言學習偏誤警示，使得學習詞典在內容設置方面更具有針對性和指導性。

英語單語學習詞典的發展歷經六代，體現英語單語學習詞典的基本設計特征由粗轉精、不斷優化，到現在已經確立了基本范式。朗德爾（Rundell，1998）認為，外向型英語單語學習詞典具有如下特征：（1）對釋義語言進行詞匯控制；（2）提供詞目詞的句法信息；（3）注重詞項間的搭配；（4）通過多種手段，比如用法說明、語用信息、同義聚合等，幫助使用者選擇正確的詞匯。庫克（1995）從詞典類型對比的角度指出，與內向型英語單語詞典相比，外向型英語學習詞典有五個重要特征：（1）注重對英語核心詞匯的處理；（2）使用有限數量的釋義用詞；（3）注重提供語法信息；（4）使用多種手段，如語體標簽、用法指南等對詞目詞進行進一步說明，以提高學習者的編碼能力；（5）例證豐富。斯坦恩（2002:72—73）論述了普通語文詞典與外向型學習詞典的七大不同，分別為：（1）普通語文詞典強調收詞的全面性，學習詞典則注重收詞的基礎性和典型性；（2）普通語文詞典注重解碼功能，而學習詞典的主要功用，是幫助使用者完成編碼任務；（3）與普通語文詞典相比，學習詞典的釋義用詞相對簡單；（4）兩種類型的詞典在發音標注系統上有差異；（5）學習詞典提供了更多的語言使用信息；（6）學習詞典提供的例證較多，且多是真實語境中的例子；（7）學習詞典通常不提供詞源信息。

當代研究者認為，英語單語學習詞典的基本設計特征處在不斷優化的進程之中，其中促進英語單語學習詞典不斷向前發展的有三個基本方面：一是語料庫語言學的發展；二是詞典編纂由“編纂者視角”轉向“詞典用戶視角”；三是學習詞典關注編碼功能的實現，它們對英語單語學習詞典在宏觀結構、微觀結構、分布結構、索引結構四個方面的功用如下表所示。

學習詞典的編纂與語言教學如影隨形。英語學習詞典的產生是英語作為外語教學的深入開展與詞典編纂有機結合的結果，從產生伊始就贏得了外語學習者的喜愛，并逐步擴大自身在世界辭書市場的份額，獲得了類型學上的獨立地位。當前英語學習詞典的一枝獨秀，有賴于語料庫的語言學與計算語言學的發展。當代英語學習詞典普遍建立在大型語料庫基礎上，并充分利用語料挖掘技術提取典型性的語言信息，詞典的信息收集、編纂過程以及呈現方式都與此前截然不同。英語學習詞典現已成為國際市場上最主流的詞典產品，且英語學習詞典家族具有體系強、子類型豐富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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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節由項目組成員、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于屏方教授寫作，筆者根據章宜華教授的《二語習得與學習詞典研究》第一章第二節的內容對本節做了修訂。

[2]1942年，霍恩比的《英語習語與句法詞典》先由日本的開拓（Kaitakusha）社出版。1948年，詞典由牛津大學出版社重印出版，1952年該詞典更名為《當代高階英語學習詞典》（The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glish）。習慣上，將1948年版的《英語習語與句法詞典》稱為《牛津高階英語學習詞典》第1版。